“我是绝对不会男扮女装的。”奉天寒着一张脸。
陌飞云看着他，一愣，欲言又止的样子。
“你不扮成儿媳妇谁扮？你有见过云儿这么英俊的儿媳？老头我看你唇红齿白的，长得倒算是有些女人样。”老头儿埋头翻找了一会儿，翻出一条鹅黄色的裙子，放到奉天身上比了一比。
陌飞云不知在想什么，突然抬头对着他点了点头，显然对于老头儿的话表示赞同。
其实方才陌飞云是想说：不扮成一家四口也是可以的。
奉天被生生哽住，女子他不是没有扮过，可是现在的情势可没有到非扮成女子不可。所以他非常坚决的不打算碰那一套女装。
“其实不扮成夫妻也是可以的，少爷带着管家护卫和孩子，也并不是说不过去的。”陌飞云突然道。
奉天皱了皱眉，考虑了一下。若是少爷管家和侍卫，那就是摆明了这一路上得跟陌飞云划清界限。现在飞云直想跟他划清界限……但若是夫妻……
正挣扎间，老头儿开口道：“哪有让侍卫带孩子的？不行不行！”
官道上一辆马车慢慢向苏州城进发。
傍晚一家客栈外进来一家四口。
伙计迎上前去，一个老头率先走进来坐到桌前，跟在他身后，一对年轻夫妇进来，手里还抱着个小娃娃。那真是叫男的俊女的俏，伙计慌了会儿神，目光不自觉就流连在那女子身上。
她一身鹅黄衣裙，外罩轻纱，缓缓坐下，一张雪白面颊上略施薄粉，恰到好处，可谓是粉面含春，目露桃花。
奉天脸色不好，只想一掌怕死盯着自己看的那几个下流胚子。
陌飞云装作没有看见，吩咐道：“先为我们准备些饭菜，然后准备两间客房。”
小儿一回神，两忙应着。
不多时，伙计端来茶水倒上。老头儿催快点上菜。
“你们听说没有，天地盟最近似乎出了乱子。”不远处的一桌上坐着四个江湖衣饰的男子，几人声音不大，却听得清清楚楚。
“出了什么乱子？”
“你们可都知道，现在的盟主是封剑卿的义弟，三年前可是大战群雄，丝毫也不必当初他义兄差。”
“那是！听说灭魔教那次，真是无人可挡啊。这些谁不知道？”
“这盟主什么都好，就是落了个小情人，居然是个男人。”
“不会吧？这盟主养兔儿爷？不是说要成亲？还以为是个美人。”
“是个美人，就是是个带把的。”众人都笑。
“听说他小情人跟人有一腿，咱们陌盟主把人家打成重伤。这人原来背景还不小，你们可知道江南最大的赌庄？”
“江南最大的赌庄莫过于小猫钓鱼庄！”
奉天一口茶险些喷出来。
“对，正是。这小猫钓鱼庄庄主与流星剑传人庄晓峰是拜把子的兄弟。这个人就是与盟主抢情人的余非！号称天下第一的赌圣。”
“那岂不是有戏可看？”
“可不是？瞧瞧这阵仗，庄晓峰怎么说也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后起之秀，现在正带人往天地盟去要人呢！”
……
奉天一边咬牙一边叹气，这个陌飞雨，怎么闹出这么些乱七八糟的烂事？白术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妖孽自不在话下，这事多半还是他闹的。
不过一炷香，客栈里的人就渐渐多了起来。见吃得差不多了，三人便各自回房。毕竟这里这么多双眼睛看着……
这孩子真是出奇的乖，吃饱了就睡，睡饱了就吃。奉天看着打了个饱嗝躺在陌飞云怀里睡着的小家伙，一时说不出的羡慕。
“这次回江南看来事情还不少，既然被硬赶着去见他，那就去见见。毕竟，飞雨与你兄弟一场……”奉天说出这些话，心里也有些不自在。他与陌飞雨是同母异父的亲生兄弟，却互相都搁置不提，反倒是陌飞云的这层兄弟身份，陌飞雨还一直记着。
陌飞云有些诧异，抬头去看他。奉天低垂着眼，睫毛投下一小片阴影，灯光下面颊上透出一丝粉红……
陌飞云心口发闷，猛然别过头去。他分明是男子，为何……陌飞云摇摇头。
奉天抬头，见陌飞云有些不对劲，连忙上前道：“你怎么了？可是伤口不适？”
陌飞云摇摇头，却不看他。
“对了，我一直想问你，当初你身上内伤严重，一度叫我以为无药可医。可是现在，你却完好无缺。这中间到底发生什么事？”
陌飞云面色一寒，抬起头，淡淡道：“或许你根本就认错了人。”
“不可能！”
“……”陌飞云默默走到床榻边，平躺下。
奉天顿了顿，伸手也脱了外衫。陌飞云闭着眼，像是累了。他挥手熄了灯镇，躺到陌飞云身边。
陌飞云心绪微乱，奉天身上有一种淡淡的熏香的味道，两人挨得近，闻得清清楚楚。问题不在于男人熏香，而是他开始动摇，也许真的，他就是陌飞云。
忽然，感觉到一只手滑到腰身，别有意味的来回抚着。陌飞云猛地抓住奉天的手，顺势看过去。
奉天错过去，吻上陌飞云的嘴唇，并不缠绵，却足够人品味半晌的了。他舔了舔嘴唇，看着陌飞云皱着眉头的脸。
陌飞云松开手，却是转过头闭目不语。
奉天一愣，心跳猛然加速，试探性地搂住他的腰，触感一点没变。陌飞云身子一僵，没有动。他缓缓将放在他腰间的手向下滑去。
陌飞云猛然按住他的肩膀，翻身将他压在了身下。
奉天张开嘴巴，眨了眨眼睛，看着陌飞云那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他从来没有想过，陌飞云会用这种侵略一般的眼光看着他，他就像一只猎豹，弓着身子俯瞰着猎物一般，低头嗅了嗅他的发际。
“陌飞云！”奉天收敛起诧异，面色一冷，天生的狂傲气质尽显。
“……”陌飞云看了他一会，又翻身躺下，背对着奉天道：“我对你没有兴趣。”
奉天猛然间听到这样一句，几乎五雷轰顶。他侧过脸去看对方的背影，感觉血液都要被冰冻住。或许这才是真正的陌飞云，原来他对洪舍奉天这个人就是这种看法。
那个默默躺在他的身下，无比顺从的忠诚属下，其实是对他不齿的。他甚至曾经以为，这个肯为他死，肯为他付出一切的男人心里是有他的。
奉天感觉自己就像一把火，被陌飞云这样一盆冰水兜头浇灭。
心里泛上一股酸楚的痛感，叫他几乎无法呼吸。
一直以为，只要他记起自己往日对他的恩情，陌飞云就会回到他的身边，就像许多年前一样，没有人能够抢走。事实证明，他错了。岳无双与他朝夕相处了三年，他在不记得他的情况下，接受着岳无双的“照顾”。
想到这里，奉天不由心凉如水。难怪陌飞云对他说：“我不会离开现在的生活。”
而且，陌飞雨到现在也不肯原谅他当年对陌飞云用的那一场刑……他明明从来没有后悔过，为什么现在，他恨不得把当初的一切重来一遍？
……如果他知道陌飞云会死……如果他知道陌飞云会悄悄离开他……如果他知道陌飞云会忘记他……如果他知道陌飞云会拥有新的生活……如果他知道陌飞云会爱上别人……
奉天缓缓起身，他下床披上衣服，打开房门出去。
陌飞云看着重新关上的房门，一夜未眠。一整夜，奉天也没有回来。
悲喜相逢
第二日清晨，那小娃儿饿醒了，自然是哭闹不停。奉天推门进来，正见陌飞云将他从床上抱起来，像是准备下楼的。
陌飞云抬头看他，两人目光相触，便又移开目光。奉天一愣，开口道：“吃过早饭便上路吧。”
两人再不说话，似乎都有些心事。上路之后，依然还是假扮成一家四口。只是奉天神色有异。
这一路上确实是有人四处探查，找的不是那老头，却是那婴孩。这孩子本来就是来路不明的，如今看来，倒是来头不一般。
“喂，老头儿，你到底是什么人？”奉天脸色微寒，直看得那老头儿心里发虚。
“说出来怕吓死你们！”老头儿抓了抓小腿肚子。另外两人看着他，只等着他说出什么惊人之语。
只见老头咳嗽一声，“所以不能说。”
奉天气结，“外面找的是这个孩子，莫非你做了什么不光彩的事，怕我们知道你的底细？”
“老头儿我可从来不做亏心事！”说罢，对着陌飞云道：“云儿，难怪你现在跟他闹翻，这小子好不讨人喜欢！”
听到这话，奉天顿时火冒三丈。
陌飞云也是微微皱眉，却是看了老头儿半晌，“前辈为何对我二人的事如此清楚？莫非是故人？直说无妨。”
“那是！”老头儿笑笑，却是滴水不漏，嘿嘿两声，“不过现在可不是告诉你们的时候，要是被那小家伙知道……”老头一个哆嗦，紧紧闭上嘴。
奉天却是淡淡一笑，“你不说，我也知道。”
老头儿将信将疑看了他一会儿，转头笑道：“想诈老子？还嫩着点！”
奉天却是笑着，再不答话。陌飞云看着他，也不知他是真的知道还是真的在诈他。
这边一路倒是逍遥，没几日便到了苏州城。
“那啥，老头儿我带你们去见一个人。到时候去了，自己放聪明点儿，那人可厉害着呢，连我的忌惮他三分！”
奉天提着裙摆，冷声道：“这身衣服可以换下来了吧？”
老头看他一眼，“你要是喜欢，也可以一直穿着。”
奉天转身便上了马车，不一会儿换了一身墨红长袍出来，身上没什么佩饰，却是尊贵之气尽显。陌飞云也是看的一愣，方才明明还是少女装扮，此时已是变身俊美少年郎。他心中一动，不知是失望还是什么。
奉天见陌飞云皱眉看着他，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服，莫非……奉天面上一红，别过脸去。
老头儿神神秘秘，带着二人却是到了苏堤之上，春日正好，不少文人雅士流连之地，自是一派迂腐之气。堤外看去，碧波之中有不少画舫。
奉天不爱这调调，转身道：“带我们来这里，见什么人？难道是这儿的当红歌姬小倌？”
“去去去去！有带着小娃娃来做那些混事的吗？”老头儿指着湖心的一艘画舫，“你们上那画舫，自然会明白了。”
“那船上到底是什么人？”
老头儿神秘一笑，“你们二人都想见的人。老头儿还有事，要去找个老王八蛋报仇！到时候再来找你们！”
说完，老头儿人已经掠过人群，不知所踪。
奉天低头沉吟，他们二人都想见的人……他转头去看，陌飞云正抬头看向那画舫。
只见船头走出来一个白衣公子，看不清面向，却是临风而立，气质卓然。
这人是谁？
奉天挑起嘴角，笑道：“既然是我们都想要见的人，那就见见！”说完率先跃起。
陌飞云默默看着，那一抹墨红身影拔地而起，轻盈掠过层层水波，自由一份狂狷之气，无人能及。他下意识摇摇头，跟着他落到画舫上。
只见那白衣男子侧过头来看他，那男子看起来不过三十，却是整个人身上透出一股沧桑和清冷。
奉天的表情却是完全不一样。这个人，不就是陌飞云的师父陌纤云。
陌纤云站着没有动，看了陌飞云一会儿，“洪舍奉天，趁我没有杀你的意思，你可以离开了。”
那人连看也没看他一眼，简直狂傲到让人匪夷所思。
“慢着。”珠帘内出来了另外一个人，司徒南山满脸笑意。
不出所料，奉天顿时脸色一寒。
“我想他还有些话想要问我。”司徒南山对陌纤云道，口气随意，有些慵懒。“跟我进来。”
与上次遇到不同，这一次司徒南上看起来显然没有那么落魄，他跟陌飞雨应该已经见过面了。
陌飞云看着奉天跟着那人进去，回头却见陌纤云转身坐在船头小桌边，自斟自饮。
“过来坐。”
陌飞云将孩子放在一边的毛毯里，坐到陌纤云对面。对方给他倒酒，他也就喝了。
“听说你失去记忆……”对方口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陌飞云抬头看着他，许久才道：“我确实记不起来我认识你。”
“手拿来。”
陌飞云也不疑有他，伸出手腕。陌纤云一双纤细素白的手伸过来，三指搭在他手腕上听脉。
片刻之后，陌纤云抬起目光看着陌飞云，皱眉道：“没想到阴错阳差，竟然堪破了凤凰诀……”
陌飞云猜到他说的应该就是他身上那诡异的内功。
“我见过飞雨了，他跟我说了你的事。你回来吧，洪舍奉天，比你爹还要不是东西。”这么说着，却是看不出是恨谁的，似乎也就是在陈述事实。
陌飞云却是心里涌上一股奇怪的感觉，不是哀伤，也不是开怀。“回来”？哪里是来，哪里又是去？
“不……”陌飞云垂首看着手里的杯子。
陌纤云一愣，点点头，“随你。若是你不喜欢，我会让他再也不来打扰你的生活！”
“这是我跟他之间的事，轮不到旁人插手！”奉天猛然掀开珠帘，脸色相当难看。
陌纤云脸色也变了。
“你不是神医药王吗？怎么不医治好他？怎么不让他想起来我是谁？！你们都没有资格来管他，他最困苦的时候，是跟我在一起的！你们还不懂吗？从我捡到那个快饿死的陌飞云的时候，他就是我的！不管死生还是死，都是我的！”奉天似乎在宣泄一种久久压抑地情绪。
陌飞云抬头看着奉天，竟然有些无措。
“你的？你把他当成了什么？如果是这样，那么三年前，你就把他输掉了。”陌纤云冷然一笑，姿容绝美，却是叫周边的人微微一寒。
陌飞云就像置身事外一般，看着一个陌生人，和一个形同陌生的人，谈论着另一个他不知道的人的事。
奉天生生顿住，这无疑也是他心中的一块禁地，无人能够触及。
“我说过了，我会让他记起我，一切由他自己决定。”
陌飞云抬起头，淡淡一笑，道：“我上岸给他找吃的。”说完，众人目光都落在陌飞云身上，他旁若无人的抱起孩子，往岸上而去。
奉天连忙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