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云》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孤云- 第5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哎,不用,明早我自己去,买菜的时候顺便染发,反正还有几天才团年,家里就我一个人,你吃点香蕉,我们晚点再吃晚饭。”

“没关系,外婆,家里不就是你一个人。我们晚点吃晚饭没关系的,我想陪你一起去染发。”

“哎!你这孩子,不用麻烦的,你吃东西就是。”

“不麻烦,我不也没什么事儿嘛?晚上我不回学校,这几天陪您,我们赶紧出门吧。”

陈云很是坚持,一方面自己的确无聊,另一方面,他也真的想要陪一赔外婆,外公不能回来,家里难得和自己亲近的外婆一个人,孤孤单单,他是真的不愿意看到这样的外婆。

老人家拗不过孩子,多半还是因为满心的慈爱,宠着他。慢慢的收拾好桌上东西,两婆孙出发了。

在国营老厂区的社区里穿行,一路上环境有些破旧的感觉,虽然有些人在自己楼下打扫着,但是几十年历史的印记,却不管怎么都擦不去。本来雪白的墙壁变得黑乎乎,上面有着各种杂乱无章,却似乎有迹可循的印记,是调皮熊孩子的脚印,是摩托车的不经意间的碰撞,还是垃圾发酵后留下的味道,又或是制作烟熏制品造成的灰黑色?都早已无从考证。这里给陈云的是一股亲切浓厚,却有些浑浊的味道,他们路过街坊邻居的便利店,台球室,电子游戏室,茶楼,麻将馆,终于还是来到了“三妹理发馆”。

一年从头忙到尾的老板显然没有时间在新年之前好好打理自己的店面,印有“三妹理发馆”的招牌早已显得陈旧不堪,甚至有很多破损,能够很清楚的看到内容,其他的不提也罢。

这是一间小理发室,多来几个客人就会显得拥挤的它,却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很是老旧。但是保养到位的老式一系列理发美容工具,包括专业的可调整的椅子,等等,琳琅满目。仿佛进入了一个专门展示80年代理发用品的博览会……

三妹,是一个年龄和外婆差不多的老阿姨,多年从事服务行业的她养成了在任何情况下都能笑脸相迎的好习惯,人有点多,就连帮手们都似乎有点忙得不可开交。给出一个热情的:

“欢迎光临,请进,麻烦您坐着稍等一会。”

的标准式欢迎词之后就再次投入了忙碌的工作之中。她的客人坐在那个看似有些复杂的多功能座椅上,顶着一个已经完成了时髦发型,不过这所谓的时髦是80年代的概念,陈云记得自己的小学班主任在冬天里最崇尚这样的发型。那是一种很讲究形态和气势的样式,一位年逾花甲的老帅哥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虽然有好几个人在外婆之前排队,但是外婆依然在和这位帅气的师傅简短寒暄之后坐上了那个一直让陈云觉得很有意思的多功能座椅。这可不是什么插队占道之类的不道德行为,因为之前在排队的年轻人们等待的是那位同样正在忙碌的年轻理发师。

他和几乎所有的男性理发师一样,长得瘦高瘦高的,不过除此之外,他仿佛就是一个时光隧道穿过来的人一般。他没有典型的现代年轻男性理发师的其他任何特点,没有新潮的发型和服装,没有翘起来的尖头皮鞋,没有会在工作时发出响声的金属首饰等,取而代之的,是老式和皮鞋和毛料西裤,白大褂,以及经典式的马甲和佩戴整齐周正的领带衬衣。他的头发油亮油亮的,一根不拉的被梳起来背在后面,他的样子极其认真,说是一个艺术家在精雕细琢自己的作品全然不为过。价格公道,手艺高超,还颇具艺术气息和文艺范,据说虽然每天工作拍得满满的,但是到了下班时间就一定会走人,然后长期在打烊后的店门口敞着衣领,有些疲劳般抽着烟,看过王家卫的电影吗?就是那副**样。

此话绝无贬义,他的名号不胫而走,怀着各种目的来找他的人也络绎不绝,当然,绝大多数都是想让他给自己理一头帅气的秀发,然后就此精神百倍,精力充沛。他是一个工匠,也是一个真正的手艺人,每当他工作完毕,都会低头在客人的肩膀旁,仿佛在照相之前摆着动作一样,和客人一起看着镜子里的画面,用普通话说上一句:

“瞧,多帅!”

陈云之所以了解这么多,是因为自己也常常光顾,但是他并非那么执着,会长期排上一个小时的队来等待他的服务,一般情况下,前面有1、2个人等着的话,他就会放弃,若是女人,就直接转身离开了。

外婆正在和三妹东家长西家短的闲聊着,她熟练的手法既迅速又准确,很快的就将染发剂调试好并给涂抹上去,这时候的陈云,正在理发室的外面踱着步子,并不是因为无聊,理发馆外的小道有三四米宽,另一侧是堡坎,下面有杂乱的野草和枯断的木枝,散发着阵阵的霉味,被冷风一吹,混合着青苔和泥土的味道,和鞭炮带来的火药味有着不同的感觉。

“你也喜欢这样的景色吗?”

陈云的感受被打断,他有些慌忙的转身和曾长江,就是那个年轻的理发师打了一个招呼,他侧身点了点头,将双手抱起来,望着堡坎对面那一片平房,没有说话,任由烟灰随风飘洒着。

“打发时间而已,这么忙,还有时间出来抽烟?”

陈云亦再次对着杂草和朽木的方向,难以想象,这里还有小池塘和菜地。

“磨刀不误砍柴工嘛!再说磨坊还给让骡子休息,累了就得停,不然就出不了好工。”

这位名叫曾长江的大哥说的话句句在理,很有独特风格。陈云在他这里看到了一种不一样的人生,其实自己何尝不是早就知道,人生就应该与众不同各具色彩。

“放假了?挺好,你读书是为了什么?”

他完全侧身过来,低着头弄烟灰,扬起嘴角,没有直视陈云,这句话说得缓慢,有怕自己听不清楚的担忧。

一阵沉默,没人想急于知道答案,陈云确实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为什么读书,有什么理想,将来要做什么,这对于似乎蛮有逻辑且总是喜欢计划考虑的自己来说反倒变得迷茫,这问题让他有挫败感。实际上,这问题让大多数学生有挫败感,这不只是制度和时代所带来的问题,还是一个文化和历史遗留下来的问题……

哼哼,……他清清嗓子,至少自己知道越是这样便越代表接下来的内容空洞,无意义,甚至可以说是搪塞。

“没想过,幼儿园,学前班,小学,初中,高中,现在,是像歌里唱的那样,听爸爸妈妈的话而已。有的时候我会想应该怎么办?不过就是找个工作,平平淡淡的生活。你呢?怎么走上这条道路?所谓梦想?”

回答问题之后在反问一个问题,是所谓真诚的交流还是那些伟大的辩论赛中形成的习惯?

曾长江没有直接回答,蹲了下去,深深的吸上一口香烟,吐出一个个漂浮着的烟圈:

“初中毕业之后跟着阿姨学,十八岁之前去广州,待了两年,住的是巷道阁楼,每天都是打杂,看,练,拖地做清洁,其实北上广深没有想象中那么光鲜亮丽。为了赚钱去了上海,终于还是要回到了这里……”

他的香烟快要燃尽,却没有抖一次烟灰,他的叙述伴着平静的伤感,尽是表面看似平常的思乡之情,望着那一排平房的眼睛一动不动,若往里看,深邃到无边无底。

“在外闯荡都是这样,中国人,总归还是家乡好,回来和亲人们一起,始终有个照应。”

他们不再说话,短暂的宁静之后,理发师站起来,继续开始他的工作,陈云也没有回头,空气中还有烟味,天空又飘起了蒙蒙细雨……

☆、缩影

觥筹交错的场景他还不是很习惯,虽然参加了很多次团年饭,大人们喝得热火朝天的景象早已历历在目,难以忘怀,但是要自己真正的参与,的确这是第一次。因为成为了大学生,已不再是小孩。

这是陈云考上大学之后的第一个春节,算是一件大事儿了。家里的亲戚难免要在此团年饭的时候讨论这个问题。他的姨妈和舅舅分别来自公务员队伍和大型国企,所以每个人都可以想象,开会,领导发言,总结,归纳,明年计划,等等一系列的套路让陈云觉得既熟悉又陌生。他那一官半职的姨父姨妈口若悬河的滔滔不绝于耳,还有领导舅舅的那些国企式发言,让他立马遁入了一个奇特的空间,不管环境是多么的喧闹,忙碌的人们干着各自的事,但都和自己无关,景象,声音,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他遁入了一个自己的世界里。

他被分配了很多任务和工作目标,实际上陈云自己并不喜欢这样的形式,至少在大学时代他想保有自己应有的自由,可是有什么办法?领导在任何时候都是领导,没有下属,没有下达指示和命令的生活让这个国家庞大的国家机器的成员发疯。相同的道理当然适用于处于完全相同体制下的国企之内。它们的存在早已偏离当初从外埠舶来时的意义,它们都只是载体,让这个有着几千年传统文化的国民们实现出人头地,衣锦还乡的的工具而已。所以,法院,电力局,铁路,中石油,天然气,水厂等等,它们的所有产品都是附属品,真正生产的是成功,历史和功绩,还有理所应当随之而来的欲望,权利,以及由它们造成的不可自拔的漩涡。

想到自己不可避免的将要融入这样的地方,每每让陈云觉得很沮丧。虽然把精力放在学习之上,他还是知道有那么一天自己变成了自己曾经看低,不屑,甚至怨恨的人的时候是有多么的难堪,尴尬,更让人揪心的是,那种对自己的否定和痛苦。

在这桌子上待着的一分一秒都是如坐针毡的煎熬。他完全可以开怀畅饮的,就像和新认识的同学一样,可是在这里他做不到,从来都只有酒逢知己千杯少,但若是话不投机则半句多。他的领导们没有阻止他放下酒杯,他们依旧认为他应该少喝,这是从伪善的长辈的角度出发来阐述问题的,不过没有人能够拒绝领导的命令,还有训话及肺腑之言。人们之所以追求权利,是因为它能够满足欲望,控制能够让自己随心所欲……

这讽刺的家宴终于结束了。陈云想到过,但是却又万万没想到,他的家宴,居然比很多公司的年会晚宴还要正式。和有着以公司经营为主线的年会晚宴相比较,这群家长居然能够在和自己亲人团聚的时候搞得像开三中全会一样,这不是家,这没有情,这只是无边无尽的欲望走不到尽头而已……

外婆家似阳台却不像阳台的地方,窗外响着阵阵鞭炮声,死一样的寂静穿插其间,要么响声似雷,要么噤若寒蝉,很是让自己受不了。

陈云的母亲站在他的对面,语重心长的表达着关心和期望,他有些无奈,更多的是不耐烦。当她一次又一次的对着自己强调,不要谈恋爱,要赶紧考英语四级,然后把学校图书馆的书全部看完,将十二个学院的所有专业课都听完的时候,他开始疑惑,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女人到底是谁,她为何要对自己说这些话,这些话有什么意义?干完上述事情能够形成什么效果?难道她真的以为这样的自己会生活得很好?

他安慰着自己,不能这样怪她。这个国度里的每一位母亲,或许都有着同样的想法。他默不作声的趴在窗户上,无话可说。希望自己的孩子看起来像自己认为的那么好,那么优秀,那么高质量,然后自己就心安理得了,觉得自己对得起自己,对得起孩子,对得起社会。

她不会在乎他的看法,她不会在意他的心里。她只要看到他有着一份既轻松,又有前途还收入颇丰的工作,一个一辈子毫无任何条件执行他的命令以及全家亲戚命令还是世界上最会带孩子的媳妇。最重要的是,随叫随到,直到自己死的那一刻都会毫不犹豫的执行自己的命令。

我不应该这么看妈妈的,她对我很好……

陈云打消了脑海里的这些念头,要说人和人之间相处,那能避免一些磕磕碰碰的矛盾呢?这么多年以来和爸爸照顾着自己,这是难以报答的养育之恩,可是……

他不想让自己陷入这样的纠结之中,虽然这样不好,但是想要避免这样的痛苦,最好的办法是离开。

他忽略着妈妈对他的谈话,尽管这位母亲不厌其烦的重复着,可惜的是,越是重复,越是将自己的孩子推得越远,远到他不再想要回来,远到他想要消失在任何一个方向的尽头。

这或许就是他想要逃到天涯海角去,但最终也只能躲避在大学的寝室里。

九点过,四周依旧寂静,间或有着鞭炮和礼花的声音,还不至于无法宁静下来。自来水冷得彻骨,但是他依旧用香皂把手洗得干干净净,他是不是要还要点上一盘香呢?一边想到,一边擦干自己的双手,从书桌的抽屉里拿出一叠信纸,在现在这个年代,这种东西在急速的减少并渐渐的消失,代替他们的,是更加便利的通讯方式,传统的书信,现在是不是仅仅用于公文和情书?

真是让人玩味的事实,想到这里,他不禁停下了书写,拿出一张稿纸,比划起来。

情书,通过传统书信,是要表达一种诚挚的情感吗?还是想要通过书面的文字,来回避自己这一颗颇为羞涩的心呢?一方面,消除直面TA的紧张和不安的情绪,一方面能够整理好自己的思绪,写出自己的想法,表达自己的情谊,这种时空不同步的办法是最好不过了。同时,书面的交流最为正式,立此为据,此情此意绝对真心真意。是要这样的双重效果吗?

而公文仰仗书信,大概最重要的是要表达其严肃性,正式□□。同样这也是行政办公痕迹的一个最为重要的表现形式了。

核心的特色,铸就了自己不可被替代的作用和地位,或许最终将被同样特色或者更有优势的后来者所替代,但终将在历史里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这个世界永恒不变的唯一真理就是永恒的变化,人的内心,也是这样……

他将稿纸扔进垃圾桶,不再思考这种哲学问题,哲学最终就是数学的问题,而自己不擅长数学,也不喜欢推理。

被保养得崭新的钢笔在高品质的信纸上洒洒的发出声响,灯光并不是很明亮,他故意调低了,不过看清楚东西并保证眼睛不会受损是基本要求。他有几个星期没有写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