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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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士- 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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督视京湖魏了翁的座船是一艘专门为钦差监使打造的大样使座船,船头描绘着一头怪兽的纹样,郑云鸣并不清楚水手船帮的习惯,他若稍微懂得一点,就知道那是一头用寓意劈波分水的镇水兽。

大船缓缓的转向,不一会就停靠在江岸边上,郑云鸣的船只靠了上去,很快有人搭上跳帮木板,郑云鸣带着众人登上了座船。

座船上官兵们个个盔明甲亮,各持仪仗符节冷冰冰的看着这个半路邀截督视座船的不速之客。

座船里传出几声咳嗽,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叔谋,出来做官一年了,怎么还是这等急脾气?”

舱门慢慢拉开,里面端坐的老者正是皇帝钦命督视京湖军马魏了翁。

郑云鸣拱手行礼,抬脚迈进了船舱。

他望见魏了翁的面容的时候不免大吃一惊。

魏了翁脸色蜡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精神委顿,和当年在杭州讲学时那个神采飞扬的西山先生相比,简直像换了一个人一样。

他喉头哽咽,抢上前来扶住魏了翁说道:“既然您都这样,朝廷为什么还要。。。。。”

魏了翁伸手止住了他的话,淡然说道:“食君之禄,捐躯为国,读了这许多书,不就是为的这两件事么?”

“你前来找我何事?”

郑云鸣本来是想提前来替自己分辨郢州的事情,但看见魏了翁如此尽忠国事,替自己开脱的事情怎么开的了口?

魏了翁看他不说话,抢先说道:“我倒是听说,你最近和荆襄的豪绅富户们走的很近。”

郑云鸣点头道:“若不是得到这些大户们的相助,云鸣也建不了这一支土龙军了。”

“治理军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魏了翁说道:“有些事情可以从权,但往来数目必须清清楚楚,我辈让百姓安心、让衙役效命,靠的还不是一个廉字?自己不干净了,怎么能让下属效仿?”

郑云鸣正色道:“每一笔账目都有专门账册记录在案,正如我当初对先生说过的,不管是治理一个县、一支军还是一个国家,编列预算决算,有目的的花钱都是必要的,稍后我派人把账册给您送来。”

“不妨,到了襄阳我自己会看。”魏了翁摆摆手,又问道:“前方战事怎样了?”

郑云鸣于是将开战以来自己怎样在沙市阻截蒙古军。留守的山寨如何差一点被史天泽军攻破。接到督视府手令后如何督军在五里坡破敌,一桩桩的讲给他听。

第十九回 且将鞍马少作歇(3)

01…09

郑云鸣于是将开战以来自己怎样在沙市阻截蒙古军。留守的山寨如何差一点被史天泽军攻破。接到督视府手令后如何督军在五里坡破敌,一桩桩的讲给他听。

魏了翁不住的微笑点头,从临安一路行来,接到的前线战报错综复杂,真假莫辨。有战报说德安的叛军不满蒙古人的欺凌已经造起反来,抓住了蒙古都元帅塔察儿和叛军首领常进,正等待官军前去。

又有战报说常进率领着叛军引导蒙古人在淮西京湖四处攻略,很多地方都看见了叛军的旗帜。还说枝江和宜都两县江北的地方都已经被蒙古人占据,蒙古人刀斧并用正在打造竹筏准备渡江。

黄州的孟珙发来情报,说京湖制置使赵范在襄阳西门大破前来进犯的蒙古骑兵,汉水上到处漂浮着蒙古人的尸体。

稍后湖广总领何元寿又奏报:孟珙所说并非实情,蒙古人现在依然对襄樊二城构成严重的威胁。

又有人说蒙古人在枣阳拆毁城墙,用房屋制造攻城器械,有打算在枣阳度夏,然后持续攻略的企图。

种种真假不明的奏报严重干扰到了魏了翁的作战部署,直到今天他才得到了前方大将亲自叙述的战况,京湖的情势如同一片迷雾突然消散,清晰的展现在魏了翁眼前。

他急切的问道:“你认为襄阳现在是否已经安全了?”

郑云鸣考虑一下,谨慎的说道:“弟子不敢保证襄阳万无一失,但至少从目前来看,蒙古人的主力正在逐步收缩。经过一秋的攻略他们自己也有不少损失,在没有补充兵力前就盲目攻击襄阳,弟子认为蒙古人不会无谋至此。”

“要警惕的是襄阳城里的形势。”

魏了翁说道:“我已经火速差遣镇江都统李虎、副都统王福、杨福兴、赵胜等部,火速前进救援襄阳。只有那御前步军司公事王鑑拥兵自重,多般逗留,几次三番书信催促,还是进展缓慢。”

郑云鸣劝道:“地方官兵骄悍已久,拥兵不进已经是顽疾了,您不必置气。我料近期襄阳决不至于有大事。”

“但愿如此,”魏了翁还想说些什么,突然急速的咳嗽了起来。

郑云鸣赶紧一面捶背,一面轻轻的为他抚顺前胸。

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魏了翁在座椅上休息了一阵,方才开口:“你有什么要奏报的,尽管报来。”

“可您的身体。。。。。。”

“不要说废话!”魏了翁喝道:“你有事不报才是最伤我神的事情!”

郑云鸣退后两步,拱手称罪,说道:“我来参见督视有几件事情。”

于是他先将部下军士涉嫌强奸民女的事情如实报告了魏了翁。

魏了翁毫不犹豫的说道::“光有口供不足信,这人我先押下,等到了郢州你再过来,我们三方会审此案,真相不难查明。”

果然是久历官场的大家,一眼就看破了何元寿的把戏,当着督视相公的面何元寿再有什么把戏也使不出来了。

郑云鸣又说道:“我建军时间紧急,目前还没有建立幕府,各位将军必须自己亲自办理来往文牍,很是麻烦,所以特别请求您给我增加几位幕僚,好处理一些文书和杂务方面的事情。”

魏了翁侧着头想了一想,突然微笑起来:“你说需要张良、陈平、萧何,我给你找不出来,擅长文案的,确实有几个不错的人选。”

他吩咐左右道:“将刘克庄请来。”

郑云鸣想了想,惊道:“刘克庄,莫非就是诗文闻名江湖的那个刘潜夫?”

魏了翁笑道:“正是,潜夫获罪贬谪十年,最近才被重新任用为枢密院编修,这次我督视京湖,朝廷让他跟了来做些文书记录的事情,他有十几年幕府的经验,应付这些事情最是精通不过。”

“如果能得刘潜夫来处理这些公文,自然最高妙不过。”郑云鸣说的并不是恭维的话,刘克庄的诗文即使在诗词繁盛的南宋一朝,也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郑云鸣凝神念到:“叹年光过尽,功名未立;书生老去,机会方来。使李将军,遇高皇帝,万户侯何足道哉?”

魏了翁点头说道:“他平日总是念叨有大志没机会,今天给了他这么一个机会,看看他这位飞将军在你这位年轻书生的幕中,又能立下何等功劳?”

“只怕刘先生作诗太多,疏忽了文吏的功夫。”郑云鸣正议论间,突然听到船舱外一个声音说道:“作诗欲狂,作公文须思,二者并不矛盾啊。”

进来的正是现充任枢密院编修的刘克庄,他在江淮和临安游历十余年,说话间半点家乡福建的口音也听不出来了。

“郑总管在担心你文案功夫疏慢了哟。”魏了翁笑道:“潜夫,露一手给叔谋看看吧。”

刘克庄朝着郑云鸣躬身施礼,转身对督视相公说道:“就请总管出题吧。”

“不必别的了。”魏了翁说道:“就以总管当下遇到的这桩案子为题,写一篇给我督视府的奏报吧。”

说着他便详细的将这桩军士强奸民女案子讲给了刘克庄听。

刘克庄慨然而坐,打开砚台,展开文卷,左手磨墨,右手执笔,凝神听着魏了翁的说话。运笔如飞在官纸上写了起来。

当真如同他自夸的那样,一挥千纸,笔走龙蛇,不到一炷香时节,一篇洋洋洒洒的奏报就在刘克庄的笔下写成了。

郑云鸣接过这张墨迹未干的奏报细细读来,才发现刘诗人不是白白在江淮幕中游历多年的。

奏报中满纸皆是“抱憾”“至痛”的字眼,显得对这件败德犯罪的勾当无比憎恶,也承诺一定要严办此案,让犯人伏法,让百姓平愤,好像是将责任全都一肩挑起的样子。

可你要深究下来,奏报里半点承认罪行是自己军士所为的意思也没有,反而文头字尾强调的总是案情尚未明朗,须得组织人证物证,多方调查,不可轻忽云云。

甚或于文章里暗讽何元寿等人“虽非本营事务,也肯秉直相助”,“拿得妇人口供,然终不知其所踪”“断然囚人,总管衙门全不知晓”,意思明明就是何元寿多管闲事不说,整个事件极有可能是他单方面的栽赃陷害。

刘克庄虽然是第一次听到这桩官司,但南宋军中互相栽赃诬陷,军与军之间扯皮的案件他已经看了不少,何元寿的这点把戏他一看便知。拿了奸犯之人,又不用稳婆验身,又不用受害人当面指认,只是凭着几张口供就拿来上峰处禀报的,并不是真心想要维护军纪,甚至于,也并非是要将犯罪之人置于死地,他们所要的只是要把土龙军赶出郢州城罢了。

郑云鸣却异常惊讶,虽然刘克庄的名字后世的课本中都有,他并不是穿越后才知道,但与刘克庄相逢却只是今日。刘克庄方从临安来,京湖的事情可以说是一无所知,但在督视相公几句话的叙述里,清楚的抓住了这件事情的实质。

对于官场运作只有模糊概念的郑云鸣,正是需要这样一位经验丰富的幕僚。

他躬身对刘克庄施礼,诚恳的说道:“方才是我失言了,如蒙刘先生不弃,请一定要来京湖帮我。郑云鸣如能得到先生的辅佐,就如同车辙之鱼突然得到了清水,自此畅快遨游,再无阻碍。”

魏了翁也说道:“男儿西北有神州,平戎策,今日展,如今正是潜夫施展胸中韬略的良时,郑总管是清之公之子,秉性豁达直率,正是你最好的幕主,有此良机万勿错过了。”

刘克庄躬身称谢,说道:“我因言获罪,被朝廷闲置了十年,如今刚刚起复就有郑官人这等热情邀约,怎能不是三生有幸?”

他朝着郑云鸣下拜说道:“如蒙总管不弃,刘某愿为帐下驱驰!”

“这就对了。”魏了翁显然很是满意这宾主二人的组合:“你二人一个是诗文名满天下的文士,一个是误投军旅的书生,将来京湖的军马里一定会多出几分书卷之气的。”

“我倒希望他们多几分杀气。”郑云鸣叹道:“虽然国家打了三百年仗,但军中只有暴虐之气而没有勇于杀敌的气概。这也正是我最头疼的地方。”

“行必信,言必果,功必赏,过必罚。就能促使他们奋勇杀贼了。”魏了翁说着,突然想起了一个人:“我这里有一个人原是你旧相识,治军有一套办法,不如你也一并延请入幕府,将来辅佐你治理军队一定能派上用场。”

郑云鸣随口应诺,心中却起了疑惑:自己认识的人还在督视府帐下的,究竟是谁呢?

魏了翁举手吩咐道:“去将那位先生请来。”又对郑云鸣说:“趁着他来之前的功夫,你还有什么需求,一并奏报了吧。”

郑云鸣从袖中套出一张文札,上面密密麻麻的用小楷写着相应的条款。

“我没有别的需求,只是还有三件事情想提醒您。”

第十九回 且将鞍马少作歇(4)

01…10

郑云鸣从袖中套出一张文札,上面密密麻麻的用小楷写着相应的条款。

“我没有别的需求,只是还有三件事情想提醒您。”

“京湖历来是国家的边区,北虏入侵的时候百姓们都知道自己组织起来,和敌人进行战斗。这次蒙古人侵入京湖之后,几乎在他们入侵的每个州郡里,都有当地的牛社和保甲在到处剿杀围堵敌人,甚至有壮丁自发组织起来跟在敌军后面,掳掠或放松警惕的时候就大胆的进行偷袭,京湖是边地百姓的家乡,鞑靼杀害的是他们的亲人,他们应该是国家守卫边区最值得依靠的力量了。”

“但是官军是怎么做的呢?官军基本上对这些自发组织起来的义兵们不管不顾,义军攻击敌人的时候他们袖手旁观,敌军被敌人包围的时候他们置之不理。甚至于义军斩杀了敌人获得了敌人的马匹军械,他们还试图杀死义兵将缴获贪为私有。有的官军还害怕乡勇们聚集生出变故,一边派人解散,一边用军队进行镇压。”

“这是大敌面前的自相残杀!云鸣以为,当务之急是马上派人和京湖地区的土豪大户联络,命令他们将本地的农夫壮丁们组织起来,配合官军剿杀蒙古人,如今襄阳的刘廷美手下有一万多名庄丁,洞庭湖的张膛,可以召集渔民上万人。鄂州的曹文琦也有上万农民可用。只要您派出官员携带榜文和布告去联系他们,转眼之间就会召集数万人一起起来和蒙古人战斗了。这是不费一缗钱就能得到战力,为什么不马上去做呢?”

“你还年轻。”魏了翁靠在椅子上,用严肃的口吻说道:“但是读过的史书并不算少了,你应当知道,鼓动土豪招募丁勇结寨自守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情。黄巾时朝廷鼓励地方结寨,结果豪强并起,群雄割据,最终丧失了汉朝四百年江山。”

“黄巢之乱,朝廷又下令集结丁壮,命令土豪结寨自守,结果本来已经势力衰退的藩镇现象死灰复燃。各地的节度使兵强马壮,对朝廷发布的诏令置若罔闻,朝廷没有办法只有依赖投降的朱温作为对抗藩镇的手段。终于导致朱温篡夺了宗庙。”

“让地方团结自保,是一柄双刃宝剑,用的好,可以不费朝廷之力消灭入侵之敌,但是用的不好,外敌没有清理,反而给朝廷增加了新的强敌。”

郑云鸣争辩道:“凡事皆在人为,如今蒙古的强大已经超过了中原面对的任何一个异族。我们又只剩下了半壁山河,如果这个时候不能当机立断,就连对抗藩镇的机会也不可能有了。”

“只可惜朝堂各官不可能认同你的观点。”魏了翁缓缓说道:“但是在督视府允许的范围内,你尽力去做。现在不是纠结将来的时机,要打退北方军马才是最重要的问题。”

郑云鸣拱手称是,然后又说道:“襄汉被敌人侵入之后,城乡的人民都大批逃往南方。如今荆门、江陵和汉阳一带,到处都是流亡迁徙的军民,汉水之南的州郡更是人满为患。驻在这里的各军都拜托我来请示督视府,对流民应该如何处理?”

魏了翁沉思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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