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臣暄这一句令鸾夙十分动心。她在黎都闻香苑数载时光,唯有朗星这一个朋友,甚至可以说是将他看作半个弟弟。她将朗星托付给臣暄,原是私心里欲磨练他一番,怎料臣暄将他照顾得如此周到,竟然促成他做了镇国王义子。
从此朗星便再也不是青楼里那个卑贱的伶倌了。这样的结果,她怎能不欢喜?她又怎会不想见他?事实上她不仅想见他,还想问问他这一年里的经历,更想将自己的经历说与他听。
可她能去见他吗?她要以何种身份去?鸾夙心中是有些犹豫的。她也知晓,如今镇国王大军尚在休整之中,此时去见朗星是最好的机会,若待到战事再起,只怕便见不成了。
想了半晌,鸾夙咬着下唇仍在踌躇,却听臣暄又道:「还有容坠,如今亦在闵州。」
「坠姨也在?」鸾夙想起去年自己被聂沛涵掳劫之时,坠娘的拚力相护之情。如今她既已回了北熙,碍着往日的养育情分,也的确是该再去看看她。
想到此处,鸾夙终是下了决心:「该去的,一年未见,我也很想他们。」
臣暄颔首浅笑:「我明日便要返回闵州,你可晚去几日,我让宋宇留下护送你。」
「不必了,」鸾夙出口拒绝,「我还是随你们一道启程吧,路上有凌未叔叔陪着,也不会觉得闷。」
「如此更好。」臣暄点头,再想起郇明的身份,也变得感慨起来:「谁能想到,闻名天下的幽州郇明竟是凌府旧臣。家臣尚且如此,可知凌相当年风采。父王每每提起凌相亦是赞赏有加,只是他二人一主内政丶一主外战,虽同朝为官,却不曾深交。父王曾言此乃他平生一桩憾事。」
如今再听臣暄提起父亲凌恪,鸾夙已不复从前的伤感,大约是与凌未相认的缘故,她感到了一丝慰藉之意。然而一说起将去闵州见朗星与坠娘,倒令鸾夙又想起一桩事来,她不知该不该告诉臣暄。
拂疏叛变已久,又是投靠了聂沛涵,这是令鸾夙斟酌沉默的最大原因。倘若将此事对臣暄说了,她自问对不住聂沛涵;可若是瞒着不说,又担心有朝一日会因此害了臣暄。
鸾夙抬眸在臣暄清俊仰止的面上逡巡半晌。眼前此人,不仅於自己有恩,且还照拂了朗星……挣扎过後,鸾夙认为自己不应就此沉默:「我有一事……也不知如今世子知不知晓,但我藏不住……」
臣暄见她神色谨慎,亦敛去笑意,正襟细听。
「拂疏她……」鸾夙只说出这三个字,便瞧见臣暄又缓缓笑了,那笑容映着缠绵月色,令她有些微微失神。
臣暄再次握住她的柔荑,声音颇具几分诱惑的磁性:「你能告诉我,我很欢喜。」
「看来世子都知道了,」鸾夙轻叹,「也无需我再多费唇舌。」
臣暄笑得隐晦:「此事我自有计较。」
鸾夙「嗯」了一声,情绪忽然有些低落:「你们这些权谋者的弯弯道道,我总是看不透。」
「夙夙无需看透权谋,男人在外弄权,内里也终归要败在女人手中。」臣暄没有再给她自伤的机会,抬首看着月色笑道:「明日一早便要启程,快去歇着吧。路上时日还长,有什麽话大可攒着说。」
鸾夙被这一句逗出了笑,站起身嗔道:「谁要与世子攒着说?改日见了朗星与坠娘再说。」
臣暄无奈地摇了摇头,语中带着几分宠溺:「再磨蹭可就天亮了。」他站起身来,却没有相送之意:「我瞧着你回房。」
「难道不该是送我回房?」鸾夙有些不解。
臣暄目中闪过一丝促狭:「夙夙确定要我相送?只怕送你回房,我便出不来了。」
鸾夙霎时羞怒起来,跺脚转身便走,徒留臣暄看着她的婀娜身姿,敛去面上笑容。
他知道她刚从南熙回来,正值伤情之时。他也承认自己挑了此刻前来,是有些趁虚而入。只是既然对手给他留下这「虚」,他又为何不去填补?他以为自己若是聂沛涵,天时地利人和皆占,绝不会将这段关系处理得如此糟糕。
他从不认为江山美人两难全,也不屑於她手中的龙脉,他向来信人不信命。况且龙脉若当真有用,大熙为何会分崩?北熙又岂会易主?
他要的自始至终都是她的人丶她的心,他要她心甘情愿,要她心无旁骛。只是这过程艰难了些,他难免会使些手段,但无妨,至少动机是纯良的,皆是为了情与爱。
想到此处,臣暄不禁噙了笑。谁说这不是甜蜜的陷阱呢?他愿为她设下这陷阱,让她从此溺在这情爱里。
第67章:又见朗星
翌日清晨,鸾夙便跟着臣暄及郇明前往闵州。她独自一人坐在车中,越想越觉郁闷至极。昨夜臣暄初次提及让她去闵州时,她分明是拒绝了的,只怕他当真要带她去见镇国王臣往。可如今自己怎会还是坐在了去往闵州的车辇上?
不过是将见面的对象从镇国王换成了朗星,她便被臣暄诓住了。可如今想想,倘若当真到闵州见了朗星,她又如何能不去拜见镇国王?即便是礼数上,也应当去见一见的。何况镇国王已成了朗星的义父……於公於私,她都不能不见。
鸾夙越想越觉咬牙切齿,暗道臣暄太过狡猾,自己到底还是被他牵着鼻子走了。可如今她人已在车上,想反悔也来不及了。
因着此事,鸾夙一路上都对臣暄不冷不热。臣暄也不多问,更无半分生气与疑惑,好似鸾夙这态度是在他意料之中。他每日仍旧对鸾夙悉心照料,关切说笑,却是惹得鸾夙更为郁闷。
转眼十日路程已过,一行人终是到了闵州地界。鸾夙仍旧冷着脸,态度不咸不淡,臣暄见状只得无奈投降,主动认错道:「好夙夙,我知你气什麽。既到了闵州,还是笑一笑吧,我麾下一众都等着瞧是何方仙女勾了他们主上的魂魄。」
鸾夙终是被这一句博出了笑,再加上即将见到朗星的喜悦,生了十日的气也就此作罢。
臣暄并未直接带鸾夙去闵州大营,而是将她安置在了郑城的一所别院,离闵州大营仅一个多时辰的路程。算算日子,自臣暄从闵州前往幽州见鸾夙,一来一回已走了二十馀日,军务自然堆积了不少。是以他并未在郑城久留,当日便快马加鞭赶回了闵州大营。
第二日晌午,鸾夙刚用过饭,便听到院外有人大呼:「鸾夙!鸾夙!」声音沙哑,不知是何许人也。
臣暄临行前将宋宇留了下来,鸾夙本欲让他去外头瞧一瞧,谁想宋宇只是抿着嘴笑,脸上并无谨慎防备之意。鸾夙见状霎时醒悟过来,连忙出了院子相迎,来者果然是一载未见的朗星。
「朗星!」鸾夙禁不住大呼出声,只见朗星亦笑着大步行来。一对亲如姐弟的旧友久别重逢,双方皆是喜不自胜。鸾夙细细打量朗星,见他个子变高了,皮肤也黑了,最重要是他一改从前的脂粉气与浮华气,变得沉稳大气了许多。
鸾夙点头连道了两个「好」字,才将朗星请进屋内,感慨道:「你果真变了许多,若是走在街上,我都要认不出来了。」
朗星比鸾夙小一岁,如今已是十六岁的翩翩少年。从前他年纪小,嗓子细,尚能做个伶倌反串女旦,如今一载未见,他却已到了变声之时,嗓子瘖哑不堪,已隐隐能听出粗狂之声,更衬得他多了几分阳刚之气。
鸾夙上下瞧着朗星,越看越觉欢喜,不禁再叹道:「如今见你也要改口了,不能再唤『朗星』,你已是镇国王膝下的二公子了。」
朗星见着鸾夙亦是欢喜,此刻听她这样说,倒是敛去几分喜气,无奈摇头:「你还要调侃我吗?」言罢不由再叹:「当真是造化弄人,谁曾想到当日青楼里的小小伶倌,如今也能上阵杀敌。」
鸾夙浅笑:「你是有福之人。」
「还是托了你的福。」朗星再笑:「如今想想,前尘往事当真如梦一场。你是前丞相之女,我是镇国王义子,都已不是闻香苑里的低下身份了。」
鸾夙见朗星已知晓自己的身世,也不多做隐瞒,只道:「我从前瞒着你此事,是不欲增添你的负担。如今既然世子都告诉你了,我便也知无不言了。」
朗星闻言却笑着否认:「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此事也并非世子告诉我的。」
「哦?」鸾夙有些好奇:「那你是如何得知?」
朗星想了想,如实回道:「一月前,闵州大营收到了南熙慕王的来信,当日世子并不在营内,我便将书信呈给了父王,自己也就近看了几眼。」
聂沛涵的来信?鸾夙立时眼皮一跳:「信上说些什麽?」
朗星见鸾夙毫不知情,倒是有些意外:「怎麽世子没对你说吗?慕王在信中讨要你回南熙,说了些交换条件,还道幼年便与你有婚约在身。」说到此处,他面上也带了几分调侃:「不愧是鸾夙,不仅迷住了镇国王世子,连南熙慕王都拜在你裙下。」
聂沛涵竟写了书信向臣暄讨要自己?这倒是令鸾夙大为惊异。她以为经过镜山上的事,聂沛涵应是放手了。想到此处,鸾夙忽然觉得心中一沉,更为聂沛涵这番行为而感到不悦。如朗星所言,书信是一月前送到闵州大营的,可当时自己尚在幽州,并未与臣暄一道,也没有半分要来「投靠」臣暄的意思……
他果然从始至终,都将她当成了臣暄的女人。他果然从始至终,都以为她会来投奔臣暄。
鸾夙只觉心中微凉,聂沛涵,当真是从头至尾都将她看看作是臣暄的附属品了。
饶是朗星再没眼色,也瞧出来鸾夙的不悦了,於是连忙打起哈哈,含糊道:「唔,我要对你说说我在军中的轶事。」
鸾夙岂会不知朗星之意,然她却并不领情,只低低问道:「慕王在信中提了什麽交换条件?」
此刻朗星只想打自己一嘴巴,可纵然百般不情愿,他还是如实答道:「慕王在信中说,愿保两国三年和平,为父王成事免去後顾之忧。」
「镇国王是何意?」沉吟须臾,鸾夙再问。
「父王不置可否,还将书信转予世子,教他自行决断。」朗星回道。
难怪臣暄会突然去幽州将她半哄半诱接到郑城,原来是怕聂沛涵再有动作。鸾夙在心底斟酌,她如今是否可以认为,臣暄并未接受聂沛涵的条件?否则自己如今便不该身在闵州,而是该被送回南熙了。
原来这便是臣暄急着让自己去见镇国王的原因……
鸾夙忽然觉得有万般滋味涌上心头,有苦有甜,难以言表。朗星见鸾夙面色越发不对劲,忙又道:「我瞧着那慕王也不是什麽东西,哪里有世子光明磊落,对你爱重?」
鸾夙看了朗星一眼,没有做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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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星继续兀自说着:「世子对你如何,再无人比你更清楚了。说句实在话,我自己心里也知道,如今我能有这番成绩,皆是沾了你光。若非你托世子照看於我,我怎能入他麾下上阵杀敌,又得父王认作义子?」
「世子不是公私不分的人,」鸾夙终是开口回道,「是你自己争气罢了,否则世子即便有心照拂你,也无从入手。」
朗星仍旧唏嘘不已:「世子的确有情有义……从前在黎都我还对他多有龃龉,认为他配不上你,如今再看,倒是我当时眼界忒窄。这样的人中之龙,能屈能伸,只怕天下间再也寻不出几个来。」
鸾夙再瞥了朗星一眼:「你是来做世子的说客吗?」
朗星连忙摆摆手,面上露出尴尬一笑:「我不过是实话实说……世子对你很好,再者你已是他的人了……若能名正言顺做了我嫂嫂,岂不是皆大欢喜?」
原来朗星误以为她在闻香苑已委身於臣暄了。鸾夙在心中暗暗自叹,只怕不是朗星一人做此想,天下人皆有此一想吧。
朗星见鸾夙陷入沉思,并不表态,急得又是一跺脚,道:「你该不会当真与那个什麽慕王招惹上了吧?鸾夙,世子此人可遇而不可求,你别做让自己後悔的事。」
鸾夙闻言仍不做声。
朗星见状又急道:「你可知世子这一年里在军中过得是什麽日子?外头献进来的女人,他都分给手下,营妓军妓一概不沾,只留了个丫鬟照顾起居,看样子也是没碰过的……当真是清心寡欲得很!外头的人,知道内情的,说是他与你有过一段情分,寻常姿色再难入眼;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患有隐疾!」
朗星越说越急,鸾夙也听得越来越震惊。臣暄竟然……她本以为他孤身在外整军作战,身边必定少不了几朵解语花相伴……原来是她低看他了。
想到此处,鸾夙忽又忆起她与臣暄重逢那日,他曾提过与闵州程家联姻之事,不禁开口再问道:「镇国王不是要与程家联姻?」
朗星闻言一怔,半晌方蹙眉道:「世子怎肯?为着此事,他还与父王争执过……」
鸾夙本以为此事不过是云淡风轻,谁想臣暄竟会为拒婚之事与镇国王起了争执。虽说这并非她本意,然却到底是因她而起,遂生出几分愧色,愧疚之馀又是感动:「他何须如此……」
朗星见鸾夙终是有了动容,才渐渐平静下来,面上浮起一丝微妙的笑意:「联姻还是要联的,臣家与程家须得有这份光明正大的关系……只不过联姻之人不是世子罢了。」
鸾夙何等冰雪聪明,已觉出朗星话中之意,诧异道:「你要娶程家二小姐?」
朗星故作自得:「如何?我手段高明吧?听闻程国公的二小姐乃是嫡出,只比我大一岁,生得闭月羞花沉鱼落雁。我是不是很有艳福?」
鸾夙却是紧咬下唇:「不行,你不能为此毁了终身。」
朗星好似听了什麽可笑之事:「毁了终身?程二小姐都不觉毁了终身,我又怎会?娶了这样有身份有样貌的贵族小姐,我朗星便再也不是闻香苑里不知父母的下贱伶倌了。从此我便是程国公的姑爷,父王也会更看重我。这难道不是一举两得?」
「你是在安慰我,」鸾夙只觉鼻尖一酸,「若不是为了我与臣暄,你何苦去摊这门亲事?」
朗星摆手笑着回道:「你怎麽如此固执?世间并非所有男儿都如世子这般看重情爱。我自小混在闻香苑里,风月场上是见惯了的,哪里还将儿女之情放在心上?於我而言,脱离贱籍丶光宗耀祖才是首要。如今我做到了,且即将更上一层楼,你该替我欢喜才是。」
听闻朗星此言,鸾夙只得敛去酸涩之意,勉强笑道:「是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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