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城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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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城之夜- 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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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阵阵欢声笑语,从窗外传进来,掉入纪言耳中。
  纪言盯着电脑屏幕,手机械地点击鼠标,漫无目的地想:那一家还真热闹啊。
  他分了神,没注意到敌方的突然进攻,英雄被瞬间击毙。
  对话框中飞快弹出一句脏话:SB,不会玩就不要玩,回家爆你妹的菊吧!
  “靠。”纪言骂道,甩下鼠标。
  他很烦闷,所以才玩游戏,一场游戏下来,心情反而更烦闷了。
  已经是从连轶那离开的第三天。
  这三天,他回到家中过年,自从他去S城读书和工作后,这还是他头一次回家过年。
  纪振林很高兴,买了多得吃不完的菜,忙前忙后,每个动作都透出轻快。他没法像纪振林那样心绪安宁,不管做什么,总是跑神,一颗心像坏掉的钟,找不到平稳节奏。
  一想到那天晚上发生的事,纪言便尴尬得浑身燥热。
  他被连轶一大段话说得魂不附体,走火入魔,竟然哭得稀里哗啦,还老老实实地让连轶吻了个够。那久得让人窒息的舌吻的细节,纪言简直不敢去想,因为只要稍稍一想,身体里的血液就会如漫山遍野的青草被风吹动一样翻涌。
  仅仅一个吻而已。
  一吻之后,连轶松开纪言,两人都在粗重地喘息。
  心脏狂跳,肌肤发烫,本能的欲望破闸而出、难以自抑。
  就在纪言快被冲击得缴械投降之时,连轶忽然一低头,将前额轻轻地靠在纪言肩上。
  像是累坏了,整个人静静的,一动不动。
  一瞬间纪言产生错觉,仿佛眼前之人,不再是平日云淡风清的男人,而是孤峭寂寞的少年。
  过了很久,连轶道:“纪言,留下来吧。”低沉嗓音里,透出一丝快要忍耐到极限的疲倦。
  周遭寂静,沉沉的夜色压向窗台,仿佛一个世纪的漫长时间后,纪言听见自己说:
  “你让我……想一想。”
  怎么会说出,想一想呢?
  纪言怅惘地望向窗外。
  天色暗淡,快到傍晚。远远近近一片清冷,仿佛被风带走了所有声息。一角屋檐上,立着一只不知名的鸟,朝天空凄凄地尖叫几声,扑腾褐色翅膀飞走了。
  最正确最理智的做法,无疑是斩钉截铁地拒绝连轶。可那时候,他头脑发热、心迷意乱,根本就控制不了自己说什么。从他发现纪振林是同性恋之后,内心就被这三个字的阴影笼罩,即使后来想开了、释怀了,也决不可能认为他会走这条路。他一直很正常,看见漂亮的女孩,会脸红心动,遐想纷纷,不说血气方刚,至少没有喜欢男人的倾向。可是遇到连轶后,到底撞到什么鬼,竟把他折腾得如此心烦意乱?
  他竟然跟连轶说“想一想”——想什么?
  敲门声打破了纪言的思绪。
  纪振林将门推开一条缝隙,轻声道:“小言,吃饭了。”
  纪言走出房间,满桌热气腾腾,漂亮诱人的饭菜扑进视线。不得不承认,纪振林其他方面虽然平庸,这一手厨艺,还是当得起极高评价。
  纪言本想说:“这哪吃得完!”见纪振林一脸期待,一顿,改口道:“啊,还真是饿了。”
  “那赶紧吃饭!”纪振林忙道,“多吃点!”
  纪言抽出椅子坐下,夹起筷子,想了想,问:“爸,家里还有酒吗?”
  纪振林浑身一震,明显地怔住了。
  ——如果他没听错的话,纪言刚刚,喊了他一声,爸。
  “喂,”纪言皱眉,“发什么呆?”
  “哦,没事,没事。”隔着眼镜片,纪振林的眼眶有些湿润。他匆忙站起身,走进厨房,“家里有啤酒也有白酒,还有乡下亲戚做的药酒……想喝哪种?”
  “白酒吧。”纪言道,“过年了,还是喝白酒吧。”
  酒是好东西。
  酒能把身体烧得暖洋洋,也能把心里芜杂的情绪,烧成一团模模糊糊的雾气。
  父子俩吃完饭,坐到沙发上,打开中央一套,收看春节联欢晚会。纪言醉意微醺,脑袋昏昏沉沉,眼睛虽然盯着屏幕,却难以集中精神。
  电视上,一个偶像组合正在卖力地唱歌跳舞。他们穿镶嵌银色亮片的窄身黑西装,歌声清爽,舞姿俊逸,闪耀熠熠夺目的星光。
  纪言注意到其中一个男孩,大概十七八岁年纪,长相很秀美。他跳舞时,蓬松柔软的短发散开,在空中轻盈地闪烁。
  纪言不禁想到苏瑞。
  他想到苏瑞,陡然记起,他还没给苏瑞回电话。
  “我去打个电话。”纪言道,找出苏瑞写给他的纸条,走到阳台上。
  冰冷的空气润进肺中,醉意为之一醒。在夜色深沉、凉风阵阵的阳台上,纪言觉得头脑清醒了不少。
  远处隐隐传来烟
  花炮竹的声响。
  两声“滴”后,电话那头接通了:“纪言?”声音里有难掩的期待。
  纪言笑道:“怎么知道是我?”
  “直觉啊!”苏瑞语气充满欢喜,“还算你有良心,知道在过年前给我打个电话。三天了,你都没给我打,我等得花儿都谢了!”
  “呵呵。”纪言笑了笑,抬头望向天空。
  轰隆一声,天空中绽放开一朵绚烂烟花,溢彩流光。
  “你现在在哪呀?”
  “你说什么?”纪言有些听不清楚。周遭轰鸣如雷声滚动,缤纷烟花在夜幕中盛放。
  “我说,你在哪呢?”苏瑞加大音量。
  纪言终于听清楚,也提高音量道:“在家呢!”
  “你那边好吵啊!在放烟花吗?”
  “是啊!”烟花在一瞬间绽放惊心动魄的绝美,又在一瞬间,消失于无边无际的黑夜。纪言看着看着,心里涌起大喊出声的冲动:“苏瑞,新年快乐!”
  电话那头安静下来。
  纪言以为苏瑞没有听清楚,正要再说一遍,苏瑞轻轻的嗓音在手机里响起:“谢谢你,纪言。”每个字,都被柔软的情绪浸润。
  纪言却没有听出来苏瑞轻柔嗓音里的浓浓情绪。他笑道:“你好好过年吧,回S城后,我再找你。”
  “嗯,”苏瑞想了想,“那还要等很久呢,不如我来找你吧!”
  “啊?”
  “我到你家拜个年怎么样?明天、后天……就初三那天吧,我到你家来!”
  “这……”苏瑞想一出是一出的性格,纪言真有些难以适应。
  “不欢迎我啊!”
  可以想象,苏瑞此刻必定摆出一副楚楚可怜、深受伤害的表情。纪言心中一软,纵容地道:“你要是想来,随你啊。”
  打完电话,纪言回到客厅,对纪振林道:“初三晚上,我有个朋友从S城过来。”
  纪振林正在打盹,听见纪言说话,又睁开眼睛,迷糊地道:“哦?哦……初三那天吗?”
  纪言拍拍他的肩:“喂,困了就去睡吧。”
  “没关系。”纪振林强打精神地坐直身体,继续看电视。
  纪言知道纪振林是想等到自己睡了再睡,道:“那我先睡了。”
  “这么早就睡?”纪振林有点吃惊,“不等十二过了?”
  “干嘛等啊,等不等,新年都要来的。”纪言甩下一句话,走进卧室。
  纪言把手枕到脑后,睁开眼睛,干瞪着天花板。
  他本来还有些困,一躺下来,不
  知怎地,忽然就不困了。
  刚才在阳台上看烟花的时候,烟花把整个人填得满满的,一时连自我都彻底遗忘。此时独自待在安静的房间里,空虚感渐渐涌上心头。
  就像有什么事,要去做,却没去做,又不知该怎么做,才会有的空虚感。
  那种空虚感让人想要快些跨过流逝的时间,又想固执地停留在时间之后。
  纪言拿起手机,打开,点开几个程序,觉得没意思,又将程序关掉。他把手机重新放回枕边,心里头依旧空荡荡的,像是丢掉了某样重要的东西。
  手机不响,为什么手机不响呢?三天了,为什么连轶一直不联系他?
  他说他要想一想,连轶没答应,也没拒绝。他拿不准连轶的态度。连轶是在等他回复?还是连轶已经不打算再等下去?
  纪言再次拿起手机,过了一会儿,又把手机放下。如此反反复复好多次,直到半夜,他也没能睡着。对于感情,他终究是个太过于被动的人。


☆、心鼓乱响

  初二晚上,天气愈发冷冽。纪言到方浩强家吃饭,一进门,仿佛来到热气腾腾的菜市场,一帮狐朋狗友打牌的打牌、搓麻将的搓麻将,啤酒瓶、零食和垃圾堆得满地都是。纪言替不起精神,又不好提前告辞,闷在一旁喝酒看电视,一直熬到下半夜,才醉醺醺地被方浩强送回家。
  纪振林责备道:“怎么喝成这样?”
  方浩强连忙将错往自己身上揽:“叔叔,是我的错!我们在玩牌,纪言在那看电视,我看他平时不沾酒,没想到他喝那么多,是我没照顾周到。”
  “二十多岁的人了,还这么不注意。”
  “您别怪他,错在我。”方浩强道,过了一会,低声嘟哝,“……纪言他,大概有什么心事吧。”
  纪言觉得方浩强嘴真欠,干嘛在纪振林面前说这些话?偏偏他头痛身乏,昏昏躺在床上,没法做出反应。
  周遭安静片刻,纪振林轻轻一叹,道:“纪言这孩子,外冷内热,他朋友不多,你多包容他,照顾他。”
  纪振林的话像辛辣的酒漫进心口,灼得纪言发热,又刺让他微微难过。
  早上十点,纪言醒过来,头痛欲裂。
  他躺在柔软暖和的被窝里,倦懒得不愿睁开眼睛。隔门客厅里,纪振林正在和人说话。
  因为开着电视,纪振林的声音时断时续。
  “……他还在睡,我叫他起床吧。”纪振林好像说了这样一句话,语气礼貌又客气。
  电视里响起十分喜庆欢快的旋律,覆盖了另外一个人的声音。
  纪言等着纪振林叫他起床,等了一阵,却没人推门进来。他迷迷糊糊地想,今天是初三……难道是苏瑞来了?苏瑞不是说下午才到吗,怎么来得这么早?他仍然困得厉害,心想苏瑞到了就到了罢,让他先等会儿,看看电视,自己还需要再睡一觉。
  第二次醒来,已是中午十二点。
  纪言不是睡醒的,而是饿醒的。他还想在热乎乎的被子里磨蹭一段时间,可肚子不停发出抗议。纪言饿得胃疼,摸了件外套穿在身上,汲着拖鞋,神思恍惚地走出房间。
  他往洗手间方向走,眼角余光瞥一眼沙发上的人影,随口问道:“怎么来这么早?”走了几步,没听见回答,扭头朝那人望去。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纪言惊得够呛,整张脸蓦然变色。
  连轶正斜倚沙发翻看杂志,感觉到纪言错愕的目光,抬起头来,淡淡笑道:“睡好了?”
  大白天——大年初三的白天,突然在自己家见到连轶,纪言心中震惊难以言表,
  呆立原地,怔怔瞪着连轶。
  纪振林听见动静,从厨房里出来,冲纪言道:“小言啊,你们领导真好,工作这么忙,还抽时间看望下属。你要认真工作,别辜负了领导对你的关心和期望。”
  这番话把纪言绕得更晕。什么领导?什么关心和期望?这……这都什么跟什么?
  连轶笑着站起身,对纪振林道:“您别这么说,纪言工作一直很努力,单位的同事们都很认可。我这次也是刚好来D县出差,知道纪言家住附近,所以顺路过来拜个年。在单位我是他领导,私下大家都是朋友。我比他大几岁,看他就像看弟弟一样,所以您千万别客气,把我当儿子一样对待就行。”
  连轶这样说,纪言大概就明白了——连轶向纪振林编了一个十足的谎言。
  纪振林高兴得两眼放光。他见连轶一表人才,谈吐不俗,年纪轻轻即是部门经理,本就印象颇佳,又听连轶如此认可和关照自己儿子,更加欣喜,忙不迭地点头道:“能有你这样的领导,真是小言的运气!他还很不成熟,有很多地方得向你学习,你多批评他,多给他压担子。”
  连轶弯眉笑道:“这是肯定的。他是我下属,我当然希望他能快速成长,为公司作出更大贡献。”
  纪言忍不住看向连轶,连轶眉目平静,嘴角挂着清浅笑意,没有半分扯谎时的局促。他没想到连轶说起这些话来,一套一套,有板有眼,真像领导一样。若非清楚连轶底细,就连他也要相信,眼前这男人是个作风正派、年轻有为的进取青年了。
  纪振林显然被连轶哄得很高兴,沉默寡言的人竟然打开话闸子,滔滔不绝说个不停。两人在饭桌上谈政治、经济、文化、教育……简直就成了热爱祖国热爱社会热爱现代化建设的好公民。纪言不知连轶葫芦里买什么药,闷不作声地埋头吃饭,被纪振林催得急了,才挂着十分勉强的表情,别别扭扭地敬连轶一杯酒。连轶站起身,微笑喝下,又坐下来与纪振林继续礼貌地交谈。整顿饭下来,连轶并未刻意注意纪言,视线偶尔停留,也仅仅一两秒,便飞快地移开了。
  连轶越是神色自若,纪言越是如坐针毡。
  连轶竟然会出现在自己家——而且还那么熟稔地坐着、笑着、和纪振林聊这聊那,纪言被不真实的感觉笼罩,心中七上八下,衣衫里的肌肤微微发热,快要渗出汗来。
  好不容易吃完饭,连轶笑道:“我这是第一次来D县,想利用下午的时间逛逛县城。不知道哪些地方值得一看?”
  “哦,我们这县城,地方虽小,但有山有水,还是很漂亮
  的……”纪振林兴奋地道,“刚好,小言下午也没事,让小言陪你去逛逛。”
  连轶笑着摇头:“没关系,我自己……”
  “走吧,我带你去!”纪言突然一喊,截断两人对话。一推椅子站起身,看也不看连轶,径直往门口走去。
  半夜,一场大雪席卷D县,直到清早才渐渐停歇。
  到了大年初三,街两侧的店铺陆续开张,大街上的车辆行人明显多起来。积雪被车轮和脚印碾压得又暗又湿,融化的一汪汪涵水里,倒映着褐色的枝桠、灰色的屋檐和湛白的天空。
  街道上的喧嚣被呼啸冷风吹散吹碎,热闹,又清冷。
  纪言穿过大街,往小路上走去。
  这是一条青色砖墙间的石板路,清幽安静。积雪干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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