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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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明- 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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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已经来过多次,但一路上,王品还是对沿途见到的景象赞叹不已。刚刚过完崇祯十一年的新春佳节,农田中也没有什么活计,军户们便在各自百户的带领下在村头、田庄的空地上开始了冬季的集训。单件的夹心棉袄,轻便的薄底快靴,统一的狗皮帽子,上百人一组的威猛气势,包括众人吞吐出的腾腾的雾气,都让连绵的几座田庄显出格外与众不同的生机勃勃。

碗口大的马蹄踏在坚硬黝黑的土地上,声音清脆响亮,沿途被惊觉的军户子弟以及哨兵纷纷向朱平安一行肃然行军礼。

朱平安微微一错身,将右拳放至胸前,当做是还礼。

身后的王品不由得有些惊诧。凤阳连续两年大旱,军户流离失所,班操军、护陵新军等卫所不说十室九空,现在也已是逃亡了大半,别说这每季例行的出操,就连吃饭都是个问题。

可单单是这朱平安直辖的千户所却日益的兴旺起来。很长一段时间,王品都在暗暗的思索这个问题,朱平安究竟是用了什么办法来做到这一点的。可后来,一想到路振飞,王品便释然了,不禁暗骂自己糊涂。

那路振飞可是朱平安的授业恩师,难道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门生为难不成,肯定是在辎重钱粮、兵器甲杖等方面都给予了大量的支持,路振飞虽是能员干吏,但对自己的学生,怎能会没有一点私心呢?说起来,这也是人之常情啊!

但这也从另一个方面显示出这对师徒的才华横溢。

如今,田贵妃所生的永王朱慈炤已经渐渐长大,虽说自家的主子已经占据东宫之位,但皇帝对田贵妃的恩宠却是愈发的浓烈起来。这样一直发展下去,焉知今后不会发生子凭母贵的变故来。

况且,田贵妃的生父田弘遇目前贵为左都督,与京师一班勋贵武将打得火热,且仗着自家女儿受宠,竟然开始肆无忌惮的与朝中大员、宫中内官结交。而自家主子的那位外祖父嘉定伯却只知敛财,朝中竟是无一奥援,一旦有变,如何能掌控大局。

王品思来想去,凤阳的路振飞颇得圣眷,倒是极有可能入住中枢内阁,如果将他拉拢过来,那等于是又将朱平安掌握在了手中。如此一文一武,俱是国之干才,加上两人的影响力,便足以和田氏一争高下了。

只是自己暗示了多次,路振飞却迟迟不曾表态,让王品一筹莫展,看来,还是要将重点放在朱平安的身上,通过他来逐步的影响路振飞的态度。

王品的胡思乱想,朱平安自然无从得知,眼见着快马加鞭进入田庄,不远处便已是张氏兄弟的宅院。

黄土筑城的院墙有一人多高,听闻马蹄声响,四邻中豢养的看门狗俱是吠叫着围拢过来,但马匹冲到近前,却又四散着奔逃开来。

院子中听得动静,几条黑塔般的大汉赶忙跑了出来,正是张大狗、洪胖子、岳锦峰和仇泽等人。军中汉子,粗鲁憨直,虽然初来时和老卒们起过争执,但仇泽的一身本事却是让岳锦峰等人都佩服不已的,因此不到整编结束,几个人便已混的厮熟,仇泽更是干脆认了张大狗的老娘为义母,径直搬到了张家来住。

众人见到朱平安,俱是欢喜,又看到后边一身锦衣的王品,都是犯起了嘀咕,上前牵住马匹,施礼完毕之后,面面相觑,倒是不知该如何说话了。

王品洒脱的一笑,将马鞭扔到旁边王金发的怀中,“莫要拘礼,咱家是跟着朱大人蹭顿午饭的,一个个这般模样,莫不是不欢迎咱家啊!”

王品如此一说,顿时将气氛缓和下来。有明一朝,太监监军、掌管御马监、京营已经不是什么稀罕事情。很多太监也都是出身行伍,除了身份特殊之外,同样精通军务,一身马上步战的功夫也都不亚于统兵的大将。为了笼络军心,一些中官则干脆住进军营与士卒同吃同住,更是与一般将士一般无二。因此,其实在大明军中,对于内官倒不是极为排斥。

朱平安也笑了笑,“王公公可是请也请不到的贵客,今日难得来到咱们田庄,你们几个可要打起精神来伺候,万万不可慢待。告诉婶娘一声,咱们那大棚中的蔬菜瓜果可不要舍不得啊!”

“那是自然!”几个人轰然叫好,这边张大狗便叫了自己的兄弟二狗到后院将埋在地下的陈年老酒给挖出来招待贵客。

此时每到冬季,农户包括州城的百姓,都是以秋收余下的粮食过冬,家境好一点的便有地窖,可以储藏一些春夏时分种植的蔬菜等,但这毕竟是少数,随着崇祯年间流贼祸乱北方,就连京师中的小康之家也未必能在冬天吃到蔬菜了,也只有豪富高门家中常年配有冰窖,这才能吃到蔬菜瓜果。

走进院内,青石砖铺就的道路两旁,豁然便是两个大约丈许长的帐篷,王品心下大奇,赶忙走进仔细观看,用手一摸却发现,原来这帐篷竟是用浅色的油布搭建而成的。

张大狗看到朱平安点头,这才快走两步,拉起帐篷的门帘,王品还未探头查看,便已觉得一股热气扑面,不由得惊讶的转向朱平安,“这是何物啊?”

“呵呵,公公一看便知!”

王品有些迟疑探头看了看,却发现里面是一畦一畦整齐的土地,期间点缀着鲜绿脆嫩的东西,仔细一看,竟是冬日里绝无仅有的蔬菜等作物。

王品不由得好奇心大起,赶忙钻进了帐篷,一进门,就忙不迭的脱掉了身上的披风,甩手扔给了身后的随从。

不仅是土地上种着蔬菜,帐篷中搭着大大小小的架子,酒店许久未曾见到的胡瓜这里竟然也有,而且似乎个头更大,其他的如菠薐菜、刀豆、扁豆、辣椒、菱白、黄韭等一应俱全。

就连冬日中皇宫大内的用菜,都未必有这样一个帐篷中的种类齐全。

王品的声音变得颤抖起来,“朱贤弟,这是,这是……?”

“这叫蔬菜大棚”,朱平安解释道:“凤阳连年干旱,土地荒芜,今年冬日又格外寒冷,小弟便收集了一些蔬菜种子,以油布搭建大棚,防寒保温。在这帐篷中,竟是如同春日一般,加上婶娘一家精耕细作,才有如此的收成。”

“蔬菜大棚!”王品喃喃的念着这几个字,“贤弟真是大才啊,在这冬日里竟然有如许种类的菜品,真是令愚兄大开眼界,端的是扭转了乾坤,令菜品改变了生长的时令,真是,真是鬼斧神工、奇思妙想啊!”

其实,这只不过是朱平安诸多试验中的一个,后世的很多的技术和知识,绝大部分都很难再如今这个时代实现,科技和生产力的发展是有着其自身规律的,不可能一口吃成胖子。于是朱平安就打算将那些简单易行的东西先行加以利用。

蔬菜大棚的创意早已有之,但在明代这个时代,并没有合适的东西来扮演保温塑料膜的角色,而这又是大棚搭建的最基础的材料。

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揣摩,终于让朱平安发现了油布这种材料。油布最早出现于东汉末年和三国时期,百姓偶然间将布匹遗落在油桶中,其后却发现浸过油的布匹变得坚韧、光滑且不易透水,于是便拿来做了防水的用途,多用于帐篷、雨伞等物。

而在明朝这个时期,想要找到比油布密度还大的材料,实在是很困难,虽然油布的隔绝性和透光性远远比不上塑料膜,但在如今也只能将就了。

好在经过实验,朱平安最终选定了用桐油侵泡布匹的材料,其中又得到马夫王的建议,配以一些粘稠物质,例如皮胶等配合使用,最终使大棚油布诞生于世。虽然没有塑料膜效果好,但保温的功效却是立竿见影的显现出来,也就在去年的年末,总算中出了第一拨的蔬菜。

唯一的缺点便是,成本太高。这个成本,倒并非指的是人工和蔬菜种子、以及周期,而指的是桐油和布匹,相比较而言,仅是布匹一项,这个大棚便不是一般的人家可以用得起的。

所以,目前也只能当做尝鲜的奢侈品来使用。如果要推广的话,必须要保证有足够的布匹使用,而且这些布匹的价格不能太高。

忽然之间,朱平安看到枝头上挂着的一样红艳艳的东西,顿时有些呆住了,指着问张大狗,“大狗,这东西居然种活了?”

张大狗咧嘴一笑,“大人亲自交代的事情,俺娘可是经心着呢,您是这段时间没过来,早前已经结了几个,都被俺娘当成宝贝给收起来了!”

忽然张大狗脸色一变,“大人,俺,俺可是只偷吃了一个,您可千万不能告诉俺娘啊!”

朱平安看着那些红艳欲滴的果实,心头猛然一酸,深埋在心底的记忆如同潮水一般翻涌出来。后世年幼的时候,没到夏末秋初,便和父母一起买回大量这样的果实,切碎了放进输液用的玻璃瓶中,密封严实。等到了冬天,便可以享用这夏天的美味。如今,来到这个世界之后,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东西,只是,再也回不到从前的时光了。

王品倒是没察觉到朱平安的异样,指指那艳欲滴的果实问王品,“贤弟,这是何物啊?”

朱平安看了看,“回禀公公,这东西叫西……,哦,叫做番茄,是从海外番邦传进来的,也是机缘巧合,之前过年的时候,小弟偶然间从过路的番商手中购得一些种子。这东西本是春天播种,夏季收获,但小弟实验之下,居然在这大棚中种活了!”

“这东西颜色如此鲜艳,也能食用?”王品将信将疑。

“那是当然”,说着,朱平安从枝头上摘下一个,张嘴便是一口,鲜红的汁液顺着嘴角流淌下来,“酸甜鲜美,甚是可口啊!”

朱平安又摘下一个塞到王品的手中,“公公也请尝尝!”

朱平安转身离去,王品却将那番茄果实顺手藏进了自己的衣袖之中。

第五十六章真实目的

张老夫人的手艺的确不俗,虽然只是一些家常菜,却是关外辽镇的口味,在凤阳这地界上却是少见的很,加上冬日里极为稀罕的各种菜蔬,着实让人食指大动。

按照民间的风俗,女眷是不能上桌待客的,因此也就是张氏兄弟和洪胖子等人在陪着朱平安和王品用餐。王品虽是内官,但其豁达和豪迈却是在军中已经传扬开了的,在他的力邀下,洪胖子、岳锦峰和仇泽等人也共坐一席。

酒过三巡,朱平安告了个罪,便和张大狗起身离席。今日毕竟是张老夫人相约,总在前面喝酒不去拜见实在是说不过去。再说,张氏兄弟欲言又止的情形也实在让朱平安无法安坐。自打来到凤阳,张老夫人便操持着朱平安和曹无伤的一切起居,在朱平安的心中,就是将老人家当做了自家的长辈一般,如今她有事情,怎能不急着问个清楚呢?

到了后院,一进门便看见,张老夫人和自家的两个仆妇正坐在院子中的太阳地里作者针线活。听见脚步声响,仆妇看见朱平安进来,立刻起身行礼,便收拾了东西避开。张老夫人则笑盈盈的站起来,正欲行礼时,却被朱平安一把拦住。

“婶娘这是要折杀平安吗?有日子没来看望婶娘,我这心里老大过意不去,还没给婶娘请安,怎么能要您给我行礼呢?”

朱平安和张大狗一左一右搀扶着老妇人坐下,张老夫人便是一声叹息,“原也不想因为这些小事惊动大人,但实在是……,唉!”

见到母亲叹气,张大狗扑通一声便跪倒在地,“都是孩儿的错,母亲千万不可因此气坏了身体,是打是罚,全由得母亲大人,只要您心里能舒服些!”

这一来可就让朱平安有些糊涂了,张氏一家,母慈子孝这是远近闻名的,张家兄弟两个憨直淳朴,侍母至孝这是没的说的,怎么今天却弄了如此一出?

张老夫人娓娓道来,这才解开了朱平安心中的疑问。

原来,张家兄弟两个,老幺张二狗今年已经二十,早已到了婚配的年龄。张家是军户出身,早年是由关外逃到关内来的,因为身上背着逃离军户的名分,孩子的婚事自然无从谈起。可自打朱平安来到高墙卫,百户所的日子是越过越红火,田庄富庶的名声也逐渐传到相邻的村寨。

而张氏兄弟两人,一个是授了实打实百户的官位,另一个则是朱平安身边的亲兵首领,眼见着前途也是一片大好。于是乎,这十里八村的人上门为张氏兄弟提亲的人也络绎不绝,险险踏破了张家的门槛。

自家的儿子有了富贵,上门提亲的人也越聚越多,不光是附近的军户人家,就连凤阳城内的小康之家,和一些军官的亲眷也都上门来探寻结亲的可能性。张老夫人看在眼里,喜在心上,愈发挑拣的仔细起来,要为两个儿子看一门好亲事来。

也就在前些日子,老妇人相中了凤阳卫护陵新军一位千户的闺女。这名千户大人今年已经快五十岁了,膝下却只有这么一个女儿。要说起来也算是缘分,上次出城迎战流贼时,整个凤阳城便是只有这位千户大人与张氏兄弟和段喜年一起出城杀敌,也算是患难之交。那位千户一眼便相中了张二狗,早就动了招婿的心思,前不久便差人来打听消息,和张家却是一拍即合。

张老夫人已经仔仔细细的打听过,那千户家的闺女却是远近闻名的贤良女子。母亲一直缠绵病榻,她却是自小在床前伺候,这一来便是七年,还特意在佛前许下心愿,只要母亲身体安康,她宁愿一生一世不食荤腥。也许真是其孝心感动了神佛,母亲居然身体逐渐见好,眼见着到了十六岁,家里这才急着为其张罗婚事。

本来两家人都愿意的事情,算得上天作之合,但眼前却有一桩躲不开的烦心事情。那边是张大狗的婚事。

张大狗原先曾有过婚配,自小便由父母做主,招进家中一位童养媳。只不过当年在进关逃难的路上,那女子得了急病去世,张大狗与其感情深厚,时至今日都未曾续弦,婚事也就此搁下。

但如今却是不同,二弟的婚事已经定下,反倒是他这做兄长的还是孤家寡人一个。张老夫人念着乡间的风俗,这做兄弟的成婚反倒在兄长之前,无论如何总是说不过去,于是便托媒人给张大狗说亲,但这张大狗却是个执拗脾气,心中念着亡妻,说什么也不肯再成婚。

张老夫人无奈这才请了朱平安来说服张大狗。

听了这其中的缘故,朱平安也有些头痛,张大狗虽然憨直,但却是个有主心骨的家伙,这些年来,不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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