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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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明- 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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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白云山的云淙书院?”朱平安一时口快。

陈子壮却是大为惊奇,“平安小友从何处得知,据说那书院至今还未曾定名啊?”

“云淙?白云之上,淙淙有声!书院又恰在白云山,妙啊!这个名字果然是妙啊!”黄公辅不由得抚掌大笑。

陈子壮不由得惊诧莫名,仔细品味这个名字,也是不住的点头。路振飞虽然瞪了朱平安一眼,但脸上却满是掩饰不住的笑意。

朱平安不由得又是一阵惭愧,没想到一句无心之语,竟然使得南明历史上著名的书院就此诞生。只是一联想到这陈子壮当年曾和自己的父亲对立,心下又忍不住有些忐忑。

“北方局势糜乱,在下和数位志同道合的好友也是想借此机会招收人才,授以经世治乱之道,以为朝廷之用啊!”

陈子壮的一句话让黄公辅和路振飞频频点头。

但朱平安却摇了摇头,“陈公此言谬矣,如果只教授经世之学,那一旦国家动荡,仅凭一些书生又如何能扭转大局呢?”

第四十九章赌约

朱平安的一句话让黄公辅等人一愣。

“住口!”路振飞赶忙打断了朱平安的话语,“振玺公和集声先生都是当世大儒,哪里轮得到你这黄口小儿在此胡言乱语!”

朱平安一挺脖子,“先生,学生只是就事论事,以往授课之时,先生还曾说集思广益,要虚心接纳别人的见解,怎么如今却又出尔反尔!”

路振飞不气反笑,“你这孩童……!”

一直沉默不语的张继祖却突然开了口,“见白先生容禀,朱世兄的话未尝没有道理!”

陈子壮和黄公辅捻须互视一眼,同时将目光投向张继祖和朱平安两人,看来是对两人的见解颇有兴趣,路振飞也就此闭口,打算听一听两人的分析。

张继祖冲着三人施礼完毕,这才说道:“以往学生也是觉得修习经史,以此报效朝廷、造福百姓。但回到凤阳之后,所见所闻却与学堂上知晓的道理大相径庭。别的不说,单说前些日,流贼大军逼近凤阳,阖城文武竟然手足无措,要不是见白先生和朱世兄指挥若定,舍命一击,中都现在如何,犹未可知啊!”

张继祖叹口气,“当时学生毫无办法,只觉得空有一身抱负和文才,却无用武之地,眼见着流贼大军进驻凤阳城下,却是无所适从。”

朱平安却是脸上一红,好在黄公辅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张继祖的身上,并未注意到他的窘态。

前日里为了对付廖永堂,朱平安命阴世纲策动凤阳府士子闹事,头一个目标便选中了这个张继祖。只因为他是凤阳府为数不多的举人,而且还又东林党人的身份,在士林中影响颇大,况且此人和众多士子一样,喜爱纵论国事、指摘朝廷得失,很像后世的所谓愤青一族。

于是,张继祖变成了朱平安手中的一把利剑,将锦衣卫千户所捣了个稀巴烂,最后还被勒令在家闭门思过一年。

现在听张继祖所言所行,朱平安倒是发现,这位张家大少爷倒是个不折不扣的正人君子,相比较自己做的那些见不得光的事情,一时间竟然有些惭愧不已。

“社稷动荡,我辈已不能仅限于经世之学了!”陈子壮点点头,竟然对张继祖所言深有同感。“旁的不说,单说如今朝中的大员,杨嗣昌、卢象昇、孙传庭这些人,哪一个不是精通兵事的,但局面依然难以改观。就像振玺兄,不是也由文转武,要兼顾湖广的兵事了吗?”

黄公辅苦笑连连,他这也是被赶鸭子上架。兼管兵事谈何容易,在湖广任布政司参议的这些年,相继平定了湘南和湘西的“瑶乱”,虽然得胜而归,但发现的大明军中的问题却是让他触目惊心。战力匮乏、将官无能,小小的一个部族叛乱,竟然费劲千辛万苦打了两年多才算彻底平定,这样的军队,如何能和日益强悍的流贼以及关外鞑虏相抗衡?

于是,朱平安便适时的提出了自己的见解。陈子壮开设云淙书院,便可以邀请黄公辅这样兼通文武的干才前去授课,让士子们先初步了解兵事,熟悉战争,这样一来,一旦国家有变,即刻便可以上马统兵御敌,也不会出现南明时期大批士子从军却无谓牺牲的悲惨局面了。

但朱平安的想法却有些一厢情愿了。

黄公辅这个由文转武的官员却首先表示了怀疑。别的不说,就说士林对于武事的天然抵触,便是一道很难跨过的鸿沟,如今虽然局势糜烂,但远没有到国破家亡的地步,让一心只读圣贤书、削尖了脑袋走科举独木桥的士子们学习兵事,显然是不切实际的。

黄公辅的判断无疑是比较客观的,这让朱平安不禁有些灰心。抓起桌上的酒杯,猛灌了一杯,酒气上头,热血上涌,心中不禁悲愤莫名。

“天灾**,我大明可是一样不缺,长此以往,不出十年,必然亡国灭种,难道诸位士林中人、国之栋梁就眼睁睁的看着我大明江山落入贼手吗?”

“平安,不得妄言!”路振飞立刻喝止。

“先生,平安没有妄言!”朱平安将酒杯重重的放到桌子上。

“先说**!”朱平安站起身,将桌面上的杯盘撤到一边,留下几个酒杯,蘸着酒水画出一幅地图来,“崇祯九年,张献忠会同乱匪老回回等号称二十万进攻荆襄,大败襄阳总兵秦翼明,之后沿江东下。今年二月,攻克安庆,要不是朝廷下诏左良玉、刘良佐等部截击,恐怕此时淮扬已经失陷!”

黄公辅、陈子壮看着桌上简单却清晰的地图,一时间沉默不语。

“张献忠攻皖不克,乱匪一阵风的三万大军葬身中都城下,张献忠失去奥援,只得退走庐江。史可法、左良玉等人连败张献忠,将其逼进潜江,谁料左良玉竟然拥兵自保,不仅退缩不前,反而总兵劫掠百姓,之后独自北还,致使大好局面一朝崩溃!”

“杨嗣昌定下的四正六隅之策,已经开始显现威力,李自成为洪承畴所败,已经不得不向四川退却。张献忠兵败潜江,此时也已是丧家之犬,只要各部同心协力,剿灭这两大匪患只在朝夕之间。”

路振飞哼了一声,“这些战事你我已推演多次,形势已经向着有利于朝廷的方向发展,如何能称得上**?”

朱平安苦笑了一声,“原因是那时我和先生都忽略了两个重要的方面。第一,关外皮岛失陷、朝鲜归附满清,满清自此之后再无掣肘之患,可以一心一意对关内用兵。第二,一旦满清入寇,势必要抽调官军精锐拱卫京师,但乱匪还要不要再剿。”

朱平安的双眼不禁有些泛红,“假如学生猜测的不错,来年,满清必然要对关内大举用兵,此次规模将远超往日。诸位不妨试想一下,如果满清铁骑南下,朝廷将会如何应对?”

黄公辅和陈子壮互相看了看,“危言耸听,奴酋皇太极继承汗位不过几年的光景,而且不曾停止用兵,怎么会一定在明年入口关内呢?”

朱平安坐直了身体,不禁笑了起来,但脸上满是苦涩。“两位还没有想明白吗?鞑子与流贼就是我大明躯体上的两颗毒瘤,他们会眼看着彼此被朝廷分而治之吗?没有流贼,我朝廷数十万大军即刻便会云集九边,满清何来入寇的机会?没有鞑子,流贼能逍遥这么多年吗?”

朱平安一拍桌子,“如今流贼陷入困境,眼看朝不保夕,鞑子会坐视不管吗?敌人的敌人便是盟友,难道诸位连这个道理都不明白吗?”

“试想一下,满清一旦进犯,剿灭流贼的大好局面将会即刻烟消云散,说不定,还会有朝廷官员打着招安的主意,养虎为患。等到朝廷和鞑子厮杀的筋疲力尽之时,这些个流贼便会毫不犹豫的再度举起反旗!”

朱平安说了这么一大番话,浑身的力气仿佛被抽空了一般。但这就是真实的历史,虽然眼下不过是朱平安的猜测,但朱平安知道,这些“猜测”正在一点点的变成现实。

黄公辅、陈子壮,包括路振飞和张继祖都不禁悚然而惊,回想这自天启年间延续至今的战事历程,的确便如同朱平安所说的一样,鞑子和流贼一北一南,一唱一和,正在不断的损耗着大明的实力,而现在的大明已然接近于崩溃的边缘,物价飞涨、民不聊生、吏治**、烽烟遍地。

“那,那你说的天灾呢,又是什么意思?”陈子壮喝了一杯酒,这才压住心中的惊骇,带着颤抖的语音问道。

这还用说吗?明末时期的小冰河期啊!朱平安在心里呐喊。

要说崇祯还真是一位运气极差的皇帝,历朝历代的皇帝都没有像他遭受过如此之多的困难。自崇祯继位开始,一直到明朝覆亡的这二十余年之间,便是整个小冰河期最为寒冷、干旱的一段时期。清朝所谓的“康雍乾”盛世,纯粹是一个笑话。要不是土豆等高产耐旱农作物的大规模种植、气候的转暖,怎么会迎来人口爆炸式的增长,从这一点上来说,崇祯的运气实在是太悲催了。

但这些,朱平安没办法明明白白的告诉黄公辅等人,只能托词自己曾经遇到一位世外高人,精通天象,已经推算出自崇祯元年开始,将会有二十年左右的极端恶劣天气困扰大明疆域。

也许这个说法,反而能让他们半信半疑,其实,信一半就够了。

朱平安说完,酒桌上的众人陷入到长时间的沉默当中。所谓的天灾,众人的确是半信半疑,但将近十年来的大旱和寒冷天气却是不争的事实。而朱平安对于目前局势的分析却让众人相信了大半。

没办法,这些都是摆在眼前、无法辩驳的事实啊!

黄公辅抓起酒滩,咕咕咚咚灌了一大口,不管自己的长须被淋得透湿,将酒坛随手一丢,“平安小子,老夫与你立个赌约,假如明年鞑子真会大举入寇,老夫和集声贤弟便即刻开始在书院中教授兵事,不管士子们愿不愿意学,就算老夫找来些农家子弟和军户子弟,也要仿照昔日武院的规制将兵事传授下去,你看如何?”

“当真?”朱平安惊喜莫名,没想到自己的一番言语真的起了效果,如果能让这些将来的南明精英现在就意识到局势的严峻,由此开始早做准备,那对于将来的抗清大业绝对是一大臂助。

陈子壮笑着拍拍路振飞的手臂,“见白收了一个好学生啊!”

黄公辅则冲着朱平安嘿嘿一笑,也抓住路振飞的手臂,“你恩师在此,老夫还能诳你不成。不过,加入你输了……!”

“黄大人请明言,小子愿赌服输,甘受惩处!”

“哈哈,那倒不用,只是听见白贤弟说,你这麾下可是有当年戚金将军的部属,怎么样,假如赌输了,送几名老卒到老夫军中可否啊?”

第五十章海上来客

接下来的几天,朱平安带领着黄公辅和陈子壮走遍了高墙卫所的各个营地。看到朱平安麾下士卒的训练,黄公辅偌大的年纪,竟是爆发出如孩童一般的欢欣喜悦,看着仇泽和一群浙军老卒带领着士卒在校场上生龙活虎的英资,黄公辅的口水几乎都要流下来了。

“这才是精锐啊,想当年戚家军威震南北,使得我大明四方疆域平定。这才多少年的功夫,怎么由得一干流贼和鞑子肆虐!”黄公辅唏嘘不已。

岳锦峰、张大狗等人此时已经荣升百户之职,训练间隙,看到一名上了年纪的武官毫无形象的蹲在校场一边,目不转睛的盯着场中的士卒,都是大感诧异。

“这老货是谁,怎么盯着咱们的士卒不放,不会是来挖人的吧?”洪胖子抠着鼻孔,一副警觉的样子。

岳锦峰回头看看朱平安等人,“慎言,没看到大人对他们两个很是恭敬吗?”

此时,张大狗率领两百名骑兵如旋风一般掠过校场,掀起漫天的烟尘,张大狗哈哈大笑,豪气干云,一众顶盔贯甲的骑兵也是一脸的得色。

岳锦峰和洪胖子以及麾下正在喝水休息的士卒们措手不及,一个个被弄得灰头土脸。

洪胖子不禁破口大骂:“你个天杀的老狗子,没看见你家胖爷在这儿饮水吗?”

张大狗的百户以骑兵为主,吸纳了跟随张氏兄弟一同入关的辽镇老兵,还有便是招降的流贼中的精悍马贼。一个月下来,整支骑兵队伍已经有模有样。虽然还达不到一人双马的标准配置,但每名骑兵的装备却是羡煞旁人。每人配备高墙卫匠户所出品的明军制式长刀和长枪,手弩、短刀、弩箭无一不精。百户所还有一百多人的辅兵队伍,专门伺候这些骑兵大爷。

相比较之下,岳锦峰麾下的步卒方阵以及火器营便显得有些寒碜了。

整个火器营不过两百人,其中的各式火铳还不到一百把,制式更是五花八门,只有其中的精锐才能用上匠户所打造的新火铳,数量也仅是三十支左右。

一轮齐射下来,烟雾弥漫,呛得人睁不开眼睛,可对面的靶子上,却只有稀稀落落的几十个弹孔,竟然有将近三分之一的人脱靶,剩下的都是没打响的陈旧火铳。

黄公辅和陈子壮信步走上前去,随手从士卒手中搜集了几支火铳,翻来覆去的一看,眉头顿时皱成一个川字。

“怎么还是崇祯元年的家伙!“陈子壮发现了火铳上面的标记。

面对这样的成绩,朱平安也有些抬不起头,狠狠瞪了岳锦峰一眼之后,赶忙解释道:“兵部已经许久未曾下发过新的火铳,这还是从凤阳卫所中淘换来的装备,虽是陈旧了些,但毕竟能用,就拿来应付士卒训练了!”

黄公辅则拿着一杆崭新的火铳赞不绝口。

“这是小侄匠户所的出品,但造价太高,耗铁量极高,因此到现在为止,也只打造出了二十余支!”唯恐黄公辅开口讨要,朱平安赶忙打上预防针。

黄公辅撇撇嘴,“好吝啬的小子,难道老夫还会占你的便宜不成?”

说着一指陈子壮,“需要用铁,就找集声贤弟商量!”

朱平安一愣,随即而来的便是莫名的惊喜。打造火铳、长枪、钢刀无一不需要大量的精铁,但凤阳周边并无铁矿,只有镇守太监府保有一些精铁,之前由路振飞牵线,朱平安花了一笔银子从卢九德手中买了过来,但还是相距太远。此时一听到陈子壮居然有弄到铁矿的门路,这对于朱平安来说,简直是雪中送炭。

陈子壮笑了笑,“愚弟子升科举并不如意,因此便留在广东一边晋学、一边打理家中产业,他在惠州便有一个铁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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