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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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明-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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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如果在下记得不错,自嘉靖十五年起,朝廷便已下旨废除了高墙内的一切刑罚,还特意说明不可荒废罪宗的日常供给,衣食医药,缺一不可,切勿使皇室后裔在高墙内有任何闪失。说起来,这也是嘉靖爷的一番体恤和爱护之心啊!”说完,朱平安啧啧赞叹。

身后的朱聿键与曾氏四手相握、四目相对,都发现了对方眼中古怪的神色。原本木讷、蠢笨的庶长子怎么突然间变成如今的伶牙俐齿、处变不惊?

石应诏当即一愣,他没想到朱平安一介百户,竟然会懂得如此之多。一番话下来,居然一时想不起来该如何应对。他面色一沉,当场便要发作。

但朱平安绝对不会给他这个机会。宦海浮沉,朱平安深谙敲边鼓、借势压人的关键所在,立刻便又换上了一副笑容,语气也随之缓和起来。

“公公的苦心在下等确实明白。只是这些个事情一旦传出去,公公的面子上总是不甚好看。在下听说,宣大总督卢象升卢督师虽然已经领军离开凤阳,但朝廷却又派了路振飞路大人巡抚中都,路大人素有直名,公公请想,要是这些事情传到他的耳朵里……!”

朱平安偷眼观察着石应诏的反应,见他的脸色越来越是不虞,便借机再添上一把柴火。

“在下还听说,凤阳镇守太监卢九德和公公都是从宫中一起过来的,凤阳虽是中都,却是大明祖宗基业所在之地,但流贼的一把大火却让凤阳变成了如今的模样,昔日太祖皇帝以天下富户充实凤阳,现在已经剩不了多少了。”

石应诏的一双眼睛紧紧的盯着朱平安,双拳已经情不自禁的攥紧,甚至可以听见指骨发出的“咔吧咔吧”的声音。“你到底想说什么,不必兜圈子!”

“是,是!”朱平安的笑容更加灿烂,“那在下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卢九德公公与您都是宫里得用的人物,既然来到凤阳,便是想做出些事情,风风光光的回宫里去,这样一来,轻轻松松便可以得到一个司礼监随堂的位置。在下是替公公着想,凤阳和皇陵事务,一切以稳定为先,万一出了什么事情,在下不过是草芥一般的存在,只是耽误了公公的前程,那就不好了!”

“你就不怕咱家现在就斩草除根!”石应诏的脸上涌起一股浓浓的血色,红艳欲滴。

旁边的汉子一亮刀锋,顺势就要向朱平安砍來。朱平安一仰头,反而将自己的身躯挺得更直。只听“嘡啷”两声,左右两个汉子虎口处显出血痕,手中的兵刃已经跌落在地,两人目瞪口呆,竟是连谁出手都没有看清楚。

一旁的曹无伤轻松的拍拍手上的灰尘,退回到朱平安的身后。石应诏的属下互相看看,眼带惧意,谁也不敢再轻举妄动。

“好叫公公得知,在下做事向来喜欢揣度人心,不吝于做最坏的打算,因此临来时便已经安排了人手,如果在下和唐庶人出了什么事情,必然会有人以此来大做文章,甚至有可能是直达天听!”朱平安边笑边说。

石应诏的脸色瞬息之间由红变白,就连气息也急促起来,勉强将一口怒气压了下去,又深吸一口气,略有些狰狞的脸色逐渐和缓起来,接着便笑出了声,只不过声音尖利有如夜枭。

“哈哈哈,果然是英雄出少年!没想到唐王府居然是卧虎藏龙,小小的两个后生就有如此能耐,一个运筹帷幄、一个身手超群,看来咱家不服老都不行了!”

朱平安依然是一脸笑容,向着石应诏拱拱手,“公公言重了,在下兄弟二人读书不多,只是王府中的下人,除了一颗护主之心和一腔忠义再无其他,还请公公千万不要见怪!这个……”。

说着,朱平安开始在怀中和身上乱摸起来,似乎在找什么东西,一无所获之后,径直开始在曹无伤身上搜摸起来。

“放哪儿了?快点拿出来!”朱平安有些动气。

一旁的石应诏和一干属下如临大敌,慌忙向后撤了几步。

曹无伤万分的不情愿,“世……!”

朱平安一瞪眼。

曹无伤赶忙改口:“少爷,那可是……!”

“可是个屁,快拿出来!”

曹无伤慢吞吞的从脚上的布袜中摸出了一样东西,心不甘情不愿的塞到朱平安的手里。

朱平安笑嘻嘻的捧着那样东西凑到石应诏的对面,“这是在下兄弟的一点心意,还请公公收下!算是感谢公公对唐庶人的照拂!”

石应诏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这两个人虽然摸不透深浅,但总算明了人情世故。但随风飘过来一股酸臭的味道,让石应诏险些干呕出来。

石应诏冲身边的一名青衣宦官使个眼色,青衣宦官捏着鼻子将朱平安手中的东西接过来,小心翼翼的打开,眼睛蓦然一亮。

石应诏也偷眼看了一下,脸上的神色舒展开来。

“那公公的意思是……?”朱平安小声问道。

石应诏看着青衣宦官将掌中的银票塞进怀里,重新挺直了腰杆,“今夜咱家不过是来巡视高墙,并无甚事发生,夜已深了,明日还要办差,早点歇息去吧!”

朱平安笑呵呵的一躬身,“恭送石公公!”

第三章莲花宝典

软轿刚出禁垣,石应诏便将横杆拍的啪啪作响,青衣宦官赶忙跑过来,借着月光发现石应诏的脸色一片铁青。

今晚的朱平安和曹无伤实在是给了石应诏太多意外和震撼,一个蝼蚁般的王府家生子,竟然能将朝中和宫内的掌故如数家珍一般的说出来,更可怕的是,他似乎知道自己和凤阳镇守太监卢九德之间微妙的争斗。结果弄得自己筹谋已久的全力一击,就像打在了一团棉花上,毫无施展的空间。

司礼监已经连续来了几封书信催促石应诏尽快解决朱聿键,信中更是明言,崇祯皇帝将对各地镇守中官进行适当调整。石应诏是否能称心所愿的离开皇陵这个鸟不拉屎的贬谪之地,就看眼前这一遭了。

但偏偏这档口却跳出来一个朱平安,弄得石应诏投鼠忌器。

一行人和一顶软轿就这样静静的停在了禁垣外的一片废墟旁边,远处凤凰山的黑影就像一只怪兽,匍匐身侧,情景说不出的诡异。

好一会,石应诏才幽幽的说道:“去帮咱家做两件事情。第一,那朱平安身边的小子是个内官,你去查清楚他的来历,看看是否和宫里有什么瓜葛。第二,将朱平安的底细给我查清楚,一个家奴,就算现在做了百户,哪里来的如此见识,查清楚他背后究竟有什么人!”

“是!”青衣宦官回答道:“干爹,那朱聿键……?”

“唐王朱聿鏼殿下和司礼监曹公公那里需要一个交待。回禀他们,一个月之内,朱聿键必死无疑!”

……

“少爷,那可是两千两银票,小的费了一个月的功夫才找到……”。曹无伤很是委屈。

朱平安赶忙捂住他的嘴,挤眉弄眼的示意他消停一会。

朱聿键反倒不以为意。石应诏没有在私入高墙这件事情上纠缠,得益于朱平安的一系列敲打和威胁。这让朱聿键也很是好奇,一个十五岁的少年,是从哪里知道的这些朝廷人事调动和宫内的阴私呢?况且,朱平安也不是一味的闷头硬抗,反而是一手软、一手硬,分寸和时机拿捏的格外妥当,逼得石应诏最后也只能忍气吞声的见好就收。

“看来,人还是要读一些书的。至少,当年安排木先生做他的启蒙老师这是绝对正确的!”朱聿键不禁这样想到。

心中虽然愉悦,但朱聿键的脸上还是古井无波,冲着朱平安摆摆手,“吾这里没什么事,你且放宽心。倒是在外边,切不可再像今晚这般强出头。石应诏虽是内官,但在凤阳权势极大,不是你一个小小的百户可以应付的来的。还是早早回军营去吧,免得节外生枝。”

说完,便在曾氏的搀扶下转身回房。

朱平安等人躬身送朱聿键夫妇离开,这才松开了被绑缚着的高墙卫小旗张大狗。张大狗身材魁梧,此时却依然是惊魂未定。缓过劲来便跳脚大骂,“杀千刀的,要是让俺知道是谁告的密,俺一刀一刀剐了他!“

朱平安安抚了几句,邹靖将三人送到院落的门口。

朱平安却忽然站住了脚,将曹无伤身上的包袱也扯了下来,交给老宦官邹靖,惹得曹无伤老大的不愿意。

“邹公公,包裹里是些吃食、药材和些碎银子。您在这里照顾王爷,实在是辛苦了。如果有什么需要,便通知每月初八、十五、二十二当值的高墙卫士卒,在下会想办法送进来。”朱平安轻声叮嘱邹靖。

邹靖眼圈一红,作势便要向朱平安行大礼,朱平安肩膀一沉,手臂托住了他的身体。

“大郎,咱家当年多有得罪,难得您不计前嫌,实在是、实在是……!”邹靖语音哽咽,难以言辞。

朱平安微微一笑,“邹公公说的哪里话,您和姚少钦姚公公都是王爷和王妃的体己人,也多亏您两位的帮衬和照拂,王爷和王妃才能撑到如今。姚公公已经去世,就算为了王爷和王妃,邹公公您也要多多保重啊!”

一番话说的邹靖唏嘘不已,拉着朱平安的双手连连道谢。

曹无伤原本的脸色有些不屑,但听到了“姚公公”三个字,眼神也不由得一黯。

……

八月十四这一天,天还没亮,朱平安已经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洗漱完毕,猛然间想起一件事情来。于是踹开火头军的灶房,在笼屉上拿了几个馒头,风一般的跑出军营。

凤凰山脚下,靠近皇城不远处,原本是凤阳最为繁华的地域。可自从崇祯八年流寇洗劫之后,这里便成了不毛之地。离此不远,一个孤零零的坟茔显现在树丛中的平地上。

一身青衣的曹无伤,手执一柄利剑,在坟前的空地上辗转腾挪,剑气纵横,身形却诡异无踪。朝阳在地平线上偷偷探出了头,清透的阳光随着剑刃的流转映照出各种色彩,长衣飘飘,宛若出尘的精灵。

朱平安一屁股坐在坟茔的墓碑旁,墓碑已经被打扫的干干净净,坟茔上的杂草也被清除,供台上摆着半只烧鸡和几个馒头,香炉中的三支信香袅袅生烟。

朱平安从怀中摸出一小壶劣酒,慢慢倾倒在供台边,嘴里还在念叨着:“姚公公,我和无伤看您来了。明日就是八月十五,请您老也开开荤,这烧鸡可是无伤从我牙缝里挤出来的!”

或许是听见了朱平安的“牢骚”,曹无伤收住剑势,黑着脸走了过来,也是一屁股坐在了墓碑边,闷头不理朱平安。

朱平安干笑了两声,“无伤,你这功夫真是好看,能教教我不?”

曹无伤声音冰冷,“成啊,不过,欲练神功,必先挥刀自宫,你能做到吗?”

朱平安险些被嘴里的馒头一口噎死,“姚老头教的啥玩意啊,葵花宝典啊!”

曹无伤大奇,“你怎么知道,不过,干爹教的这门功夫,不叫葵花宝典,叫做莲花宝典!”

“什么,还真有这东西!”朱平安干脆冲着天空吼了起来,“这贼老天,你不如干脆给老子开挂得了!”

吼了半晌,看曹无伤的脸色柔和起来,朱平安这才厚着脸皮说道:“无伤,咱们兄弟之间还说啥,不就是那两千两银子嘛,至于的吗?一连三天都没到军营里来。”

一听这话,曹无伤的脸顿时又黑了,“您大少爷说的容易,小的我没日没夜在废墟里扒了两天,才找到一家商铺的仓库,检出来东西作价卖给赌坊,才得了这两千两银子,您可倒好,一转手便给了石应诏!”

朱平安嘿嘿笑了起来,“你放心,姚公公交给你的这些功夫和旁门左道绝对有用武之地。少爷我掐指一算,这凤阳城的废墟底下可都是宝贝!你想啊,流寇在凤阳不过呆了三天,虽说将满城富户斩尽杀绝,可富户们这两百多年积攒在凤阳的宝贝他们可没空去仔细查找啊。所以说,这东西注定就是留给咱们兄弟的。等找齐了宝贝,换成金银,咱们就招兵买马,看以后谁还敢在老子面前耍威风!”

曹无伤却摇摇头,“少爷你也真是的,有了银子不说自己享享清福,确实一门心思的给卫所的兄弟炼刀换甲,真搞不懂你是怎么想的!”

朱平安叹口气,没再说话。还能说什么,难道告诉曹无伤,要不了几年,大明江山就会换了主人,天下百姓都会成为满清鞑子的奴才?

正叹息间,远处却传来了马蹄声响,一人一马由远及近,“百户大人,段指挥使有请!”

段喜年,高墙卫指挥使,今年已经五十岁,头发已经微秃斑白。出身于唐王府家将,由于朱聿键父亲朱器墭的提拔,才得以在凤阳扎下根来。朱聿键被废之前,将朱平安托付于他,安排在高墙卫中做一个百户。

其人虽然胆小怕事,但总算还有一份良心在,这一年来,将朱平安照顾的无微不至。

段喜年站在高墙卫的校场边,看着空荡荡的校场中孤零零的一个三百人的方阵。这就是朱平安麾下百户的三百名军户。

凤阳军户,到如今和天下各卫所一样,已经是名存实亡,太祖皇帝流传下的军户制度已然是一个空壳。单说这凤阳卫各军,将官以吃空饷为生,军户的土地被豪商大族兼并,无以为生,纷纷逃离。原先五千人编制的高墙卫到如今实际上只有约千名士卒。

卫所仅剩的两个千户已经成了甩手掌柜,除了每月雷打不动的例行会议,基本上不露面,偏偏这两个人还是凤阳本地豪族的子弟,段喜年一个都得罪不起。下面的百户更不用说了,满打满算只剩下五个。

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朱平安所辖的百户。朱平安初来时,这个百户所与其他并没有区别,充其量只剩下不到五百人,但仅仅一个月,朱平安便从其中抽调出了三百精壮。

不仅是如此,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弄来的银子,竟然是以一人之力包圆了这几百口子的吃喝,搞得上下归心如同铁桶一般。其实军户的心思很简单,只要一家老小有口吃食,他们就愿意豁出命来拼。段喜年怀疑那是唐王府给他的体己银子,总归银子是他自己的,劝了好几次,也不见他有什么反应,只好随他。

反倒是朱平安这三百手下的训练,却是越来越有样子。每天早上围着空荡荡的凤阳卫校场先跑上个十几圈,然后便是分成若干小队,开始什么所谓队列训练。刚开始,引得凤阳卫上下一窝蜂的前来观看,在众人的眼中,这便如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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