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子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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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子风流- 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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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行时,徐申打量了这侄儿一眼,嘱咐道:“你爹在乡中苦苦支撑,把太公都气病了,眼下族里那边已经闹成了一锅粥,不过你也不必太过担忧,好好读书才是紧要,族里那边有叔父在,总还能勉强支撑。叔父和那些没见识的人不一样,咱们徐家从事了这么多年的贱业,虽然生活都还算安稳,可是这样下去却不是办法,现在这个局面也好。好啦,你不用送,回去读书吧。若是这次有幸中了县试,接下来还有府试和院试,想要功名,哪里有这么容易,大明朝的功名都是实打实的,因此你要格外用心。”

徐谦一一记下,道:“叔父走好。”

送走徐申,接下来的几日就是耐心等候县学那边张榜出来。

徐谦心情烦躁,哪里还看得下书,每日便是闲坐家里发呆,赵梦婷劝他出去走走,徐谦本来确实有这心思,可是随即一想,现在出去,若是遇到熟人又当怎么说?

县试是徐谦跨入科举的第一步,这一步尤为重要,其实何止是他,整个钱塘县的士绅人家还有各乡的读书人,哪个不是翘首以盼,人人都在思量谁家的少年有希望入选,又有人在猜测,今年的县试又是谁家的子弟能高居榜首。

钱塘毕竟是科举大县,能在县试中脱颖而出的,中个秀才不成问题,便是中个举人也大有希望,一个县学第一对于这个读书人多如狗、士绅满地走的钱塘,足以引人无限遐想。

徐谦失眠了,一大清早的时候,他黑着眼圈跑去寻赵梦婷,患得患失地道:“梦婷,我突然想到了,我在承题时用错了一个词句,承题时我写的是而天下之人,皆有老老少少之情也,这个老老少少用得不好,应当用老老幼幼更契合题意,这下完了,就算有人暗中提携,可是文章中出了这么大的错误,若是有更好的文章,到时只怕非要将我挤下来不可。”

赵梦婷于是安慰他。

可是吃过了午饭,徐谦的自信心又膨胀起来,道:“钱塘县上年的县试第一的文章我也看了,未必有我做的好,我的文章走的是灵隐派的破题、承题之法,重在新奇,有一两处词句上的不当之处,也不足为奇,我这些时日用心苦读,岂是那些酒囊饭袋可比?”

赵梦婷目瞪口呆。

夜里的时候,徐谦又是长叹连连,喟叹道:“爹把所有期望寄托在我身上,我这一次若是名落孙山,真不知他会什么样子?”

这种言论时而自信膨胀,时而又是自谦自卑,搅得赵梦婷不得安生,深更半夜,赵梦婷睡梦正沉,却被几声磕碰声惊醒,透过纸窗,便看到庭院外竟打起了灯笼,她披衣趿鞋出去,就看到徐谦一个人伫立在庭院中发呆,怅然若失。

赵梦婷上去劝他:“公子年纪还小,就算马有失蹄,也有的是机会再考,现在又未放榜,何苦如此?”

徐谦愣愣地看了赵梦婷一眼。

那目光,闪动着惊心动魄的欲望。

徐谦冷笑,看向赵梦婷道:“你说,我爹连自己的族人都坑害,为的是什么?为的就是这个功名,我每日用功苦读,为的又是什么?为的就是再不被人看轻?别人能一朝发迹,我为何不能?我也是血肉之躯,为什么不是别人向我磕头,而是我给别人弯腰?这一次一定要考上,不能惊天动地,也绝不默默无闻。”

赵梦婷吁了口气,其实徐谦的感受,她了解最深,她是商贾之女,商贾地位低贱,和徐谦的地位也没什么两样,正是如此,才格外希望去改变,读书读书,求的不就是功名吗?有人一边读书,还自诩自己早已看开,一副闲云野鹤的气派,那是虚伪。

徐谦叹了口气,温柔地道:“怎么,方才的话吓到你了吗?”

赵梦婷摇头道:“公子这才是真性情,比那些满口无欲无求的伪君子要强得多。”

“是吗?”徐谦一下子又高兴起来,道:“那好,睡觉去。”

一夜无话,赵梦婷清早起来,便听到外头有了消息,说是县学那边已经放榜了。

听到这消息,赵梦婷兴匆匆地跑去徐谦房里,却发现徐谦不在,又去厅里寻找,便看到徐谦稳稳当当地坐在那里。

“公子……公子……放榜了,放榜了,快,快去看。”

赵梦婷满是激动,酥胸起伏,香汗淋漓,一时情急,竟是提着裙裾来报信。

谁知这时候徐谦却是不动如山。

他稳稳当当地坐着,不动声色地喝茶。那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神态竟仿佛是看穿了世上的功名利禄,一切欲望在他清澈的眼眸里都成了浮云。

他微微一笑,笑得淡定从容,一字一句地道:“急什么,已经放榜了?”

赵梦婷道:“是啊,已经放了。外头已经有了议论了,公子为何还不去看?”

徐谦莞尔一笑,这笑声之中仿佛对功名嗤之以鼻,颇有几分像视功名如粪土的名士,慢悠悠地道:“哦,放了就放了吧,不要急急燥燥,功名而已,算得了什么?若是我现在去,未免让人以为我热衷功名,我是忠良之后,岂可让人小看?你忙你的去吧,我要修身养性了。”

说罢,徐谦又是哈哈一笑,口里低声吟道:“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可笑,可笑,那些人每日追求功名利禄,茶饭不思,要死要活……哈哈……”

赵梦婷目瞪口呆,心里暗暗鄙视:“原道是个真性情,原来也是个伪君子。”

等过了小半时辰,外头传出了邓健的声音,邓健几乎是撕声揭底的大吼:“徐兄弟,徐兄弟,你高中了,你高中了,县试第一,钱塘县试第一……”

第四十二章:遇贵人

县试放榜,引得整个钱塘县格外的关注,士绅们一直在期待着结果揭晓,可是当榜文放出时,顿时引起了一片哗然。

名列第一的,居然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角色。

自古读书人都出自寒门,在大明朝,寒门子弟考中进士的足足占了整个进士榜的六成,因此一个寒门子弟突然冒出头来,似乎也不算什么。可这里是苏杭,苏杭地区和其他的地方不一样,这里一直都是学霸们的卧虎之地。

什么是学霸?其实就是士绅世家,这些人祖祖辈辈不事生产,专心研究八股,族中子弟从幼时起,便严厉训导,并且由那些有功名的长辈为他们开题解惑,在严格的教导之下,这些世家子弟们往往都是苏杭地区科举的主力军。

比如眼下杭州最为著名的谢家,就是杭州最大的学霸集团,族里不但出了个谢迁考中状元,以内阁大学士的身份致仕,谢迁的弟弟亦是高中进士,这还不算,便是谢迁的儿子,又是高中。

一门三进士,这是何等显赫?

因此无论是杭州府的府试还是钱塘县的县试,名列第一的多是世家子弟,毕竟人家资源多,人脉广,有数代的底蕴,非同凡响。

可是今日,却是破例了。

满县哗然,以至于许多人站了出来,大叫不公。

更有一些士绅人家放出了流言,说这徐谦与苏县令之间关系匪浅,苏县令与这徐谦定是有什么私情,正因如此,所以才将徐谦列为第一。

不过这个流言很快不攻自破,当时考场里的情况许多人都看见了,苏县令对徐谦屡屡呵斥,倒是本县教谕为徐谦的文章折服,甚至直接说出了此生可为第一的言论。

就算是徐谦有人关照,那关照之人也该是王教谕,可问题又出来了,县试的成绩排定只有苏县令才有决定权,就算王教谕与徐谦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一个教谕想要推举徐谦为第一,也未必能过得了苏县令这一关。

于是各种心怀叵测的猜测不攻自破,苏县令处事公正,这是全县人所皆知的事,无凭无据之下竟敢污蔑父母官,真要闹出什么动静来,那也不是好玩的。

不过仍有许多士绅人家心里认定了徐谦作弊,若不是作弊,一个贱役出身的家伙怎么可能如此博学,竟是把世家子弟们都比下去?这些人心里这样想,却是一点动静都没有,之所以没有动静,并非是愿意善罢甘休,而是在等待时机,县试之后就是府试,这徐谦能在县试中大放异彩,未必能在府试中夺魁,一旦府试的成绩不理想,他们便可以从中做文章,借机滋事。

县试第一也让徐谦松了一口气,他才不管外头传什么言论,心思定了下来,想到府试即将开始,也就收了心,专心读书。

偶尔也会有人到访,如今咸鱼翻身,虽然受到士绅的抨击,可毕竟身份已经不同,现在好歹是县学童生的身份,也算是挤入了读书人的行列。

只是对这些前来拜访的寒门子弟,徐谦脸上堆笑,风淡云清,少不得和他们说说风月,甚至说说时政,可是心里却是恨得牙痒痒。

一群泥腿子,穿着打补丁不知浆洗过多少次的衣服,头上的纶巾像抹布一样,提着价值三五个铜钱的腌肉就敢上门,上了门就大吃大喝,还得费心款待,徐家虽说现在也算有了家底,可是人人都学那姓邓的,难道真当徐家是积善人家?

只是眼下名声要紧,过门是客,徐谦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这段时间他一直很低调,每日便是有友人来访,也只是每日做出一副闲云野鹤的姿态,大念那什么桃花坞里桃花庵,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已经斩断了红尘要出家了。

徐谦其实心里也痛苦,读书人真不是人当的,不但要利欲熏心,要跟人争跟人抢,要踩着别人的肩膀一步步上位,可是偏偏还要摆出一副淡泊名利的面孔,徐谦忍不住想骂:“贵圈真乱。”

到了三月初一,县学那边终于有了动静,各地的童生们清早纷纷抵达这里,在明经堂里,王教谕摸着他唇下的一小缕胡须,先是宣布了府试的时间,因为新君登基,朝廷有意在秋天加个恩科,提学官要筹备乡试,所以必须尽快结束府试和院试。

如此一来,所有的时间全部提前,原本拟定在两个月之后的府试直接缩减到了一个多月,过不了半个月,就要开考。院试的时间安排倒还从容一些,相隔有两个月的时间,但比往年却还是过于紧凑。

恩科对于那些秀才们有利,可是对于这些刚刚过了童生试的童生们来说却是噩耗。

徐谦躲在人堆里,倒是不吱声质问,这是恩科,碰到这种事,谁也没办法,跟教谕倒苦水有什么用?

这王教谕被惹烦了,匆匆说了几句:“尔等既已进学,望用心苦读,修身养性,切不可浮躁,更不可滋生事端。”随即便打发童生们出去。

徐谦也随着人流要走,出了县学,却被一个差役偷偷叫住,低声道:“王教谕请你到内堂说话。”

王教谕现在是自己的座师,所以徐谦也不能怠慢,连忙点头,飞快进去。

这王教谕在内堂里喝着茶,心情似乎还算不错,完全没有方才被童生们埋汰的苦恼,见了徐谦来,立即露出笑容。

徐谦作揖,道:“学生徐谦,见过大人。”

王教谕呵呵笑道:“不要多礼,你的文章老夫亲自看过,很好,你这样年轻,竟有这样才学,难得,难得。”

徐谦心里说:“教谕果然是慧眼识距。”口里却不敢狂妄,谦虚道:“学生不敢当。”

王教谕又笑道:“这一次府试,你有多大把握?”

徐谦想了想道:“名列案首或许不敢保证,不过考个生员却也不难。”

这是实在话,府试的竞争压力更大,而且县试的优势也已经化为乌有,凭自己的真实本事,徐谦不怕过不了府试,可要做到名列前茅,却未免信心不足。

王教谕却是皱起眉,道:“若不能名列第一,至不济也要前三,否则钱塘县上下的面子如何挂得住?况且老夫还听说钱塘县里某些别有用心之人就等着看你的笑话,若是你不能奋发而起,只怕流言四起啊。”

王教谕的这番话倒是发自肺腑,眼下许多人都说徐谦作弊,要是这一次徐谦在府试考砸了,这不就正好给了别人口实?到时候还不知道会有什么议论,王教谕现在已经被苏县令拉下了水,既然是徐谦作弊,那苏县令脱不了关系,他王教谕在考场上大大称颂徐谦,难道又走得了关系?

流言……王教谕不怕,可是就怕徐谦的水平不稳定,到时候县试和府试的水平相差太大,给自己惹来麻烦。

这一次,他果断地押在了徐谦的身上,也确实得到了许多好处,比如前几日苏县令就大大地夸奖了县学为这一次县试的筹备立下了许多功劳,而且有为王教谕请功的意思。

县里的教谕明面上归府学管,可这只是名义而已,很多时候,教谕做得好不好,都绕不开县令,若是县令到省里或府里告你一状,你哭都没地哭去。

借着徐谦拉上了苏县令的关系,这是好处。可要是徐谦这家伙让他阴沟里翻船,这就是隐患。

王教谕眯着眼睛,上下打量徐谦,思量着自己是不是再帮他一把。

思虑良久,王教谕突然道:“其实,你要在府试中大放异彩,倒也不难……”

第四十三章:一入仕途深似海

徐谦看着王教谕,就像看一个傻子一样。

他不蠢。

一个教谕不过是八九品,就算是县试也做不得主,竟敢在府试上给徐谦打包票,他要不是傻子,那徐谦就是傻子了。

徐谦的心里甚至在想:“这王教谕是不是瞧我年幼,以为好忽悠?”

王教谕看徐谦不信,淡淡一笑道:“怎么,你不信?”

信了就是傻子。

徐谦正色道:“大人,学生乃是忠良之后,读的是圣贤书,著书作文,乃是末学后进代圣人立言,笔重千钧,岂可投机取巧?”

反正这老家伙是忽悠,徐谦琢磨姓王的是不是想坑他的银子,索性用冠冕堂皇的话来堵住这老家伙的嘴。

王教谕轻笑道:“你这厮,若是这些话对别人说,或许还有人不知内情被你蒙骗过去。可是到了老夫跟前也敢耍这小心机?罢罢罢,实话和你说了吧,县试放榜之后,老夫前去府学录入今年新录童生的名册,一不小心却是打听到了一个消息,这消息极其机密,若非这府学学正大人与老夫有同乡之谊,只怕也不会向老夫泄露。”

徐谦脸上带笑,不过是皮笑肉不笑的那种,表面上带着恭敬,心里仍旧不以为然。

王教谕又道:“你知道这是什么消息吗?现在老夫与苏县令同气连枝,与你也算是拴在一起的蚂蚱,那就索性告诉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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