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老三笑咪咪的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玻璃瓶儿，里面有粘稠的深褐色液体。冬子一把抢过来，打开，倒了一些在碟子里，用大饼子蘸着吃，一边吃还一边儿吧唧嘴。
林十一看他吃的高兴，也用筷子挑了一点儿放到嘴里尝了尝，甜甜的还带点儿清香，“这什么啊？”
冬子搂着林老三眯着眼睛说，“糖稀！三舅自己做的。”
“甜菜疙瘩熬的？”林十一看着碟子里的液体，看上去确实是甜菜糖稀，却没有甜菜的土腥味，比起一般的糖稀清香好多。
“这是三舅的独家配方，每个季节他都会加一些应季的花蜜，像桂花，丁香什么的，”冬子又蘸着吃了一口，“嗯，这个应该是迎春花，对吧，三舅！”说完，抬头问了林老三一句。
林老三憨憨的点点头，又拍拍冬子，右手在自己脖子上比了一下，又对林十一笑了笑，就推门儿走了。
屋子里又剩了他们爷俩儿，林家兄弟识趣的让出了东屋给他们。林十一有些疑惑的问冬子，“立金不是听不见吗，你说话他能听见？”
“嗯，”冬子吃了两个大饼子，实在吃不下去了，可还是用手指头蘸着那盘糖稀唆嘞着，“都说他听不见，可我打小儿就跟三舅说话，他都明白。像我妈他们都会跟他比划，我也不会。反正我跟三舅没有沟通障碍。”
“呵呵，这倒奇了，”林十一靠在炕头的柜子上，眯着眼睛看着冬子舔着手指头，“我可是从小跟他比划大的。从前打雷他都听不见！”
“是吧，这我也知道。”冬子终于舔干净了那盘儿糖稀，站起来一边儿拾掇着一边说，“我跟姥姥说起过，她也说奇怪，家里没人的时候，她叫人帮她认针，三舅就走过来帮她认上，根本就能听见。”冬子把碗筷摞到一起，站在那接着说，“我也试过，好多孩子在他背后喊他，他都没反映；只要我一喊，他肯定回头，而且也知道是我喊的。”说完，端起碗快儿出去了。
林十一皱着眉想了一会儿，看冬子又回来搬桌子，就又问，“他刚才这么比一下是啥意思啊？”说着右手在脖子上比划一下。
“啊，那是叫我可劲吃，多吃点儿！”冬子笑着用手比着脖子，“这都是他自己发明的，意思是吃到脖子这儿，吃到吃不下去为止！”说完，搬起小桌子立到墙边儿。
林十一听到这个解释咧着嘴笑了笑，看着冬子进进出出的收拾着，“你坐下吧，明天让他们自个儿收拾吧。”
“完事了！”冬子拍拍手，坐到炕沿上脱鞋上炕，走到林十一身后的炕柜前，抱了被褥铺起了被窝。
林十一拉着他坐在自己身边儿，“着急铺被干吗！这才几点，刚吃完能睡着吗！”
冬子坐在被上，拽了拽林十一，“爹，坐这上，炕太硬了，铬的慌。”
林十一闻言挪了挪窝儿，搂着冬子的脑袋按了按，冬子就顺势躺在了他的腿上，“我想，我大概明白了林立金的耳朵是怎么回事了。”
冬子转过头，看着他，“咋回事？”
林十一揉了揉冬子的头发，“听大嫂说，老三刚生下来是正常的，三四岁的时候，家里来了个化缘的和尚，说老三天生的佛相，非要收为弟子，大嫂当然不同意了，那个和尚就给了老三一串佛珠，说是什么时候他自己愿意了，可以拿着佛珠去五台山找他。结果，这和尚走了，老三也不说话了，别人叫也听不见了。”
冬子枕着林十一的腿，若有所思的说，“我是见过那佛珠的，三舅戴在左手的。”
林十一点点头，“可能真是命吧，老三大半辈子了，安安静静的陪在大嫂身边儿，也不结婚。”然后，他低头看了看冬子，“我想他不是听到了你跟大嫂的声音，而是心里明镜的感觉到了。这跟你的第六感有点像，这大概就是为什么那和尚看上他的缘故吧。”
冬子眨了眨眼睛，“那，那三舅会去当和尚吗？”
林十一靠在柜门上，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说，“如果我没猜错，他应该是还有没做完的事，等该做的做完了他就会走吧！”林十一想，林立金放不下的应该是林老太太。
冬子撇了撇嘴，“三舅对我可好了，总是抱着我，给我做好吃的，小伟他们都嫉妒的不行。真不想他去做和尚。”
林十一捏了捏冬子的鼻子，“儿子，你太贪心了，怎么不反过来想想。”
“反过来？”
“嗯，也许他本就不是尘世的凡人，不小心掉下来的。所以，他陪你的每一天都是本就不应该存在的奢侈。”说完，林十一又点了点冬子的脑门儿，“多一天都是赚的！”
“嗯。”冬子垂下眼睛，闷闷的答应了一声，“我也知道，就算他不走，也不可能永远陪着我。像妈妈，爸爸，小伟，大强哥，小羽哥……”说着又抬起眼皮看了林十一一眼，“还有爹你啊，都有离开我的一天。”
林十一依旧靠在炕柜上，闭着眼睛拍了拍冬子的脸，“儿子，这是自然规律啊，心里知道就珍惜吧。说出来只会更灰心。”然后，他睁开眼睛望着窗外黑漆漆的夜色，“就比如你本来很累了，再大声的喊，累死了，就只会更累。吃苦药的时候越想它苦就越难以下咽。一遍一遍的提醒自己现实的悲惨只会更失望难过。可之后呢，还要活下去啊。”
冬子看着林十一平静无波的表情，白天的感觉又侵袭了过来，那来自林十一心底的，深深的寂寞，冷冷的，冰的人难受。冬子打了个颤，不禁往他怀里靠了靠。
林十一也感到了孩子在哆嗦，拽过旁边的被子盖在冬子身上。
冬子往被子里缩了缩，想换个话题，“爹啊，那个林星野的事儿是真的吗？”
“嗯？不知道。”林十一低头笑了下，“听立星说的？他就是喜欢说故事。”
“只是故事吗？”冬子心里总想去相信它，“爹，那通灵的是不是都得那样啊？”
“哪样？”林十一有点儿糊涂。
“就是……”冬子转着眼珠子，过了半天才表达出来，“就是神神叨叨的，像妖怪附身似的，还有……”
“还有？”林十一皱眉。
“还有，一辈子一个人，也不能结婚生子，还有……”冬子小心的瞟了眼林十一，看他表情还算自然，“还有，死的都挺惨的。”
“死的惨？这是打哪听说的啊？”林十一没好气的拽了冬子的耳朵一下。
冬子揉了揉红红的耳朵，小声的争辩着，“都这么传的，我这不是问你吗？到底是不是啊？再说，姥姥给我讲的，几辈子看祠堂的人都是过继的子女，”然后看着林十一，“爹，其实我老早就想问了，你为啥不结婚呢？”
林十一盯着冬子，沉默了半晌，不是没人问过这个问题，他也有许多种解释的说法，可这些借口好像都不适合说给冬子听。想了想，干脆把问题抛回去，“你说呢？”
“嗯？”冬子愣了一下，然后眯着眼睛想了想，慢慢的说，“爹，你，该不会，是……”
“是什么？”林十一有点儿受不了他的语速和口气，好像自己得了什么隐疾。
“你是不是受过骗，吃过亏，在感情的路上跌过跟头！”冬子咽了口吐沫，一口气说了出来。电视里的情节都是这样的，他几乎已经看到了林十一在被人抛弃的时候悲痛欲绝的样子，“所以，对爱失了信心，开始自暴自弃！”冬子一边说一边点着头，没有注意林十一一脸被吓倒的表情。
“真难为你，怎么想的？我一大老爷们能吃什么亏！”林十一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还自暴自弃？你见过自暴自弃的什么样吗？我像吗？”林十一觉得自己虽评不上什么十大杰出青年，可也算个有追求，健康向上的中年人。
“那什么，”冬子看他有点儿生气了，局促的舔了舔嘴唇，“也不一定啊，伤心也不是非要在表面上，那个，说不定平常嘻嘻哈哈的是强颜欢笑呢！”
“停吧你！”林十一伸手捂住了冬子的嘴，“再说，我就该自尽了！”
冬子往后躲去，伸了伸舌头，“不是你让我猜的吗，要不你说是为什么？”
问题又抛了回来！
林十一长长的出了口气，看着冬子的眼睛，压低声音说，“儿子，这话太长了，你也不一定能理解。我只告诉你我有喜欢的人，说到结婚，那需要天时地利人和，可遇，而不可求。”
“那你喜欢的人在哪啊？”冬子想既然有人了，说不准什么时候自己已经当了林十一的累赘了。“我认识认识啊？”
林十一笑了笑没吱声。
冬子看他笑的诡秘，撇了嘴说，“让我见见有什么的，我看看漂不漂亮，能不能配上我这个帅爹！”冬子的脑海里出现了一个身材高挑，面目姣好的女子形象，可一把这形象放到林十一旁边，就觉得说不出的别扭。
林十一听他说的煞有其事的样子，嘿嘿的笑出了声，“行了，到此为止了，你爹的终身大事岂是你小子能过问的！”
“为啥不能，小心我到时候不管他叫娘！”冬子酸酸的说着。
“咳咳！”林十一一下子呛着了，“放心，真要是有那么一天，你肯定不用叫他娘！”
看着冬子还想说什么，林十一赶紧扯开了话题，“那个通灵的人因为体质不同，所以表现也不一样。有的自己感知能力不够，所以需要有灵魂附身，当然，这样做很伤身体。长时间的附身会耗损人的生气。如果，碰到不爱惜通灵身体的主子，就象你说的，会虚弱到死。”
冬子想到了小瑞，“爹啊，不是小瑞也要附在我身上吧？”
“你不用，”林十一拍了拍他的胳膊安慰着，“就是你主动要求，他也舍不得啊！”开玩笑，小瑞可是拿冬子当眼珠子一样的宝贝。
冬子看了林十一一会儿，半天才点了点头，“那爹你也不用啊！”
“我？不用什么？”
“不用离叔叔附在你身上呗！”
“咳咳！”林十一没想到自己能在两分钟之内再次被呛到。
“你这脑子成天都装些什么呀，为什么白离要附我身上啊，他要干什么自己去就行了！”林十一一边戳着冬子的脑袋一边说。
“不是？”冬子斜着眼睛看林十一，“爹，别跟我说你不是离叔叔的通灵！”
“为啥不说，本来就不是！”林十一摇摇脑袋，“他是他，我是我！”说完，看冬子张着嘴一副痴呆相，“你爹我是个例外，简单的说，我是我自个儿的通灵，白离只是我的亲人加助手。”
“……”
“你那什么表情？”林十一看冬子斜睨着自己。
“是你自个的？难不成你也是……”冬子咬住了嘴没说最后三个字，看来自己是掉狐狸窝里了！
“我也是什么？”
“你，你们都是，都是……”冬子越说声越小。
林十一不知是耳力不凡，还是由冬子古怪的表情猜出来的。冬子看他先是闭了下眼睛，然后摘掉眼镜，慢慢的俯下身来，近距离的，眼睛盯着冬子的眼睛。“你看我是吗？”
冬子看着眼前放大的脸，林十一的眼睛细长，眼珠微微的泛着暗红的光，忽然有种错觉，好像小瑞望着自己。然后他像受了什么蛊惑似的，竟然伸出手摸上了那张脸。
林十一在孩子摸上自己的时候心里一惊，看冬子一脸迷惑的表情，他马上闭上了眼睛，拿下脸上的手，低声问，“冬子，我是谁？”
半天，觉得手中的手抽了出去，听到一声惴惴的叫声“爹～”
林十一叹了口气，往后退了退，慢慢睁开眼睛，看冬子已经贴着炕柜坐了起来，低着头，额前的头发遮住了眉眼，抓着毛衣的边儿，咬着下嘴唇。
林十一叹了口气，往后退了退，慢慢睁开眼睛，看冬子已经贴着炕柜坐了起来，低着头，额前的头发遮住了眉眼，抓着毛衣的边儿，咬着下嘴唇。
林十一抓着冬子的手，硬他把它从衣服上拉下来。拉过冬子的肩膀，“冬子，抬头！”林十一托着孩子的下巴，迫使他正视自己。冬子的眼皮抖了几下，慢慢的抬起，目光忽忽悠悠的落在林十一的鼻子上，再也不肯往上看了。
林十一托着冬子的脸往上抬了抬，“别躲，看着我，看我的眼睛。”
冬子没办法，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对上林十一的目光，“爹。”
“儿子，怕什么，我是你爹啊，记住了吗？”林十一收回手，揉了揉冬子皱着的眉间，放软声音说，“要说我有什么是跟小瑞相同的，大概只有这双眼睛了。”
冬子听了这话，又仔细的看了看那双眼睛，看来他的错觉是有道理的，有了这个准备，发现自己也可以坦然的面对这双眼睛了。
林十一看冬子已经可以平静的面对自己了，就笑着贴上了他的额头，眼对眼的说，“儿子，这多好，我真是不愿意家里外头的戴个眼镜。”
冬子有点奇怪，“那你干嘛戴？”
林十一闭上眼睛靠回炕柜，搂着冬子叹了口气，“长话短说吧，就是我从我爸那继承了一双能摄人心魄的眼睛，跟小瑞的红眼珠是一样的。小的时候还好，顶多是大家都喜欢你；大了麻烦就来了……所以，就只好戴眼镜遮一遮，这眼镜本来就是做这个用的，听白离说这是什么万年寒冰的化石磨成的。”他一边说一边那起眼睛摆弄着。
冬子接过那副老古董，又问，“那小瑞也有这个功夫了？”
“嗯，也许更厉害也不一定！”
“那，那我怎么没发现，他也不戴眼镜啊？”冬子把那副眼睛戴上，跟普通的平镜差不多，就是有点儿沉，难道小瑞也要带这么个东西？
林十一拍拍冬子的脑袋，轻笑了一声，“我想大概有几方面的原因。一是，他刚成人形，还没成年，所以功力不深，二是，你本身就对他这个不敏感，又或者你不知不觉的受蛊惑了自己也没发觉。”
冬子想了想以前跟小瑞的相处，好像是有点儿，自己就是觉得小瑞是个孩子，小动物，所以对他格外宽容。但又好像不是，因为那是发自他内心的爱护之心，早在他还是只狐狸的时候就已经这样了。而且对着小瑞也没有刚才对着林十一眼睛的那种瞬间的失神。
“爹，那你说那个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