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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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策- 第7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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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未落,便能听见廊间有斩钉截铁的两行脚步声,然后悬着的湘妃竹帘便被人一把撩开了,方祈白白净净的一张脸便似笑非笑地露了出来。

行昭长长松了一口气儿,赶忙快步跑过去,扯着方祈的衣角,也不说话。

方祈朗声笑开,将行昭一把抱挂在臂间,倒惹来方皇后一声惊呼,男儿汉直摆摆手:“我臂力稳着呢!桓哥儿挂两三个时辰都没事儿!”

方皇后端坐如仪,几乎想对着方祈翻个白眼,余光里瞥到蒋明英进来,眉梢一抬,蒋明英便笑着上前去边将行昭抱下来,边通禀给方皇后:“您不该收拾隔间的屋子,您应当收拾宜秋宫的屋子,皇上见应邑长公主气色不太好,直让长公主这些日子先歇在宫里头,吃穿用度都由您安排,等定京城里平静了些,再让人给应邑长公主好好诊回脉!”

轻描淡写一句话,行昭却分明感受到了皇帝的怒气。

应邑的旧闺在明珠苑,宜秋宫是历来公主的住所没错,可大周朝的公主们身份尊贵,大都是挨着自己母妃住,谁还孤零零地住在皇城最偏僻的地方啊!好好诊回脉。。。这是皇帝在给自己一个考量的时间。

“皇上还下了别的口谕吗?”

方皇后紧跟着问道。

蒋明英没答话,方祈眸光一黯,道:“让秦伯龄加紧攻防,最迟要在八月结束西北之役,让人护送梁平恭先行回京。”

方皇后紧蹙眉头,冷声一问:“没了?”

方祈弯腰将行昭放下,边轻轻摇了摇头,他知道方皇后想听到什么,可应邑那娘们嘴巴硬,死活没说贺琰那个老王八啊!

正文第一百二八章离析(上)

行昭总算脚挨到了地,紧紧地贴在方祈身上,应邑没有将贺琰供出来,情理之外,意料之中。

就像小孩子为了摘到树上的果子,木梯也备好了,衣裳也换了,篮子也搁在身边儿了,已经投入了这么多的精力与心血了,为了那个执念,就算功亏一篑,也不愿意亲手把果树砍断。。。

应邑太痴了,太痴了!

心里头除了贺琰这个执拗的初愿,什么也没有了!

方皇后没有再问了,轻叹了口气儿,让蒋明英上膳。

方祈明显是饿了,捧着大海碗,大口大口吸吸呼呼地吃烫面,连汤带面都喝了个精光,方皇后也跟打完一场硬仗一样,浑身松懈下来过后,就把眼睛放在了行昭身上了。

“虽然是母丧未过,用不得荤腥。小娘子家家还想不想长高了?青豆和天麻都吃,豆腐吃了也好。。。”

难得见方皇后絮絮叨叨的模样,方祈拿手背一抹嘴,大笑起来,笑着笑着便慢慢沉下脸,四下望一望,蒋明英眼神亮,赶紧让碧玉领着几个宫娥鱼贯而出,方祈这才出声,低沉而笃定。

“依我看,应邑不把贺琰说出来,倒是个好事儿。”

话音一落,方皇后眉梢上挑,行昭埋首扒了几口饭,今儿个的翡翠白玉豆腐煲做得好,豆腐挨在舌头上,软软的还带着些青豆的香气,嚼都不用嚼,拿嘴抿一抿,便感到满嘴咸鲜。

方祈的意思其实不难懂。

是抢男人的罪名大,还是覆国的罪名大?

应邑不是傻子,她两厢权衡之下,还是做出了死扛,先保住贺琰的决定。

行昭眸色一黯。就着勺又狠狠吃了块豆腐进嘴,一碗豆腐两个滋味,如今吃进嘴里,苦得让人心里不舒坦。

贺琰没耽搁,又要了碗烫面,几口就把一只烤羊腿吃完了,呼呼啦啦又灌了几口凉茶,就酒足饭饱地要告退了。

方皇后连声叫住:“给景哥儿带点吃食回去,雨花巷也没个女眷打理,几个老爷们整日能做出个什么东西吃?鲈鱼才上贡来的。新鲜着呢,原以为景哥儿也要进宫。。。”

皇帝没叫景哥儿入宫来,至少表明了一个立场——他不愿意此事宣扬出去。

方祈接过蒋明英呈上来的黑漆描金食盒。点点头便往外走,行至门廊处,像想起什么来,回过头压低声音嘱咐方皇后:“应邑那婆娘会哭会闹,皇帝问她什么。她都知道捻着帕子哭,什么话儿也不说,我硬生生地听着皇帝的语气一点一点软下来,可到底想一想江山社稷还是狠下心肠。皇帝能狠下心来,是因为这天下姓周,是他自己坐在龙椅上。想一想那婆娘的作为就后怕。可难保顾氏不会心软跋扈,孝字儿遇上理字儿,谁也说不准是谁输谁赢。再说顾氏也不是没有为难过你。”

行昭仰头望向方皇后,暖光熠熠的大周皇后神情坚定,眉梢唇角却带了些温和。

“方都督不必担心。”

也是,如今的方礼早已经不是二十年前的方礼了,如今的方礼是掌了掖庭事宜几十年的方皇后。

方祈轻声一笑。将目光向下移,落在了还留着头的小娘子脸上。白白净净的常常都挂着笑,不笑的时候眼睛睁得大大的,一笑便弯得甜到人心坎里去。铁血男儿汉心里头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景哥儿的倔气他见识过了,才听见阿福去世消息的时候,小郎君哭过那一场后便再没哭过,成天像只狼崽子似的,阴着一张脸,红着眼有劲没处使。

他让老蒋头陪景哥儿狠狠打了一架,小儿郎的神色这才好了些。

男儿汉还能打架混骂来纾解心怀,在他记忆中这个小小的阿妩好像从来没有失过分寸,冷静且自持地会出谋划策,会笑着问他“舅舅饿不饿?”,还会叮嘱景哥儿回去给一大家子人熬绿豆汤,还会备好一兜一兜的药膏。。。

大概那日与贺琰的夜谈对立,是他头一次听见小娘子歇斯底里的厉声诘问。

也不怪六皇子肯照拂着阿妩,毛头小子们见着这样的小娘子,心铁定都会化成一滩水。

方祈招手让行昭过来,佝下身咧嘴一笑,拿胡茬去扎她的脸,笑嘻嘻地又揪了揪行昭头上的双丫髻,直道:“八月潇娘和桓哥儿就进京了,到时候你记得带着那两个四处玩!”

行昭的脸被蹭得红了一大片,眼神亮晶晶地望着方祈,心里头暖得就像午间的太阳,炙热地烤在浑身上下,她却只想让热度高一些更高一些。她多幸运啊,没有一个能让她依靠的父亲,却有这样的舅舅与哥哥。

方祈一走,方皇后便忙活开了,有些事儿可不能拖到明儿个来做,宜秋宫的份例得送过去,派给应邑的人都选好,和慈和宫的气儿也得先通好了,四下打点好才会见事不慌。

外头的天儿已经完完全全地沉了下来,星辰密密麻麻地点在深蓝色的天上,像宝蓝色丝绒上坠着的珍宝。天儿晚了,人也倦了,可要紧的事儿却等不了你舒服了之后再发作,就比如给应邑选丫鬟,凤仪殿必须赶在慈和宫做出反应之前,先将人敲定下来。

行昭盘腿撑着下颌窝在炕上,看着蒋明英忙忙碌碌地进出,又见方皇后让凤仪殿的人都进来,站成一排,亲自挑挑拣拣,不是嫌这个不够机敏,就是嫌那个话太多。六司的丫头做梦都在烧香拜佛想被指到凤仪殿服侍,谁愿意去宜秋宫那个僻静地儿服侍一个已经出了嫁的长公主?一个两个都往后躲,行昭便一眼见到了束手垂头,脸红红的,前额光光的其婉。

被遣到应邑身边服侍的人,要机灵,晓得什么话儿该往回传,什么话儿不该在那儿说,要安分。不四处蹦跶,就怕被人当靶子给打了,最重要的要忠心,对凤仪殿忠心耿耿,对方皇后忠心耿耿,对方家忠心耿耿。

这样的人,能进凤仪殿内室的丫头都算。

可方皇后却舍不得给,别人也不见得愿意去,去了还会被宫里头的人风言风语说闲话。

莲玉佝身奉上乳酪,行昭双手捧住一口一口地抿。越想越觉得其婉好,上回六皇子相邀,她分明看见了。碧玉问她她咬死不说出来,这算是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吧?素日里被碧玉拿出来打趣,被同辈的丫头欺负,也只是笑笑,这算是豁达吧?平时低头做事多。抬头说嘴少。。。

行昭喜欢这样的人,眼见着后头缩着的小丫鬟把其婉越推越出来,不禁蹙了蹙眉,再抬头看看方皇后,方皇后神色未变,却将眼顺势放在了其婉身上。展眉一笑,随口便问:“。。。几岁了?哪里的人?进凤仪殿都做什么了?”

其婉红着脸,口齿清晰地一一回之。

方皇后轻轻点了点头。行昭看得出来她十分满意,蒋明英知机,将其婉带了下去,方皇后没发话,立在后头的小宫人大气儿也不敢喘。隔了一会儿,方皇后将份例划定了。把册子交给林公公后,这才出声处置:“往后缩的扣三个月月钱,才进凤仪殿的留下,进凤仪殿当差三个月以上的宫人发还六司,都是外院用的粗使宫人,做的事儿也不算大。不忙慌这几个月,让六司好好选选,隔几月份再选些人手进来。”

发还回六司的宫人,还能有什么好去处?浣衣局?膳房?还是某个不见天日的宫室里当差?

行昭不知道,她只知道攘外必先安内。今时今日,事情已经进展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宫娥将才擅自揣测方皇后的意图,又微不可见地往后缩,就这一点,便是对上位的冲撞,犯了大忌。

方皇后对宫人好,可也忍不了僭越,更好地能趁着这个时机把外殿的,来自各家的钉子不动声色地拔开。

行昭一口一口地将甜腻的乳酪咽下肚里,看着白花花的碗底儿,陡然觉得,强大才能令人安心。

行昭一夜睡得好极了,将那本《百年异遇志》压在枕头底下,像是将不确定与缺憾都压在了心底里,被满满的软软的泡泡充盈,一大清早起来,应着晨光微熹,觉着精神头从未这样好过。

换了衣裳,垫了两口糕点便去凤仪殿行早礼,隔了半个游廊就听见了陈德妃清清泠泠的声音。

“把应邑长公主接回宫里来好好养也是好的,皇上自来喜欢这个幼妹,臣妾过会子就派人送点人参啊,鹿茸啊到宜秋宫去。”

陆淑妃是个晓得一点内情的,隔着木案拉了拉德妃的衣角,笑着岔开了话儿:“听说昨儿个皇后娘娘遣了十几个小宫人回六司去?莫不是要学太祖皇后崇简拒奢?臣妾转头就学着您,该裁剪的就裁剪了。。。”

淑妃倒找个好由头。

行昭抿嘴一笑,转身就进了偏厢,候在一旁多时的林公公迎了上来,看了看镂空雕了喜上眉梢花样的隔板,刻意压低声响,可内侍独有的声线还是尖细,又弱又细的声音顿时像一根刺扎进了行昭脑子里。

“皇上上早朝的时候,临安侯弹劾冯驸马家奴收受钱财,皇上顺势扣下冯驸马三年俸禄,并斥责他‘冥顽不宁,为人偏颇’。。。”

贺琰耐不下性子了。

这是浮上行昭脑海中的第一个念头。

贺琰在试探应邑说到了哪一步。

这是第二个念头。

皇帝斥责冯安东,却没给出实质性的惩戒,至少可以表明皇帝对冯安东是有怒气,却又是怀着一种极不平衡的心态,一方面觉得冯安东应当将事情说出来,却又埋怨他不顾亲缘敦理,把妻室推至风口浪尖处。

正文第一百二九章离析(中)

第一百二九章离析(中)

外头正殿里女人们莺莺燕燕的声音此起彼伏,林公公一如既往地佝头弯腰,余光却扫到了行昭若有所思的脸上,又道:“下朝之后,临安侯邀冯驸马上了侯府的马车,他们说了些什么。。。奴才便不得而知了。”

内室里听什么声音都有静悄悄的感觉。

行昭回过神来,莞尔一笑,抬眼朝博古雕花的隔板望了望,林公公顿时会意,笑言:“皇后娘娘自然是知道的,让宫人们备着,怕是过会儿皇上要过来。。。”

昨儿个夜里,皇帝没过来,但是派了向公公过来,说是送两筐新上贡的橘子来,四个内侍,两人抬一筐,里头黄澄澄的,一个紧紧地挨着另一个,像小娃娃的笑脸儿。

送的是橘子,又不是金子。

就算是送赤金的橘子,也不需要让仪元殿头号总管来送,说是送吃食,不也是为了安方皇后的心。

记得方皇后见着这两筐橘子时,神色晦暗不明,半晌之后才吩咐蒋明英把橘子抬下去,行昭当时没听清楚方皇后之后又低吟了句什么话儿如今回想起来,却发现自己好像是听得一清二楚。

“二十年前的方礼能够被偷偷塞过来的一方糖酥感动得不能自已,如今却再也回不去了。。。”

语气里暗含着竭尽心力之后的怠惰,更有心死成灰的认命。

方皇后与皇帝的故事,大概也能谱成一曲悠长绵绵的悲歌,势均力敌,两厢角逐,多好。

行昭抱着软垫枕靠,窝在紫藤摇椅里头,摇椅摇啊摇。行昭仰着头望着红瓦琉璃雕甍,微微阖了眼,竟无端想起了前世里头一次见到周平宁的场面。

二皇子荣登大宝,一向与之亲厚的平阳王庶子周平宁自然鸡犬升天。

加衔为一字王,又接替平阳王掌了宗人府,一时间风头无两。

可没头没脑撞进她心里头的那个人,只是春风得意地驾马远行在太液池边的那个少年郎,不是什么晋王,更不是在皇帝跟前红透了的宠臣,就只是个在暖阳下。扭身看向别人时,会咧嘴笑开了的男儿汉。

一见钟情,再见倾心。从此便误了终身。

现在想一想,若是周平宁没有这样的好相貌,自己会喜欢上他吗?或许是不会的吧,前世里被方皇后娇宠得无法无天的贺行昭,见惯了美好的奇珍异宝。喜欢一切美的好的东西。

多么肤浅啊,甚至比她的母亲还要肤浅,执着一生的男人在她心里大概抵得上一只烧得极好,釉色极亮的古窑青花瓷器,可惜还没拿到手,就被别人打破了。然后心心念念地痛苦地耗尽了一辈子。

外殿的声音渐弱,行昭伴着渐行渐远的女人软语莺歌的声儿,缓缓阖了眼。轻笑一声。

行早礼一过,方皇后风风火火地进来,几下吩咐完,便撵了行昭过去描红,行昭不肯。将笔墨纸砚搬到了偏厢里头来,就挨着方皇后写字儿。方皇后一头看着册子一头关心着行昭的字儿,时不时发表几句评论。

“还不错,小娘子临颜真卿不好练,悬腕也悬得还算稳,字也方正。”

时人讲究个“见字如见人”,字里头能见着的风骨好像就能代表这个人的秉性了,想一想也不见得,喏,贺琰不就能算上一个。

行昭便笑:“阿妩本来是不愿意练颜真卿的,累得慌。练小楷就不用悬腕,手能放在桌沿边儿上搁着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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