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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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策- 第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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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昭低头敛了裙裾,迈着小步走过来,靠着方皇后坐,将头轻轻靠在方皇后的身上,细声细气地慢慢说话:“让阿妩去瞧瞧吧,就当去见生我养我,最后背弃了我的父亲的最后一面。”

林公公千年难得一次地,僭越地抬了抬头,只见到了一个安稳静好的场面。

光从窗棂撒下来,透过一层薄薄的桃花纸,一股脑地倾洒在暖榻上,小娘子轻偎在方皇后的怀里,两个人像是母女一般亲密,一个全心全意地信任着,一个满心忧虑地关切着,又像是相互信任,相互依偎的挚友。。。

“那就去吧。看看临安侯如今过得怎么样了,看看他是不是寝难眠,食难咽。”

半晌之后,方皇后终是沉声打破了静谧。

林公公连声称是,加快步子往外走去。

方皇后缓下心神,便去雷厉风行地去安排行昭夜行的仪备了。

“先备下马车送阿妩去雨花巷和方都督、扬名伯汇合。晚上暑气重,带上仁丹和藿香水,宫灯也带上两盏,论方都督与扬名伯几时回去,阿妩都要在戌时三刻之前回来,才养起来的几两肉,可别又给折腾没了。蒋明英跟着阿妩,一步也不准放松,临安侯府的点心茶水不准入口,不准让阿妩离了你的视线。。。若是临安侯府还有放不下的,得用的仆从,直管要回来,临安侯太夫人不给也得给,若是当真不要脸不要命了,就直管让蒋明英去压她。。。反正都撕破脸了,她顾忌着颜面,咱们可没这个顾忌!”

最后三句话,一句给唯唯称喏的蒋明英说,一句转过身给行昭说,一句提了话头,像是在给自己说。

行昭点头称是,蒋明英告了退,就去偏厢备出行的各样东西——住在宫里头就这点不太方便。往日从凤仪殿到重华宫去,还得自个儿备齐各样东西,在室外是一个打扮,进了宫室里又是一个打扮。夏天还好些,到了冬天就得把什么鹿皮木屐啊,换下了坎肩就得拢个手炉吧,进了内室烧着银萝炭,就穿不上小袄了吧,还得带上日常换戴的外袍。

若是遇上讲究些的,别人宫室里头的茶具都不乐意用,自己走哪儿备上一套紫檀木茶具。早晨间跪在凤仪殿门口的惠妃不就是这样的人儿,带着茶具去陈德妃宫里头,陈德妃一张嘴不饶人,就拿话呛她,“。。。本宫以前住在并州,小时候大户人家都时兴养京巴狗。有些京巴啊,就是讲究,别人家的碗盆用不惯,到哪儿主人家都得带个自家的碗,本宫一瞧,那碗既不是金的也不是银的,可见那京巴是作的慌。”

惠妃当场就砸了茶盅,拂袖而去。

话儿传出来,阖宫都在窃窃私语,隐秘地笑得厉害。

被林公公一打岔,晌午就过了一大半儿,行昭靠在方皇后身上听方皇后耳提面命了又是大半天,没一会儿,就听小宫人来禀告说是陆淑妃过来了,行昭便同陆淑妃告了礼就避到了里间。

边走边听见陆淑妃语气十足担忧,“。。。辽东总督贪墨,叫黎大人去查也就罢了,还带着阿慎去,阿慎什么时候出过远门啊?臣妾日日梦见他吃不好睡不好,这一走走了十来天,这孩子也不懂事,连封信也不晓得捎回来。。。”

是了,六皇子在户部当差,前些日子被皇帝派到辽东去查贪墨事件,想想也觉得奇怪,明明二皇子是皇帝中意的太子人选,皇帝却不叫二皇子跟着四处跑,到处学,倒叫六皇子跟着黎令清学。。。

陆淑妃柔柔婉婉的声音像一曲悠长婉转的古琴,恪守本分了几十年,皇后没孩子,她也不抱着六皇子往前凑,就怕勾起了皇后的伤心事。如今却也急慌了,时不时地就过来向方皇后讨主意,说说话。到底是自家儿子,慈母的一颗心扑在了这上头,就难免忽视那头。

行昭低下头抿唇一笑,六皇子是个好福气的,一生平静安好,有个聪明知礼的母亲,温柔娴静的姐姐,以后还能有一个才貌出众的王妃,一辈子没有波折,过得顺顺当当。

淑妃与方皇后说了许久话又伺候方皇后用了晚膳,行昭避在花间里看了许久书,就将就着在花间用了晚膳,等天色堪堪暗下来时,蒋明英就过来请了。

方皇后将行昭送上马车,目光怜爱地替行昭抿了抿鬓间的发,轻声叮嘱:“。。。不怕,咱们不怕他,就像你说的,去见他最后一面,全了生育之恩,从此再无瓜葛。。。”

行昭乖巧点头称是,马车的靛青帘帐一落,心头便没由来地一酸,酸得像咬到了没熟的杏子。

第一卷正文第一百一十章父子(中)

马车踢踢踏踏地过了顺真门,再拐过皇城,往雨花巷去,行昭心里头复杂极了,她想见到舅舅与哥哥,但也想见到贺琰,也想最后一次踏入临安侯府的门廊。

她说不清楚为什么,理智告诉她最好别这样做,可情感却让她鬼使神差地想去贺家看看。

人的情感与喜怒,又哪里会是自己能够掌握的,怎么可能由简单的对错来评判?

贺琰无能,外厉内荏,薄情寡义,目光短浅,且能将对方祈的厌恶转嫁到行景的身上,他不是一个好父亲,不是一个好丈夫,甚至不是他一向引以自傲自诩的好族长。

行昭轻轻阖上眼,可不知怎么的,她就是想去看看他,看看将母亲如愿逼死后,他过得是否如意。

面对应邑,她是完全地幸灾乐祸,就怕应邑不够倒霉。可到了这里,她却心酸异常。

人啊,人啊。。。

莲玉陪在行昭身边,觑了觑小娘子的神色,温声笑着开解:“您这次去就当去瞧瞧三姑娘吧,欣荣长公主好容易去临安侯府一趟,三姑娘还急急吼吼地托欣荣长公主给您带话,她养在深闺,晓得个什么事儿也不那么容易的,可见是费了一番心思的。。。”

行昭没说话。

人的心思在反复回转,马车却只会没头没脑地往前冲。

雨花巷离皇城不算远,不一会儿马车就停了,外头响起行景沙沙的唤声:“阿妩,快下来!”

少年的语声不像昨日那样有气无力,显得中气十足,像是缓过来了。

行昭望着直直垂下的马车帘幕,靛青的颜色能让人安宁,垂下眼睑。轻轻挑开帘子,便见着了行景浓眉大眼的一张脸,站在其后的方祈已经刮了一脸的胡髯,露出了本来的面目。

大约是胡子挡住的缘故,西北晒人的阳光被在方祈白白净净的脸上没有留下太多的印迹,剑眉入鬓,星眸似剑,嘴角翘翘的,似笑非笑的模样,看起来既痞又雅。

行昭笑起来。想了想也没下马车,扶着莲玉站在马车前厢,佝着身子。冲方祈深深地福身。

“得嘞,人到齐了,阿妩还是回马车上坐着吧!”方祈笑呵呵地大手一挥,看了看天色,翻身上马走在最前头。

行昭又坐回了车厢里头。将布帘撩开一条缝儿,十几个老爷们骑着马走在前头,听后头的马蹄声和车轱辘划在地上的声音,想来还有人跟在后头,也有几辆车随行,里面装的是什么行昭就无从猜起了。

方祈这一番阵势大。明儿就能叫全定京的人都晓得,自个儿都出宫了,说不准还能叫皇帝也知道。

武将出征归来。妹夫家却告诉他自家妹妹病亡了,做舅爷的面过圣后,第二天就带着人马主动去府上拜访。多么宽宏大量啊,多么知理晓事啊,多么以大局为重啊。皇帝就喜欢这样的臣子。。。。

行昭一道都在胡思乱想,给自己找事做。

没隔多久。行昭就听见了熟悉的双福大街上闹闹嚷嚷的声响,又隔了会儿,马车就行得慢慢悠悠的了,外头有翻身下马的利落声音,行昭揪了揪襦裙,深深吸了几口气儿,再缓缓呼出来,手渐渐放松下来,刚睁开眼,就听见了白总管的声音。

“侯爷在正堂候着舅爷多时了,原以为您能过来用晚膳的。”

“是吗?皇上下的命,要我守着托合其,我也不好玩忽职守不是?一边儿是临安侯一边儿是圣命,我只好先办完皇上的吩咐,才空出闲来拜访拜访临安侯,侯爷莫不是嫌我来晚了?”

方祈笑着道,边说边将缰绳交给蒋千户,未待白总管说话,先吩咐蒋千户:“去!临安侯府的马厩是个好的,连喂马用的白豆都是精选出来的,咱们人来蹭茶,马来蹭食,你带着这几匹马往马厩走。。。我记得马厩就在碧波湖旁边是吧?”

最后一句是在问白总管,历代临安侯的别山书房可是也在碧波湖旁边儿啊。。。

白总管额角泛起冷汗,连忙赔笑:“哪儿用得着麻烦几位大人,让咱们府里头的小厮牵过去就成了。。。”

“我的马,寻常人也能碰?”

方祈眉角一抬,白总管随即心头一梗,索性不争这朝夕了,让人牵过去就牵吧,他没这胆子和这活阎王犟嘴,眼神瞥到立在方祈身后的行景,余光里还有停在三丈外的那辆华盖青帏马车,笑着扬声唤来丫头,转了话头。

“月巧!快去扶四姑娘下车!”又躬身让出一条道儿来,语声哽咽:“大郎君,您快去正堂吧。。。侯爷日日夜夜都念着您,昨儿个听人说您回来了,激动得不得了。。。”

行昭带着幕篱矜持地扶着莲玉下车的时候,正好听见这一句。

抬头一看,行景脸色晴暗不明,嗫嚅了几下唇,想说些什么,却到底没开这个口。

行昭心头叹了叹,气质和婉地冲白总管轻轻颔首,白总管立时垂下眼睑,将头佝得更低了,身子侧得更开了,让出一条康庄大道来给方祈与行景走,语气恭敬地同行昭说话儿:“。。。您是回正院看看,还是回荣寿堂去瞧瞧太夫人?三姑娘如今身子有些不好,今儿个估摸着是见不着了。。。”

果然,拿出对付她的那套方法,来对付行明了!

不让行明与她接触,也不让行明在别人面前露面,太夫人压制小辈的招数只有这么一个,却不得不让人承认,这很管用。

行昭心里默默记下一笔,青帏帽挡着脸,白总管看不清贺四姑娘的神色却能听见小娘子清冽的声音。

“去正院。这个时候了,太夫人要不在诵经,要不已经准备睡下了,做小辈的不能不知趣。”

行昭边说,边带着莲玉和蒋明英往里走,方祈往这头瞧了瞧没说话,轻笑一声便往正堂走。行景看着妹妹挺直了脊背的背影,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又想起过会儿要见的那个人,心里愈加的沉甸甸,见方祈跃众而出,在原地愣了片刻,便跟了上去。

从二门走到正院,这条道是行昭走惯了的,行昭低着头看自己一步一步迈出的步子,心里纷呈杂乱。贺琰并不想见她,所以白总管才会直接请她往别处走,到这个时候了。贺琰还是罔顾亲缘,只想一心一意地把危机解除再言他物。

人啊人,行昭心头哂笑,也不知道是在笑她将才的不知所措,还是在笑她无端涌上来的那股不知名的情绪。

竹影重重。前面领路的小丫鬟还留着头,齐刘海服服帖帖地巴在额上,手里提着两盏灯笼战战兢兢地走,要不是挨人近了,要不就是离人远了,脸都很生。看上去还是新进来的小丫头。

母亲的死,也让临安侯府的整个格局都重新发生了改变吧。

行昭边走边胡思乱想,月巧跟在后头。几度想要越过前头的蒋明英和莲玉,却都被人挡了下来,等行昭到了正院,在将被打扫过,光影绰约的黄花木太师椅上落了座儿。莲玉去奉茶,蒋明英低眉顺目地立在后头时。这才找到机会冲上前去,压低了声音说话。

“。。。四姑娘可还记得我!”月巧十分急切,行昭抬头,神情平静地瞧了瞧,隔了会儿才点点头。

月巧顿时喜上眉梢,眼神波光粼粼地直闪,顺势一哭便跪在了地上:“。。。难为四姑娘还记得奴婢。。。大夫人去了后,正院的人的日子就一天不如一天了!先是连门都不让出,再是发卖的发卖,杖责的杖责,得亏奴婢机灵,才躲过一劫又一劫,可奴婢家里人就没这么幸运了,老子娘都被发配到了庄子上。。。您就看在奴婢原先侍奉过大夫人的情分上,将奴婢讨到宫里头去吧,奴婢一定像服侍大夫人一样服侍着您!”

行昭平静的神色渐渐发生了变化,跟看傻子似的看着月巧。

那日,贺琰发威,将她箍在小苑里,将大夫人拖到正院里头,满院子的人都看着,除却黄妈妈拿刀冲出来,其他的没一个敢动!

她不求养的奴才是死士,但是他们也别求事过之后,她还能像保住黄妈妈一样,为他们殚精竭虑!

月巧还在耳朵旁边念,行昭顿生起无力感,挥了挥手,蒋明英就让人把她拖下去了。

旁边没了聒噪,行昭抬起头来打量着正院来,挂着白绢素缟,手一摸,小案方桌面上一尘不染,看看犄角旮旯里,也不见尘埃,连放在高几上的那盆西府海棠,虽然花儿过了花期,早就谢了,可是叶子还长得葱葱郁郁的。。。

看起来是日日拾掇了的。

谁让人来打理的?太夫人?二夫人?还是贺琰?

行昭从里间走到外厅,手一寸一寸地抚过母亲睡过的罗汉床,到正院里每一盏桌面椅背,再到母亲常常坐下的那盏摇摇椅,行昭想哭极了,母亲好像还在这里,她的气息还留在这里,温温柔柔的缠缠绵绵的,怯生生的。

行昭久久地,沉默不语地站在暖阁里面,点着的蜡烛燃尽了一半,顺着边儿流下来的蜡泪凝在半道上。

莲玉跟在行昭身后,不敢劝也不想劝,一屋子的伤心浓稠得让她没有办法张嘴。

好像隔了很久,好像才过一刻钟,窗棂外头响起了极规律的“叩叩”的声音,行昭猛然抬头,正好见到贺琰佝着头,弯着腰,挑开正院的竹帘子,缓步进来。

PS:

阿渊真不是故意停在这里的。。。

贺琰和行昭也算是父子吧?

第一卷正文第一百一一章父子(下)

第一百一一章父子(下)

一件靛蓝粗麻长袍拖得长长的,头发拿玉冠束在一起,身形颀长挺拔,面容细腻白皙,一点也不像一个年逾不惑的男人。

果然是定京城里赫赫有名的美男子。

贺琰一抬头,小娘子瓷娃娃一样的木讷讷的模样便直直撞入眼帘,一双杏眼大大的,小鼻子挺挺翘翘的,秀美且温柔,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方福。。。

“阿妩。。。”

贺琰清了清嗓子,边站直起身,边笑着朗声一唤,他并不知道,这两个字里其实是带了些微不可见的试探与讨好。

恰逢其时,九井胡同里传过来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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