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鱼的信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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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鱼的信物- 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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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自己是做好了心理准备才出门的,但是到了要下车的时候才发现,我好像还是缺乏那么一点点的勇气。
我不知道做为一个已经成年,生活上基本独立了的女儿,我该拿出什么样的姿态去面对这一场诡异的会面才算得体?我不能像个小孩子似的大哭大闹,同样,我也摆不出泰然自若的姿态去祝福他们从此走向新生活,如果只是板着脸不表态……似乎又太幼稚了。
深海探身过来替我解开了安全带,他的头发刚刚修剪过,但看上去还是有一点点长,一低头总有几绺头发垂下来挡住了眼睛,脸部的轮廓也因此而显得更加醒目,墨镜架在发顶的样子让我十分自然地想起了第一次见到他的样子。和那时候相比,他看上去几乎一模一样。除了看过来的眼神里少了犀利,多了柔和。
我的手指从他的发间穿了过去,柔滑的发丝流水般从指间滑过,像最细的沙,像水,像光线,像……一切留不住的东西。他和两年前几乎一样,而我却已完全不同。随着时光的流逝,这种差异只会越来越明显。
不想顺着这个思路继续往下想,我把手收了回来,没话找话地问他:“跟我一起进去吗?不想的话可以留在车里等我,我出来的时候给你带冰淇淋。”他喜欢吃凉的东西,又迷恋甜味,冰淇淋是目前为止除了海鲜之外他最喜欢的食物。
“你的情绪不好,我还是陪你进去吧。” 深海抓住我的手,轻轻摇了摇。正午的阳光在他墨蓝色的眼瞳里折射出细碎的光斑,明明是极浓重的颜色,看上去偏偏有种晶莹剔透的感觉。
这么漂亮的一双眼睛,让人看着就情不自禁地想要微笑。我忽然觉得也许一切并没有我想象之中的那么糟糕。有他在这里,有他陪着我,我的快乐会变成双倍的快乐,我的苦恼却只剩下二分之一,这样算下来,还有什么是我无法面对的呢?
深海替我拉开车门的时候又补充说:“再说,那天电视里有个男人也说了,见女朋友的家长是件很重要的事儿。尤其是她的爸爸,他管那叫什么山……”
“泰山。”我忍不住笑了起来。那是换台的间隙里看到的一部喜剧片的片段,没想到他还记得。
“为什么叫泰山?”深海反问我。
“我也不知道,”我板起脸装出严肃的样子,“也许是说爸爸的态度很重要吧,要是这个男朋友不能博得他的欢心,就不会把女儿嫁给他了。”
深海斜了我一眼,唇边带着笑,明显地没有被我的话吓到,“可是电视里那个男人最后不是和他的女朋友结婚了?那个泰山就很厉害的。”
“这个泰山也很厉害的,”我笑,“你等下就知道了。”
深海的目光越过我的头顶,很突然地固定在了某一个点上。他的双眼微微眯了起来,眸色深沉,唇角却一点一点弯了起来,“我想我已经知道了,茉茉。”
我转过身顺着他的视线望了过去,明晃晃的一道玻璃墙,外面亮里面暗,根本什么都看不清楚。不过,那种被人暗中打量的感觉却变得明显了起来。隔着一道玻璃墙,他们看得见我,我却看不到他们。我忽然觉得自己此刻所面临的处境也是如此,他们就坐在那里,可是我看不透他们都怀着什么样的心思。我妈也许会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打不起精神来,再能干的女人骨子里也是恋家的。至于我父亲,也许会有点歉疚吧,但是他接下去会很忙,要忙着自己的婚事,要忙着迎接另外一个孩子的降生,我毫不怀疑这些忙碌会在最短的时间里冲淡那些为数不多的歉疚感。
深海紧了紧我的手,像在提醒我他的存在似的。我深深吸了口气,抬起头冲着他笑了笑,“没事,咱们进去吧。”
我妈在电话里跟我说他们会在酒店的客房里等我们,但是当我们敲开那扇欧式的白色木门时,出现在我眼前的不是我的父母,而是我父亲和彭玲。
一瞬间,我竟分辨不出究竟是她存心骗我,还是……她知道了彭玲会出现所以才刻意避开?不管什么原因,一路行来时我努力挂在脸上的微笑忽然间就维持不下去了,我的视线扫过彭玲落在我父亲的脸上,声音尖锐得连自己都觉得惊讶,“不是要谈我们的家事吗?她在这里干什么?”
彭玲的神色有点尴尬,正要说什么又被我父亲拦住了。他看了看我,又把视线转向了我身旁的深海,貌似无意地将话题从自己身上移开了,“我猜这一定是深海了。”
深海点了点头,客客气气地说了句:“你好。”
两个男人各怀心事地握了握手,我父亲上下打量他片刻,神色不明地点了点头,“听茉茉她妈说,你们认识很久了?”
深海笑了笑,“是的。”
“进来吧,”我父亲一边招呼我们进来,一边轻轻推了推彭玲,“你去打电话,让前台把茶点送上来。”
彭玲看了看我们,走进内室去打电话。
“进来谈吧,”父亲示意我们进来,“站在门口成什么样子?”
我站着没有动,我不动深海自然也不会动,气氛忽然之间变得微妙了起来。
“茉茉,”我父亲用那双和我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睛直视着我,神情略显不快,“我以为你来这里,是要跟我好好谈谈的。”
“我原本是的,”我瞥了一眼他身后,彭玲正站在沙发旁边面无表情地来回打量着我们。隔着半个房间,那张明显比我母亲年轻的脸怎么看都觉得无比刺眼。我心里忽然拱起了一股暗火,“我以为你要谈你和母亲的事,不管怎么样,我们现在还是一家人,不是吗?”
“茉茉!”父亲的脸色沉了下来。
深海的手臂环了过来,在我气得直抖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想走吗?想走的话我带你离开这里。”
我父亲瞥了他一眼,眼中墨色加深。
“我没事,”我盯着父亲那张脸,心中满满的只剩下了失望,“爸你知道吗,我一路上一直在替你找借口。我一直在试图说服自己: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是因为你和母亲之间出了某种问题无法解决,而不是因为你是一个……一个……”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后面的话我再也说不下去了。
父亲的脸色变得难看了起来。其实平心而论,他算得上是个有魅力的男人,身材保养得很好,性格又风趣,有点钱,还有一个算得上树大根深的家庭背景,确实也有着让女人着迷的资本。可是,这些是他变心的理由吗?我望着他那张轮廓深刻的脸,忽然间冒出一个令自己毛骨悚然的想法:他身上这种习性,有没有可能会遗传到我的身上?!
我抓紧了深海的手,紧到自己的手指都开始发痛。牙齿打战,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无比艰涩,“我想,我不需要再听什么解释了。我不是小孩子,美化之后的说辞已经无法再骗到我了。”
“茉茉,”父亲上前一步,语气放软,眉目之间流露出一种……几乎是恳求的神色来,“我知道你会站在你母亲的角度来考虑这件事,但是……”
“真的别再解释了,我都明白。” 我摇头,“你看,你很快会有一个新的家庭,会有个孩子,会开始你的新生活。我们对你而言,只是一段过去的经历,我们对你抱有什么样的看法,对你来说又有什么重要的呢?很抱歉,爸,我真的没有办法恭喜你又要当父亲了。”
父亲沉默地望着我,没有出声。只是一瞬间的对望,记忆之门却仿佛被人强行拉开,无数珍藏于记忆中的美丽画面都争先恐后地挤了出来。我想起小时候我们一家三口去逛动物园,我坐在他的肩膀上,一手扶着他的脑袋一手举着冰淇淋,母亲扬起脸跟我说话,脸上满是笑容;我想起他抓着自行车的后座在小区的广场上教我骑自行车,母亲跟在后面笑着喊:“抓住车把,别松手……”;我想起我和他们一起走在大街上,两只胳膊一边挽着一个……
如此美满。
我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流了下来。有那么一个瞬间,我真的很想扑进他怀里去,像小时候受了委屈那样抱着他大哭。可我最终还是没有动,我突然发现那些诸如“我们只是分开,仍然是你的父亲和母亲”或“我们仍然像以前一样爱你”之类的说辞纯属睁着眼睛说瞎话,我从没有像此刻这么清楚地知道,他一旦离开我们共有的生活就会越走越远。也许我们会一年见上两三次面,说一些你好我好之类的毫无意义的废话,然后我会发现他已经在他的新生活里变成一个疏远的存在。人的精力总是有限的,他会有一大堆要操心的事儿:工作、孩子、老婆。我们的好坏他已经无暇再去顾及,终有一天,他会变成一个名叫父亲的陌生人。
我想我是真的要失去他了。我们曾经是一个完整的家,可是现在,我和母亲站在原地,而他却越走越远。
“等等,”深海突然拉住了我,神色怪异地问道:“你跟我说你的父亲之所以要和你的母亲分开,是因为他让另外一个女人怀孕,这个女人是她吗?”他手指的方向是彭玲。也许他的说法太过直白,彭玲靠着沙发扶手不太自然地笑了笑,把重心换到了另外一条腿上。
“什么意思?”他的反应让我觉得意外。
“是指她吗?”深海追问,神情之中竟有几分古怪的急迫。
“当着晚辈的面,这件事确实有些难以启齿,”我父亲后退几步伸手挽住了彭玲的腰带着她走到了我们面前,他看着我的时候眼神恳切,却略微有几分不自在,“茉茉,我真的希望你能把这个孩子当作你的弟弟。”
彭玲也望着我,十分配合地露出一个腼腆的微笑。
可是我的感觉却有点麻木,整个人都像浸在冷水里似的,冰冷的感觉顺着脚底一路攀上了心头。我不知道我该怎么看待她的存在,即使我恨不得一个耳光把她从这里扇出去,我仍然不得不承认,这一切并不是她一个人的错。
“可是……”深海皱着眉头看看我们面前并肩而立的两个人,再看看我,神色无比困惑,“可是这个女人并没有怀孕啊。”
心脏重重一跳,我的耳边蓦然间静了下来,“你说什么?!”
父亲也看着他,脸上流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而彭玲的脸色则在一瞬间变得苍白起来。然后,她的眼睛里迅速地涌出大颗大颗的眼泪,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怎么回事儿?”我模模糊糊有点明白了。
深海瞥了一眼哭得梨花带雨的女人,十分疑惑地摇了摇头,“她的身上完全没有另一个生命存在的迹象。真的没有。”
彭玲听到了这句话,张牙舞爪地朝着深海扑了过来,又被我父亲一把拽了回去,“到底怎么回事?!”
彭玲大哭,“你怎么这么不相信我?”
“要我相信你很容易,我们现在就去找你的大夫。”
“你听我说……”
“你背地里做的那些手脚我不跟你计较。不过这件事上,最好不要让我发现你在跟我玩花样。”
“我听我解释……”
我看着这两个人,心头一片麻木。我从来都不知道这么荒谬的剧情居然真的会在我的生活里上演,“咱们走吧,”我拉住了深海的手,感觉额头两边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这里……碍眼得很。”
深海被我拉着,仍然忍不住要回头张望,“可是……她确实……她为什么要用这个借口来欺骗别人呢?”
“她大概是怕我爸会不跟她结婚。”我疲惫地向他解释,“很多女人想嫁给有点钱的男人,想过好一点的生活,想要更高一点的社会地位……她们会通过俘虏一个这样的男人来证明她们身为女人的成功。”
“我不懂,”深海的眉毛皱了起来,“他不是已经有伴侣了?”
“所以这女人才需要一个足够劲爆的借口来拆散他们啊,比如怀孕。”我望着他,这一刻,压在我心头的东西比悲哀更重,比温柔更软。我的眼眶酸痛难当,每一个字都说得无比艰涩,“我一直觉得有些东西你是不需要懂的。但是深海,你应该知道,跟你们的族类相比,人是一种更加复杂的东西,心思诡诈,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往往会使出种种丑陋不堪的把戏,引诱、欺骗、甚至是暴力。”
深海怔怔地望着我,眼中有莫名的东西流转其中,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反应吓到了他。我本来是不想哭的,可是一张口就有咸咸的液体顺着面颊流下来,一直流进嘴角,一点儿也控制不住,“我们这个族类贪图享受,爱钱,爱权力,爱自己永远超过爱旁人,而且狡猾多变。你刚才看到的就是一个女人在性竞争中使出来的手段。你告诉我,在看过了如此不堪的一幕之后,你是否还有信心相信一个人类对你说我爱你?”
深海垂下头,抓着我手腕的那只手微微紧了紧。
我任他握着我的手,哭得眼前一片模糊。我突然开始怀疑他到底应该不该回来?如果他不回来,对他对我是不是更好?我们是如此不同,这种不同甚至大过了这个星球上的任何一对情侣,本来他会守着一点点堪称美好的回忆去过他自己的生活,可是现在,这些所谓的美好很有可能会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渐渐褪色,露出内里斑驳的黯淡。到了那时,在深海的眼中,我们之间的这一场邂逅还会不会那么美好?会不会……只是另外一个版本的《画皮》?
深海抬起手摸了摸我的脸,“不会。”
“什么不会?”
深海俯身过来,轻轻地抵住了我的额头,“我不会觉得你和你脑子里想到的那个怪物是一样的。茉茉,你的表皮和你的内里我都看得到。”他微笑起来,眼中一片明媚,仿佛云破月出,脉脉清辉如水,漫天的阴霾都在顷刻之间化作了皎洁的莲花云。
我的眼泪又掉了下来。
“而且我发现你搞错概念了,我喜欢的只是一个叫茉茉的人类,至于你其他的族人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我可管不着。说到底,这跟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伸出手抹掉了我脸上的水渍,凑过来吻了吻我,“茉茉,我觉得你应该对我有点信心。我对你们这一族虽然说不是十分了解,但是我知道人和人是有差别的。茉茉,在我心里,你跟谁都不一样,你是独一无二的。”
这算是表白么?
我曾经想过如果他学会了说甜言蜜语我该怎么回答,真的想过。可是这会儿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抱着他不停地哭,怎么都停不下来。
“别哭了,我陪你逛街。”
“我请你吃那个上面放了樱桃的冰淇淋吧。”
“茉茉,我带你出去玩吧,这个地方人太多,又热,又嘈杂,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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