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鱼的信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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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鱼的信物- 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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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误解。”我冷笑,“哪有那么多误解?你难道不知道自己是……”
“殷茉,”夜鲨的脸色阴沉下来,“你最好想清楚你是跟谁说话。”
我斜了他一眼。觉得他这张脸此刻看起来比任何时候都欠扁。我已经忍他好久了。对某些东西来说,忍让不一定有效——他在我面前一如既往的嚣张,可见我的忍让并不是什么好办法。我这样想的时候,抓起手边的枕头就砸了过去。
夜鲨向旁边一闪,顺手将我推开。
路一就在我旁边,见他这么推我,冲着夜鲨的脸抬手就是一拳,“你TM的才要看清楚是在跟谁说话吧?!”这一拳可比我的那一拳厉害多了,夜鲨一个趔趄,伸手拽住了床边的栏杆,脸上也随之浮起了愠怒的神色。
殷达从背后扶住我,一边替我擦手背上的血,一边恶狠狠地说道:“作为病人,住院期间受到这样的待遇,我们一定会通过法律途径给自己讨个公道。”
中年大夫还想说什么,被夜鲨制止了。夜鲨阴沉沉地冲着门口刚奔进来的护工摆了摆手,转头望着我的时候,眼中虽然残留着怒意,但声音听起来却已经平静了许多,“我相信这是我们和殷小姐之间的误会。我想,站在殷小姐的角度,也不想把事情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吧……”
“我无所谓,”我冷笑,“不想闹大的……其实是一些见不得光的家伙。”
夜鲨眼里的怒意涌起,一闪而没。他看了看门口越来越多的围观者,再看看神经质的我,十分勉强地放缓了语气,“殷小姐好好休息。院方会给你们一个交代的。”说完带着挨了揍的大夫一起离开了。
我在床边坐下,看着护士重新挂好药瓶,忽然间心灰意冷。我这样发疯又有什么意义呢?
殷达扶着我躺回枕头上的时候我又想,其实我所能做的,无非是让自己不要活的太压抑。毕竟在生死一线的时候,我的本能已经替我做出了选择——不论是什么样的突发情况干扰了我当时的选择。
我想起那声呼喊。那个声音我是如此的熟悉……我又怎么忍心把那些我无法承受的疼痛转移到给他?
就这样吧。我疲倦地想,就这样吧。
回到家的时候,我才知道我实习的事儿已经被我老妈一个电话托付给了我的大哥殷沛。我不想让她发现我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只能强打精神在我“旅游”回来的第三天老老实实地挤公交车去了大哥的公司。
算起来,殷家第一个做生意的人是我老爸,第二个就是殷沛。殷沛的年龄比我和殷达大了整整一轮,平时又不怎么爱说话。我们几个小的一向有点怕他,要不是出了这么一场事故让我对很多事情都失去了计较的兴致,我说什么也不会主动凑到他面前去的。
殷沛具体做什么生意我还真说不好,似乎是代理国外的医疗设备一类的东西。公司的办公楼座落在商业街侧翼的金钟南路上。那幢银灰色的建筑和周围的写字楼一样,一眼看过去玻璃多过砖头,台阶宽大,大门外立着很气派的廊柱。到处都洋溢着热腾腾的、激励人心的财富气息。
公司的人事专员看过我的简历,二话没说就把我分去了后勤科。在公司里,后勤科除了负责补充办公消耗品,还负责维护全公司的办公设备正常运行。当然,在办公设备不出问题的情况下,我的工作内容就只有一项:打杂。在这之前,我从来都不知道进入职场之后,我的工作内容除了帮别人打印会议记录、复印工作报表、维修机器之外,还要负责打扫办公室、给上司和上司的秘书买盒饭、去校门口替开会的上司接孩子……
失落不是没有。每当有人撇着嘴嘀咕:“还名校毕业的呢,这点小毛病都处理不了……”的时候,我也想过要辩解“老子学的是网络工程,不是打印机维修”的冲动。当有人指手画脚地使唤我出去买这买那,我也有过想要撂挑子不干了的愤怒。可是这些愤怒都浮光掠影一般,在我的心头并不能够停留过长的时间。
我想,由人类组成的世界就是这个样子的吧。我们在陆地上的生活太安逸,所以我们只能看到身边方寸之地里的蝇头小利。我们总是小心翼翼,生怕自己的一步宽容会引来旁人加倍的放肆,所以我们总是包裹着自己,即使面带微笑,笑容里也隐藏着算计。至少我在这里见到的每一个人都有意无意地充满了侵略性。当然他们也合作,也讲究团队精神。在我看来,那不过是把每个人的侵略性有条件地收集在一起,让它由步枪升级为威力更大的迫击炮罢了。
我在电话里说起这些的时候,路一哈哈大笑,说我神经过敏,想得太偏激了。
我默然。也许他是对的,也许我出过一次车祸之后脑子就不那么好使了,无论看见什么,不是像个愤青似的反应过激,就像石头沉进胶水里似的无声无息,激不起任何涟漪。
“职场嘛,跟学校肯定是不一样的,”路一在电话里安慰我,“你不能把跟老师同学相处的那一套用在同事身上。那肯定是不行的。”
“我知道。”我望着窗外湿润的天空微微有些出神,今夏的雨天似乎格外的多。
“别想那么多了。”路一话锋一转,“哎,我听说苏园那边新开了一家韩国料理,出来吃个饭吧。”
“改天吧,”我看着桌面上厚厚一叠文件叹了口气,“明天周末,我这儿一堆工作,还不知得干到几点呢。”
挂了电话,我翻着手边的报表忍不住又叹了口气。这些是全公司本季度的消耗品报表,部长大人就这么甩手扔给了我。做为一个实习生,我是不是应该感到荣幸呢?
噼里啪啦地敲完了一堆表格,发回部长邮箱,起身时才发现天色已经黑透了。雨还在下,街灯在雨幕中染开一团团模糊的晕光,昏黄的,看上去有种绒毛般的质感,令人心生暖意。
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走出办公室,才发现整层楼都已经走空了,只有走廊里的顶灯还亮着。到处都静悄悄的,脚步声被放大,每迈出一步都会激起诡异的回音。向来被各种噪音填得满满的场合,突然间呈现出这样迥异的面貌,令人诧异的同时也隐隐生出几分不安。
太静了。
我搓了搓手臂,放弃了等电梯的打算,顺着楼梯快步往下走。明明除了我的脚步声之外什么声音都没有,我还是觉得有什么东西紧跟在身后似的,心脏怦怦跳个不停。一直下到了一楼,看见底厅亮着的灯光和服务台后面的值班人员,我才莫名其妙地松了一口气。可是心脏还在剧烈地跳动,后背发紧,手脚无法自控的发颤。就连耳朵上的包也像凑热闹似的火辣辣地疼了起来。
推开底厅的玻璃门,湿漉漉的空气扑面而来。潮湿的水汽中夹杂着青草和泥土的味道,闻起来并不觉得清爽,反而有点冷森森的。快到六月了,可是这样的雨夜,还是会让人从心底里发冷。
我低着头在拎包里摸雨伞的时候,眼角的余光瞥见一个人影从廊柱后面闪了出来,大概是有人在这里避雨吧。我正在犹豫要不要用我的雨伞护送他去路边的公交车站,他已经朝我走了过来。很奇怪的走法,每一步都走得很慢。就好像我一回头就会吓到他一样。
我侧过头瞟了他一眼。看体型应该是个男人,五官都沉在阴影里,只能看出他的个子很高,有一副宽肩细腰的好身材。我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身体却脱力一般再次颤抖了起来。雨伞没有拿住,啪的一声掉在了脚边。心跳骤然间变得狂乱,我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望着黑暗中步步靠近的身影,一时间头晕目眩。
这一定是某种幻觉。一定是这样,某种……类似于自我催眠般的幻觉。就好像我们偶尔会觉得自己听到了某种声音,可事实是这种声音并不存在。
幻觉先生停在了离我几步远的地方,默默地望着我。
我想我应该视而不见,捡起地上的雨伞冲到路边去打车回家。我想我是被人使唤得精疲力竭了,所以才会这么不正常。只要泡个热水澡,一切又都会恢复原状……可我动不了,整个人都变得无比僵硬,心脏在我的胸膛里碰撞出可怕的回声,一声一声,令人眩晕。
我要疯了。我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绝望地想。我大概一辈子都无法从这个男人下的蛊里走出去了。
幻觉先生慢慢走到我的面前,用两只手捧起了我的脸。
“茉茉,”熟悉的声音里夹杂着轻微的忐忑以及某种不知是兴奋还是恐惧的颤音,耳语般喃喃问道:“茉茉,你一直在哭。这么难过……你是不愿意看见我吗?”
他的手指摩挲着我的脸颊,触感真实得令人发狂。我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梦……这真的是梦吗?我突然之间不能肯定了。直到僵硬的身体被拉进熟悉的怀抱,真实的感觉才一寸一寸自心底爬了上来。
“深海?”我轻轻环住他的腰,不可置信地慢慢收紧双臂,“深海你真的回来了?”
我听见深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他抬起头直视着我的眼睛说:“是,我回来了。”
“还走吗?”我的手指在他的背后紧紧扣在一起,力气大得几乎要捏断自己。
“不走了。”深海有些不确定地看看我,小心翼翼地咽了口口水:“如果……如果我说我不走了,你还愿意跟我在一起吗?就像米娅和严德那样?”
我哭出了声。等了那么久,久到甚至不敢再抱有希望……怎么会不愿意?
“别哭,”深海凑过来亲吻我,声音里微微的颤抖听起来像是隐藏着某种不可言表的恐惧,“别哭,茉茉。别难过。”
这个笨拙的非人类根本就不懂得怎么安慰别人,翻来覆去地就只会说这么两句话。这么没有技巧的安慰,让我的眼泪怎么收都收不住。积压在心头的阴霾似乎都被眼泪冲刷得干干净净,我眼前的世界竟然重新变得清亮起来。下了两天的雨不知何时停了。湿润的空气里弥漫着清新的香。暗色的天幕下,路面上被覆上了一层晶莹的水膜,反射着街灯昏黄的光,一派溢彩流光。廊檐下的水滴滴答作响,像有音符在耳边跳动。
我在他胸前把脸蹭干净,环紧了他的腰再次求证:“真的不走了?”
深海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不走了。”
“那……你的新娘呢?”
“没有新娘,”深海摸了摸我的脸,样子有点难过,“我看到你了……我想去追你,可是被他们拦住了。”
我瞪大了眼睛,“你什么时候看到我?你不是已经掐断了联系?”
深海闭上眼抵住了我的额头,“那么近的距离,我不可能感应不到你。你是我身体的一部分,茉茉。从很早之前就已经是了。”
我的鼻子又开始发酸,“可我看的那个人割破了你们的手指……”
“你就在那里,我又怎能继续得下去?”深海闭着眼摇了摇头,“我一直以为只要我离开,只要是在看不到你的地方……这件事就一定行的。可是……事到临头我才发现还是不行。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你哭着离开,我做不到。茉茉,你就在那里,我控制不了自己。我被关起来的时候看到你在开车……我以为……我以为……”
我踮起脚尖吻了吻他的嘴唇,有一些莫名的东西自心底涌起。似酸似甜,却又生生作痛。
“可是你甚至连个电话都没有给我打过!”我只是想转移开这个沉重的话题,可是说出口的话却饱含着连我自己都没有预料到的责备。
深海微微垂下眼睑,神态中流露出一丝可疑的扭捏,“很长的数字。那么多位数……”
我张大了嘴。不是吧?他不给我打电话……不会是因为这么可笑的理由吧?
“可是……就算你记不住我的号码,米娅也有啊,你可以……”
深海抬起头认真地看着我,“这样的事,我不希望你从别人那里听到。我想当面和你说。”
我看到灯光在他的眼里折射出璀璨的流光,一时竟说不出话来。我差点就忘了,他不但不是我的同类,而且以他的年龄来计算,他甚至不能算是和我同时代的人。就好像老家的外婆,她也不习惯通过电话来联络。每次我们打回去,她总是让保姆接。我们跟保姆说话,她就像个孩子似的在一旁嘀咕:“想我就回来啊。有什么话当面说……”
我忍不住笑了。深海到底有没有那么老呢?
深海望着我,唇角慢慢地弯了起来,眼中却流露出一种又欢喜又是惆怅的神气来,“现在,我们去哪里?”
我握住了他的手。十指交扣的握法,很久以前我就想这么做了,“跟我回家。”
深海顺从地让我拉着走。迈下台阶的时候我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你不是说他们关着你?那你是怎么出来的?”
深海脚下一滞,慢慢垂下了头。
“深海?”我心里忽然生出几分不那么妙的预感,“出什么事儿了?”
深海的手伸到颈后,撩起了微长的头发,转过身让我看。光线不好,一眼看过去,似乎是掌心大小的一块暗色的刺青,像一块伤疤似的从皮肤上微微凸起。图案有点眼熟,像那块戴了很多年的月光石。
“这是什么?”我小心地碰了碰这东西。
“烙印。”深海停顿了一下,缓缓说道:“犯了错的族人被驱逐出族群的烙印。”

三宗罪

我从浴室出来的时候,深海还保持着我进去之前的姿势,盘膝坐在地毯上,出神地,或者说失神地凝望着落地窗外半个城市的璀璨灯火。我父亲的旧睡衣松松垮垮地挂在他的身上,斜靠着沙发的时候露出了半边肩膀——是我记忆中的柔和的象牙色。我几乎在一瞬间就回忆起了那种微凉而柔滑的触感。
心跳突然间加快,我不自然地从他身上移开目光,转身去厨房的冰箱里取了两罐啤酒。我猜他又在想族里的那些事儿了,也许……会需要这个吧。虽然我从没见他喝过酒,但是既然米娅可以喝绝对伏特加,想来酒精对他们这一族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危害。
我在他身边坐了下来,把拉开的一罐啤酒递到他面前,“呐,心烦的时候就喝一点吧。人类就是这么干的。”
深海接过啤酒却没有喝,眼睛望着窗外低声说:“茉茉,你还记得夜晚的时候海里是什么样子吗?”
我当然记得。周围一片蓝幽幽的暗色,远远近近都漂浮着星星点点的荧光。那些缓缓飘摇的美丽藻类在我游过去的时候会呼啦一下都变暗,然后再顺着暗流的涌动一盏一盏亮起来……我摇了摇头,对我来说,那并不是一次愉快的旅行。
“关了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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