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瀚海皇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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瀚海皇图- 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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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原各国的规矩,凡是两国结盟,就要互送王子贵胄,作为人质。你们既有胆略,谁敢去西越国做人质?”

王子们愕然地抬头看着父亲,头脑中一片空白。他们不是只懂说大话的人,巴雅尔也上过阵,在和哥莱卡骑兵的一战中冒着箭雨冲锋过。可是远去西越实在是件令人不安的事情,到了千里之外,从此就不再是尊贵的王子,而是一个无依无靠的人质,像是陷在泥沼里的飞鸟,只能任人摆布。

而最重要的莫过于离开了统万城,或许在新的大汗登位之前,都不能回来。

“怎么都不说话了?”大汗从坐床上走下,一一看着低头不言的儿子们,“听到要去中原做人质,就没有胆子了么?”

金帐中一时间静悄悄的。岱钦趴在那里,目光只敢盯着膝盖前的一小片,余光瞟见父亲的重靴在面前悄无声息地踱过,仿佛能感觉到那凌厉如刀剑的眼神在自己背脊上刮了过去,通体一阵冰凉。

“虽说是人质,可是西越国王已经许诺将会教授中原军阵的学问,让你们亲身随军。你们若是有心,不但可以见识中原的风土,而且可以结交那边的贵族大家,更可以探听得中原兵力的虚实。这难道不是我们绝无仅有的机会么?”

王子们依旧低着头,谁也不说话。

“岱钦,前些天是你跟我说想和大哥和三弟那样学着掌兵,不愿去中原么?”岱钦战战兢兢地抬头:“儿子……儿子……儿子想的是……”他脑袋仿佛要炸了,觉得父亲的目光直把他逼到了悬崖边。

大汗根本无意等他回话,眼神一排扫去:“巴雅尔你是大哥,拉克申你是我们黄金家族的智将,都不敢么?还有吉达,吉达吉达,你七岁就敢杀狼,是我最勇敢的儿子,你现在低着头,难道去中原比一头要吃你的大狼还可怕?”

吉达不像哥哥们沉得住气,狠狠地磕了一个头:“父亲,儿子不去!”

“呵!”大汗一惊,反而笑了出来。

“儿子是黄金家族的王子,绝不给祖宗丢脸。骑马上阵,如果贪生怕死,后退半步,父亲一刀杀了我也没话说。可是人质,”吉达咬着牙,“儿子是不愿做的!”

“笑话!”大汗冷笑,“西越国的使节不日就护送一名西越国杨氏的宗室子弟来我们黄金家族作人质,你们几个嘴里说不贪生怕死,可是让你们兄弟中出一个人去西越都没有。这就是我们黄金家族的好男子?你们看不起中原人的软弱,我看到了这种时候,你们还不如中原的年轻人!不!连个女人都不如,那钦王送了沙曼迪去做人质,沙曼迪骑了白马,一次都没有回头。你们也是我们黄金家族的男人啊!”

大汗说的典故出于戎族有名的长诗《那钦汗传》。那钦汗是个奴隶出身的下贱武士,最初兵少将寡,为了向自己的义父借兵,愿意以自己最心爱的女人沙曼迪作为人质,交换五千骑兵。沙曼迪于是骑了白马去,自始至终不曾回头一顾。等到那钦汗以这五千骑兵起家横扫草原归来的时候,才知道沙曼迪已经被自己的义父收为帐下的女人,那钦汗跑去质问沙曼迪,沙曼迪却跃入湖中自尽了。那钦汗恍然大悟,心如刀绞,最后杀了义父成为戎族大汗。早先草原上的历史早已无法考证,所谓《那钦汗传》不过是一部说故事的长诗,可是沙曼迪的故事凄婉哀恻,被传唱不休,无人怀疑它的真实。沙曼迪也被草原上的人称为“天母”,赞叹她的坚贞和勇敢。

吉达的脸色白了白,猛地把头拧到了一边去:“那也是懦夫和女人做的事情!”

“懦夫和女人……”大汗紧抿着的唇颤了颤。

第48章 王子们的窝棚

吉达心中也很是畏惧,他知道父亲是动怒了。

岱钦咬牙磕了个头:“父亲,平日里是谁自以为聪明,王爷们和家长们面前,又是谁最喜欢议论中原的局势,刚才又是谁说了豪言壮语?为什么现在就不说话了呢?”他看了背后的拉克申一眼。

大汗点头:“拉克申,你的哥哥们在问你,你为何不说话呢?”

拉克申神色安静:“二哥想护着大哥,就该自己挺身出去,儿子不是不敢,是不愿。儿子不是手里没有事情做,儿子觉得男子立业的地方是战场,去中原当人质不是儿子想做的。”

“如果父亲让你去呢?”大汗盯着他。

“三哥不能去!”吉达急了起来,“父亲自己去统万城里问问就知道了,事情是大哥做得多,还是三哥做得多。大哥不是打球,就是打猎,别的部落有使节来,十次有九次是三哥应付。每天听不完的事情,不到后半夜,三哥有几次睡过?九帐兵马的名册,三哥跟我足足整理了两个多月,眼睛都熬红了。那两个兄弟在什么地方?在莫兰山下拉野马!”

他瞥了一眼巴雅尔兄弟:“父亲问谁能去。儿子说他们两个都能去!岱钦嚷着要掌兵,他会掌兵么?为什么不能去中原学?巴雅尔手里的事情,交给三哥就是了,反正留在统万城里也是找不到人的!父亲你说,难道没本领的、不管事的,就不用出苦差,我和三哥这样苦熬的,反而该倒霉么?”

“吉达,”拉克申低喝,“不必喊。我们做过什么,父亲知道,用不着自己说!”

“胡说!”岱钦忍不住了,“谁是没本领的人?”

“哼!”吉达冷笑,“你的刀法怎么样?你读书识字又怎么样?人人眼里的事情!”他大步走到坐床边,从桌上抓起盛着羊奶的银罐,噌地一声拔出腰间的长刀。他扫了一眼周围,手一抛,银罐忽然离手。就在罐子滞空的刹那,他的长刀急振,碎成纷乱的铁光,交织着在水罐上划过,被他刀劲阻挡,罐子在空中悬停了半刻。只听见长刀入鞘一声响,手工锤打而成的银罐彻底崩裂成碎片,一泼水在空中化作水花,裹着一片片碎银落下。

“岱钦你不要说这种笑话,要说本领,先看我手里的刀锋利还是你手里的刀锋利!”

岱钦受不了激,站起来也按住了腰刀:“你的刀锋利,我的刀未必不锋利。切一只罐子而已,有胆子试我的宝刀么?”

吉达看也不看他:“就怕我的刀太锋利,收不住手,你的脖子却没这罐子结实!”

“你!”岱钦指着他的鼻子,指尖颤着,“漠北血的狗东西,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在父亲面前我不跟你计较,可是别以为我不敢杀你!”

“杀我?”吉达蛮劲发作,一扯上衣露出胸口,狠狠地拍了拍,“有种刺进来看看是什么血,都是父亲的儿子,我是黄金家族的人!”

兄弟们恶狠狠地彼此瞪着,一时陷入了僵局。

一声骨节的暴响忽然打破了寂静。众人一惊,发觉那来自大汗攥得紧紧的拳头,指甲深深地陷入肉里,仿佛要抓透手掌。王子们都见过父亲发怒,知道那是何等的可怕,四兄弟都顾不得彼此的敌意,抛下刀剑一起跪下。

“你……你们!”大汗的面孔微微扭曲,“都给我滚出去!”王子们退了出去。

看到大汗发怒,李昱的心里也是一沉。

“你怎么看?”大汗似乎没有把李昱当外人,而是象对待自己的子侄一样,开口向他问道。

“最大的敌人,是自己吧……”李昱低下了头,轻声答道。

“说的好!”大汗赞赏地点了点头。

大萨满笑了笑:“大汗也不必那么着急,早该知道他们是这个反应。”

“我恨的不是他们的反应。国师,从他们身上你还看不出来么?”大汗低声说,“戎族最大的敌人,是我们自己!”

“出来了,出来了!”金帐的帘子掀开,也掀起了小小的骚动。

“拉克申,出了什么大事么?”汗王们抢先迎上了拉克申。

相隔不远,一些贵族将军们围住了巴雅尔。两个窝棚的人各自聚在一起,只有三五个家族首领平时游离在两个窝棚之间,想望风投靠,这时候却不知道凑往哪里,只好惴惴不安地站在远处。

“大萨满回来了,”拉克申踌躇着,“父亲要和天南的西越国结盟。”

所有人的表情都僵在了脸上。从有牧人传唱的诗歌开始,中原的华族和草原的蛮族,从来都是水火不容的敌人。四十年前,中原的成武皇帝北伐,蛮族死了无数精壮的年轻人,终于低下骄傲的头,向中原纳贡,把中原成朝称为上国。可是血仇从来不曾被忘记,年轻人们鞭策骏马,磨着雪亮的马刀,有几个不想杀到中原去,洗雪当年的耻辱呢?

同盟,这可是蛮族从来没有想过的词。

“这不行!”一个首领首先回过神,炸雷一样地喊了起来,“中原人,那可是我们的世仇。我们黄金家族的老祖宗,怎么能跟中原的懦夫坐下来当朋友?”

拉克申摇头:“父亲下了决心,不过最糟糕的,还不是这事……”

呼玛图汗王急躁起来,跺着地面,压低了声音吼:“有什么话说?我们都是你的伯父,这统万城里,就是天塌下来压在你头上,也有伯父们帮你顶住!”

拉克申点了点头:“父亲要诸家王子中出一人,去中原当人质。我怕,这人便是我。”

人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气,没人说得出话来。

这么多年大家跟着三王子,多少心血都花在里面,就是指望有朝一日大汗过世,拉克申继承这片草原。如果是他被送到中原去,所有心血就都白费了。

“拉克申!”呼玛图汗王扯住侄儿肩头的衣服,“这话你可要说清楚,是托穆尔说的,还是你猜的?这么些年大家都把命系在你的马尾巴上,你可不要说出没来由的蠢话来!”

“侄儿不是瞎猜,”拉克申深深吸了口气,“我看父亲的意思,这个去当人质的王子,也不是人人都行的,不能莽撞,得学中原的知识,又得应对人,不能丢了我们黄金家族的威严。这样的人,不是我,就是巴雅尔。可是巴雅尔是长子,早就大婚了,刚刚生了第二个儿子。我自己一个人,又是弟弟,父亲不会不考虑这事。”

“这怎么行?”拉克日汗王嚷了起来,“生了儿子又算得了什么?”

“大汗传召,请四位汗王金帐议事!”一名金帐宫的侍卫出帐来,提着马鞭虚空一扬,高声喝道。

汗王们顾不得再和拉克申说话,几个伴当排开人群,呼玛图汗王为首,急匆匆地走向了金帐。那边巴雅尔身边的人群中,走出了披甲的晏南天。他倒退出来,对巴雅尔行礼,大步走向了金帐。

两行人在半道相遇,三个老王爷对于这位以军功晋身的猛将有些忌惮,呼玛图汗王略略停步,一双浑浊的褐黄色眼睛冷冷地扫了晏南天一眼,晏南天恭敬地行礼。

“看晏南天对大哥的敬重,汗王们看我们就像家里养的两条狗!”吉达恶狠狠地低语。

“什么都不要说!”拉克申低声喝道,“跟我回去。”

深夜,金帐宫周围也安静下来。

帘子掀开,侍卫武士步伐轻捷地来到坐床前跪下:“大汗,将军们还在帐外等候。”

支着额头休息的大汗并不睁眼:“他们白天吵了一天,只差没有动手打起来,难道还不够么?你让他们回去,有什么事明天再议。”

“我已经说了,将军们也说不想打搅大汗的休息,所以推了者别将军,说一定想见见大汗,跟大汗说几句话。”

“者别么?”大汗叹了口气,“你让他进来吧。”

者别一身咣当作响的铁甲远远地就响了起来,他枯瘦的脸上没有表情,进帐来跪下去行了个礼。

“深夜了,你们和大汗王们争了整整一天,你们要保巴雅尔不去,汗王们说巴雅尔身为大哥,是最合适的人。长子窝棚和三子窝棚啊,以前你们还是在暗里争,如今有了中原这件事,明里就敢跳出来了!”大汗不轻不重地拍了案子,“我听说在中原,这叫结党,是死罪。者别你不怕我杀了你?”

“者别不想死。”者别不紧不慢地回答。

大汗冷笑了一声:“你不想死,也不怕我。我知道,你们兄弟是拉古烈家族里的大将,者别从奴隶开始跟我一辈子了,还有我那个异姓兄弟晏南天,都是黄金家族的支柱。你们支持巴雅尔,我一个都不能杀,而那边,支持拉克申的是我的三个哥哥。者别,你说我该怎么办?”

“者别以为,这事是大汗的不对!”

“呵呵,”大汗笑了两声,“原来是我错了,竟是我错了?”

“者别读书少,可是听说中原是长子即位。”

“是,中原大皇帝往往是传位给长子,其他儿子封一个有供养没土地的亲王。你这是要劝我立巴雅尔?”

第49章 中原来人

“立不立巴雅尔并不重要,可是大汗明明知道下面争得厉害,却始终没有立世子,贵族们心里能安么?”者别抬起头来直直地看着大汗,“不立有才能的世子,我们黄金家族作为草原各部的盟主,还能传过下一代么?大汗说我们结党,就算是死罪,我们也不后悔!”大汗没有回答,也直视他的眼睛。

金帐里一时安静得令人心悸,隔了一刻,者别微微打了个寒噤,低下头去。将军们推他进来,他进来前也已经下了很大的决心,可是这一刻不知怎么,他还是觉得心里有些虚了。

“者别,你心里认为什么样的人才是我们草原的君主?”大汗轻声问。

者别愣了一下,不知如何回答。

“像那钦汗王、像始祖、还是像我的父亲呢?”大汗起身踱着步,“者别,其实你不知道,包括外面的汗王和将军们,你们都不知道。戎族需要一个从来不曾有过的君王,其实我心里所想的,是中原成朝开国皇帝成宗泓那样的人。他要能在一个混乱的时代举起旗帜,让千千万万的人都追随他,觉得他所做的才是对的。他要有山羊一样的仁慈,这样他才能爱草原上的所有人;他要有狮子般的勇气,这样他才不会退缩;他还要有狼一样的愤怒,这样他才能咬牙切齿地完成一件伟大的功业。”大汗轻轻叹了一口气:“可是我的儿子们,都不是这样的人。他们是套着铁链长大的鹰啊,飞不起多高的。年纪大的四个个个都不适合当大汗,哪怕要说当个英雄,他们都还差得太远。而且如果我现在立下新的世子,就一切平安了么?矛头还是对着新的世子,然后还是争斗。岱钦和吉达能在我面前动刀,将来我死了,他们就能带着武士你杀我我杀你。偏偏你们都不懂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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