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韬虹养悔作者:苇[出书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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韬虹养悔作者:苇[出书版]-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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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两柄剑胚他知道,那是剑场里每人都必须知道的事。
  剑胚是先人留下来的,两代之前的祖先爷爷是名剑匠,就是他一手把祁家铸剑场推上最高峰,他同时是祁家第一名宫廷御用铸剑师,祁家自那一代开始被获赐为御用铸剑场。
  但这名剑匠却英年早逝,他病入膏肓之际还念著打剑,那两柄便是他临死前最後作品。剑胚要放在户外日晒雨淋少说五年,倒是过了很多个五年,他的遗作却无人敢动,子孙都怀著挂念与尊敬的心情,把他留下的剑胚置於剑胚架,还是原来的位置,连一丝毫移动也没有,传颂著那两柄剑胚是家传之物,保佑著祁家子孙。
  就这样,不知何时开始,祁澜看见剑胚架上坐著两个人。
  剑胚架当然不能承受两名男子的重量,於是,年岁小的祁澜也很快发现,那两个根本不是人。
  他忍不住说出来了,大人们本来都责他骂他,要他别说谎,小孩子不要乱编故事。
  直到他说,那两道身影就坐在祖先爷爷所打的剑胚之上时,他们竟不说二话就相信了。他们猛说是祖先显灵,真真正正的保估著子孙,这是天大的福荫云云。
  从那时起,他总是走过两步就被大人抓住来问,今天两道剑魂作了些什麽,看著什麽方向,有没有说什麽话。他们的声音总带著期待。
  两道剑魂没有说话,只是看著天空,也不会看他们任何一个人。
  他每天只是重覆这三句话上百次、上千次,然後大人开始对他投以怀疑眼光,压根儿不相信那两尊活菩萨不关心祁家子孙。
  日子越过,越多人肯定他只是说谎好博取注意。
  ──那两道祖先剑灵出现以来,祁家家业无任何突破,甚至是每况越下了。
  然後他很痛恨自己为什麽要说出来,也许他真如某些人所说,是脑子痴了、是看到幻像,不过信以为真的大人不会承认这可笑结果。
  好些年过去,他越来越少踏出房门,反之,越来越多人指著他鼻子骂他是个骗子,连剑场中辈份比他低的孩童,也编著歌谣嘲弄他为笨蛋、骗子。
  本来引以为傲的父母们,看他的眼神变得冷漠,家族只以他为耻。父亲停止了教授他铸剑,本是最亲的人,眼神却比陌生人更教他害怕心痛。
  他恨自己做不到任何事去证明剑魂的存在。
  那时候的祈澜并不知道,他们需要的不是证明、也无人真正关心他的脑子是否痴傻、是否造谣好换取注意力,他们只是在家业低迷之时找到一个发泄对象、找到一个共同的出气袋,找到祁家之中价值最低的人,而每个大家族中最少需要一个。他正正是那人。
  长辈们说他妖言惑众,不堪被愚弄而将他锁在房间内;说他侮辱了祖先,不准他多说一句关於剑魂的疯话。
  他的房间故意被长辈安排远离著剑场、却正对著剑胚架,那是结实的嘲弄。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脑袋失常,他终日躲在被窝之中,只是反覆想著剑魂是否真的存在。
  他害怕开窗,开窗就见著了那两道背影。
  更不敢不开,若见不到那两道剑魂,等於证实自己的脑子真有问题,一切是凭空想像。
  那些年,他是躺在床上,怔怔看著窗外两道背影渡过的。
  每天都是折磨,除却吃食三餐外,他像废人般躺於床上看著两道背影流泪,泪流了又乾,乾了又流。
  他害怕自己真的疯了,大家都说他是疯子,只有他知道还不是。
  有段时间他多希望一觉醒来,就如南柯一梦,剑魂再不存在。
  他也想过把眼珠子挖出来,那就一乾二净、什麽都看不见,存在与否再也不干他的事。
  但拿著磨尖了的筷著,看著窗外,他颤著手怎麽也插不下去。
  重覆闭眼睁眼千万次,背影还是存在,他不知道其实自己希望再次睁眼时剑魂还在否。他也怕真的看不到剑魂,只剩下他孤独一人,那他的世界会整个崩溃。
  直到有一天他发觉,要是他疯了,也是自己迫疯的。
  ***
  很可笑,那时候大人们总问他剑魂生成如何如何,他也从没有拐过去架後看真他们的样子。
  有次被大人问烦了,想著反正他们也看不见,他就乱编成剑魂们有多俊多美,长得多像祖先爷爷。其实有好几年时间看著剑魂的他,也不知道他们生成什麽模样。
  想起这事的那晚,他踏出了好久不曾踩过的门槛,慢慢地步往剑胚架。
  那两道剑魂的背影,他比谁人都熟悉,却荒谬地从没靠过如此近。
  他拐过去架子之後,看到他们的模样……
  他哭了。
  眼眶泛红,然後泪滚出,无声地滑下脸颊,在泥地上化开湿印,一滴又一滴……
  除却之前哭哭睡睡,没日没夜地流泪之外,他很久没哭了。
  剑胚历经两代,已有百年历史,几乎整把剑胚都被锈蚀。他看著眼前两道魂魄,模样苍桑如百年老人,脸容与手脚都怖满如被蛀蚀的褐斑。
  他们竟没有仰首望天,而是真真切切地凝视他,彷佛求助;他俩流下无温度的液体,脸无表情地在流泪。
  他们困於这儿,已有百年之多。
  於是泪眸对泪眸。
  为了这两只老妖怪,他受了多少年的苦,结结实实地为了他们毁了这些年……
  就只是为了两柄废剑烂剑几乎被锈蚀光的剑胚!剑魂是何辜,他是何辜?
  「哈!哈……呜……」
  他想笑,第一声挤出喉头的音成了破音,於是他开始呜咽,彷佛这些年间第一声的呐喊。
  他忘了多久没开声说话。
  当第一个人指著他说他疯了时,他不信,他大声反驳;当第一百个人指著他说他是疯子,他就真的变疯了。「呜呜呜……嘎呜呜呜……」
  一手掩脸,他受不了地蹲下来,把委屈都迸发出来。
  呜咽逐渐变成哭喊,他蹲下来哭到声嘶力竭!
  他抓紧多年不曾修整而散乱的发,哭倒在泥地上,不记得自己大叫了多久、叫到喉头剧痛。
  没有人要管一个疯子的夜里尖叫。
  他拗开了铸剑房门,开了剑炉。然後二话不说,抓起了两把剑胚就扔了进去,熔了个乾净。
  材料不够,他就随手抓起堆置一旁的小腿骨、铁炭、废料一股脑儿地丢进去,直到剑炉几乎涨出来为止。他看著烧旺的炉火,站近到几乎要拥抱剑炉。
  看著剑胚慢慢焙化、不见,他觉得释放,同时被失去的痛楚撕裂。
  他想笑,又想哭。
  剑魂对他来说从来是最矛盾的存在,那同时否定与认同了他。
  他不知倦、也不觉热,就这样将钢材来回垒打,直到天泛鱼肚白……
  ***
  日出而作的剑师很快就发现,祖先传承下来的两把家传之物消失了。
  铸剑场中所有男人都来捶打铸剑房的门,祁澜早已上锁,他们用力之大几乎要捶出个洞来。
  他们将门当成是他又踢又打,诅咒他、骂他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竟把家传之物,祖先留下来的荣耀熔了乾净,他们激动大叫著要把他杀掉。
  天知道,那两柄祖先的荣耀早於多年前把他给杀掉了。
  然後外头传来母亲的哭声、父亲的怒喝,他早已听厌。
  渐渐地,他听不到了咒骂声了,捶打声都变了无意义的响。
  天亮之际,他打出了两把粗胚,他管叫它们作夏虫、语冰。
  打出了夏虫与语冰的双生粗胚,剑炉还剩下些许钢汁,他再加了材料,开炉炼钢汁。
  他打的第一把剑是夏虫、第二把剑是语冰。馀下的钢汁,他储了起来。
  就这一天,把他整个人生颠覆过来。
  不眠不休打了两把剑,他以地为床、以骨材为枕,倒地就睡。悠悠再转醒时,就是这两把嗓音,「喂,疯子,把我抹乾再睡啊!」
  哭肿的双眸勉强撑开,迷蒙的眼前,是发丝还滴著水、长得很俊却彷佛从水中捞出来的男子。
  他迟疑著伸出手,黑红发丝滴下的水,并未有留在他的掌心。
  他不是人。
  锁上了的铸剑间,也不会有人进得来。
  祁澜来不及说些什麽,颈後霍地一凉,他杂乱的长发被俐落切去!
  祁澜转过去,身後凭空又出现第二道身影,那男子摸著还滴著冷水的粗胚,低声一句,「不够利。」
  噗通一声,剑胚再抛回水糟内。
  祁澜站起身,断发散落一地。
  他将石水槽中的两柄粗胚取出,粗胚已无炽红,却也神奇地,连一丝弯曲崩裂也无。
  这两柄剑将会是留世名剑,粗胚时已是无懈可撃。
  「粗胚你想要多利,语冰?」
  祁澜笑了,微微弯起的笑有释然,也带著哀伤。
  他踏出去,被毒打一顿再被赶出铸剑场时,什麽也没带,只带走了夏虫和语冰。
  韬虹满脸疑惑地在他房间出现,是十年後某天的事了。
  ***
  「醒了别装睡。」
  剑身轻把簿被挑开,祁澜的一半脸孔露出。
  韬虹剑把被子越拉越开,那只虾米也越缩越紧。
  祁澜一双眉攒紧,宿醉让他头痛欲裂,他将额头紧贴著膝盖……「好痛……」
  「痛就起来喝醒酒茶。」不愠不火的声音再度传入耳。
  韬虹剑已把被子完全推开了,祁澜整个人都散发著酒气。
  「现在你去吩咐厨房准备些醒酒茶,再著人搬桶热水给你净身。」
  坐於书案之上,韬虹挠起双腿,指尖閒閒地点动两下,剑柄跟随著也轻轻地敲著他的背、催促他赶快起床。
  祁澜懒懒地把身子翻过来,发辫子松松散散,让韬虹看到皱了眉头。
  一边低叫著头痛,祁澜慢慢睁眼,看到眼前的韬虹时,花了一会儿才认出他来。
  他把脸缓缓侧去另边,双目紧闭、掩上耳朵,开始喃喃自语,「我什麽都看不见、什麽都听不到,我什麽都看不见、什麽都听不到……那是假的,我还在梦中,那是假的假的假的假的……」
  整个就是自欺欺人,掩耳盗铃。
  韬虹是知道的,这疯子三五不时起床,会像现在一般作些无聊幼稚的举动,看到他们会撇过头去装看不见、装听不到。
  当他作出这举动时,他们知道,祁澜一定是梦到或是想起什麽过去的事了。
  那些年对他的伤害太深,把一个正常人锁在房中硬生迫成疯子,那伤深得无法测量,几乎毁了他。
  是剑魂们迫使的。
  祁澜这个埋怨的行为,他无法去驳斥或责骂什麽。只是,那被否定的句语夏与语冰可以完全当耳边风,他荒谬地还会觉得心痛。
  好些时候连夏都会受不了地大叫,你痛够了没有!他的话你当是放屁吧,反正他愿不愿也得对著我们,他不过在耍疯癫耍无赖,用不著管他!
  因为他的心痛,会连累夏都觉痛。夏最是讨厌闷著的隐隐作痛,语冰体贴从不多说什麽。
  正沈思,『嘭』一声,身後窗户被猛地推开,侍女才不敢如此放肆。
  剩下的只有语冰或夏,除了使剑最灵活,他们可稍微移动实物、浮动或推开之类的简单动作。
  夏的脸从窗後冒出,嘴巴都是血。「早膳可饱了,语冰找到一头死猫,你也要不要吃?」
  韬虹看他兴奋的,明明比他多活了百年,性子就是跳脱,比起语冰和夏,他的性子还比较像兄长。
  「你还比较像馋嘴猫。」他飘过去,苦笑著以袖子为他擦去血迹,他吃到连脸颊都沾上了血。
  「好久没如此饱了,那只猫还没死多久,血可真甜……」夏眯起双眸,一脸陶醉地晃动著头。那好笑的表情,教韬虹又是羡慕又是想笑。
  「别闹了,明知我沾不得血。」他从未开刃过,无需血来解心痒。
  「每次隐犯起来我都想把那死疯子千刀万剐,可是吃到血的时候,我就很……」夏双手捧颊,轻叹一口气,满足表情代替千言万语。
  你这表情是从那少女身上学来的啊?韬虹被他逗笑得差不多弯了腰。
  他知道夏的好心情,从刚才开始已真切地共鸣著。
  他的心,分成三。与祁澜的感应最为多,其次也能稍为感应到夏与语冰。
  不似语冰与夏是双生剑,有强烈感应。他不过掺有些许钢汁,『钢』缘浅簿也是没法子的事。
  突地,脸上一热,夏把指尖上的血,抹上他的唇畔。
  韬虹抬首,惊讶地看著夏。
  「吃了这口,你就开苞罗。」
  夏专心舔著指间的血,仔细舔吃著他的天下美味,舌尖直滑下手腕……
  「夏……」韬虹看著同伴诱惑的笑,一怔。他能闻到夏满身浓烈的甜香,现在他只消舌尖一舔,就能嚐到这教人心醉神驰的毒物了……
  正迟疑,身後一声怒叫唤回他飞散的思绪,「开苞不是这样用的,笨虫!虫的脑袋果然只有指尖大小,笨死了!」
  他们又来了。
  韬虹来不及阻止,只见夏跳进房来,一手抄起了夏虫剑,冲到床边,用剑鞘猛打祁澜的屁股!
  「你说谁是虫啊?我说过多少次不准说这个字!你这酒鬼是想一清早就给我打死了!」
  心里想想就能操控剑身的夏,很少真的手握剑身去打人,但若任何人在他面前提起虫字,他二话不说会立即开扁。
  「你再打一下试试看,我立即把你丢回剑炉熔乾净!孝顺是什麽你懂不懂啊!不会孝敬父母的剑魂最差劲了!」
  祁澜看见夏冲过来了,便一边哇哇乱叫一边像毛虫般向前爬,被剑身打到说不痛是骗人的,尤其夏完全不会『孝顺』父亲、下手毫不留情。
  「够了,夏。」
  再如此打下去,屁股上添几道瘀痕是其次,最怕祁澜被打到酒吐在床上。
  话音刚下,就见祁澜一手掩唇,三步并两步地赤脚冲出房外,乾呕一声,酒吐了个乾乾净净。
  「呜恶……」
  韬虹看他双目泛红,脸色苍白,宿醉的後遗症都出来了,甚是可怜。明是最受不得宿醉的,偏偏他晚晚都要跑去喝个烂醉。
  长指一拨,剑身把早已准备好的毛巾挑起,祁澜很自然地扯去毛巾,大力抹拭泛白嘴唇,「该死的、好辛苦……」
  连鞋子都不穿,他迳自蹲下来抱头埋怨。语冰从远处走过来,如出一辙地脸上添了几道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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