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门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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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门风流- 第7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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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回来,当今天子纵使再喜爱张越,应该决不会让第一宣力武臣的近亲入阁。

张越此时完全无暇去看别人。这殿试虽有正式试卷,也有草稿纸,但他只有一天的时间,若是打好草稿再誊抄决计来不及。所以,他瞥了一眼草稿,干脆直接开始动笔。

北方三月的天气仍是寒冷,可他一口气写满了三张卷子,估摸着能有一千字的时候,额上已经布满了细密的汗珠。这时候,他方才扫了一眼周边人,发现人人皆是全神贯注额头冒汗,于是便不再左顾右盼,顺着思路写下去,他渐渐发现了平素勤于练字的好处,至少,这一个个端正的小楷不费什么功夫就从笔下宛转流出,瞧着倒也赏心悦目。

想当初他数九寒冬练字不辍的时候,大约杜桢就想到这一刻了。

如同现代那些监考官一样,这殿试的主考自然不是坐在那儿纹丝不动。杨荣在坐了一个多时辰之后,便开始沿着考生的位子走动,甚至也会随手拿起已经誊抄完一部分的卷子瞅上一眼。几百份卷子,这读卷官判卷的时间却只有短短三日,自然不可能完全公正无私的判完所有卷子,不过是尽全力将佳卷呈上御览而已。身为主考,今科学子全都是他的门生,他自然希望能多出几个人才,这今后面上也有光。

他一路翻看了好些卷子,将几个策论极其出色的学子一一记在心底,愈发觉得满意。看这情形,今科至少不愁没有佳卷呈上,他总算可以放下最大的一桩心事。待行到张越身前的时候,他随手拿起考卷一看,见上头依旧是那笔极其精神的端正小楷,不禁点了点头。

细细一看文章,他不禁讶异地挑了挑眉,见张越全神贯注并没有注意到自己,他若有所思地伫立片刻就放下了卷子。接下来他随处转悠了一下,也顺便去看了看张倬的文章,见中规中矩就撂开了手,反而在最年少的夏吉桌前很是停留了一段时间。

倘若说张越给了他不少讶异,那么这个刚刚十五岁的少年就给了他更多的惊疑。那文章谈不上圆润,但却散发出一股扑面而来的锐气,和此人给人的漫不经心大相径庭。他入阁时不过三十一岁,也算得上少年得志,如今再回过头来看少年,登时生出了一种莫名的惆怅。

位虽高,人却老,千金难买少年时,果然是至理名言。

这一天殿试结束,考官连考卷和草稿一起收了上去,却是有考生仍未能誊抄完毕,免不了捶胸顿足,这其中便有愁眉不展的万世节。然而,当杨荣笑吟吟地和他说了一番话之后,他却立刻眉飞色舞,直到离宫之后张越好奇地询问时,他方才嘿嘿一笑。

“虽然是未了之卷,但小杨学士说我这篇万字策论做得不错,定然会连同草稿进呈御览。这一甲我自然是不想了。但若能以‘未了卷’得一个二甲,我也心满意足了!”他说完忽然抓过了旁边的张越,笑嘻嘻地问道,“我百忙中偷瞥了你一眼,你写文章的时候竟没打草稿?”

张倬自己年纪大了,对名次倒没什么苛求。想到之前会试的时候他名次还在张越之前,多半是考官以子不盖父为名将他挪到了儿子前头。他心中倒是生出了几许歉意。所以此时听了万世节的问题,看到张越并无懊恼之色,他不禁心中一奇。

“为文不属草,你就不怕考官诘难你草稿上一片空空,破了规矩?”

“有个考官确实诘问了我,不过我答说科场必交草稿,不过是为了防代作,如今殿前众目所瞩,何来代作。何嫌之避?小杨学士就走了来,自然放过了我去。”张越笑了笑,见万世节啧啧称奇,他便没好气地说道,“我那字你也是知道的,要是打草稿决计誊抄不完,今儿个我费尽心思也就写了三千余字的策论,哪像你洋洋洒洒几乎要上万言。”

这时候。夏吉也从后头追了上来,熟络地冲着万世节叫了一声万大哥,又和张越打了个招呼。得知张倬乃是张越的父亲,他一惊之后立刻竖起了大拇指。

“都说是父进士子进士父子进士,倒是没听说过同科得中的。元节你和你爹爹真厉害!”

张倬早听张越说过这个年纪最小的贡士,此时听他这么说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于是。四人一路走一路说笑,这年纪相差颇大的组合倒是引来了旁人的频频侧目。万世节曾经往杨士奇那里走动得多,在南方士子中算是小有名气,这儿就有好些人认识他,无不上来打招呼。自然,那些士子少不得让万世节介绍身边的其他人。

“其他人不知道,但张越张元节我却是认得的!”

斜里忽然冒出来一个声音,张越循声望去,却依稀记得此人的面孔,仿佛是头一次去杨士奇府邸巧遇皇帝和皇太孙时的众士子之一。此时此刻,那人面上虽带着笑,语气里头却流露出一股浓浓的酸气。

“他可是如今山东布政使杜大人的高足,这表字也是大杨学士起的,还见过皇上和皇太孙。不但如此,人家还是英国公的堂侄,去年年底英国公重病的时候,他巴巴地从南京赶到北京侍疾,比亲生儿子都要孝顺,皇上大喜之下便赐了他举人功名。到底是世家朱门子弟,哪里是我们这些寒门士子能相提并论的!”

自从洪武年间开科考之后,南北士子的冲突从来就没有断过,最最有名的便是洪武三十年的南北榜。由于那一次录取的五十一名进士几乎都是南方人,北方士子集体闹事,于是太祖皇帝朱元璋不但严厉处分了该科主考,而且该科状元陈亦被处死,六月更是重开一榜,取的几乎都是北方人。这轰轰烈烈的洪武三十年南北榜事件也使得南北文坛从来不对盘。

于是,被人这么一撩拨,一众南方士子看向张越的眼神便有些不同。毕竟这里离着西宫还近,大伙儿又都是同年,自然不可能真正闹腾成什么不可开交的样子,但少不得有人说话阴阳怪气。

“若是我能有那样的亲戚师长,别说十六岁不到中进士,只怕就是状元也中了。”

张越两世为人,对于这等冷嘲热讽自不在意,更不想陷入毫无意义的意气之争。然而,他不接话茬,旁边却有人忍不住冷笑道:“我比元节年纪还小,我可没有什么尊贵的亲戚!有志不在年高,足下虚长年纪却不能尽早登科,指桑骂槐算什么意思?”

那说话的人乃是一个尖下巴四十开外的中年人,一听这话顿时怒容满面。张越不料夏吉主动出面替自己揽下了事情,此时眉头一皱,却再不好旁观,抢在那人说话之前沉声提醒道:“各位别忘了,咱们的座师大人小杨学士昔日二十九岁中进士,三十一岁入阁,各位若是有心说起他事便罢,揪着年纪说不是,置小杨学士于何地?”

一席话后四周皆静,几个南方士子虽不满,却终究不敢多说什么,全都是悻悻然拂袖而去。直到他们走了,万世节方才无可奈何地向张越摊了摊手。

“今儿个全都是我惹出来的麻烦,实在对不起元节你了!这些人都是死揪着一个理儿,他们认定是对的就是对的,认定是错的就是错的,最是难缠!”

第四卷 青云路 第022章 名次和发榜

倘若说后世的大明乃是内阁票拟,司礼监批红,那么,如今组建才十多年的大明内阁远远没有达到那个高度。永乐皇帝朱棣虽不如洪武帝朱元璋那么勤政,虽组建了内阁用于辅政,但内阁臣子只有赞襄之权而没有决策权,纵使在殿试的卷子上,朱棣也决不是主考官呈上什么就看什么。

这一日,在杨荣率读卷官等送上一甲三份卷子和其余七份佳卷,并让人抬上二三甲的所有考卷之后,他却只是略读了读那几篇文章,便命内侍在二三甲卷子中取了十几份卷子。

“人皆云治道当以道德,然道德之外亦不可无法度。昔有御史……贪横强暴,此御史乎?此廉吏乎?此沽名钓誉者乎?……拔擢骤,则人益骄矜;迁转缓,则人益蹉跎。是以百官以体察圣意为先,以安抚民心为次,是为大谬也。人皆云治道当以仁义,何谓大仁,何谓大义……”

朱棣看着手中那份卷子,颇觉得锐气扑面而来,当念出这一句更是微微一笑。他虽不是有极好容人心性的人,但既然是殿试,中和平正的文章看多了也实在没意思。见那卷子的眉批赫然是三甲末第,他不由皱起了眉头,亲自御笔批为第三,又对杨荣等人问道:“士子讥刺时政是好事,若放在三甲,旁人还以为朕没有容人之量。此文虽说不上奇文,笔法也还稍显稚嫩,但也算得上难能可贵。夏吉……唔,这名字有些意思。”

杨荣在下头一听,方才知道此番得了皇帝缘法的竟是今科那个最年少的贡士。别的考官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多言,他既是主考官,又是阁臣,却不得不提醒一声。

“皇上所言极是,此子如今才刚刚年满十五,这自然还有少年激荡之气。是以下笔锋锐十足,臣当时在他旁边看他运笔如飞,文章倒着实写得不错。”

“年方十五?”

朱棣此时倒是讶异了。他本以为张越应是本科最年轻的,却不想居然还冒出一个更年少的士子。此时再通篇看了一遍那文章,他若有所思地沉吟了一会,几次拿起朱笔想要改那名次,最终还是搁下了笔。既然是他亲自简拔出来的,年轻就年轻,若是此子真扶不起来。那也是他自己没有器量才干,虚有少年神童之名。

有了这么一份卷子在前,他之后也就是草草看了几份,或从二甲黜落三甲,或从三甲拔入二甲,万世节那份未了之卷也被他放入了二甲之中。定了三甲座次之后,他忽地想起了张越,便吩咐把那份卷子找出来。展开来看了第一张,他便微微点了点头,待看完第二张,他却是眉头紧锁,之后眉头时而舒展时而皱紧,右手食指也不自禁地轻轻敲击着台面。

“人云取天下以刀兵,治天下以仁义。此古今之至理。然中原常患蛮夷,历朝待之以仁义,多受其反噬;待之以斧钺,少能保一世太平。故而以中原之大,屡遭夷狄凌辱,仁义施而未得报,斧钺加而不得安,何也……雄主恩威并济,然三代而传则刀兵入库,军将解甲。故而以汉唐横扫天下之威。亦不免颓败一途……治道恒以礼法,礼法重在教化。唯天下无有刁民乎?无有赃官乎?无有逆狄乎……”

虽然大明的天下并非朱棣打回来的,但他以靖难起家席卷天下,一举登基为帝,最最得意的就是自己的赫赫武功。昔日对上建文帝的大军时,他虽然屡遭败绩,但若是败退必亲自引兵断后,于是军士归心,因此这雄主二字可谓是搔到了他的痒处。想当初邱福北征败北,他虽然完全可以再派一员稳重大将出征,可却义无反顾的把天下丢给太子自己亲自率军北征,最终大胜而回,那时候的意气风发他至今仍铭记在心。

他虽然自幼名师教导,但侄儿的反都能造,对圣贤之言其实并不以为然,不过是用以笼络士子,可对于那些史书之言他却一向留心。想到昔日秦皇汉武亦是赫赫武功,唐宗宋祖也曾经兵雄天下,最后那雄兵仍是化作尘土,心中难免又想到了更深的层次。

昔日父亲洪武帝为免建文帝年幼坐不稳皇位,于是诛戮功臣,结果却如何?他如今虽重武,但太子已经失之于文弱,皇太孙朱瞻基也并不像他那样热衷武事,那今后……

“然用兵多则国库竭,重赋税而百姓苦。故而昔汉武连年用兵匈奴远遁,百姓不苦匈奴而苦兵役赋税。人云升斗小民者不知大事,不观长远,然若无惠民则无使庶民感恩,纵长远于其何益?国朝赋税已重……”

朱棣往下看了一些,一直都是若有所思,当看到最末用兵富民这一条时更是哑然失笑,心想果然是年少,到这上头就想当然了。不过,前头那些确实触动了他的心思,况且他此时心情甚好,也就不再计较什么其他,也不再往下看,见考卷上赫然标着二甲,他便不再调动名次,示意身旁宦官将桌案上地考卷都收好拿下去。

“本科二百五十名进士,虽较往年为少,却是人才济济,朕心甚慰。明日传胪,你们且去安排,务必不能出纰漏。”

这边皇帝定了名次,那边杨荣等人退出之后,少不得议论起刚刚皇帝亲自阅卷之后评定名次的情景,全都是说今科士子缘法独到诸如此类云云。杨荣跟着人云亦云了两句,待到诸人开始安排传胪之事,他略微提点了一番,大多数时间都是坐在一旁沉思。

张越会试时的文章做得如同花团锦簇,却是四平八稳。谁知道这回居然炮制出这样一篇文章。若非他和一位读卷官讲明,亲自拣出评述,若是让其他人看到了只怕毁誉参半。可叹的是这既不能说是诤诤直谏,也不能说是离经叛道,竟是不知道该归于哪一类。

也就是杜桢那个怪胎,才会教出这么一个怪胎的学生!

殿试发榜素来乃是用黄榜,因此中进士者素来便称为金榜题名。虽只要能过会试这一关一个进士便稳当当入手。但人们毕竟关心名次。发榜这一日,张越由于之前交上了那样一篇文章。心里也有些忐忑,于是一大早就和父亲一起到了承天门外看榜。

人群之中,张倬眼见张越翘首观望宫门那边,不禁心中奇怪。虽说殿试极其重要,但比起之前跃龙门似的会试,却仍是宽和得多,张越上次考完了会试都是没事人似的,为何如此紧张?想到那天回家的路上张越打死不肯说写了些什么,他倒是有些不安了起来。

“越儿,莫非你在答卷的时候写了什么不该写的,还是忘了避讳?”

张越当初只是在看到那考题时灵机一动,这时候哪里敢和父亲说他都写了些什么,赶紧三言两语岔开了话题。不多时,人群中便起了骚动,却是一队禁卫护卫着一位中书舍人前来贴榜。随着那巨大的黄榜在墙上一点点贴好,无数人的目光便往那榜上搜寻了上去,那些以报喜谋生的人更是用飞快的目光扫完了整张榜。

“二甲第十四名……”

口中喃喃自语了一句,张倬顿时为之失神。看到这样出人意料的成绩,他简直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虽则二甲不比一甲全都能进翰林院,但毕竟仍是希望极大。昔日大哥张信虽举解元,但之后却是直接步入仕途。若是以科举计,他竟是平生第一次盖过了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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