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门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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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门风流- 第57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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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越原以为胡七是来说鞑靼亦或是奴儿干都司的事,毕竟天子正在巡边,谁知道胡七进来参礼之后,只提了几句北边的光景,犹豫了片刻就开口说道:“大人明日若是有时间,不妨抽出空去京师西郊小校场看看。武选司又要主持一年一度的世袭军官袭职比试。”

“有什么话你不能直说?”

“大人恕罪,卑职之前一直眼睛只盯着北边,没留意这一头,如今只是听了些闲话,说是这比试形同过场,一年不如一年。但这只是道听途说的消息,不若大人亲见来得分明。”

情知胡七是精细人,必定不会是真的听风就是雨传到了自己跟前,张越立刻翻了翻明日的日程,最后发现早上还有那么一点空闲。当即就决定明日去小校场瞧瞧。这边胡七看张越答应了,也不敢多留,起身匆匆告退。

按照宣德初新定的规矩,除却京师三大营之外,五军都督府掌印、佥事以及锦衣卫堂上官等等,皆由五府会推两人,旋即听由部选。至于中下等世袭军官等等则没有那么麻烦了,一年一度的比试甚至不用堂官,只司官便可一语决之。

这天是一年一度的年满二十岁军功袭职子弟比试。一大清早,京师西郊的小校场上就已经云集了不少身穿袢袄的人。不大的地方一眼望去,就只见都是黑压压的人头,那五颜六色花样不一的衣服,各式各样不同的口音,简直像是菜市场一般。

然而,说是洪武年间钦定的式样颜色,这些年轻子弟身上的袢袄却各不一样,家里有钱的用茧绸,里头衬着厚厚的棉花;家中贫寒的则是粗制土棉布,补丁加补丁的也不在少数。认识的不认识的三五成群,再加上每年都趁着这机会来做生意的小贩,这儿自然是拥挤不堪。稍不留神就会被人踩脱了鞋子,好好的衣裳上头也会多几个黑手印。

这闹腾了好一会儿,兵部武选司的一位员外郎和一位主事方才姗姗来迟。坐定之后,两人也不罗嗦,直接报名开始。这时候,刚刚吵吵嚷嚷的地方才安静了些。随着上头皂隶高宣姓名,被叫上名字的则是上前参礼,随即演练弓马兵器。

年满二十前来承袭军职的总共有二百多人,从总旗到指挥佥事等各不相等,自是由高到低一一检视,这其中试骑射弓马的只有十二人,演练刀枪的也就是二十余人,其余的都是上前行礼之后报上父祖名姓,略说几句就到一旁去关领袭职事宜了。

看着这一幕,不远处在那些小摊贩处牵马而立的张越眉头越蹙越紧,正好在城门处撞见张越一行人,于是跟来凑热闹的方敬忍不住低声抱怨了一句。

“上场的大半武艺稀松,还有其他人根本连兵器都没碰一下,竟然还要承袭军职?”

“我原以为如今早就开始用新的考量之法,军职承袭应当严格了许多,没想到至今还是这般模样。要不是一时兴起来看看,只怕就要忽略了这一条。要是这大选只需要磕几个头就能过去,那何必一年一次武选,把官职一个个给出去不就完了?”

两人的议论声虽说不大,但一旁仍是有个做熟了这档生意的中年小贩看出他们是来看热闹的人,因上前笑道:“两位官人这是来看热闹的?其实这大选最没什么看头,新官根本不用比试,旧官比试塞几个钱也就行了!横竖如今也没多少仗打,就是真的打了起来。朝廷动不动就是几十万大军,就是踩也把人踩死了。领了军职,再种几亩地,日子也就能过得。”

方敬瞧见张越脸色难看,便顺着那小贩的口气问道:“那兵部就不管?”

“那有什么好管的,要真是把人罢黜了,那可会把人得罪死!都是无足轻重的小军官,何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兵部的那位堂官小张大人你们不知道?那可是功劳卓著大名鼎鼎的,这一回偏不在随驾之列,可不就是因为他做事认真得罪了人?听说这军官严考就是他定的,可别人说是奉行,其实却不做,他又怎么会知道!”

一番话说得张越脸色越发阴沉,欺上瞒下的道理他不是不知道,只不曾想竟然会这般严重。那两个兵部武选司的司官他都是认得的,平素看着似乎是办事认真,偏偏在这上头懈怠,可想而知不是规矩使然,就是另有什么猫腻。一时间,他也懒得再看下去了,朝跟来的胡七彭十三等人一点头,索性上了马就预备走。

看到张越一声不吭地要走,方敬连忙拍马追上。赶上前去拦了一拦,随即便说道:“三哥,你要是就这么走了,等今天的比试结果出来,再要翻过来就麻烦了。我知道你是不想把事情当面闹大,不想让兵部的事情有让别人插手的余地,但不论怎么样,都得让他们那两位心里有个数。不如我过去捎一句话如何?”

张越原是憋着一口气,打算回兵部之后找武选司郎中柴车问个明白,此时经方敬这一提醒,他方才恍然惊觉。柴车久事兵部。由武选司主事而员外郎,后来又在郎中和外任上头辗转迁调,蹉跎了好一阵子,因个性耿介,和同僚下属的关系都极其冷淡,和他共事期间却还融洽,据他所知,那应该不是会轻忽的人。这事情如果他当头问上去,恐怕柴车的惊愕不会比他少多少。于是,沉吟片刻,他就冲方敬点了点头。

“也好,你去捎句话。武选乃是国家大事,不是儿戏……等等,你对他说是我看过比试之后很不满意,已经气恼地回去了,问他是今年如此还是年年如此。”

前来主持今年比试的武选司员外郎周平安和主事尚雍在兵部资历都浅。前者是从知州外任因考绩卓异,再加上又有些老乡同年的保举,于是便调入了兵部最是权势赫赫的武选司;后者是三年前庶吉士考满任的主事。由于郎中柴车管的是五府和都指挥使指挥使一级的会推,这比试一连三年都是他们俩主持。

头一年还有些担忧,如今三年下来,虚应故事得过且过这一套早就得心应手,这会儿眼看日上中天,周平安看也不看那个正在纵马骑射的年轻人,自顾自地转头对尚雍说:“还有几个人?”

“只剩下七八个了。”

“每年这么走马灯似的过一场,真是麻烦!天下太平,让他们也沐了皇恩,要是太祖爷还在,怎能容这些样样稀松的?”

尚雍低头翻看簿子,见那几个名字都赫然在上头,心里松了一口气,嘴角也噙了一丝哂然冷笑:“那些勋贵只顾着自己的风光,也不想想,下头的军政已经成了这个样子,他们日后说话还能怎么响亮?若不是你我进了武选司,也不会知道这些陈年旧规。稀松就稀松吧,他们要闹起来上头也头疼……”

他正说着,就瞥见一个心腹皂隶正在另一边挤眉弄眼。顿时招手唤了人上来。正要问怎么回事,那人就躬身说道:“周员外,尚主政,外头有一个人,说是奉了少司马的令过来,要立刻见二位。”

这兵部衙门的小吏皂隶多半出身市井,对于堂官司官的称呼却是文绉绉的另一套,尚雍也是进部之后才好容易习惯的,此时一听少司马三个字,他便立刻问道:“是张还是冯?”

“是张大人。”

一听是张,尚雍的脸色登时一变,看了看周平安就连忙吩咐让人过来。这时候,两人更是无心留意场中比试,不过是由着书吏唱名通传,却是看都不看那些年轻子弟一眼。过了好一会儿,他们方才看到一个身穿半旧不新的石青茧布直裰的年轻人在一个皂隶的指引下走了过来。周平安在京里的人面熟些,依稀记得见过,只是一时想不起来。

“方敬见过周员外,尚主事。”方敬毕竟是举人,见了两人不过是平揖而已,随即就直截了当地说,“张大人刚刚看完了比试,不想这一年一度的比试是如此光景,所以已经回去了。他遣我来问问二位,不知道是今年如此,还是年年如此?”

刚刚还开玩笑地谈论如今这些年轻军官的质素,但此时听方敬这一问,周平安和尚雍全都是脸色发白。京官清苦,顾佐杨士奇这等高官尚且是将收取隶金作为不成文的规矩,更何况他们这些低品司官?武选司每年主持比试和大选,再加上其他的进项,用一句私底下的话来说就是大学士都不换。当初张越新官上任的时候两人还有些担心,可瞧着张越只是搂过了职方司和武库司,他们的胆子就回来了。

号称耿介的柴车都没识破这勾当,张越不管这一摊子,怎会留心?可眼下这个人竟然说张越已经来了,而且还质问了这么一句让他们心惊胆战的话!

“你说是替张大人来传话,张大人他人在何处?”尚雍手撑着桌子,身子略略前倾,心里已经是在电光火石间做出了盘算,“这里乃是兵部比试的重地,你一个外人,没有任何印信凭证就敢擅闯?”

周平安被尚雍这严厉的质问吓了一跳。此时此刻,他已经是想起了面前的年轻人是谁,正要提醒的时候,就只见尚雍陡然指着那人厉声喝道:“来人,把这个胆大妄为的家伙叉出去,别让他扰了今日这大比!”

方敬没料想竟然会有这样的结局,一愣神的时候,脑后中了一击,顿时觉得眼前一黑。旁边那个皂隶立刻就上来把人架走了,看着却像是被人扶走。面对这一瞬间的变故,周平安只觉得脑袋发木,等人被弄下去,这才又惊又怒地看着尚雍:“你这是干什么!”

“干什么?老周,你不会没听说过张屠夫的名声吧,他这些年到处折腾,哪里掉下的脑袋少了?在他面前,咱们别想凭着旧规两个字蒙混过去,这身官皮扒了也就算了,可别闹得这身人皮也给人扒了!”尚雍说着就死死盯着周平安,一字一句地说道,“这家伙说张元节已经走了,人如果在也就算了,如果不在……这会儿小校场上都是军官,事情对你我有利!”

尽管资历年龄都在尚雍之上,但此时面对尚雍,周平安竟是不知道说什么是好,好半晌才傻呆呆地问了一句:“有利在何处?”

“你不用管……你在这儿坐镇,且瞧我的!”

周平安撂下一句话,随即再也不管目瞪口呆的周平安,叫上两个人就匆匆走了。

第十七卷 儿孙福 第015章 激变和弹压对策

小校场曾经有一个很应景的诨名——鬼见愁。之所以会有这么一个听着让人寒津津的名字。是因为洪武年间定下了极其严格的军职世袭规矩,年满二十必须在小校场比试,初试不合格只发半俸,袭职署理事务,两年之后二试,再不合格即行充军。当初靖难之乱席卷天下的那两支南北军队,抛开谋略不提,各级军官都极其悍勇,归根结底就是这规矩的威力。

永乐年初的时候,这规矩也还在,陆陆续续少说也有百多个武艺不合格的年轻军官在这场上的二试上黯然败下阵来,于是凄凄惨惨地充军交阯亦或是甘肃等地。

然而,如今尽管是初冬萧瑟的季节,一棵棵夏日里郁郁葱葱的大叔如今只剩下了光秃秃的枝桠,随着寒风瑟瑟缩缩地抖动着;尽管场上不少人的破旧棉袄挡不住寒风,人也抱着双手跺脚抱怨着;但绝大多数人的脸上都挂着轻松写意的笑容。家里再没钱,打点世袭军职的这些钱都还预备好了,那毕竟是日后一辈子的钱粮,谁也不会目光如此短浅。

按照品级和折钞,禄米能得六成。千户正五品每月可得米十石,百户正六品每月可得米六石。算不上多,可至少可养活家人。这会儿眼看就要日上三竿,今日比试差不多就要到头了,原先一直按捺着不做声的众人不禁交头接耳说起了话,各自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俺爹死得早,拿着这钱粮回去,就能娶媳妇了!”

“可不,京师如今娶个媳妇,聘礼没有三五十石米哪管够,再加上酒席其他,一年的出息就全都贴补进去了!”

“哎,那还得上峰不克扣,要是发得早晚迟了,你这媳妇至少还得一年后才能娶上!”

几个认识的人正说得起劲,旁边冷不丁钻出了一个讥诮的声音。

“还想娶媳妇哪,做梦吧?刚刚那边传来消息,说是兵部的张侍郎悄悄过来瞧了,很是看不上咱们,说咱们的弓马稀松武艺差劲,这回去就要上奏按照旧例行事!别说袭了这军职拿朝廷禄米,别把咱们一体全都充军就不错了!”

刚刚还喜上眉梢大声嚷嚷着说话的几个人顿时呆若木鸡,一时间,旁边也有听着言语的人上来询问怎么回事,那人高声一说,人群中顿时炸开了锅。于是乎,再也没人管这小校场比试肃静的规矩,场周围顿时沸反盈天。

人心善恶。张越在官场多年,不说看得彻底通透,遇事却总有几分提防之心。刚刚方敬自动请缨,他考虑片刻虽说答应了,但仍是留了个心眼。远远瞧见方敬上前说了几句话之后,随即竟是被人搀扶了离去,他立刻为之警觉。随行而来的胡七更是朝身边一个壮汉打了个眼色。那壮汉见状立刻悄悄退开,从另一边大槐树那儿招了招手,顿时有几个人掩了上去。

果然,不过一小会儿,张越就看到周遭那些年轻军官闹腾了起来,不一会儿就已经是沸沸扬扬,那聒噪的抱怨声和骂声就连他站得远远的也能听见。分辨出其中好几次出现了自己的名字,他仍是脸色如常,一旁陪同过来的胡七就没那么轻松了。

“大人,是不是先离开……”

“不用,这里就是百多人,既然已经预备周全,只要看着就好。”

张越阻止了胡七,旋即仍然抱手站在那里,冷冷地看着那仿佛是沸腾开水一般的小校场。在吵吵嚷嚷的声音完全干扰了场中的比试之后。只见那边终于有皂隶重重敲响了鸣锣,随即就只见一个头戴乌纱帽,身穿青色官袍的官员站了出来。虽说远远的看不清头脸,但毕竟在兵部衙门中多次见过,正是尚雍。

“走,咱们上去,听听他说些什么!”

说完这话,张越就立刻快步上前。尽管胡七是一万个不愿意,可看着牛敢等几个护卫都已经跟了上去,他也只能快步追上,又朝周遭已经派上去的一些手下连连打手势。尽管如此,他心里仍是有些七上八下。那些年轻子弟的功夫确实稀松不假,但毕竟人多,要是真的发生大骚乱,就是张越占理,事情闹大了也没有任何好处。

由于张越今天出来时特意换了一身衣服,虽和那些年轻人的袢袄不甚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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