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门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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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门风流- 第1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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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人人都这样想,天下便永远是漆黑的天下,永远不会有任何改变!”

唐赛儿冷冷一笑,直到这时候,张越方才感到屋子里的木樨香气仿佛有些过分浓烈了。果然,就在她撂下此话的那一瞬间,他觉得脑袋一重,竟是昏昏沉沉难以动弹。紧跟着,他感到面前人影一晃,却是有人迅疾无伦地从身边闪了出去。那股木樨香气扑面而来的同时,还有一句低低的话钻入了耳帘。

“小张大人的铁齿铜牙我领教了,念在你官声好,对我师傅也算不错,我也不为难你们。异日有缘再见时,便以刀兵见真章好了。”

那一抹丁香色的人影消失在众人眼帘中,又过了许久,屋子里那种木樨香气方才渐渐散去,所有人总算是恢复了行动自由。长长舒了一口气的张越却什么话都没有说,转身掀帘一个箭步冲出了门去。三两步跨出二门来到外院,从卢八口中得知刚刚唐赛儿就是从从容容往大门走的,他来不及多说,立刻吩咐他们追出去瞧瞧。

如今其他线索全无,他也是行险一试这才开口相激,谁料对方竟是词锋尖利夷然不惧。不过,她大可以飞檐走壁用最快的速度遁走,却选择走了正对府衙后头的这条街,这还真是艺高人胆大,而且深悉别人的心思。

光天化日之下,要是让人看见有人跳墙而出,必定引人怀疑,真是好沉稳的心计。

从孟家出来之后,唐赛儿倏忽间穿过了好几条街巷,当最后从一户民宅的后门出来之后,她已经是形貌大变。那件丁香色的衫子变成了青绿色的束腰长袍,裙子也早就换了下来,脚上更是蹬了一双富家子弟最爱穿的小皂靴,满头乌丝用纶巾束起,赫然是一个俊俏的青年。尽管自信就是张越站在身前也未必能认出她来,她仍是用最快的速度出了城,然而在存放马匹的小树林中,她却看到唐青霜的旁边还站着一个预料之外的人。

“岳兄怎么来了?”

岳长天上前一步抱拳行礼,随即就说道:“宾鸿刚刚做了那样一场大事,教主你就在这种时候潜入青州,实在是太儿戏了!幸好青霜通知了我一声,否则万一出事,外头连个接应的人都没有。”

见唐赛儿皱起眉头仿佛有些不悦,岳长天扫了一眼旁边的唐青霜,又一字一句地说:“宾鸿从乐安劫了人回来,一时声势大振,如今其他教首也都是蠢蠢欲动。虽说教主已经答应给他们自主权,但一味放纵,只怕他们日后将更加做大。如今咱们也能号令一两千人,振臂一呼应者云集,只要教主率先起事,这上下名分就真正定了。”

“教主莫要忘记,当初要不是……沉了小明王,这大明江山本来就应该是白莲教的。那时候天下多支义军都奉小明王为正朔,为何最后小明王却只有一死?不就是因为小明王空有共主之名却没有实力么?如今情势已到,咱们更应该揭竿而起号令群雄!”

“三姐,岳大哥说得没错,咱们不能等了,不能让宾鸿赵琬他们占了大义名分!咱们不是勘查过好多次了么?卸石棚寨那儿有险可守,况且还能屯兵,没有地方比那儿更合适了!”

“有险可守不假,能屯兵也不假。宾鸿这次的事情固然造出了声势,但也惊动了官府!你们想一想,如今马上便是收夏粮的时节,有几个农人会放下地里眼看就能收获的麦子跟着咱们干?这时节,谁率先起事,谁便是自投罗网!”

唐赛儿一口拒绝了两人的提议,旋即深深吸了一口气——当初杀害丈夫的差役早就让她杀了,她如今恨的是这世道这朝廷,至于坐龙庭……她能想得那么久远么?

第六卷 春雷动 第026章 情之基石在于信赖

唐赛儿一走,看到张越紧跟着拔腿追了出去,冯远茗不禁长叹一声,意兴阑珊地打起帘子离开了屋子。直到这时候,孟敏方才不自觉地松开了手,却是一个踉跄瘫坐在了椅子上,心中满是惊骇。大明建国以来便查禁白莲教,这位看似只比自己大几岁的年轻女子竟然就是当代的白莲教教主?可笑的是,她竟然还曾经想劝导人家不要信那邪教……

那个傲然挺立言辞锋利的女子也给杜绾留下了深深的震撼。她和道衍和尚下了好几个月棋,人都说老和尚老来人糊涂了,一本《道余录》就诋毁了无数儒家前辈,可那毕竟只是诋毁先贤。然而,唐赛儿这番话却彻底颠覆了儒家君臣那一套,那种肆无忌惮狂言悖上更让人觉得心悸。

以一介弱质女流却敢和这样一个世道作对,自居为贼却毫无惧色,尽管那必然是以卵击石,尽管知道那变乱掀起之后必定是血流成河,但那个女人实在是不寻常。

一个后悔,一个心悸,但第三个人的反应却大不相同。琥珀扫了一眼杜绾和孟敏,忽然静悄悄地出了屋子。一帘之隔,屋子里阴森冷清,外头恰是红日当头春光明媚,和煦的春风拂面而来,中间夹着几分新叶春花的香味。东厢房中孩童的琅琅读书声径直钻进了人耳中,此外还有沙沙沙的扫地声,厨房那边锅碗瓢盆的碰撞声,还有无数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声响。然而相比这好天气,她的心里却阴霾重重。

“琥珀,你要回去么?”

微微一愣,琥珀却看到红袖笑吟吟地走上前来,看那表情应当是丝毫不知道刚刚里头发生的事。她从来就不是多嘴的,当下就强笑道:“灵犀姐姐有事出去了,秋痕姐姐身上又不爽快,我自然得赶紧回去。对了,你可看见我家少爷?”

“你是说越少爷?”红袖当即没好气地撇撇嘴道,“刚刚那位姑娘一走,他就急急忙忙冲了出来,到了外间和几个随从会合叨咕了一通,随即就出了门,大约是去府衙了。哎呀,他刚刚说过让我去腾房子,我不和你说话了,得赶紧去办事。否则他可比小姐还凶!”

见红袖打了声招呼便匆匆跑开,琥珀也无心多留,忙提着食盒从春水街后门进了府衙后衙。顺着夹道进了西南一扇小门,那便是张越的公廨,她随手将食盒递给崔家的,然后便转进了自己那间屋子。这时候,她方才感到膝盖发软,踉踉跄跄到了床边颓然坐下。

那个女人竟然是白莲教教主!倘若她没有猜错,那个应当是她堂兄的髭须汉子如今也应该是白莲教一路。他究竟想干什么?须知官贼不共戴天,难道还能指望白莲教席卷天下?

尽管第一反应就是派上所有能派的人手去追唐赛儿,然后又想到关闭青州城门满城大索,但冷静下来的张越不得不打消后头这个很有诱惑力的主意。且不提封锁城门惊动巨大,就是这中间请示发令的一段时间,就足以让人逃之夭夭;而唐赛儿既然敢入城,必然有所凭恃;还有一点极其重要的是,他该如何解释白莲教教主竟然跑到了孟家去?

于是,亲自到孟家吩咐孟敏和杜绾今日之事不可外传,他回到府衙之后,立刻细细描绘了一幅图像,又差胡七去锦衣卫送给沐宁。这番勾当做完,闻听凌华召集所有属官商议,他就赶了过去。原以为又要吃苦在前享受在后,然而,这一次凌华竟只是大有深意地扫了一眼,随即便轻飘飘地甩下了一番话。

“乐安的事情由赵曹两位推官主持。你们毕竟是主管刑名,再加上贾通判协助也就行了。即使十日之后查不出真的要罢官免职,横竖是大家一块承担的事,衙门不能所有人都扑到这件事情上。元节,如今你在民间声望好,毕竟再过十几二十天就要夏忙收粮,抚民安民的事情便交给你了。做事不能本末倒置,民心安稳最重要,这一面查案一面安抚民间方才是正理。否则要是一案之后再来一案,到头来更糟。”

知府凌华原本只是个府衙中的通判,所管辖的事务也微不足道,骤然被提为知府还曾经引来重大争议,然而,相处的时间长了,张越却觉得这是一个理想的上司。虽说凌华也有不可避免地拥有向上爬的本性,但在放权方面却做得极其出色,出色到底下所有属官的权利义务远远大于朝廷所发的俸禄,更重要的是,人家还愿意一肩扛起需要担负的责任。

因此,作为一个打着灯笼也找不着的好上司,即使凌华甚至不是正牌子进士出身,仍然在下属当中拥有良好的人缘威信,今日的议事便是以所有人心悦诚服的完美结局结束。

由于白天在乐安被折腾得至少步行了两个时辰,因此夕阳西下时分,众属官走出大堂之后,少不得都抱怨了几声,张越回来之后还受了一场惊吓,更是觉得腰酸背痛。穿过大堂西边的一扇小门拐上夹道,等进了自家大门的时候,张越已经是感到两腿灌了铅,进了正房西屋便艰难地爬上了炕,随即上上下下转动了一会脖子,又将椅靠和引枕挪到了板壁处靠着,恨不得一头就睡过去。

此时恰好灵犀端着桐木条盘进来,看见张越这么一番疲累的样子,忙开口唤道:“少爷,您今天赶来赶去累了一天,所以厨房那边就简简单单做了一碗刀削面,里头多搁了些陈醋,开胃得很,您赶紧吃完了就泡泡脚,今天早些睡吧。”

张越瞧了一眼端上炕桌的那碗面,见雪白的刀削面上头堆着肉丁和青蒜末。清亮的汤头中一股陈醋的酸香味直冲脑际,总算是有了些胃口。他却不急着吃面,而是先大喝了一口汤,那陈醋的滋味毕竟浓烈,颇有了些精神的他三下五除二吃完了面,搁下碗就问道:“秋痕今天身上不爽快,琥珀怎么也不在。我下午看见她还好好的。”

“她……”虽说不喜欢在背后说人家的事,但灵犀犹豫了片刻,决定还是实话实说,“她从孟家回来之后就一直闷在屋子里没出来过,奴婢回来之后去看过她,她神色有些不对劲,仿佛是哭过,问她如何却不肯说,晚饭也不肯吃,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琥珀竟然哭过?

就算是今天因唐赛儿忽然出现受了惊,那也不该是这样的反应才对!张越本能的感到有些不对劲,和生性开朗大大咧咧的秋痕相比,琥珀寡言少语,纵有心事也很少表露出来,这一次是怎么回事?当下他看也不看那盏捧上来饭后饮用的茶,跳下炕套上鞋子便往东边的耳房走去。

尽管是夜间,屋子里却并没有点灯,因此跨进门槛之后的张越本能地皱了皱眉。骤然从明亮的正房来到这儿,他的眼睛很有些不习惯,眯了好一会儿,方才看清靠墙的那张床上仿佛影影绰绰有一个人抱膝坐着。他开口叫了一声,见没动静便径直走上前去,眼看快要接近那张床时,他的腿却不知道绊倒了什么东西,紧跟着就是砰地一声。

倏忽间,床上的那个人影却以难以想象的敏捷一下子跃了下来,焦急地叫道:“少爷没事吧!”

“没事。”

砰然落地的并不是张越,而是一张不知道怎么会横搁在床前不远处的凳子,他只是小小绊了一下。然而,他仍是顺势抓住了琥珀递过来的那只手,小心翼翼挪上前几步,好容易才到了床沿边上坐下。

“灵犀说下午你从孟家回来之后就神色不对劲,晚饭也没吃,究竟怎么回事?”

“少爷你信命么?”

听到这一句没头没脑颇为突兀的话,张越顿时愣了一愣。转而方才若有所思地说:“我信命,但也不信命。倘若不是命数使然,我也不会生在这个世上,更遇不到如今身边的这些人。人的身世和一大半的际遇都是命中注定无法更改,所以我相信,很多事情都是命数使然。”

“不过,人这辈子若是只信命里注定,那也不行。人定胜天不过是一句豪言壮语,但若是什么都不去做,怎么知道就一定不能扭转既定的命数轨迹?就比如我,倘若我浑浑噩噩,这辈子便永远都是被人瞧不起的药罐子病秧子,祖母不会多看我一眼,英国公也不会记得我这个本家侄儿,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所以我只能说,这命数的事情是一半对一半,一半是你不可抗拒的,一半却是你可以改变的。”

“命数真的能改变么?”

“如果你不试一试,又怎么会知道?”

听到这个流露出无限信心的声音,琥珀顿时一怔,旋即低声说:“少爷一直都问我,为什么会有那么重的心事。我一直都想说,却从来不敢说。就因为这桩心事,我夜里睡得轻,白天也不敢多说话,生怕一个字说错惹来大祸。我一个人的性命不要紧,但我不能带累了别人,不能带累……”

“不能带累家人,对不对?”张越感到握在手心中的那只手颤抖了一下,便微微侧过身子。黑暗之中,他依稀能看到琥珀的脸,五官的其他部分都晦暗难辨,只能看到那双眸子,“上次你重病的时候,曾经说过梦话,所以我就猜到了。昔日淇国公丘家夺诰封爵位远徙海南,你因为重病而被家人设法留下,我说得对不对?”

“原来少爷都知道了……”

心头最大的隐秘就这样被人戳穿,琥珀感到的竟不是如释重负,而是一种莫名的失落和可笑。祖父当年和英国公张辅颇有交情,她初到英国公府的时候几乎是日夜提防,结果张辅根本没有认出她来,而王夫人瞧着她谨慎小心,便把她和其他人一同送到了开封。服侍张越七年,她日日夜夜都担着心思,其实她早该知道,这一切迟早有一天都是瞒不住的。

“今天是我第一次见到那位唐教主,她是什么身份原本和我无关,但是,我先前见过的那个堂兄,他身上有和那位唐教主一模一样的手制绦子。那种针线决计不是寻常手艺,打起来异常复杂,所以应该不会是巧合。我很害怕,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山东,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和朝廷查禁的白莲教有联系,更不知道他究竟要做什么?先前是兵败之罪,难道以后还要加上谋反之罪?”

感到琥珀仿佛陷入了一种狂躁的激动之中,张越陡然间一凛,知道长久以来的压抑一旦爆发出来便异常可怕,情急之下,他连忙将她抱在怀里,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良久,浑身发抖的琥珀终于在他怀中安静了下来,却是将头轻轻地搁在了他的肩膀上。

“我一直都很羡慕少爷和秋痕姐姐。”黑暗中的琥珀轻轻叹了一声,旋即低声说道,“少爷一直都在朝前看,秋痕姐姐就好似少爷的影子,从来不曾左顾右盼。她常常都对我说,她很喜欢少爷,还常常问我是不是也同样喜欢少爷,常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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