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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麒麟- 第19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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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什么不把医疗队撤回来。”陆臻说道。
  “撤回来,就是向全世界说明,我们已经控制不住形势了。”梁云山意味深长地看向陆臻。
  陆臻心领神会,再一次点头。
  梁云山终于有些疑惑了,陆臻过分平静的眼神让他心里没了底。他犹豫了一会儿,终于把之前准备好的种种理由都暂时搁到一边,试探着问道:“你看,光说我这边的事儿了,你今天这么急过来找我,是有什么……”
  “梁大使,我其实今天不是过来兴师问罪的。”
  “哦?”梁云山笑得斯文而有分寸,非常官方的模样。
  陆臻试着让嘴角带上一些弧度,令自己看起来更加诚恳:“现在这时候,讨论谁对谁错,谁有没有尽力都太早了一些。”
  “是啊。”梁云山微微点头,却更加疑惑。
  “您看过国内媒体对这次营救的新闻吗?”陆臻终于逼视梁云山。
  “早上看过一些标题。”梁云山谨慎的。
  “我希望您能仔细看一下。”
  梁云山皱起眉头,招手请门外的保安去会议室拿报纸。
  陆臻相信梁云山必然是聪明的,否则他也不可能在喀苏尼亚这样的地方活下来。梁云山飞快地浏览着报上的内容,神色凝重,半晌,他合上报纸看向陆臻:“你觉得有问题?”
  “您不觉得这样的报道太高调了吗?中国的人权问题与专制偏好一向都是外媒喜欢拿来攻击的对象。”
  “你是这么想的?”梁云山脱口而出,眼神中充满惊异。
  “我不是来打架的。”陆臻微笑着看了一眼门外的的保安。
  梁云山失笑,有些尴尬,他伸长手拍了拍成岩的肩膀:“听见了没有?瞧瞧别人是什么觉悟,人家是军人,军人是干什么的?打仗的。我们是干什么的,干外交的。军人打完仗,我们这些人就得去平衡局势,建立国际形象。可现在呢?你会打仗吗?去跟老孙说一声,把中午空出来我们吃个饭。”他转头看向陆臻:“也没什么好吃的,艰苦一下。”
  陆臻轻轻点头:“可是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陆臻根本不关心那位姓孙的参赞。
  “没关系,第一炮打这么响,后面就不会再加码了,就这几天国际风向就能出来,到时候调子会再收一收,基本就差不多了。”
  “就这样?”陆臻顿时大失所望:“您明明看得出来,这种报道会招来怎样地攻击。”
  “我会把你的意思向上面反应的。不过,小伙子,你能主动去关心和配合这一块的工作我很感动,真的。”梁云山常年看不出任何情绪的脸上第一次流露出些许柔软:“我的确能看得出来,我相信还有很多人能看出来,因为我们都是有理智的人。可是你不能期待我们的整个国家都是这样理智的人,有时候老百姓需要这样的报道,扬我国威,列强环饲,他们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报道。而同时,你也得承认,在部队里像你这样有高度视野的年青军官真的太少了,我认识的很多人,他们从来只嫌自己得到的关注还不够多。”
  “对,我承认您说得是事情,可是,或者也有一些老百姓已经开始不习惯了,这是个资讯发达的世界。”
  “或者吧,可是你让谁首先来做这个调整呢?如果无论怎么做都会有人不满,那么沿袭传统常规是绝大部分人的选择,你明白的。”梁云山语调和缓,带着欣赏与怜惜的意味。
  陆臻深吸了一口气,却一直没出声,几分钟后,他缓缓吐出这口浊气,轻声道:“让我们做点什么!或多或少……”
  梁云山一愣,看向陆臻的眼神再度起了变化,变得有些柔软,他笑着说:“那行,你先写个材料,我们研究一下。”这是最老道的太平拳,四平八稳举重若轻,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陆臻心里发沉,仿佛有一滴冰凉的水从头顶滑下,流过脊背。
  梁云山似乎是看出了陆臻的心思随即语声亲切地说道:“还没吃饭吧,我们先去吃点东西,我这一上午就喝过两瓶水,人老了,比不上你们这些小伙子能抗。”
  陆臻垂头苦笑,却干净利落地站起身,举手投足间那种锋利的味道逼人睫宇,让梁云山伸出的手又不落痕迹的收了回去。
  老梁在心底叹了口气,从开始到现在,他努力亲切努力友好,毫不吝惜自己的赞赏,就是为了化解这个年轻军官对他的防备与抗拒,为彼此之间建立起可靠的信任感,可终究还是差了那么一点点。不过还好,所幸这是一个有理智的年轻人,这让老梁放心了不少。
  午餐的确简单,却是地道的中餐,有菜有饭还有个汤,在喀苏尼亚已经算上等美味,陆臻虽然吃得很快,心情却越来越沉重。
  很明显,梁云山并不关心他的忧虑,陆臻几次试图引导话题都没有成功,梁云山不落痕迹地回避着,带着善意的同情与某种居高临下的怜悯,仿佛在暗示:别沮丧,别激动,小伙子,这件事太大,需要从上到上的转变,这不是你的能力与地位足以插手的问题。
  谈话的重心最后锁定在奈萨拉的局势上,梁云山颇有深意地建议他们尽快撤回勒多,他说柯索这个人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陆臻知道这的确是重要地忠告,然而此时在他心里已经空下一块,如此怅惘,近乎迷茫。
  陆臻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傻乎乎的登山者,自以为通晓了某条世人从不知道的路径,带着崇高的使命感,焦虑而兴奋冲向心目中的高峰。才发现那条所谓正确的“道路”其实大家都懂,他并不比别人更通透一些,所以他也并不能比别人做得更多一点。很多时候你看得到通天的坦途,却找不到脚下的路。
  站在迷宫外面指点江山总是容易的,所以年青人总以为自己可以改变世界。
  抬起头看见雪顶总是清晰的,那条通向圣境的道路如此明白畅达,有时候甚至会让你疑心前行者的能力。那什么简单,看起来那么简单的事,为什么你们都做不到?
  可是当你真正走进去,真正触及那些汹涌的暗潮,才明白原来前进的每一步都是如此艰难。四处都是无形的屏障,透明的,没有厚度,让你看得到却无法通过,
  这是最现实的困境,不是艰险,而是泥沼,无从下手,举步维艰。
  陆臻生平第一次,开始渴望说一不二权利与威势,渴望大刀阔斧,肆意挥洒的空间。
  没多久,孙建胜带了人过来陪添末席,彼此寒暄几句,就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客套而又疏离。梁云山似乎对这事更为上心,看着桌上气氛和谐,军政一家亲,脸上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也对,陆臻心想,国内的舆论自有中宣部去头疼,国际上的指责自有外交部发言人去面对,说到底,干他梁云山何事?而此时此地大使馆与军方的关系,算起来才是梁云山正儿八经的份内事,他管得太有道理。
  气氛与话题都不可挽回的被转移了,陆臻沮丧地发现他连这桌上的几个人都说服不了,也引导不了。一大早乘风而来时的壮志雄心在这一刻如云烟散去,陆臻有些感慨,他记起他来时夏明朗说的:做点什么。
  是的,做“点”什么!
  似乎从一开始,夏明朗就明白他们改变不了这个世界,只能被推着改变自己,所以他说点什么吧,什么都好。
  陆臻心想:我其实不用回去安慰他了,可能他什么都懂,说不定他在写报告的时候就已经明白最后会这样,所以他抽烟抽得一屋子烟火连天。而那篇呕心沥血的总结可能也并不是什么愤怒的控诉,而只是……他夏明朗决定要做的那一“点”什么。
  还能做点什么呢?
  陆臻开始从头审视自己。

  二十二、

  一顿便饭而已,其实支撑不了太多的话题,如果不是陆臻多添了两碗饭,其实应该结束得更早一点。似乎是已经预见到了此行将无功而返,陆臻的心情反而轻松了起来,回头想想四个小时前的自己,他轻轻笑了笑,仍然觉得很是不错,那毕竟是他青春里的一束烟花,很美丽,很闪耀。
  陆臻从不是一个害怕丢脸的人,他从来只害怕自己失去生活的热情。
  这样平和轻悦的心情从他的心底扩散出来,传递到脸上,他看见秦若阳肘下夹着笔记本出现在餐厅门外,陆臻下意识地扬起嘴角,送给他一个明朗如五月清风的微笑。
  秦若阳很明显地愣了一下,然后,他垂在身侧的左手飞快地做出一个动作。
  陆臻疑惑地眯起了眼睛。
  这是一个古老的指令,确切地说这是一个开关,在十年前,当秦若阳做完这个动作,陆臻会把他的鼓锤十字相交,敲击三次,而后,音乐起……好戏开场。
  “梁大使,您看一下这个。”秦若阳神色凝重的走到梁云山身边,打开手中的笔记本递了过去:“刚刚截获的,上传时间在一小时前。”
  “嗯,好。”梁云山礼貌地放下筷子。
  几分钟后,梁云山脸上的笑容就彻底消失了,他急促地对成岩说:“把它接到电视上,你们都来看看。”
  这是一段非常简陋的视频,画质因为放大而显得更为模糊,可是它仍然奇迹般地传递出了所有致命的讯息。黑暗中骤然起灭的枪火,仓惶奔逃的人群,刺痛耳膜的枪声与人们凄厉的惨叫。
  残忍、暴力、混乱与杀戮……这一切的一切错综在一起,深刻地描绘出一个活生生的地狱。
  那些模糊晃动的画面完美的契合了人们心灵深处最浓重的惊慌,让你相信这些所有的触目惊心全是真实,因为它们是如此的简陋,看不到一点点精致的痕迹。
  这段视频并不长,却给席上留下了长久地沉默,电视屏幕凝固着最后的镜头,一个看起来不到十岁的小男孩痛苦地蜷缩在肮脏的破床上,在他的头顶侧面,有一个直径超过四厘米的恐怖伤口。
  所有人都沉默着,看着陆臻。
  陆臻缓慢地把碗里最后一点米饭扒到嘴里,然后慢慢咀嚼……这种时候他需要做一些缓慢地动作来让自己有机会可以思考。
  “是真的吗?”梁云山严肃的脸上看不出一点点表情。
  “是的。”陆臻咽下饭粒,把筷子平稳地放在碗沿上。
  “你们怎么可以……”尚文凯脱口而出,然后在梁云山严厉的目光下嗫嗫住嘴。
  “我可以负责任的说,这段视频上所有的画面都是真实的,没有摆拍和造假的部分,”陆臻盯住梁云山,试图捕捉他眼底哪怕是一点点地波动,最后他爽快地放弃这种努力,直接交出答案:“但是,给我一台摄像机和一张嘴,我也可以拍出同样的真实,说一个相反的故事。”
  “你确定?”梁云山问道。
  “非常确定。”陆臻胸有成竹的模样可以说服任何人。
  梁云山轻轻呼了一口气,这个青年人过份锐利地目光让他感觉到某尴尬的压力,就像在向他炫耀说你看吧,我早就说过会这样。他其实不必这么直接明了的逼视他的,梁云山心想。还是太年轻了,太想要证明自己的正确,不过,一个充满理性又勇于相信自己的青年人,毕竟还是让人惊喜的。
  “我找兄弟分析过了,机子虽然烂,但手法很专业,肯定是内行人拍的,先放出一部分来挑挑注意力,这片子上传还不到一个半小时,国外的视频网站已经快推到首页了。”秦若阳说道。
  “网上封不掉了吧。”孙建胜忧心忡忡。
  “国内大概可以吧。”秦若阳很淡地笑了笑,如果连美国都封不了维基揭密……
  “没用的,这次布局这么深,我估计今天晚上的新闻就会播到,明天到后天,看他们手上有多少货,CNN很可能会做个专题,不搞得全世界都知道不会摆休。大家都吃饱了吧,先去忙自己的事。”梁云山欠了欠身,然后转过头看向陆臻郑重其事地说道:“你暂时先不要走,情况比我们想象的要严重。”
  陆臻严肃地点点头,心里百感交集,不知道应该焦虑还是高兴。
  焦虑的是问题比他想象的更严重,高兴的是,问题居然比他们想象的更严重。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就像一个精密的程序,一环接一环地引爆,一个炸点一串轰鸣,一层层推进。陆臻不得不承认梁云山对局势地估计其实比他更准,甚至就算是秦若阳对外媒那一系列组合拳的预测都比他更为头头是道。陆臻目瞪口呆地相信这些人的确是专业人士,他们每天都得面对这些,关心这些,他们确实无法不了解。
  但是为什么这些专业人士最后常常做出愚蠢的反效果,这让陆臻非常之困惑与惆怅。可是惆怅归惆怅,目前他什么都插不上手,甚至连梁云山也插不上手,他们都在焦虑地等待着同一个东西:指示。
  每个男人在少年时都做过武侠小说男主角的梦,论剑华山,武林盟主,带领着一群傻X拯救江湖于水火,多么豪情,多少壮志。所有的男人们都喜欢大事件大场面,却忘了男主角只有一个,傻X有千千万。
  陆臻心想我不是男主角,我是傻X,我得认这个命。
  这一次的男主角是聂卓,当然,这是陆臻在尘埃落定后回头看去才确定的,当时江湖风云变幻,每个人都以为这会是自己的舞台。
  时至今日,陆臻都不了解在那一天的北京有过一场怎样的博弈,各方人马次第登场,如何交峰,如何妥协。他不知道梁云山说了哪些话,聂卓又说了哪些话,外交部是怎样的态度,总参谋部又是怎样的态度,这些……他都不知道,他甚至没有像往常那样根据一些外露的蛛丝马迹去推理过。
  人,只有当他真正站在漩涡的中心,才明白什么叫身不由已,才明白什么叫看不清,才明白那些隔岸观火的头头是道都是狗屁。
  陆臻感觉自己扑进了一团旋涡里,被一连串的人和事推着走,其实根本不能主动做什么不做什么,唯有竭尽所能地说出自己心里所有的想法,一丝不苟地完成“上面”交给他的全部工作。然后等待着,无可奈何而又焦急的等待着,直到梁云山略带兴奋而紧张地告诉他,中央决定这一次把新闻发布会的第一线放在我们这里。
  陆臻点头说本应该如此,我们是最了解实情的人,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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