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孺子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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孺子帝- 第28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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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纯忠那边也在抓人,以京兆尹府和刑部的名义搜集韩稠参与刺驾的直接证据,圣军师等人全都受到重新审讯。

皇帝康复的消息必须及时送达天下各地,以安抚众心,韩孺子还要亲自写几封信,分别送给云梦泽的杨奉、塞外的柴悦、西域的邓粹等人,这些人由皇帝亲自选用,对皇帝的安危自然也比别人更在意些。

忙碌到将近天黑,事情才算告一段落,慈宁太后、皇后不停派人过来探视,委婉地催促皇帝早些休息。

韩孺子决定再见一个人。

黄普公已经从倦侯府来至宫中,等候多时,接受了至少三次全身搜查,饶是如此,当他进入凌云阁时,身边还是跟着四名侍卫,而且规定他不准进入皇帝十步之内。

整个皇宫都不想再冒险。

为了保持距离,黄普公只能在门口跪拜皇帝。

韩孺子正在看景耀送来的情报,那上面有黄普公的履历,比之前的说法要真实得多。

黄普公原名叫黄韧,出生于南越,早年间也是良民,习文习武皆有所成。

二十多岁的时候,为了给重病的母亲买药,他铤而走险,与城中一群无赖少年结伙为盗,因为一次分赃不均,大打出手,黄普公连杀十余人,带着母亲入海避难。

此案因为发生在城内,当年曾轰动一时。

海上生活艰辛,年轻力壮、能打能拼的黄普公能够逍遥自在,年老体衰的黄母却极为难熬。

黄普公是名孝子,为了让母亲过得舒服一些,四处劫掠,不只劫商船、渔船,连别的海盗都不放过。

他定下规矩,如果遇到普通百姓,只劫财,甚至还会留下一些,让被劫者靠岸之后不至于一无所有,如果撞见的是同行,则要劫财毁船,船上的人抛进海中,生死由天。

黄普公名声大噪,有了自己的团伙,却也引来大批仇家,双方交战频繁,黄普公的指挥才能就是在此期间显露出来的,迅速由弱变强,成为海上一霸。

黄普公称霸十余年,可是仇家太多,众海盗打不过他,就与官府暗中联手。

在一次追击战中,黄普公的船队被引入埋伏圈,十余艘船被上百艘官船与海盗船包围,数量对比如此悬殊,黄普公仍然坚持了七天七夜,若干次突破重围,没多久又被包围,最终船沉落水,为一伙海盗所俘。

当时官府一方的将领正是燕朋师的父亲燕康,他威胁要向结盟的海盗开战,从他们手中要回了黄普公,也救了他一命。

燕康欣赏黄普公的本事,将他带回东海国,又从岛上接来他的母亲,极力招安。

为了母亲的平安,黄普公接受了招安,但他是强盗头目,朝廷通缉的重犯,外面又有大批海盗恨他入骨,没法从军,所以抛弃黄韧这个旧名,改叫黄普公,从此在燕府为奴,隐藏数年,直到官府销案、海盗也将他遗忘的时候,才逐渐公开露面。

这时的他,已不是称霸海上的大盗,只是燕府里的一名仆人。

但他不是普通的仆人,经常跟在燕康身边,为他出谋划策,甚至随他一块上战场排兵布阵,每每必胜,燕康一路积功升至东海国相,黄普公还是仆人,等老主半退,他又开始服侍小主燕朋师。

半年前,齐国平乱,大批逆贼退至海上,黄普公与燕朋师带领一艘战船出海追击,立下大功,当然,功劳都归主人,身为仆人的他只是多领几个月的工钱。

景耀在东海国找到了几名参战的船上士兵,他们异口同声地称赞黄普公,对名义上的主将燕朋师则只是嗯嗯以对,一名士兵喝多之后透露了更多的详情,声称燕朋师其实是被迫登船,在船上吓得半死,好几次威胁要将黄普公处斩。

韩孺子放下手中的纸,打量门口的黄普公,“抬起头来。”

黄普公抬头,目光仍然低垂,不敢与皇帝直视。

已过不惑之年的黄普公没剩下多少大将风度,怎么看都像是一名老实本分的仆人,可是跪在皇帝面前,他不颤抖,也不显惊慌,下跪、垂目只是执行规矩,表面的恭谨之下藏着一种罕见的镇定。

他就像是海下的一块顽石。

“黄普公,你的母亲还在吗?”韩孺子问道。

黄普公抬眼看了一下皇帝,显出几分惊讶,马上又垂下目光,“回禀陛下,草民的母亲已在七年前亡故。”

“子欲养而亲不待,可怜可叹。”

黄普公只是磕头,没说什么。

韩孺子又拿起桌上的纸,看着一行字,问道:“你年轻时也曾学文习武,为何不肯考取功名为国家效力,既能供养老母,也能光耀门庭,反而甘心为盗?”

皇帝竟然了解二十余年前的事情,黄普公更加惊讶,“草民参加过文武举,都没考中。那时……那时的草民鲁莽无知,急需用钱,人家雪中送炭,我就当他们是知己,觉得要以性命相报,于是入伙。”

“可你后来又将同伙都杀死了。”

“他们拉我入伙的时候是朋友,一块作案的时候是同伙,事后分赃却要论尊卑贵贱,而且也不是草民先动手,他们自己先打起来,边打边骂,将彼此的丑事全都抖露出来,草民看得焦躁,觉得自己看错了人……草民那时鲁莽无知。”

年轻时的黄普公的确鲁莽,一言不和拔刀相向,对他来说是极正常的行为。

韩孺子隐约看到一位江湖人的形象,又问道:“逃难至海上,你为何专与海盗作对?”

黄普公沉默片刻,“草民刚到海上的时候,曾经拜访过几位有名的大盗,他们看我带着老母,又听说我杀过同伴,不愿纳我入伙,我……草民那时鲁莽无知。”

韩孺子因此更觉奇怪,“从何时起,你不再鲁莽无知,反而甘心在燕府为奴呢?”

一直镇定的黄普公终于颤抖了一下,“草民的母亲这一生受尽苦难,最后几年几乎下不得床,临终前说:‘我的命都耗在你身上了,如果你觉得为娘还算尽职尽责,就别再折腾了,哪怕为奴,只要能平平安安过一生就好,你活得长久,为娘泉下有知也不难过。’”

黄普公潸然泪下,因为母亲的这一席话,他心甘情愿在燕府为奴,将心中的豪情壮志全化为赌兴,只是偶尔还会显露出来,那时他会不顾一切地冲上战船、冲向敌人。

韩孺子沉默多时,想起了自己的母亲,突然觉得自己应该在宫里多留一段时间。

“如果让你剿灭云梦泽群盗,需兵多少?”韩孺子斩断私念,问到正事。

“群盗声势甚众,其实各自为战,草民只需三千精兵,但是兵将要由草民选择。”

“何时可以开战?”

“没有时间,到了就打,打完即退,伺机再战,如是者三五次,群盗可破。”

黄普公挺身而答,已有五六分将军之风。

第四百二十四章  佟妃紧张

崔家又逃过一劫,却也遭受重创,刺杀毕竟发生在崔府,皇帝宽宏大量不予追究,崔家自己却不能免责,崔宏一边安排老君的丧事,一边上书请罪,自愿交出全部官印,大将军、太傅、南军大司马等职位无一例外。

韩孺子退回请罪书,崔宏再度上书,甚至通过女儿向皇帝陈情。

短短的几天里,崔小君深受打击,愈发相信“满招损”的道理,因此真心希望父亲能够交出权力。

“父亲伤势颇重,一时半会难以痊愈,年纪也大了,只想在家里颐养天年,陛下就收回他的官印吧。如今国家多事,南军也该交给其他人了。”

韩孺子这些天与皇后住在一起,没有召见其她嫔妃,“实话实说,我也想收回南军,可如今朝中正在调查韩稠之案,群臣惶惶,不宜再有变动,大将军若是真心想交出南军,就让他再等一等。”

刺驾事件发生之后,南军将领没有为崔宏发声,双方的联系已不像从前那样紧密,韩孺子因此并不急于收回大司马之印,眼下他还没有合适的人选代替崔宏,莫不如留他以稳定局势。

崔小君相信皇帝,没有再催促,转而说道:“惠妃怀孕,陛下有去探望过吗?”

惠妃是佟青娥的称号,她现在是宫中仅次于皇帝的重要人物,从太后以下,人人都围着她转,就连张有才,一天的大部分时间也留在佟妃身边,一点小事也要转告给皇帝和太后。

“去过。”韩孺子含糊应道,他去过一次,没说几句话就走了,“佟妃见到我就紧张,所以我想还是少去为好。”

崔小君轻轻一笑,“陛下本末倒置了,陛下不常去,惠妃心怀忐忑,才会感到紧张,陛下若能常去看看,让惠妃知道陛下爱子心切,她自然不会再紧张。”

韩孺子微微皱起眉头,“再对你实话实说,我还没有‘爱子心切’的感觉。”

崔小君严肃地说:“陛下必须要有,那是陛下的第一个孩子,也是大楚未来的希望,陛下所作所为皆求稳妥,这个孩子出生之后,带来的稳定可能超过陛下迄今为止所做的一切事情。”

“不一定就是男孩……好吧,我会常去看看。”韩孺子盯着皇后,轻叹一声,“如果孩子是你的就好了。”

崔小君何尝不希望如此,但她不嫉妒,“一切皆有定数,急不得,我若命中有子,早晚会有,若是……我能常见陛下,已经心满意足。”

韩孺子次日忙了一天,傍晚时分,他听从皇后的建议,临时决定去探望佟青娥。

他对佟青娥印象不差,甚至可以说是很好,可那是另一种感情,与对皇后全然不同,每次见面,他都会想起几年前受到引诱的场景,立刻觉得自己小了几岁,颇为尴尬。

偏偏是佟青娥第一个怀孕,韩孺子更觉尴尬,就像是在人前义正辞严拒绝了美食,人后偷吃的时候却被逮个现形。

佟青娥也觉得尴尬,总认为自己不该这么幸运,首先怀孕的人应该是别的嫔妃,比如淑妃邓芸。

皇帝来的时候,邓芸正在房里与佟青娥聊天,她与另外两名嫔妃最终被证实都没有怀孕,遗憾万分,经常来陪佟青娥,用她的话说是“借借孕气”。

慈宁太后对佟青娥以外的所有嫔妃都怀着戒心,邓芸虽然能来,但是不准自带礼品,尤其不能带食物,屋子里总有几名太监和宫女盯着,她不在意,每次一来就摸摸佟青娥尚未鼓起的肚子,“小家伙是不是有点孤独啊?保佑我生一个弟弟吧。”

皇帝的到来,照样让佟青娥紧张,起身时动作太快,差点摔倒,别人没来得及上前,邓芸抢先扶住,按着她坐下,“这又不是正式场合,不用时时讲究礼仪。”

韩孺子进屋,尴尬的感觉又来了,只好摆出威严的神态,说:“朕要去给太后请安,顺路过来看看,”

佟青娥面红耳赤,邓芸大方地说:“皇宫是陛下的家,陛下可得经常‘顺路’。我刚才对邓妃说,只要不是正式场合,在陛下面前无需拘礼,可以吧?”

“当然。”韩孺子点点头,四处看了看,服侍佟青娥的人都是从前的“苦命人”,他全见过,想说点什么,话到嘴边又觉得无趣,于是又点点头。

邓芸笑道:“陛下不好意思呢,张有才,陛下来了,你们不用再盯这么紧了。”

张有才干笑几声,他一直看着淑妃,几乎没挪开过目光,的确盯得太紧了一些,示意其他人跟自己一块离开,但是没有走远,就守在门外,时不时探头看一眼,随叫随到。

窗下摆着一张软榻,两妃坐在上面,邓芸指指对面的椅子,“陛下请坐,陛下不是看一眼就走吧?”

韩孺子犹豫了一会,还是走过去坐下,与其说是这里的主人,更像是一名访客。

佟青娥也不知该说什么,邓芸笑道:“你们两个都这么闷,真不知道在床上……让我找个话题吧,陛下,听说你选了一名海盗当将军,是真的吗?”

说起这种事情,韩孺子有的可说,“黄普公早就不是强盗了。”

他将黄普公的事迹略述一遍,邓芸颇觉有趣,连佟青娥也听进去了,开口道:“他倒是一位孝子。”

邓芸道:“孝子还在其次,这个人看来真会打仗。那燕家怎么办?隐藏这么一位优秀的将军,不该受罚吗?”

“没有燕家的隐藏,黄普公十多年前就会被处死,所以算是功过相抵吧。朕将燕朋师召入宿卫军,让他做一名副都尉,若是真有才华,日后总有用武之地。”

佟青娥无所谓地点头,只要皇帝显得正常,她也不那么紧张了。

邓芸却真将皇帝的话当回事,想了一会,笑道:“陛下是在安抚远在东海国的燕康。也对,像黄普公这种出身,多少年出不了一位,惩处燕家并不能治后,反而惹得大臣们疑神疑鬼,不如给燕家一个举荐之功。”

大多数嫔妃连朝中大臣的姓名都叫不全,邓芸却能随口说出东海国相的名字,韩孺子有些意外。

邓芸之前就表现得很聪明,但是许多话更像是哥哥邓粹教给她的,如今邓粹远在西域,邓芸只能依靠自己,更显真性情。

“黄普公已经去往云梦泽,如果真能建功,朕还要派他去平定东海,到时他要荣归东海国,与国相燕康协作剿匪,这才是一个麻烦。”

从前的仆人变成了将军,旧主的脸面不会太好看。

邓芸将皇帝的话当成一个问题,思考片刻,“不能让燕康召回京城委以高官吗?”

“朕有这个想法,但是吏部说,大楚有一些官员虽非世袭,但是因为种种原因,总是由固定的世家担任。燕家在东海国是大族,召燕康进京,继任还得是燕家人,问题并未解决。”

“小小一个燕家,连陛下也动不得?”

“可以动,但是没有必要,东海国地处偏远,比京城还需要稳定,燕家并无大恶,除之无益,朝廷委派的官员也不会做得更好,反而更难控制。”

韩孺子早就发现了,离京城越远、道路越不通畅的地区,官员越是稳固,总是由几个家族把握,地方官通常三年一轮,至多六年,边疆官员却不用遵守这项规定,每到任期将满,朝廷总会接到该地百姓的大量请愿书,希望留下父母官,朝廷往往顺水推舟。

身为皇帝,韩孺子不喜欢这种“惯例”,但是现在还腾不出手来解决,而且未来的两三年内,他需要东海国保持稳定。

邓芸又想了一会,笑道:“既然如此,陛下就应该让燕朋师也去云梦泽,他不是喜欢冒领军功吗?就让他再‘冒领’一次,剿匪之后,陛下同时奖赏黄普公和燕朋师,然后将他们两人同时派往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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