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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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柜-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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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这是好征兆。那你醒来以后有没有……”
  我连忙用力摇头。段医生居然遗憾地说:“没有啊?那我只好再接再厉了。”
  他这几次来,总会对我说很多话。关于养浩的,关于我的,关于他自己的,关于外面最近发生的。我变得很喜欢听他说话——以往所有医生,包括他,都更倾向于让我开口。其实我并没有那么多话可以说,柜中的小小世界又能有多少话题呢。
  “也不是这个意思。”段医生说,“你一个人呆得久了,还是多说说话比较好。否则你会越来越封闭自己,这也是我所担心的。”
  我不知该说什么。
  他又说:“不过既然你更喜欢倾听,那我就扮演倾诉者好了。倾听本来是心理医生的工作哦,小谢医生?”
  被他小谢医生小谢医生地叫,我也不由自主地认真倾听起来。听的时候,我会忍不住地想,他说这些的时候是什么心情呢?以往他听我说话的时候是怎么理解我的呢?
  我往往陷入沉思中。这时他就会停下来,安静地等我回过神,然后什么都不问,很自然地开启另一个话题。
  他是除了柜子以外唯一让我觉得安全的人。
  ……不对,柜子不是人。
  他可以成为我回到正常社会的桥梁吗?
  不会坍塌吗?
  不会让坏人从背后靠近我吗?
  “你可以站在我背后吗?”终于有一天,我说出了口。
  他愣了一下。
  我第一次感到柜中的黑暗如此令人窒息,因为我无法看到他的神态,无法猜测他将要说的话。
  过了很久很久,他才说:“……你试试?”
  尽管习惯了在柜子里生活,但现在挤进了另一个身材高大的人,我费了很大一番工夫才把自己的身体放到他的怀里。
  这个说法好像有点……奇怪。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现在我的背后是他的胸膛。和柜子很不一样,是暖的,不是被我的体温捂热,而是向我传递温暖的。也没有柜子那么硬,但是……
  我坐在他两腿之间,他的手很正直地放在自己膝盖上。我困惑而贪恋地感受着背后的触觉,一边又紧张地想,会发生什么吗?
  这种感觉,好像不是害怕。
  “你最近很少做噩梦了吧?”段医生突然说。
  我低着头,“嗯”了一声。
  “不如见见养浩吧?”
  心脏猛然一撞胸膛。我想起了那个梦——不是噩梦,是段医生和养浩在一起的那一个。我为什么会梦见那样的场景呢?
  仿佛察觉到我的紧张,段医生按了按我的肩膀。每当我发狂时,他总是这样让我冷静下来。此时我还能控制自己的情绪,他便凑过来一点,温和地说:“别担心,我会在场的。我知道你一直在为那件事自责,但其实养浩不怪你。我想让你见见他,听他亲口对你说他不怪你。”
  眼泪一下子流了下来。我挣扎着想要坐起,因为我觉得身后那个胸膛不是我应得的。我应得的是惩罚,应得的是残缺灰暗的人生,应得的是无尽的煎熬。
  可是有人真的朝我伸出了手。而且看起来,他不会轻易放手。
  “因为……”眼泪滚滚落下,我强迫着哽咽的喉咙发出声音,“因为……你不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
  所以才会这样说。
  他说:“我知道。”
  我用力摇头。我感到胸口疼得要裂开,我不能再坐在这里了。天快要黑了。天黑了。脚下的枯叶被踩得沙沙作响。你跟我来。
  “小谢?小谢?冷静点!那件事已经过去了!他不怪你,你也没有错!这不是你的错!”
  养浩,来。没人找得到我们,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养浩,我喜欢你,你呢?
  我可以亲你吗?
  
  8。小谢
  我的心跳是如此剧烈,以至于我有点担心胸膛会就此撞碎。
  养浩背靠着树干,清澈明亮的双眼一眨不眨地凝视着我。我问他,我可以亲你吗?他扬起嘴角点点头,就这么含笑地看着我。我害羞得连手都开始颤抖。
  闭上眼睛啦。我气恼而兴奋地说。
  养浩听话地闭上眼。他长长的睫毛在轻颤,手也紧张地握成了拳。我望着他不安地微微抿起的嘴唇,怀着同样激动的羞涩的喜悦的心情,闭上眼睛。
  低下头,还有多远,可以吻到他呢?
  那是我至今为止的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刻。
  将我最幸福的时刻,变为最恐怖的回忆的,是脖子上的一丝寒意。
  那是一把刀。尽管当时我并未察觉,但是那种薄锐的寒意令我本能地将身子向后躲去。然而脖子上的尖刀并没有离开我,反而将我的颈动脉贴得更紧。
  然后,一个此后将无数次在我的噩梦中出现的,沙哑的声音说:
  “乖,不要动。”
  穿着黑衣的手臂朝前伸去,将一块手帕按到惊惶睁眼的养浩嘴上。
  “呼吸。”那个沙哑的声音说。
  突兀的转变令我害怕得浑身僵硬,从脚趾到头发都在颤抖。养浩也不敢挣扎,漂亮的眼睛无助地望着我。
  “你们两个,在谈恋爱吗?”沙哑的声音说,他似乎在赞赏,“真好,你们很配。”
  不久之后,养浩的双眼失去神采。黑衣人收回手,他就在我面前倒了下去。
  “来,呼吸。”沙哑的声音说,并把另一块手帕放到我的鼻下。
  心脏就快跳出胸腔。我看着昏迷在地的养浩,为自己的懦弱无能感到非常羞耻。可是……可是我好害怕,我才十六岁,我不想死……这个人到底想干什么?
  无论他要干什么,只要不杀我们就好。
  我带着这样的念头昏死过去。
  当我醒来时,发现自己被绑住了手脚。养浩也被绑了起来,就坐在我的对面。我慌张地环顾四周,发现我们仍在那片树林里。那个穿黑衣服的男人站在一旁,抬头看着月亮。
  他带着一个白色的口罩,只露出一双乌黑的眼睛来。
  我不敢出气,怕他发现我醒了。我的背上全是冷汗,被风吹得浑身发凉。我想逃跑,却发现有根绳子把我和养浩绑在一起。
  我不能丢下他一个人逃跑。
  正当我思考如何是好时,男人回过头来,正对上我的视线。
  “你醒啦。”他的声音非常沙哑低沉,每次说的句子都很短,好像脆弱的声带无法承担过重的负荷。他的嗓音听起来很年轻。
  你要干什么。我颤抖着问。
  “你们两个,谁是1?”
  什么意思?我的牙齿格格碰撞着,几乎没法好好说话。
  男人歪了歪头,带着些笑音说:“不会是,第一次?”
  强烈的羞耻感涌上脸颊。男人蹲下来,指指我的两腿之间,说:“还硬着吗?”
  此时,养浩醒了。
  我的眼泪立刻流了下来。从小到大我没有受到过这样的羞辱和胁迫,而且就在养浩面前……
  男人回过头去看了看养浩,再次赞赏地道:“你们两个,都很可爱。很配。”
  你是谁?养浩无力地问。
  “我来找你们玩游戏。”男人吸了吸鼻子,用很理所当然的语气说,“我生病了,没有人陪我,我觉得寂寞,所以找陌生人玩。”
  他把玩着手里的刀子。寒光闪过,我这才看清那是一把小匕首。
  “不过既然你们是一对,那我就看你们玩。”他歪着脑袋想了想,说,“你们剪刀石头布吧。”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但是他紧接着又猛地举起刀子插向了我的眼睛!
  我还来不及叫,他的手就停下了。刀尖距离我的眼球不超过两厘米。
  在我惊魂未定大口喘息的同时,他侧过头,对养浩说:“怕吗?输的人就变成瞎子。现在开始吧。”
  什么意思……输的人……
  我害怕得没法思考,耳朵里只能听见牙齿打战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养浩说:“没有手。”
  “对哦。”男人恍然大悟,笑嘻嘻地看着养浩,“你真淡定,你是1吧?”
  养浩移开视线,不再与他对视。
  “那这样吧。”男人说,“你们用嘴来说,不过要分个先后。”
  什么叫……
  我的脑子已经停止运转。
  养浩露出不忍的表情,一言不发地看着我。男人咳嗽了两声,说抱歉,然后对养浩说:“你先来。你出什么?”
  我脸上的眼泪已经干了。我的背后什么都没有,又空又冷。此刻我非常希望能靠到某个大树的树干上,这样我就一定能冷静下来……冷静地想想,说不定就能想到办法,带着养浩逃跑……
  男人蹲在养浩身边,露出很有耐心的模样。养浩沉默地摇了摇头,扭过头去不再看他。
  男人想了想,说:“摇头的意思是‘不’?”然后他转过头来,期待地看着我,“他出布,你出什么?”
  我惊慌失措地望向养浩,养浩也惊异地朝我看来。
  男人拿刀子在我眼珠前比划着:“出个嘛,随便出个啦,就当你不知道他出了布。”
  输了的就会被他弄瞎输了的就会被他弄瞎输了的就会被他弄瞎——
  我的眼球感受到刀尖冒出的寒意,心里不断叫嚣——输了的就会被他弄瞎!
  可是……如果我赢了……
  “如果……如果我出了……”我哽咽不成声,“你就会……放过我们吗?”
  “嗯~”男人发出意义不明的应声。
  养浩咬紧嘴唇,神色痛苦地凝视着我。
  我张了张嘴,没有勇气开口。深吸了好几口气,才终于吐出一个清晰的字眼。
  “石头。”
  我的眼泪又哗哗流下,我从来不知道我这么容易就会被吓哭。真丢脸。我泪眼模糊地看着杨浩,心中悲伤地想:这是我最后一次看他了,可是我真懦弱,我竟然哭得看不清他的脸。
  但我能看到,他的眼睛也湿润了。
  “你输啦!”男人遗憾地举起刀子,慢慢地捅向我的眼球。
  不要来得这么慢……!他要一点一点捅破我的眼睛吗?他会在我的眼眶里搅拌吗?那会有多痛?他要弄瞎我一只眼睛还是两只?后背好冷——
  但是……只要熬过去就好了吧!只要挺过这一关……
  全身的感觉都集中在视网膜,我恐惧地闭上眼睛,不敢看那寒光闪烁的尖刀。
  还有多远——还有多远——我就会被扎瞎!
  “住手……”养浩的声音也带了哭腔,他连声哀求着,“住手住手住手……”
  还有多远还有多远还有多远还有多远还有多远还有多远还有多远还有多远——
  心脏快要把胸膛撞碎了。后背好冷,好想找什么靠一靠。
  “你都快吓死啦。”男人沙哑的声音,“哎,还是算了。”
  好奇怪,此时我居然觉得他的声音听起来如此温柔。或许是因为——是他停下了即将扎瞎我的那把刀。
  尽管那正是握在他手里的刀,可是也正是他停下了那把刀。我立刻陷入了泥沼般的困惑中,不明白自己为何会产生这种诡异的情绪。
  养浩也终于哭出声。
  然后男人说:“再来一局。这次你先出。”
  我惊得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出呀。”
  我忽然愤怒起来:“变态!你在耍我们吗?!”
  没想到男人竟然笑了,说:“对啊,我就是在逗你们。不过我是来真的,你看。”说着,他飞快地在我脸上划了一刀!
  首先是冷,然后才是痛。我都还没反应过来,就觉得温热的血液将剧痛牵扯出来,刚刚松弛的神经立刻以更高的强度紧绷了起来!
  我痛得眼泪直流,想要大骂,却被刀子抵住脸颊。
  “你别!”养浩急叫。
  男人拿刀子拍拍我的脸:“出呀。”
  脸上热辣辣的,已经分不出是眼泪还是血。我觉得现在的自己毫无尊严可言,也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脸上的剧痛逼迫我接受这个现实:他叫我做什么,我就得做什么。
  “……石头……”我哭着说。
  养浩毫不犹豫地喊道:“剪刀!放他走!”
  我惊呆了。胸口顿时疼得像要裂开。
  “我只说输的人会被弄瞎,没说赢的人可以走啊。”男人看着养浩,慢慢地说,“你真不错。”
  养浩低下头,露出绝望的神色:“让他走吧。你随便对我怎么样都行,反正我也逃不了。你带着口罩,他也认不出你的。放他走吧……”
  “不要!”我挣扎地扭向养浩,挡在他前面,“不要,别这样……”
  “怎么变成了这种样子啊……”男人无奈地抬头看了看月亮,“都这么晚了,还是一比一平。”
  ……一比一平?
  难道他的意思是……
  “再来一局。我保证就这局了,不来第四把。”男人认真起来,“我答应你们的一定做到,不玩了。”
  他好像笑了笑,对养浩说:“这次还是你先来。”
  养浩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问:“真的吗?这局结束……就放我们走吗?”
  男人点了点头。
  养浩说:“石头。”
  接下来到我了。
  
  9。段医生
  “我出了布。”小谢哭得整个人都蜷缩起来,“然后,然后他说……”
  你真是个小坏蛋。
  “他说,你真是个……坏蛋……然后,就……在我脸上……刻……刻字……”
  因为“蛋”笔画太多了,所以实际上写的是“坏人”。
  “我以为,他这样就结束了……我以为就结束了……可是他……还是……”
  把养浩的两只眼睛戳瞎了。
  “都怪我……都是我……我害怕……我太胆小了,我是个混蛋……都是我……养浩才会……”
  然后男人用他们的手机报了警,留下两人就走了。
  “养浩疼得想叫,但是还在……还在跟我说……别哭了……结束了……可是……可是我……”
  对你来说,煎熬才刚开始。
  “我们等了好久好久……好冷……养浩就在我面前……他的眼睛里都是血……我不敢看他,可是我看到了……都是血……很大的洞……他的眼睛毁了……都是我……可是……可是……”
  不是他被毁,就是你被毁。
  “他再也看不见了……都是我……因为我最后……我出了布……”
  如果你出的是剪刀,你们两个的人生,现在会是什么样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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