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武功这话说得很轻，本意是刚好让章玉兰听见。但路海林、段长安等人挨得近，不可能听不见，而且明显地感觉到了周武功话里的讨好意味，但他们也只是下意识地向着会议室门口偏了一下脑袋，什么话也不说。
章玉兰没有动，就好象没听见周武功的话，还是抓着路海林不放：路主任你还没讲在乡下到底发现什么现象了。
路海林此时不得不讲，再不讲就不识趣了，她说：
我在乡下发现一个现象啊，组长下田头，耕牛在前头；村长下田头，手上有烟头；乡长下田头，秘书在后头；县长下田头，记者抢镜头，大家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周武功恭维道，看来还是路主任善于总结归纳啊，这才是武功高强，我周某人看来是浪得虚名。
此时王中法已经走近，停住了脚步，笑笑说：章局，同志们啊，对不起啦，刚才看一份文件，差点忘了时间。
路海林心里说：就你文件多，都已经过了十几分钟了。
章玉兰说：王局来了那就开始开会吧。说完就朝领导席方向走去，没人能看得出她脸上的表情。
我看见，章玉兰坐下，王中法坐下，付岩中坐下。别看付岩中这人腆着大肚子整天笑呵呵的，可他心细着呢，我刚才看见他明明已经走过王中法的椅子后，可突然不经意地退后半步，俯身向前，把王中法位置前的麦克风摆了摆，我还真不知道那麦克风原来摆得正不正，然后他又走两步，把章玉兰的椅子稍稍往后一拉，时机把握得恰到好处，刚好章玉兰驾到，就顺势坐了上去。
我想，付岩中的目光本就是揣测着章玉兰驾到的时间，但他不能做得过于露骨了，而且给王中法先服务过，不偏不倚，对领导一视同仁嘛，只是章玉兰刚要坐下，他只不过顺手拉了一下椅子而已。
其他人在此之前都已经坐好了，许为义竟然在右边那排桌子头上，也就是最靠近领导席之处临时给自己添了张椅子，好象自己就是最重要处室的负责人一样，这狗日的升天了，感觉肯定妙不可言。
第六章 徐福阳（8）
章玉兰来了后，还做了一个颇受大家欢迎的决定，就是把原先按照处室重要程度排列顺序的做法给革命掉了，改成了按照处室名称第一个汉字的拼音来排次序，第一个汉字第一个字母相同的，就按第一个汉字的第二个字母，以此类推，如果第一个汉字所有字母都一样，就按后面的汉字一直排下去，总会分出个前后次序。
如财政预算处原来一直排在财政处室的第一个，处长总是坐得与局领导很近，各处室汇报工作时也总是第一个，改革后，预算处的“Y”排在很后面，位置就靠得很后了，处长汇报工作也只得慢慢来，地税计财处原来一直排在地税处室的第一个，现在也只能处于中游水平。
改革后，大家都觉得公平，“非重要处室”自然扬眉吐气，连所谓重要处室的气也顺了，为什么？因为他们原来老是遭受非重要处室的集体挤兑，那些“非重要处室”负责人轮到汇报工作时，动不动就来一句“这些工作重要处长们都讲了，都差不多，我就不讲了”，或者在局领导分配涉及多个处室职能的工作任务时，非重要处室就联合把个别重要处室往枪口上推，表示“重要工作职能都集中在某某处室，我们这些次要处室也就是配合配合、协助协助”，你说，这些重要处室的负责人心情能畅快吗，又不是他们自己要这样排的，但是黄立武决定这样安排，你又不能说不对。
别看这些财政处室负责人在外面部门面前是趾高气扬不可一世，但在局里面大多还是相当低调的，大家彼此彼此，在同道中人面前摆谱实在没什么必要，谁也有用得着谁的时候。你能说农业处不重要吗，你老家修条路还得去抱农业处处长的佛脚呢，临时去抱可不行，平时就要把功夫做到家。
今天的会议由王中法主持。王中法说：
同志们，我们今天在这里召开一个短会，但很重要，章玉兰局长在百忙之中特地抽出时间参加今天这个会，并将作重要讲话。今天会议的主题大家都清楚了，又到了市两会建议提案的办理时间，期限三个月，现在已经过去了半个月，说不多也不多了，往年我们的办理工作还是不错的，得到了市人大、市政府、市政协的充分肯定，差不多每年都是办理工作先进单位，但是……
王中法慢慢地打开茶杯的盖子，轻放到桌面上，但他没有喝水，而是又把盖子放回茶杯上，接着说：
我们的办理工作还有不如人意的地方，不满意件总是无法消灭，每年总有那么几件，第二次办理了还是不满意，所以我想，市里把我们评为办理工作先进单位，固然有肯定我们办理得不错的地方，但也许是考虑到我们局每年都是办理大户，即便有做得不到位之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嘛。
第六章 徐福阳（9）
王中法说，办公室已经在这段时间里把市府办分配到我局的建议提案，按照各处室职能分工，分配到了各处室，刚才都已经发到大家手里了。刚才我看了一下，今天有关处室、下属单位的一把手包括主持工作的副职基本上都过来了，个别处室负责人没来，有的开会有的出差，没关系，希望参加会议的同志们把会议精神和办理要求带回去，一定要向处室主要负责人汇报。话我就不多说了，今天会议主要是两项议程，首先请办公室付岩中主任就今年分配到我局办理的建议提案的总体情况与办理须知事项作个说明，然后请章玉兰局长给我们作重要讲话。
王中法把头稍偏向右边，说：现在就请付岩中主任把有关情况说明一下。
付岩中说：尊敬的章局长、王局长，同志们，又到了一年一度的市两会建议提案办理时间，去年我们局被市里评为办理工作先进单位，李南乐同志被评为先进个人，建议提案办理工作虽然是办公室在牵头搞，但离不开市局领导的重视和关心，离不开各处室、下属到位的大力支持和配合，办公室只是起着统筹协调桥梁纽带的作用，具体的办理工作，也就是答复特别是落实工作，完全是各职能处室在做，在此，我代表办公室向各位处长、主任、局长表示衷心感谢……
（他大概是怕听到稀稀落落的掌声，故过渡很快）办公室这一块还有很多需要改进的地方，希望在今年的办理工作中，能得到各具体办理单位的批评指正，下面我把今年建议提案的基本情况与办理有关注意事项作个详细说明。
付岩中就翻看手头的材料，边翻边说。无非是今年收到建议提案有多少，主办协办各有多少，各个处室分到多少，涉及到哪些有代表性的问题，今年办理流程有哪些改变等等，我就懒得听了，我听会的重点是章局长的讲话，虽然她的讲话稿我也有一份，但她肯定不会全部按稿子念。
我发现市地税局稽查局的副局长景甘泉赫然在座，吃惊不小，依据我的经验判断，还没有哪个建议提案需要稽查局来办理。谁都知道稽查局的职能就是去查企业的账，最好是找到企业的第二、第三本账，也就是企业与向税务部门申报纳税记录不相符的账外账，或者其他涉税资料，因为企业总是根据纳税申报需要做一本账（姑且称之为第一本账），这本账与纳税申报记录肯定是相符的，稽查局找不到企业的账外账，在不甘心的情况下，才会检查企业的第一本账，包括报表凭证什么的，比如把哪些不能扣除的支出作为费用入账了等。
我指了指景甘泉的背部，问南光泽：
他来干什么？
第六章 徐福阳（10）
南光泽解释说：稽查局今年分配到一个提案，一个委员说他的企业被市地税局稽查局查了，数额好象还挺大，他这个企业是拟上市企业，问题无非也就是财务上不够规范，是税务部门平时税法宣传不够嘛，够不上偷税的，希望稽查局能够从市委市政府关于扶持拟上市企业的角度出发，对他们从轻处理。
我问，怎么个从轻法？
委员表示该补缴的税他们一分不差补上来，但不能收滞纳金，因为滞纳金一收，上市申请报告里一反映，上市这事可能就黄了，更不能罚款，否则上市这事就彻底黄了，如果企业遇到困难税务局都不帮一把，大家都上不了市，那市委市政府今年预定扶持100户企业上市的工作目标就完成不了。
还上纲上线了呢，代表委员好象都是为自己当的，哪有这样提建议、提案的！
才不是呢！南光泽赞同我的意见，福阳哥，今天说好不是在家的各处室、下属单位主要负责人都来嘛，稽查局为什么来的是景甘泉，不是金合作？我看了内网的今天市局领导工作行程表，他明明写的是“办公”嘛。
在内网设置市局领导每周工作行程表，也是章玉兰的创举，方便各位处长办事，免得老是白跑一趟，总不能让处长们先打个电话问一下，某某局长你在啊，他们才过来。
这项工作章玉兰交代给了人教处，戴九江安排了专人负责此事。虽然规定每位局领导都要提前一天打电话把自己的行程安排告诉人教处，当然，这项制度实施以后，领导们还是往往忘记了履行这项非法定义务，人教处看看下班时间快到了，就只好电话打过去询问，因为下班之前要把领导们第二天的行程安排汇总好，发布到内网上。
金合作是市财政局党组成员、地税局稽查局局长，按照东山省地税系统的级别设置，省级地税局稽查局级别是正处级，但市、县级地税局稽查局级别高配一级，分别是副处级、副科级，所以金合作是副处（县）级，级别与财政地税局的副局长是一样的，兼着市财政局党组成员体现的就是这么个意思。南光泽是真不懂呢还是假不懂。
我问，如果金合作来了，坐什么位置？
不是各处室、下属单位都有座位牌吗？南光泽一脸惊奇地问，不明白我为什么问这个简单的问题。
我说，坐下面吗？那今天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科级的付岩中坐上面，县级的金合作坐下面。
南光泽就有些开窍了，但还是找不到解决问题的方法，自言自语：不能坐下面那就只好坐上面。
我再问：坐上面合适吗？要知道他今天是代表稽查局过来接受任务的，而不是来分配任务。
那这么说只能坐下面了，南光泽就犯迷糊了，作为局领导坐下面不对啊。
所以，我提示说，所以就……
所以就不来，对！南光泽兴奋得一拍大腿，福阳哥你真聪明。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第六章 徐福阳（11）
在机关里这是起码的觉悟，我对南光泽说，好好悟着点吧。
南光泽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说，你刚才说到代表委员好象都是为自己当的，我有这个体会。
我说，你有什么体会？
有个代表是某个乡镇的书记，就说他镇里的村村通公路经费为什么核拨不到位，希望市财政尽快把经费拨下去，这是民生工程啊，还直说了，不给拨经费就把你的答复评为不满意；有个代表是个民营农业龙头企业的法人代表，询问他们企业申报的农发项目为什么迟迟审批不下来……
我插嘴说，这个代表是不是叫苗凤杰，灵西县的？
就是他，南光泽说，你也知道？
我解释说，我以前办理过他一件建议，为什么是我办呢，因为他提了个扶持高山蔬菜基地项目的建议，这个项目已经报到市局农发办，被否决了，他不死心，又在市两会上提了个建议，我想把建议分配到农发办去，当时的农发办负责人还不是路海林，是温民乐，死活不肯接，说就是答复了也百分百是不满意，可是不办不行啊，付岩中没办法，找到王局，请他给温民乐说说，可是那温民乐死猪不怕开水烫，王局拍了桌子他也不接，说是办了个不满意出来拖了市局的办理工作后腿，罪过啊。王局就对付岩中说，你们办公室办吧，要不退还给市府办，你们看着办，退还给市府办怎么行啊，明明就是财政局的职责范围内呢，付岩中就让我应付着答复一下吧。
那后来怎么样？南光泽很感兴趣的样子。
我说，我把它摆平了，第一次答复就拿了个基本满意，不用重新答复了。
南光泽翘起了大拇指：福阳高，你不简单！
我说，哪是我不简单，我在电话里与苗凤杰沟通了好几次，那时候市里要求是答复之前与代表委员沟通率百分百，不象现在要面商率百分点，那家伙是滴水不进，毫不松口啊，说他那个高山蔬菜基地的蔬菜阳光充沛、雨水充足、土壤条件好、没有工业污染，发展高山蔬菜种植基地可以带动周边方圆百里的老百姓脱贫致富，带动一方经济发展，可以为城里居民提供没有任何污染的盘中餐，为市政府的菜篮子工程做出巨大贡献啊，是利国利民的一件大好事，你们为什么就不批呢，毫无道理嘛，不要以为你们掌管着支配纳税人血汗钱的权力就无法无天了，天理良心何在…… 。 。。 想看书来
第六章 徐福阳（12）
我扫了领导席一眼，还是付岩中在唠叨，就继续说：
我见打电话解决不了，这样答复过去肯定退回来一个不满意，他那些难听的话说不定还留在评语里，寄给市人大代表工委和市府办呢，那我作为答复人，脸上无光啊，我就邀请他什么时候到市里来，当面谈谈，你猜苗凤杰那牛人怎么说，他说谈个屁，谈不谈还不是一个屌样，我也生气了，但不能先于他把电话挂掉啊，否则“五条禁令”就拿我开刀了，我就不说话，把话筒拿得远远的，凭他在电话里说些难听的话，反正没听到，过了几分钟，我把话筒凑进耳边一听，已经嘟嘟嘟了，好啊，苗凤杰那小子没辙了，只好先把电话挂了。我就想把这个该死的“建议”放一放吧，时间到了付岩中问起来，我就说没办法答复，反正这事也怪不到我头上……
看南光泽这小子听得入神，我就先歇一歇，喝口茶再说：
后来还是苗凤杰主动给我打电话，是一个下午，他说他到市里来了，参加市人大代表工委的一个座谈会，要抽空到我这里来一趟，我说，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我放下电话立即把情况向付岩中汇报，付岩中又立即向王局汇报，王局又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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