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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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第- 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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织锦靠在何春生身上,无力地看着手术室的门。罗锦程进手术室已五个小时了,比一个世纪还漫长的五个小时。

织锦的手机响了,在寂寥的夜里格外刺耳。她看也不看就接了,以为是妈妈,却是马小龙。他的声音很沉,好像抽了过多的烟,“织锦,你怎么了?”

织锦看了看何春生,站起来,往旁边溜达了几步,“不好意思,刚才我拨错号码了,我很好。”

马小龙沉吟了一会儿,说:“为什么你要赌气?织锦,你是爱我的。”

织锦的心里就刮起了一阵龙卷风,眼泪摇摇晃晃地要跑出来。可在这个时候,她不想说这些,就压低了声音说:“那是过去了,很抱歉我刚才打错了你的电话。”

“你在逃避我?”

织锦苦笑了一下,“我在医院里呢,不想多说什么。”说着就挂了电话,转身时见何春生直直地看着自己,遂笑了一下。她知道他很想知道这电话是谁打来的,她不想多说话,就故作表情镇定地坐了回去。

刚坐好,电话又响,还是马小龙。织锦看了一眼,就把电话掐断了。电话又响了好几遍,每响一两声,织锦就给它掐断了。

何春生不动声色的脸上已渐渐有了僵硬的怒意,一副恨不能劈手把手机夺过去看个究竟的样子。

织锦仰着脸看手术室的门,假装不在意他的表情。在这个心烦意乱的时候,她没有心情去向何春生解释任何事情。

马小龙又发了一条短信,没有什么话,只是一串问号。

看短信时,织锦没避讳何春生,很明朗地把手机举在眼前看。她知道何春生看见了那串问号,看完之后,她就删除了。

何春生终于忍不住问:“谁?”

“马小龙。”织锦平静地说,“我给你打电话时,误拨了他的号码。”

何春生的两手合在膝盖上,瘦瘦的身子往后仰着。他看了看天花板,又看了看手术室的门。

门第 第二部分 门第 第六章(5)

织锦面无表情地说:“我不是故意的。”

何春生啪地拍了自己的脸一下,老半天才说:“一只蚊子。”说完,煞有介事地弹了弹手指,仿佛真有只蚊子被拍死在掌心里了。

2

凌晨四点,罗锦程终于被推出了手术室,裹得像具白色的木乃伊,眼皮沉沉地耷拉着,麻药还没醒过劲儿。柳如意远远地看着,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织锦迎上去问:“怎么样?”

医生摘下口罩,脸上的表情极度疲惫,“没事了。但是因为送来得有点儿晚,他断肢的接活质量,我不敢保证。我们尽最大的努力了。”

织锦小声说了谢谢,帮护士推着罗锦程往前走。刹那间,她很茫然,突然觉得肩上担了几千斤的担子一样。

医生又叫住了她:“病人的下肢很可能瘫痪,他有两节腰椎粉碎性骨折。”

从医生那里传来的消息,一个比一个严酷。织锦觉得脑袋好像被狠狠地打了一下子,她被打蒙了。

罗锦程被安排进无菌病房。织锦坐在外面,透过窗子看着她英俊的哥哥脑袋肿得像个胖西瓜,而且是个蜡黄的胖西瓜。

何春生扶着她的肩,小声说:“别难过,会好起来的。”

织锦知道这是句徒劳的废话,也就起个暂时的安慰作用,但她还是很感激。现在她忽然明白了为什么那么多优秀的女人会蜷缩在一桩看似窝囊的婚姻里不出来了。

人和人之间,是需要相互关怀的。

这时的柳如意好像突然得到了什么神谕,反而镇定得很。她先是给妈妈打了个电话,把这边的情况避重就轻地说了一下,就去缠着问护士,像罗锦程这样的病人吃什么最好,怎样护理才科学。

忙了一夜的护士早就因疲倦而麻木了,对柳如意的询问,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提不起精神。柳如意耐着性子赔笑脸,织锦看得很辛酸,想到底是爱情伟大呢,还是柳如意贱得令人心酸?

织锦过去拽了拽柳如意,“别问了,就我哥现在这样,两三天内肯定是吃不了东西的。”

柳如意猛地回过头,目光直直地看着织锦,眼泪刷地滚了下来。她猛地闭上眼,冲着织锦声嘶力竭地喊:“我不能让他瘫了!我不能让他瘫!”喊完她就开始失态地哭。悲伤的哭声像寂寞黑夜里的拖拉机呜呜,在医院长廊里来回奔跑。

天麻麻亮了,织锦知道,过不了多久,妈妈肯定会来医院,这烂摊子不能持续太长时间。她拉了拉无限悲怆的柳如意,“嫂子。”她已经很多年没这样发自内心地喊柳如意嫂子了。如果是在平常,她会觉得这样称呼是刻意讨柳如意开心,可在这个时候,她觉得这样称呼是一种敬意。

悲伤已弄昏了柳如意的神经,对织锦的这声称呼,她并没表现出意外的喜悦,泪汪汪地看了看小姑子。织锦说:“我哥的伤势不能让我妈知道,至少现在不能让她知道。”

柳如意还是愣愣地看着她。何春生反应比较快,说:“是啊,妈会受不了的。”

“不管是对我妈还是对我哥,都不要说他有可能会瘫痪。即使将来我哥真站不起来了,也要让他们慢慢接受这个事实。”

柳如意没说什么,只有吧嗒吧嗒掉眼泪的份儿。

织锦看了看天色,说:“你们都回去吧,天亮了还得上班。”

何春生怜惜地扶着她的肩,“你呢?”

“我请假。”说着,织锦就坐在了走廊的椅子上。

何春生去也不是留也不是,看着织锦憔悴的脸,他很心疼,说:“你回家睡一会儿吧,今天我请个假。”

门第 第二部分 门第 第六章(6)

织锦摆摆手,“算了,这样的日子还长着呢,别争了。”

柳如意就拧着眉头看她。织锦被她看得心里发毛,小声说:“怎么了?”

柳如意又踌躇了一会儿,说:“今天你就替我在医院守一天吧。”说完就走了,背影有点儿萧瑟,像秋天的一株枯草。

织锦把一脸倦色的何春生也打发走后,就去了医生值班室,叮嘱医生和护士不要把罗锦程将会出现的状况告诉妈妈和他本人。医生和护士深表理解,表示只要他们配合好,保守秘密应该不难。

从医生办公室出来,何春生已提着一个方便袋等在病房外了,见她过来,扶她坐了,掏出一盒牛奶来,插上吸管递到她嘴边,“吃点儿东西。”

织锦看了看他,无声地吸着,眼泪扑簌簌地落下来。

何春生从旁边抱着她的肩,心疼她,又找不到话说。

织锦顺势歪在他怀里,一边吸奶一边哭,像孩子似的,弄得何春生的心里也酸溜溜的,掉了几颗眼泪。织锦拿出一盒奶给他,“熬了一夜了,喝点儿去上班吧。”

何春生接过来,默默地喝完了,又看看她,说:“我去上班了啊。”

织锦点头。何春生恋恋不舍地走了,看着孤单单地坐在走廊里六神无主的织锦,他也很难受。只有天灾人祸的事发生,人才会发现,一个人的力量是单薄的,单薄到面对好多事情只有默默感伤的份儿。

织锦去卫生间洗了两把脸,也没毛巾擦,脸上水淋淋的就出来了。她出门就看见走廊的另一头,妈妈领着兜兜东张西望地过来了。织锦声音哽咽地叫了声妈,脸上挤出一丝笑。

妈妈老了,身体显得那么笨拙,像一只慈祥的企鹅。兜兜被她拽得一摇一摇的,像只蹒跚的小鸭子。

“你哥怎么样了?”

织锦说:“没事了,在病房里呢。”又抹了一下脸上的水痕,指了指病房。

妈妈松开兜兜奔过去,趴在门上看,一动不动地看了半天。织锦说:“妈,别看了。”去拉她,才见妈妈脸上早已经泪水横流。

妈妈本就是医生,这状况不需织锦多说,就清楚到底有多严重。

母女两个坐在走廊的椅子上掉眼泪,半天,织锦才说:“会好的。”

妈妈也没说什么,起身就去医生办公室了。兜兜翻着何春生拎来的方便袋,在里面翻出了一包口香糖,撕开就塞进嘴里去了。织锦知道他见了口香糖就不要命似的,而且还总是把嚼完的口香糖咽下去,于是就哄他往外吐。兜兜不肯,把剩下的口香糖往背后藏,坏坏地笑着和姑姑捉迷藏。现在的织锦哪有那份闲心,就虎着脸对兜兜说:“你再不把口香糖吐出来,看我不打烂你的屁股!”

兜兜第一次见姑姑这么凶,有点儿吓慌了,木木地看着织锦,两眼一闭,就哇哇大哭起来。

织锦趁势把他嘴里的口香糖抠出来扔掉,又把他手里的口香糖夺过来,刚想一起扔掉,又想起自己早晨没刷牙,就抽了两条吃了。兜兜见姑姑竟把口香糖抢去自己吃了,就更是愤怒,哭得更凶了。响亮的哭声把护士都招了出来,织锦一见,就指了护士说:“你再哭,护士阿姨就给你打针了。”

这话起到立竿见影的效果,兜兜及时地刹住了车。

织锦抱着他去找妈妈。两个护士正在整理昨夜今晨的病例记录,医生也在做笔记。妈妈坐在一张小方凳上,低着头,一声不响地捏自己的手指。织锦叫了她一声,她才怏怏地站起来,把兜兜接到怀里,擦了擦他的脸,“姑姑欺负兜兜了?”

门第 第二部分 门第 第六章(7)

兜兜委屈地抽搭起来,眼泪就从妈妈的脸上缓缓地流了下来。织锦看了看医生,医生也会意地微笑了一下。

临近中午时分,柳如意风风火火地赶到了医院,她的脸上已经没有了悲伤和慌乱,而是坚毅的表情。她对织锦说:“你去上班吧,你哥这边交给我了。”

“不是说好了今天我在这里吗。”织锦狐疑地看着柳如意。她有点儿不安,从柳如意坚定的眼神中,她看出这个对爱情始终痴心不死的女人,肯定又做出了一个重大的举措。这让她忐忑而惶惑。是的,她不否认自己是瞧不起柳如意的,连同柳如意的爱情都觉得是卑贱的。很多时候,她觉得这个女人不可思议。罗锦程对柳如意已不是薄情这么简单,而是践踏和蹂躏了,为什么柳如意就是不死心呢?按说现在她应该有快意恩仇的感觉,感谢上天终于替她惩罚了负心人呀,为什么她不呢?

柳如意没理会织锦对她的凝视,倒是用自言自语的口气轻描淡写地说:“我辞职了,我得照顾他。”

织锦默默地看着这个被她和罗锦程鄙薄的女人,心里翻江倒海般不能平静。这是第一次在这个又瘦又丑的女人面前,她深切地感觉到了自己的卑微与市侩。

不管多么庸俗的女人,一旦遭遇爱情,都会焕发出令上帝都瞠目结舌的光芒。

柳如意淡淡地看着她,说:“这是件好事,这下他就不会觉得我配不上他了。”

织锦哭了。

原来,在这世上,从没有卑微的人、卑微的爱情,只有卑微的心灵。

3

上午十点左右,罗锦程醒了过来。他缓缓地睁开了眼,然后看到了一片茫茫无边的白色。他躺在一个雪白的世界里。他想动,只是想动而已,麻醉药让他的身体还不是很听使唤。他动了一下头,腰椎就像碎了一样的刺痛。

他张望了一下四周,看见了柳如意的脸,像一张画一样扁扁地贴在病房与走廊之间的玻璃上。

他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又疲惫地垂下了眼皮,没有任何表情。

他想起了金子,那个用散漫眼神看着他的金子。他打她电话,她接了,只说了一句话:“你不要再来找我了,我老公回来了。”连个回话的余地都不给他,就挂了电话。

再打过去,就关机了。他打她家座机,接电话的是个男人。他挂了电话,又发短信给她。半个小时后,她回了,很简短的一句话:“我说过了,请你不要再找我了,我要回到正常的生活中。”

那条短信让他愣了一会儿。那么她和他在一起的那些时光,在她看来是不正常的?可是他觉得他们在一起时,她看上去是那么自然而熨帖,像鱼之于水。

他又发了一条短信:“金子,我是爱你的。”

她没回短信。

再也没回。

他就去她家附近等她。他像个颓废的老人,蜷缩在车子里,望着街边熙熙攘攘的人群,悲凉地想,金子对他,是早有提防的。在一起这么久,他只知道她就住在登州路青岛啤酒厂一带,却不知她住什么路、几号楼。每次送她,到啤酒厂门口,她就停住了,温柔而坚决地拒绝他继续跟来,理由是不想让孩子或是邻居看见。因为爱她,他的顺从是无条件的。他立在黑夜里,温柔地看着他的金子拐进小区。在他的内心深处,因为有金子,这片小区就成了美好的天堂,他的天使就睡在这里,每个清晨,被穿窗而过的阳光抚摩着脸庞醒来,睁开懒散的双眼。

等了十几天,他终于等到了她,她挽着一个男人从街边一家便利店出来,有说有笑,状态亲昵。男人和穿着高跟鞋的金子差不多高,头发几乎要秃了,五官像一个烧糊的肉丸子上被近距离地掐了几个窟窿,嘴唇紧紧地抿着,看上去像个胖老太太。他无法忍受金子为了一个这样的男人弃自己于不顾。

门第 第二部分 门第 第六章(8)

他下了车,按捺着内心的痛苦,没上前去招呼她,只是默默地跟在他们身后。

在他们快要拐过一个街角时,他终于低低而深情地唤了一声:“金子。”

金子行走中的背影愣了一下,但是没有停下来,只是愣了一下而已。他们继续往前走。他又唤了一声:“金子!”声音高了许多。

这时,他看见男人停了下来,歪头对金子说了句什么,金子才不情愿地转过身,淡漠地看着他说:“哦。”

他往前迈了一步,又叫了一声金子,这一声里就有了悲怆的味道。他眼里慢慢有了液体的痕迹。

金子依然淡漠地看着他,对旁边的男人说:“是罗先生,‘迷迭香’的投资人。”听口气,她好像曾不止一次地对这个男人说起罗锦程。然后,她又对罗锦程说:“罗先生,对不起,我不能继续在‘迷迭香’做经理了,因为我要移民了,最近要跑移民手续。”

“你的辞职,我不批准。”罗锦程不动声色。

男人“哦”了一声,看他的眼神就有了些玩味的鄙薄。而罗锦程对男人的目光视而不见,仿佛他是不存在的空气,只是一味迷茫地望着金子,“金子,我想和你说几句话。”

金子看了看身边的男人,“说吧,我听着呢。”

“我想单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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