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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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蜡- 第6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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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声音并没有被雨声淹没。她的表情淡然。

我死死地拽住她的手,说什么都不放。

她本来是握着我的手的,但是她松开了。她往下滑了一些,我用脚勾在车厢前面,伸出双手死死抓住她的手。

我对她大喊:“抓紧我!”





、第一零七章 故地重游


我紧抓着琰玉的手,终于在我的手就要僵掉的时候,马车被拉上了浮桥。我松一口气。莫昶过来和我一起把琰玉拉了上来。

之后莫昶赶着马车,以最快的速度驶过浮桥,上了岸,往镇子的方向而去。

坐在马车里,琰玉问我:“你为什么要救我,让我死了不是更好吗?”

我摇头说:“只要你还是莫昶在乎的人,我就不会让你死。我发过誓,决不再让他承受失去的痛楚。”说着这些话的时候,我又想到了莫征之死——我绝不会让类似的事情再度发生。

她有些不解地看着我,说:“我是不会感激你的,我也不会因此而被你感动。迟早你会知道,你做了一件多么愚蠢的事。”

虽然她嘴上这么说,但她的眼神告诉我,她在动摇。我想,既然她求死,那么她应该也已经因这场复仇而遍体鳞伤了吧。她心里的矛盾和痛苦,或许远远超过我的想象。这件事让我也不由得揣想,她最初告诉我她的真实身份,会不会因为当时她就寄希望于我能阻止她的复仇?想到这里,我微微一笑,说:“无论你任何时候回心转意,我们都会接纳你的。”

但她却冷冷地说:“对于我做的事,我永远都不会后悔。”

………………………………………………………………
渡河之后不久,我们来到一个小镇避雨。莫昶因为淋了雨,晚上又开始发烧。他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像是到了极限一般,我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只能先找间客栈住下,帮他调理身体。

因为暴雨,很多人滞留在了小镇上——巧的是,我们竟和两个熟人住在了同一间客栈。在我们住在客栈的第七天早上,我刚喂莫昶服下药,琰玉推门而入,急切地说:“我刚刚看到了——看到了段二爷!”

“段二爷?!”我吃惊地重复着。如果他在这里,那么那木罕王子应该也在了?

她接着说:“我刚刚听到东厢传来的琴声耳熟,就凑过去瞧了瞧,发现竟真的是段二爷!”

莫昶说:“既然如此,玉儿为何不去跟他叙叙旧?”

“老爷!”我皱眉看着他,心想这个时候还是不要去招惹那对主仆的好。难得这次琰玉没给我们找事,你就不要再提醒她了!

然而听他这么说,琰玉像是如梦初醒似的愣了一下,脸上闪过一瞬的羞愧,随即昂首说:“我和段二爷确实很久没见了。”

“我看我们还是不要去管他们,明天就出发离开这里吧。”我说。

莫昶没有说话,他只是慈祥地看着琰玉,像是在说,你怎么害我都没关系。

琰玉冷哼一声,转身走了。

我问莫昶说:“老爷,你说她会去找段二爷吗?”

莫昶笑说:“她一开始没这么做,之后也不会这么做。”

“这么说,她是在转变了?”我欣喜地问。

“她一直在变,尤其是我们来到这个镇上之后。”莫昶说:“她和雪姝一样,是个敢爱敢恨的女子;她们的内心,始终都保持着作为一个人最基本的善良,这也是她之所以这么痛苦的原因。”

我点头说:“这么说来,自从住到这个客栈里来之后,她似乎变得比以往沉闷了许多,看眼神似乎也更加关心你了。难道是因为内心在挣扎?”

莫昶微微一笑,说:“希望在我有生之年,能看到这孩子的转变。”

“一定的,老爷,不要说丧气话。”我说。

结果琰玉果然没去找段二爷。我们又在那间客栈住了三天,待天彻底放晴了,又踏上了去常州的路。因为怕被认出,我极少抛头露面,也没有见到段二爷和那木罕王子。不过据琰玉说,他们都穿着便装,吃香的喝辣的,过得既惬意又舒坦。

离开镇子后的第二天傍晚,我们到了一处山间宅院。下来马车,我看到了那个残破的门匾——莫宅。

我惊讶地看向莫昶,问:“老爷,这里是?”

他看着那门匾,眼神中满是沧桑与怀念。他说:“莫家祖宅。父亲当上知州后,我们就搬离这里了,从那以后,这宅子一直空着。”

他说着走向正门。门锁已经损坏。他轻易推门而入。我和琰玉跟在他身后。推开门的瞬间,沉重的木门发出吱呀的怪响,惊起数十只鸟雀。

院子里荒草繁芜,植物葱郁,房檐建筑都已破败不堪。莫昶看着这一切,眼中现出悲凉的沧桑。

他指着院子东南角的一棵槐树说:“我小的时候,就是在这里长大的。我爬过那棵树。”

他又指着东边的一间砖瓦房说:“那间房是书房,我就是在那里学会了第一个字。”

他脸上现出少见的缅怀过去的笑容,接着指着一间类似于厅堂的稍大的房间说:“为了摘后院橘树上的橘子,我爬上过那间房的房檐,结果摔了下来,摔断了腿。那晚,母亲哭了一夜……”

我知道此刻他眼中映出的景象,一定不像我所看到的,只是一个残破的宅院。他看到了过去,看到了流动的光影,看到了他生命里最美好的时光,看到了愉悦。

我看向琰玉,她听得入了神,嘴角间竟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淡淡的笑意。这个时候,我看到的是一个父亲在向他珍爱的女儿讲述着他儿时的光景,在向她诉说着这个家曾经的祥和与繁荣。

莫昶讲了很久,讲了很多,讲到口干舌燥,他停了下来,再次意味深长地扫视了一遍这座院中的每一个角落。然后他走向书房。

我们跟在他身后。

书房的木门已经涨坏,轻轻一推就歪倒在地。房间里桌椅尚在,只是堆积了一层厚厚的灰。橘色的夕阳透过窗格射进来,投下斑驳的光影。

莫昶从壁橱最下面的格子里取出笔墨,和两张竖条状的宣纸。

看他似是要写字,我慌忙擦干净桌子。他道谢,把笔墨纸砚摆在了桌上,对我们说:“这两张纸,以及这个砚台,是在我八岁生日时,我的老师给我的。当时他跟我说,让我到八十岁的时候再回到这里,为我的人生写副对联。”

他笑着,开始研磨。

我说:“老爷,你还没到八十岁呢,等到了八十岁再写吧。”

但他却摇了摇头,说:“我……不想等到那一天了。”

我的鼻尖顿时一阵酸涩,感觉他像是在写绝笔书一样——似乎写完了这副对联,他就会离开这个世界了。我的双眼开始湿润。我看着他用毛笔沾了墨。

就在这个时候,琰玉握住了他拿着笔的手。她说:“不早了,先吃饭吧。”

我以为琰玉终于回心转意,决定从此放下仇恨了,看到我疑惑的目光,她才意识到自己的感情过于直接过于外露,慌忙松开了手,说:“明天再写也不迟。”

莫昶苦笑一声,放下了笔。

但是第二天,莫昶没能写那副对联。他的身体再次垮掉,关节疼痛肌肉僵硬。这次比上次更加严重,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要变天了的缘故。

我按照上次的药方去附近的镇上抓了药,而后又买了一些吃的用的带了回来。因为上次答剌麻八剌给了我不少钱,所以我们暂时还不用为钱发愁。

这一次,莫昶迟迟没有恢复的迹象。他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仍旧无法下床走动。看着他日渐消瘦,我心痛不已。而我中的冥花之毒也时时发作,影响着我们的生活——我还是很容易忘事,做的饭菜经常会太咸或者太淡。然而虽然如此,琰玉的味觉却像是失灵了一般。她从不抱怨我做的菜。她只是越发地消沉。我想她的内心应该正在经历着激烈的斗争吧,她肯定已经动摇了,却不知道放弃了复仇,自己该如何生活下去。

夏末闷热的一天,莫昶刚可以下床走动。

那天清晨,我正在打扫院子,突然传来敲门声。

我正纳闷谁会知道我们住在这里,走过去打开门,发现门外站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他长得很帅气,看穿着却有些邋遢。

看到我,他笑了,说:“终于找到你了。”

“你……认识我?”我问,心想怎么回事,难道我中的毒已经深到不认识过去的朋友了吗?

他的嘴角微微上扬,凑近我低声说:“我是清明啊。”

“什——什么?”开什么玩笑,清明那张脸,打死我都认得!

看我不相信,他笑说:“那个我已经死了,被你的小王爷杀了。现在的我,用了另一副身躯。”

“你在说什么啊?”

他解释说:“你的小王爷查到在玉玺事件中,是我把伯颜拉到了他的计划里,然后就派人把我杀了。”

看他说话的语气,确实和清明无二;而他又知道那么多,应就是清明了。

我笑说:“杀得好!正解了我心头之恨。那么,重生之后的你,来找我做什么?”

“当然是帮你啦。”他毫不犹豫地回答。

“帮我?我看还是不必了。你每次帮我,我的境遇都会变得更凄惨。”我说。





、第一零八章 惨剧


听我这么说,清明摇头说:“非也非也。你难道不觉得你在这个世界上所经历的一切都是被什么推动着的吗?我在其中起到了不小的作用呢。很多事情,我早就告诉你了,但你还没能意识到。”

“那你说得也太隐晦了。”我不满地说。

“我有我的原则。”他说:“最初我为你把脉,你以为我真的是为了找人吗?我是看你距离正确的方向越来越远,所以给你一些点拨。那次接触,其实是种契机。”

“我不明白,我也没觉得受到了你的点拨。”我摇头说。

他笑说:“因为你还未能解开心中的迷惘。”

“那你的点拨还有什么用?我看你还是请回吧。”我冷冷地说。

“至少我早就把莫昶应有的结局告诉你了。”他说。

“没有!”我斩钉截铁地说:“如果你早就告诉我了,事情就不会发展到这一步了!”我越说越生气,不想再跟他说话,于是说:“你请回吧,我不再需要你费心了。”

他叹一口气,摇头说:“可能你确实已经不再需要我了。你虽然绕了一大圈,但最后应该可以解开你的结。不过我要提醒你的是,不久之后,你将不得不面对一个噩耗。你最好做好准备接受。”说完,他转身走了。

………………………………………………………………
下午莫昶跟我说,十天后是他父亲的忌日,他准备去拜祭父亲,让我帮我置办一些带去上坟的物品。置办好后,我把这件事跟琰玉说了。

“他让我陪他去。”她说。

“你应该跟他去。”我说,“然后在祖先的坟前跟他说,你已经原谅他了。”

琰玉摇头说:“我没办法原谅他。我恨了他一辈子。为了报仇,我早已万劫不复了。”

“你是指害徐娘的事吗?”我问。

她看着我,似乎想知道徐娘跟我说了多少。

“她全都告诉我了。”我说:“关于她曾怎样待你,以及你后来又是怎样待她的,她全都告诉我了。”

“她在大都?”她问。

“已经不在了。她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了。”我说。

听我这么说,她似是松了口气,又像是叹了口气,之后跟我说:“我娘死后,有个一直喜欢我娘的男人想收养我。那个男人是个好人。如果当时我答应了他,我一定可以被当做大家闺秀养大——就算不是大家闺秀,至少也是个小家碧玉。我将嫁个门当户对的夫君,在某处深院里相夫教子悠闲度日。”

她说着,眼睛看向斜阳,不知道她是在缅怀还是在追悔,然后她幽幽地说:“但是我没有。如果我成为他的养女,那我将再也见不到那个给了我生命、让我娘至死都心心念念的男人了。作为我的父亲的那个男人,让我在知道什么是爱之前,就先了解到了恨。每当我娘在深夜偷偷抹泪,每当那个一直喜欢着我娘的男人失意离去,我都会这么想:如果那个给了我生命的男人从一开始就不存在该有多好。我必须要让他付出代价,让他知道,他毁了我娘的一生,也毁了另一个人和我的一生!”

“你为了复仇,拒绝掉了锦衣玉食的生活?”我惊讶地问。

她点头说:“所以,之后我离开了那个想要收养我的男人,去街头流浪,后来被拐卖,又被徐娘收养。之所以选择留在青楼,是因为做□比做乞丐更容易接触到那些当官的男人。”

“你为了能够见到莫昶,为了能够报仇,竟然甘愿做个青楼女子?”我惊讶地问。

“这又怎样?”她白了我一眼,说:“可惜事情并未能如愿。就在我终于辛苦具备了青楼头牌所应具有的一切后,战争来了,徐娘也要从良。当时,我如果按照徐娘的安排,嫁个安分守己小有产业的男人终了此生,以我的姿色,并不是难题。这样的话,或许我也能在战乱之中守住一份安然,在平淡中了此一生。但我将再也见不到那个给了我生命的男人了。”

“所以你就第二次拒绝掉了可能的更加幸福的生活?”我问。

她的眼中映出一种阴冷。她说:“所以,我杀了徐娘,偷了她的钱。我知道那些大官都去了大都,所以就拉着段二爷一起北上大都。我本以为到大都还要费一番力气才能找到莫昶,没想到刚上路不久就遇见了你,从你口中听得了莫昶的消息。”

“原来那天你是听我提到莫昶,才跟我作伴的。”我恍然说,没想到她竟可以把自己的情感藏得那么深,以至于我从表面上完全看不出。

她冷冷地说:“为了报仇,我不仅害了对我好的人,还杀了我自己两次。你说,我如何回头?”

我摇头说:“你没有杀你自己,你还没有走上一条不归路。复仇是你做的唯一害你自己的事。你才只有十几岁,尚未铸成任何大错,只是一时迷失了自己。只要你愿意,一切都可以从头再来。”

她摇头,而后看着我,思考片刻后,说:“你等一下。”

她转身从一个包裹里取出一支红蜡——竟是带我来的那支红蜡!虽然天下间所有的红蜡都是一个样子,但我看得出来,这支是与众不同的。

“这是?”我问。

“这是我娘最珍视的遗物。这是莫昶给她的定情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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