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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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蜡- 第6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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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你现在的表情就像是在追悔什么。”我说。

他点头,说:“在他生前,我始终未能传达给他我对他的情感。甚至只是一纸道歉的书信,我就写了十年,到最后也未能让他看到。因为我的年幼无知,我误会了他;因为我的唐突狂妄,我给他带去了无妄之灾——”

“或许他并不这么认为呢?”我觉得他说的无妄之灾应该是指遭到贬抑那件事,所以我说:“或许他早就原谅你了,或许他可以理解你并且支持你的所作所为。”

他沉吟了一下,苦笑一声,说:“或许吧。只是直到他去世我都未能向他敞开心扉,这件事我一直耿耿于怀。我曾经给他写过很多信,后来都未能寄出;因为心存愧疚,也不知道该怎么请求他的原谅,所以一直也没有回家。结果一年不回家,几年不回家,最后终于再也见不到他了,也再没有机会跟他道歉了。”

我安慰他说:“老爷,作为你的父亲,他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理解你的人。你心中所想,他一定都知道。所以即使你不说,他应该也都猜得到。”

他再次苦笑一声,微微摇头,过了一会儿,才说:“他让我知道了什么叫做责任:我早就过了肆无忌惮的年纪,说话做事之前,必须考虑清楚得失——每个人都应如此。”

“所以,你就变得比以往更沉稳了?”我问。

“沉稳……或许可以这样说吧。”他说:“在我心中,他永远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成熟而睿智。他用他的死给了我一个讯息,那就是保家卫国,与国同在。他去世之后,这就成了我的行为准则——永远把国家放在首位。”

“那么,其他人事呢?”琰玉突然插嘴问。她本已睡下,可能是被我们的谈话吵醒了,此时也微微起身,加入了谈话。





、第一零四章 万劫不复


听琰玉这么问,我想到了江雪姝,想到了秦仲仕——对于莫昶而言,爱情和友情,都让位于国家了。我知道琰玉是为了勾起他的伤心事才这么问的。我赶忙说:“其他人事自然也很重要了。夜已深了,风也凉了,我们睡吧。”

然而莫昶却说:“我曾经给过一个女人承诺,有朝一日一定带她回她北方的家乡。我还承诺过她很多,但最后都没有兑现。”他的表情,像是在忏悔一般。他说:“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应该后悔,但我确实对不住她。如果有来生,我定会加倍补偿她。”

“睡吧。”琰玉语速很快地说出这两个字,背过了身去。我莫名其妙地看着她——她想要的,就是勾起莫昶的伤心往事,听他说一句道歉吗?

“你也去睡吧,红姑娘,明天还要赶路。”莫昶对我说。

“那你呢?”我问。

“我再坐一会儿。”他微笑说。月光洒在他的脸上,是一片孤寂的白。

我和莫昶、琰玉一起赶了几天路,因为莫昶身上有伤,我们走得很慢。这期间我大体知道了分开这段时间他们的经历:他们从大都一路向南,辗转多地,始终未能找到安然的定居之所,要么被元军迫害,要么被汉人不容。不过在他们相处的这段时间里,莫昶似乎对琰玉讲了很多关于莫家、关于他的人生经历的事,所以琰玉对莫昶的了解应该不比我少。我很奇怪莫昶会跟琰玉说这些,后来我想,他说这些的原因可能有两个:一是想娶琰玉;二是看出琰玉是他的女儿。因为不确定究竟是何原因,我也不敢多问。

之后的一天早上,我醒来后,发现莫昶侧躺在马车里,一副很痛苦的样子。我赶忙问:“老爷,你怎么了?”

我话音刚落,琰玉也醒了过来。她看到莫昶的样子,脸上闪过一瞬的心痛,随即起身,把莫昶的身体放平,替他按摩起来。她的手指细长有力,莫昶的关节时而发出一声脆响。

“玉姑娘,老爷这是怎么了?”我问。

“老毛病了。”她说:“前段日子他淋了雨,之后就会出现这种身体突然僵硬骨节疼痛的状态,我帮他按摩一下,很快就会好了。”

我皱眉,看到莫昶额上渗出了冷汗。他痛得咬着牙,说不出话来。

琰玉接着说:“恐怕接下来的两三天他都要卧床,我们去最近的镇子休息几天吧。”

我点头,代替莫昶赶马车去了最近的镇子,找了一家客栈住下。当天我一直守在莫昶床前,为他端茶擦汗。大夫也来过了,为他诊脉之后,跟我摇头说:“这病无法除根,已经渗到骨头里去了。日后多加修养,或许犯的时间会短一些,次数也低一些。”而后他开了一些止痛药,让我喂莫昶服下。

琰玉则负责买饭和补给品。从她对莫昶的担忧来看,我隐隐觉得,她对莫昶的恨应该还有回转的余地。所以我找了个时间,在莫昶喝完药睡下后,对她说:“玉姑娘,你应该不像自己想象中那么恨他吧?毕竟血浓于水。而且他也不是一个大奸大恶之人。他确实背弃了誓言,害江雪姝空等了一生,但他这么做也不是为了他自己。他的心痛你也看到了,不是吗?他只是有他必须履行的责任。”

但是琰玉只说了一句话,就驳地我哑口无言,她说:“这个国家是千千万万人的国家,若说责任,你也有我也有;但我娘只是他一个人的——这才是他更应该尽责的事情。”

看着她绝情的面容,我顿了一下,才说:“给他一个机会,让他补偿你,好不好?”

“已经不可能了。”她决绝地说:“为了这场复仇,我计划了太久,也已经舍弃了太多。我回不去了。我在母亲的墓前发过誓,一定要让这个负心的男人生不如死。”

我痛心地说:“但是这个男人是你的父亲啊!他已经如此痛苦了,你就不能收手吗?”

她摇头说:“他再痛苦,死去的人也不可能复活了。”

“不管你怎么报复他,死去的人也不能复活了啊!”我说。

“是他给了我这条复仇的路。他对国家对社稷有责任,难道对我就没有责任吗?”她的眼中闪着泪光,以绝望而缓慢的语气对我说:“我娘苦苦等待直到泪尽声哑,最终绝望投江,作为我的父亲,这十年来他在哪里?你永远都不会明白那种希望被时间打磨最终消失殆尽的痛苦,每一日都是一种折磨!”

我虽然没有亲身经历过,但似乎能够感受到那种痛苦。

她接着说:“作为我的父亲,我流落街头乞讨为生的时候他在哪里?我被坏人侮辱拐卖的时候他在哪里?!我——我必须用我的所有来让他明白,他欠我们太多了!”

我摇头痛惜地说:“我知道你很痛苦,但是那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如果你肯放手,对你对他而言,都是一种解脱。你们可以拥有更加光明和美好的未来。你继续复仇,只会把你自己推入万劫不复!”

她冷笑一声,说:“我在出生的时候,就已经被他推入万劫不复了。”

………………………………………………………………
我们在客栈住了七八天后,莫昶的身体恢复了很多,已经可以下床走动了。我不想让他太过劳累,于是跟他和琰玉商量再在这里多住几天,他们也都同意了。

我想针灸或许能对莫昶的顽疾起到一定的作用,于是离开客栈去帮他找大夫。经过客栈门厅时,我觉得掌柜看我的眼神似乎比之前冷了很多。我看向他,他立刻移开了目光,转身去做别的事情了。我微微蹙眉,仔细回想了一下我们这些天的所作所为,觉得应该没做什么错事,那么他的冷漠应该是我的错觉吧,或许他今天心情不好。

我耸耸肩,走出客栈。但刚走没几步,就有小孩子拿驴粪砸我,一边砸我一边还用方言喊什么骂我。我在心里抱怨当地的孩子怎么这么无礼?不过他们砸完就跑掉了,我也没再计较。

离开客栈后,我逢人就打听镇上有没有懂针灸的大夫,但他们要么不理我,要么远远地躲开我,甚至都不跟我对视。整个小镇都沉浸在一种奇怪的针对我的氛围里。我正纳闷间,看到不远处有间医馆,于是走了过去。

医馆的伙计看到我,立马说:“姑娘对不起,我们今日不看诊。”

我看了一眼坐在他对面不断咳嗽的老者,对他说:“那么这位难道是大夫不成?”

那老者又咳了几声,背过脸去了。

伙计终于说:“我们门面小,看不了您的病。”

“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生气地说:“欺负外来人吗?我们出门在外本就不易,路上生了病求个医,你们怎么这么冷漠无情?我们又不会欠你们银子!”

“哟,您的银子,我们可不敢收!”看我口重,他也上了火气。

我哼了一声,说:“怎么?难道只是针对我的?我跟你们无怨无仇——”

“敢问您家相公怎么称呼?”他打断我的话,逼视着我问。

我惊讶地看着他——难道他们已然知道了我和答剌麻八剌的关系?他们怎么会知道?!这个镇子里难道住着深藏不露情报高手吗?

“我看您还是快些走吧。”之前坐在那里咳嗽的老者转身对我说:“看在你们除了病人就是女人的份上,我奉劝你一句,这个镇上被蒙古人抢了老婆的男人可不在少数,他们可都不是善类。”说完,他又咳了起来。

我意识到了危险,转身跑回客栈,发现琰玉和莫昶已经把马车赶到客栈门口,坐在上面等着我了。

“我们走吧。”琰玉对我说。

我点头,上了马车。我和琰玉坐在前面赶车,莫昶躺在马车里。我一边赶车一边问:“你们怎么出来了?”

“被赶出来了。”琰玉说。

看来他们遭遇了和我类似的经历。我皱眉说:“不知道为什么,镇子上的人好像知道我们的底细。”

琰玉没有应声。我转过脸去,发现她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这个时候,她应该和我一样惊讶才对啊?

“玉姑娘,”我低声问她:“不会是你说出去的吧?”

她看了我一眼,那容颜让人感到一股凛冽的寒气。然后她又转头看着前方,说:“马上就能离开了。”

——她没有否认,就是承认了?我气得七窍生烟。如果这时候我不是双手握着马缰,早就打上她的脸了。

“快点。”她突然说。

“哦?”这个时候我才发现前面远处路边上聚集了很多人,看架势来者不善。

我想刹住马,琰玉说:“我已经打听过了,要想出镇子,只有这一条路。我们只能硬着头皮闯过去了。”

我头皮一阵发麻,只能狠狠地抽了几鞭子马背,希望能以最快的速度冲破那些人组成的障碍。

距离那些人越近,我心里就越发憷,因为我发现他们各个怒目圆睁,像是在严阵以待的等着把我们送到地狱去的使者。

“驾!驾!”我用力抽打马背,想以最快的速度突围出去。马儿们狂奔起来,但那些人早有防备,路面上早被铺上厚厚的一层碎石子。虽然马儿们已经尽了全力,仍旧跑不快。

在距离那群人不到十米的时候,他们开始冲我们扔石头、鸡蛋、驴粪、菜叶一类的污物。伴随着“贱人!”“叛徒!”“去死吧!”的喊声,我和琰玉都中了招。





、第一零五章 命定的劫


我头上身上不知道被砸了多少下,感觉这场磨难持续了几乎一个世纪。我只有不断抽打马背,让马儿们跑得更快些,好让这场磨难尽快结束。因为以前在鬼谷见识过暴民杀官,所以我心里很清楚,他们对我们做出任何事都是有可能的,我们在这里待得越久,就越危险。

有人伸手想把我们拽下马车,我们用力挣脱,几乎连牙齿都用上了,终于没被拉下马车。在不知道被砸了多少下之后,我们的马车终于驶过了最后一个人。他们又追着我们砸了一会儿才罢手。

当再也看不到他们之后,我终于松了一口气,转头看向琰玉,刚想说终于脱险了,却发现她脸上满是血污。但她还在兀自挺身坐着,像是还没从刚才的噩梦中缓过神来似的。

“琰玉!”

我喊着她的名字,推了她一下,她才缓过神来,看了我一眼,略微失望地叹息一声,转身想坐回马车里去。

我拉住她说:“不准进去,先把脸上的血擦干净!”我担心莫昶看到她这副样子,心里会难受——不对,之前我赶马车的时候,她都是跟莫昶一起坐在车厢里的,唯独这次例外。她刚刚故意留在外面挨打而不坐进马车里去,不会就是为了让莫昶看到她受伤的样子,心中难过吧?难道她是故意受伤?难道这也是她报复莫昶的手段之一?想到她之前使用的苦肉计,这点皮外伤根本不算什么。

她看了我一眼,没有理会,硬要往马车里钻。

我刹住马车,抓住她的肩,手上一用力,把她拉了回来,然后抬起袖子就去擦她的脸。之后我把她按倒,往她脸上浇水。她不断挣扎,但我用力压住她,在把她脸上的血和污物几乎全部擦干净后,才放开她。

她生气地看着我。她脸上有七八道血痕。虽然已经不流血了,但在她白皙的皮肤上依旧很明显。

“怎么了?玉儿,红姑娘?”就在这个时候,莫昶的声音传来。我还没来得及阻止,他就掀开了马车前面的帘子。我看到他一手扶着胸口,因为疼痛加上肌肉僵硬,上身呈一种奇怪的姿态。他一定是发现马车停下了,出来看看发生了什么事。还好琰玉脸上已经没有血污了,我刚松一口气,才发现莫昶看着我的脸,愣在了那里。

就在这时,我感觉到脸上传来火辣辣的痛感,有什么粘稠的液体在往下流——天呢,我的脸现在是什么样子?我紧张起来,头“嗡”地响了一下,眼前的世界顿时失去了色彩,变成了黑白色。怎么回事?我用力眨眨眼睛,世界仍旧一片黑白。我是在做梦吗?难道是因为我体内的冥花之毒又发作了?还是因为刚刚被砸到头了?这样想来,我右侧后脑处确实在抽搐生痛。

我用袖口擦了一把脸,发现衣袖上一片漆黑——是血。

我刚要解释,莫昶伸过手来,万分疼惜地扶着我的脸,问:“怎么回事?”他的手触碰到我的脸的瞬间,我心中突然有什么温暖的东西慢慢化开。

“镇子上的人因为我们和蒙古人的关系,刚刚一直在追打我们。”琰玉说。

“已经没事了。”我说着挣脱开莫昶的手,故作洒脱地擦擦脸,笑说:“不过是点擦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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