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昶离开大都的第二天，香荷终于如愿以偿又回到了答剌麻八剌府上。这小姑娘回来才半天，就咣咣咣地敲我的门，正打断我的午休。
我开门，她跳进来满脸邪笑着抱住我问：“红姑娘和小王爷那个那个了？”
“什么那个那个的！”我不好意地推开她说。
她真以为我没听明白，又一边对着双手十指一边说：“就是那个那个呀！”
“行了行了，那个那个了又怎么样？！”我真希望立刻结束掉这个讨厌的话题。
她立刻又扑上来摸我的肚子，还饶有深意地说：“如果是男的，红姑娘你就发达了。”
“你滚！”我推开她说：“我才没怀孕！”我可不想帮答剌麻八剌那个混蛋生孩子！不过，又没做什么安全措施……想到这里，我一头冷汗，早知道穿越前应该带点避孕套来的。
“呸呸呸，千万别这么说。”香荷说：“现在小王爷还没有子嗣，你如果怀了孩子，他肯定会很高兴，说不定连那个答己都不得不高看你一眼，也算帮我们出口恶气了！”
“你原来就是想出口恶气啊，那你自己生孩子去啊！”我不屑地说。
“我也想啊，但小王爷又不宠幸我。”她说着，又自顾自地哀伤起来。
我叹口气，安慰她说：“你现在回来了，没事儿就在他面前多晃晃，说不定哪天就把他的魂给勾了去了。”
“嗯。”她拼命点头说：“我也正有此意！”
看来这丫头的魂儿早就被人家给勾了去了。我叹一口气，问：“对了，这府里有这么多美女，怎么就没一个怀孕的？”想想古人十七八岁，身边美女如云，肯定至少也有那么一两个孩子了。
香荷晃晃脑袋，说：“应该就快有了吧，所以才要去争啊。答己已经先下手为强了！”
“她怎么先下手为强了？”
“皇帝的生辰就快到了，据说她请来了一个汉人杂耍班子，每天亲自监督他们演练，想到时献艺。为了准备这份礼物，她和小王爷走得很近，借机亲近小王爷。”
我心想怪不得答剌麻八剌最近都不来烦我了，原来是在忙这个。
香荷自顾自地说：“她嫁过来也几年了，估计想孩子都想疯了。如果府里的婢女先她怀了孩子，真想看看她到时的表情。”
“这个答己到底怎么惹到你了？人家可是正妻啊。”我说，并没有把自己归为她口中“府里的婢女”那一类。
听我这么问，她露出一脸愤恨的神情，说：“红姑娘你肯定还没见过她吧？你要是见了她，肯定也会恨得牙痒痒的！那女人看我们啊，就跟狮子看蚂蚁一样！据说她连海珍姑娘都看不上眼，就更别说我们了。不就是什么草原第一美女吗？有什么了不起的！”
想到答剌麻八剌也是一副高傲样，我想这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之后她又跟我讲了答己如何傲慢如何不把府中的婢女当人看，但我总觉得这事和我无关，也没仔细听。而她也一直没提到莫昶，我的心情也没有太多起伏。
自从那天之后，我开始不自觉地注意出入王府的人。果然有不少体型瘦小适于做杂技演员的汉人进进出出。我想答己这正妻还真是费心，说不定平时根本不讨丈夫欢心，就指望这些来拉近两人的关系了。
日子平淡流逝，答剌麻八剌忙于献礼一事，似乎也忘了我。我每日吃喝不愁，被养在王府里无所事事。
一天夜里，我半夜醒来，突然饿得发慌，于是就去厨房找东西吃。
我举着蜡烛穿过黑漆漆的院落，来到厨房，找到一盘晚餐时剩下的烧鸡，准备拿回房间享用。但我刚走出厨房门，就发现院子里人影晃动，无数蒙古兵像从天而降似的，刹那间到处都是，嘴里喊着什么四处查看；已经熄灭的灯笼也都被点亮了，照得整个院子灯火通明。
看着那些蒙古兵表情凝重的脸，我的第一反应就是有刺客。我快走两步，找到一个汉兵，问：“出了什么事？”
他知道我是这府中的婢女，问我：“你刚才可曾看附近有人影？”
“没有。”我摇头，又问：“怎么了？”
“有贼人。如果看到了，就大喊。”他说。
——哦，原来只是贼人。
我点头，又问：“丢了什么东西？”
“答己夫人的首饰。”
“哦。”我点头应了一声，心想不就是丢了一点首饰吗？用得着这么劳师动众吗？真是小气！
回到房间，我关上门，把蜡烛放到桌上，开始吃烧鸡。
吃到一半，我的眼光无意间瞥过铜镜，突然一头冷汗——只见我床下的暗影中，露出了青布衣衫的一角！
——那个贼人，就躲在我的床下！
我咽下嘴里的烧鸡，心跳地厉害，刚要出去叫蒙古兵，突然改了主意：一方面，看这贼人的穿着，他应该很穷，很可能是迫不得已才偷东西的；如果我把他交出去，看外面蒙古兵搜查他的阵势，估计他肯定是凶多吉少了。另一方面，我很好奇这贼人到底偷了什么大不了的东西。
我听听窗外，蒙古兵并不在附近。于是我手持匕首走到床前，压低声音说：“我知道你藏在床下，你的衣服露出来了。你出来吧，我不会把你交给那些蒙古兵。”
露出来的那一角青衣动了一下。接着，一个略微苍老的女声从床下传来：“姑娘好心，我这就出来。但你不要看我的脸，我的脸已经被毁了。”
我后退了一步。那人从床下爬了出来。
虽然已有心理准备，但我还是差点叫出声，不由得捂上了嘴巴——只见从我床下爬出来的这个人，面部已被严重烧伤，分不出男女，如果在黑暗中看到她，我一定会被吓死。现在我面对的这场景，绝对比贞子从电视里爬出来要恐怖一百倍。
我拔出匕首指着她，手有些发抖，质问她说：“你是谁？为何来王府偷东西？”
她看着我，坐到地上，不紧不慢地说：“姑娘如果放我一马，我也可以救姑娘你一命。”这女人，竟然跟我谈起条件来了。
“我的命不需要你来救。”我说。
“你错了。”她冷笑说：“他们为什么兴师动众抓我？就是因为我知道一个大秘密，一个关于你们所有人的秘密。”
“我凭什么相信你？”我心想你随口瞎扯一个惊天大阴谋，谁信啊！
“我既然已经被你发现了，你当然可以把我交出去；但是装作没看见我，换一个秘密，不是更合算吗？你又没有什么损失。我自然可以证明我说的话。”她不紧不慢地说着，斜眼看向我，眼中满是邪恶。
可以的话，我真不想看她那张脸，但比她那张脸更让人心里发凉的，是她的眼神——充满了怨毒、憎恨以及邪恶。如果这世上真有恶灵的话，她一定是被附体了。
“你说来听听。”我说。
、第四十九章 半老徐娘
“你先放下刀，塞一块肉到嘴里。”她说。
“为什么？”
“这样才能保证你不会突然喊人来。”
我极讨厌被人指手画脚，更何况现在是我占据有利地位，所以我不耐烦地对她说：“我不会喊人来的，我答应你就是，你快说。”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万一你听到了秘密，又把我交出去怎么办？”
“你——”我冷笑一声，心想主动权明明掌握在我手里，怎么让她占了上风？我有些生气，于是学着答剌麻八剌的口吻说：“我的耐心是有限的，我数到三，你如果不说，我就喊人来，反正我也不会损失什么。”
“你真的会损失很多。”她故作镇定，危言耸听。
我不理会，数道：“一、二、三……”
我扭头刚要喊人，就听她说：“好吧，我告诉你便是。”
我回过头来，笑说：“别跟我耍鬼把戏，实话实说。”
她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放到我床上，说：“这个，是答己准备让小王爷服下的。”
“这是什么？”我皱眉问。
她不答，说：“我把里面的药丸给你留下，你可以自己去查。”说着，她把瓷瓶里的药丸倒出来，又把瓷瓶收进了怀里。
“这就是你说的秘密？”我不屑地问。
“当然不止这些。”她说：“我还知道那辛婆和厨房里的下人都是答己的人，他们在食物里下毒，让你们所有人都不能怀孕。”
“什——什么？你给我说清楚！”原来府中婢女不能怀孕的症结在这里！
她哼了一声，说：“我说跟你相关吧？对你而言这可是大事。”
“那也要看你能不能让我相信你。”
她白我一眼，说：“我在答己卧房偷这瓷瓶时，她和那辛婆刚好进门。我听到她们亲口说了这件事，信不信由你。”
“等等——从头开始说，你为什么要去偷东西？你是怎么混进来的？”
对于我的咄咄逼问，她似乎很不满。她反嘴说：“我为什么相信你不会把我交出去？”
“我——”我骗她说：“这府中的婢女，哪个不讨厌答己？只要你不被捉住，她肯定就不能放心——这不也是折磨她的一种方式吗？”
她冷笑一声，说：“这算什么折磨？跟她斗，你还嫩得很呢！”
我心下不服，但也没说什么。
她看了我一眼，说：“我不是混进来的窃贼，我是那杂耍团里的人。但因为这副容貌被答己嫌弃，她要赶我走。我这一把老骨头，脸上还有伤，还能去哪里？加上我身上又没钱，她这是在把我往死里推！”
我同情地看着她，心想答己确实有些过分，怎么说看她一把年纪了，也应该赏她几个钱再打发走。
“所以，我心里不服，就趁夜偷偷溜进她的卧房，想偷点值钱的东西带走。”她接着说：“我去她枕头下翻找，看到了一个精雕细琢的木盒，打开来，里面就是刚才你看到的那个瓷瓶。我以为是宝贝，就揣进了怀里。结果就在这时候，答己和那辛婆刚好推门进屋。我无处可逃，就藏到了床下，听那辛婆向她汇报最近小王爷都和谁睡过，有没有在这些人的食物里下药，最后辛婆还加了一句‘放心，谁也怀不上孩子’。”
我听她说着，心想这可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答己表面上根本不把我们这些婢女放在眼里，实际上却在暗害我们！如果以后答剌麻八剌真的当了皇帝，这女人当皇后，还不知道要有多少人受难。
她接着说：“之后那辛婆又说上次给她的药多么多么好，保证小王爷吃了之后立刻就会春心荡漾，当晚答己就能怀孕。答己说今晚小王爷就会来，于是去枕下摸出了木盒，打开却发现里面是空的。然后她们就开始捉贼。我趁她们离开房间去叫人的时候溜了出来，看你的房门虚掩着，就跑了进来。”
我皱着眉，故意摆出一副不相信的样子对她说：“你是在骗我吧？答己血统高贵，为什么要这样害我们？就算我们生下了孩子，也不能跟她的孩子相提并论啊。”
“你错了。”她摇头冷冷地说：“她说过不能让小王爷和那些低贱女人生出脏东西，即使是高贵的小王爷，也会被你们玷污。也就是说，她把你们都看做是污秽之物，她认为小王爷宠幸你们这件事本身就是龌龊不堪的，更不用说你们的孩子了。”顿了一下，她又说：“更何况，如果你不相信我，明天拿些食物去找个高人查一下，就知道我说的是不是真的了。”
我心想我当然会查。
“怎么称呼你？”我问。
“我姓徐。”
我点头说：“那么，徐婆婆，我知道你也不容易。我可以当做从没见过你，可是你怎么逃走？”
“这个不用你担心。”她说，“你把这些碗碟放回厨房的当儿，我也就走了。”
“你走得了？”我心想外面可是天罗地网，答己至少出动了上百个蒙古兵。
她不耐烦地说：“你放心，就算被捉住，我也不会把你说出来。”
经她这么一说，我才意识到如果答己知道我知道了这么多，不杀了我才怪。她的承诺根本不可信，现在我们竟成了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我心中焦急，但也没办法帮她逃走，只能站在那里皱眉说：“要不你从我房里多待一段时间，等风声过了再走吧。”
她抬眼看着我，似是猜到了我心中所想，冷笑了一声，说：“那也好。”
我叹一口气，开始收拾碗碟。想到我刚刚吃下的烧鸡里面很可能满是古代避孕药，我就觉得恶心。虽然不能怀孕正中我下怀，但我也不想通过这种方式。
我端着碗碟往门口走，看着盘子里剩下的几片鸡肉自言自语说：“真是狠毒的女人。”
没想到听到我这么说，那徐婆婆竟然冷笑了起来。
“笑什么？”我问。
“这不叫狠毒，这叫自保，姑娘。”她以教育天真儿童的口吻对我说：“真正的狠毒，绝不是这个样子。我见识过真正狠毒的女人——那个女人，放火把我烧成了这副样子！”
“啊？”我心想你这个窃贼肯定也不是什么善类。
但我似乎是戳到了她一生的痛处，她变得有些歇斯底里，自顾自地说：“那个女孩子，我抚养了她六年，把她从一个瘦得皮包骨头的肮脏的乞丐女孩，养成亭亭玉立的美貌少女。结果她就是这么回报我的！她把我绑在房间里，浇油点火！”
“不可能，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事？”我端着盘子立在门口，对她说：“你肯定是做了什么伤害她的事吧？”
她摇头激动地说：“我自问没有半点对不起她。没想到我这个做了大半辈子老鸨的人，也算是见识过世面，也算是阅人无数，结果到头来却被自己手下的女孩害得这么惨！”
听说她是老鸨，我奚落她说：“你肯定是想逼良为娼吧？结果把她逼到了绝路——”
“我根本就没想过要逼她！”她打断我的话，生气地说：“我年纪也大了，早就打算远离欢场，做个普通妇人，养个女儿，和她好好度日，用我这大半辈子的积蓄，把她养成一个小家碧玉，将来嫁个好人家——这样我也可以像个普通人一样，老来尽享天伦。所以我一早就算计着把青楼转手，和她住到乡下去，这件事也跟她提过几次。没想到她却看上了我的财，竟要杀我劫财！亏她一个十五岁的女孩，竟有如此心机！在我面前一口一个娘，喊得那么让人心疼！装得那么乖巧！我这真是报应啊！我把什么都给她了，最后竟落得这种下场！亏她‘琰玉’这个名字，还是我给她取的！这是我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