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偏头，他看着叶孤城缓缓走了几步，在已经碎成几块的石棺前蹲下身来。那英挺的面容上已经看不出任何情绪的变化，仿佛不起波澜的古井，反是平静得让人心惊。虽然从未听叶孤城提起过，但西门吹雪清楚药魔在叶孤城心中的份量。可以说没有药魔，就没有如今的叶孤城。而那颗药，救的不只是叶孤城，还有白云城的子民，还有他西门吹雪因为紫禁一战而冷去的心。
失去了最值得尊敬的对手，只能沉浸在无边的孤寂中。
曾经那是一个有资格让他拔剑的人，现在那是一个有资格让他为其拔剑的人。
“药魔之前一个人隐居在这里，想来不应该与人结仇。”
叶孤城微一点头。自己在这里生活了一年多，并没有见到有其他人前来拜访，也不曾听药魔提起过任何旧友或是宿敌。
“你可知药魔在隐居前有何经历？”
“我不知道。但我认为他绝非因仇而避世。”
“此人下手如此狠辣，若不是有深仇大恨…或者这石室中藏有秘密，此人不惜一切炸毁密室，又弄得一片凌乱，也许是在找什么东西。”
秘密？叶孤城怔了一下，“这我也未曾听他提起过。莫非是指‘流云’？”说着他又否定了这个念头，“药魔曾经告诉我，世上除他之外只有我知晓‘流云’的事。”
“如今药魔的密室被毁，又有黑衣杀手模仿高丽王族的刀法…”西门吹雪的话尚未说完就听见了一声轻响，下意识地一抬头就看见一枚信号弹冲天而起。
半空绽开了七朵光华璀璨的白梅花。
“万梅山庄的信号弹？”
西门吹雪眼中微寒。就如同那日的飞镖，万梅山庄的信号弹也分为两种，一是红梅一是白梅。红梅预示着所有与万梅山庄有关事情，白梅则代表所有与白云城有关的事情。事态的紧急程度则用梅花的数量表示。
而方才的信号弹共有七朵白梅…
“白云城有事。”
“什么？”叶孤城怔了一下。这一路他唯一所想的便是这一处石室，所以连同白云城消息的传达都交给了西门吹雪，毕竟他不能暴露身份，且万梅山庄在中原势大。再者陆小凤、花满楼和司空摘星都在白云城，腾空剑也被留下，叶孤城相信这个假扮的“白云城主”不会轻易被识破，撑到他与西门吹雪返回并非难题。可现在竟然出事了？
“未必是大事，你也不要太担心。”西门吹雪有意轻描淡写地说来。他也不清楚究竟出了何事，又何必让叶孤城白白担心呢？
“若只是小事，又何须发信号弹通知你呢？”叶孤城毫不犹豫地一拂衣袖，指尖凝出了一抹冰光，“我先为药魔收尸，然后我们立即返回白云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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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第 74 章
万梅山庄名下的别苑。
看着侍女手托漆盘鱼贯而入，在木桌上摆好各色佳肴，西门吹雪摆了摆手屏退了下人，转而看向叶孤城，“劳累了好几日，今日不妨歇一歇。还想吃什么，只管说。药魔的事你放心，我已另外安排人手将他送回白云城。”
“费心了。”因着白云城的事，回程时叶孤城生平第一次委屈自己，没有乘坐马车而是选择骑马。长年生活在白云城，叶孤城的骑术并不出彩。几日奔波下来他不禁感到全身酸软，刚刚泡了热水澡后才觉得松乏了些。可一想到白云城正处在危险中，他的眼中就不见丝毫倦意。
这些点点滴滴西门吹雪都看在眼里，便不由分说地强硬要求在别苑好生休息一夜。
“明日便可以返回白云城，如今看来应该情况尚好，你不要担心。”
沉默了一下，叶孤城最后还是摇头。尽管没有不利消息再传来，可一天没有返回白云城，他就一天不可能真正放下心来。到底还是给了对方可乘之机么？那就拿那些人的命来祭自己的剑吧。
西门吹雪看在眼里也心知多说无用，舀了一碗炖得醇香的鸡汤递过去，“明天我们一早就出发。”
翌日。当西门吹雪吃了一颗白煮蛋，用了几块点心，又换了一身整洁的白衣，背上缚着用白绫仔细裹好的寒铁剑走出别苑时，叶孤城早已在门口等着他。
“久等了。”翻身跨上另一匹雪白的骏马，西门吹雪从下人手里接过马鞭，一扬手便朝码头的方向飞驰而去。
“我已让人另外准备好船只，到时从最近的航道返回白云城。”
“好。”说着西门吹雪扫了一眼与自己并驾而驰的人，当目光落在叶孤城的左手上时隐约闪过了一丝笑意。
乌黑的剑鞘，细长的剑身，隐隐透着一丝寒气，正是那日被留在万梅山庄的乌鞘古剑。
感受到落在自己手上的那道目光，叶孤城也看了看手里的宝剑。此番返回白云城必不会顺利，这几日他们遇上的杀手水准一批高过一批。而他将腾空剑留给了陆小凤，手里又没有其它合适的剑，想来想去最好的选择便是这柄乌鞘古剑。所以他暗中吩咐万梅山庄的管家连夜将剑送来，正好赶在今早收到。
为白云城拔剑，是他早已注定的使命。
握着冰冷的宝剑，叶孤城忽而也微微一笑。
西门吹雪使唤城主府的织工改变他的穿衣习惯，他也指使万梅山庄的管家为自己效命。虽然暂且不能在“点穴”的较量中扳回一局，这一次他可是出了口气。
“叶孤城。”
“什么事？”
“寒铁剑在天外飞仙下的光芒才是最璀璨的。”
“但你有资格用那柄剑。”叶孤城侧首，神情中不容置疑，“我也相信乌鞘古剑在我手里的光芒不会让你失望。”
“你自不会让我失望。”
“我说过的话不会改变也不会收回。寒铁剑已经属于你了，而这柄乌鞘古剑我想你也不会收回。”
“那本就不只是你的承诺。”
如果世上有一个人有资格接受自己的剑，那便是他们彼此。
而他们刚刚上船，还不待问明当下的情况，手就下意识地抽剑出鞘。
扑鼻的火药味让西门吹雪微微皱眉，注意力却被激荡着海水的剑气吸引。
再刺眼的火光也掩盖不了“天外飞仙”那种夺目的美丽。
那仿佛来自仙境的光芒打开的却是冥界的大门。
习武之人死在高手手里已没有遗憾。对于那些死在死在西门吹雪手里的人来说，一剑封喉的剑法不会带来太多痛苦。而若是死在叶孤城手里，在生命终结的瞬间，那梦幻般的剑光可以令对手忘却死亡。
阵阵龙吟中叶孤城手执乌鞘古剑，雪白的身影游走在剑芒、火光和海水间却不沾染分毫。
放眼江湖能够做到这一点的不会超过十人。
西门吹雪的脸色却并不大好。不知为何，那飘然如仙的身影总是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那时叶孤城使出天外飞仙后为功力反噬的事情。
也许他不该让叶孤城出手，但他不能阻止，也不会阻止。
紧紧地握住寒铁剑，他一面努力压制住心头不祥的念头，一面用真气逼开火光人自己融入到叶孤城的剑势中。
叶孤城的突然出现显然已打乱了对方的阵脚，而剑神剑仙的联手对他们来说更无疑是雪上加霜。
我若与叶城主联手，天下谁人能挡？
剑还是相同的剑，名副其实的天下利器，海外的寒铁精英。
人还是相同的人，恍若传说的白衣剑神，名动天下的南海剑仙。
但变化的并不只是紫禁之巅与浩瀚南海。
这是西门吹雪自问鼎剑道巅峰后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出手。
因为一个有资格让他为其拔剑的人。
这是在最强势的“流云”之力支撑下的天外飞仙首次亮相。
因为一个溶在血液中刻在灵魂上的执念。
这是一次比紫禁之战更令人窒息的比试，一招一式都决定着生死。
只是这一次乌鞘古剑与寒铁剑没有再度相对。白衣上没有绽开的血花，剑下的鲜血不属于他们当中任何一人。
它们的主人没有执着于高手的较量，它们的主人没有必死的命运。
只是为守护白云城而战，只是为一个念想而战。
只一剑，就可以震慑天下。
其实自西门吹雪决意与叶孤城双剑合璧起他便一直当这只是他二人之间的事。就如同那一场献给叶孤城的剑舞，他虽视杀人为一件神圣的事，也从不在意自己的剑上沾染鲜血，却不愿他与叶孤城的双剑成为杀人的剑。
那是看破生死轮回洞穿尘世情缘的剑，不容俗世的玷污。
这世上本也没有什么人有资格让他与叶孤城联手对付。
但是这一次他却必须要出手。
既然白云城是叶孤城的白云城，那就同样是他西门吹雪的白云城。而且他不愿与叶孤城携手并肩的自己只是帮助那人应敌。
所以他们的双剑合璧注定要展现在世人面前。
剑随心动。那时清平宁和的剑光此刻带上了杀意，匹练般的光华是一条条通往轮回井的道路。叶孤城灵活地身形一掠，顺着西门吹雪的剑凌空而起，信手一挥间乌鞘古剑在“流云”之力下剑华猛涨，冰寒的光芒似是要将天地冰封。
而它的主人，就是天际飘然的流云。
回首间看着斜刺而来的寒铁剑，他眼睛一亮，手腕一转持剑迎上，颤动的剑尖共同画出一个完美毫无破绽的剑网。
这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屏障，一面是生的祝福，一面是死的诅咒，建造在天地之间，南海之上，白云城外，因为两个相似的传说而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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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第 75 章
拿着绞干的白毛巾坐在床边，卫云衣看着躺在床上已昏迷了整整三日的叶孤鸿一面为他擦拭着脸上不断冒出的冷汗，一面扣着他的手腕将内力一点点灌入。她的剑术并不出众，内力也远谈不上深厚。可现在她根本顾不上被反噬重创的危险，贝齿紧咬着调动体内所有的功力。
当卫云懿走入房间时便看见浑身发抖脸色苍白的妹妹。心下大惊，他连忙疾步走来，并指点了卫云衣几处大穴，迫使她收回内力，“云衣，你不要命了？！”
“好几天了，可孤鸿哥哥连一点苏醒的迹象都没有…”
“云衣，一定会有办法的，我…”
“能有什么办法呢？这种毒，连城主府的大夫都束手无策…”说着卫云衣的眼泪就簌簌地掉下来，“叶城主和西门庄主都不在，孤鸿哥哥又出了这样的事，还有莫名其妙的高丽人前来讨债，白云城…就算是为了白云城，孤鸿哥哥，我求求你醒来好不好？你不是一直都想向叶城主证明你会帮忙守护白云城的吗？现在叶城主不在，正是白云城需要你的时候啊…”
“…对不起，这些都怪我…”
“卫公子也是遭人利用，不必自责。”
一个温和的声音传来，卫云懿转头向门口看去，看到花满楼温润的笑容后瞥见两道白色的身影不禁一惊，下意识地就往后退了好几步，“西门庄主？叶城主？”
“叶城主？”卫云衣怔了一下也站起身来，“孤鸿哥哥他…西门庄主，叶城主，我哥哥他真的不是故意的，你们不要杀他，求求你们了…”
西门吹雪漠然地扫了一眼，衣袖一拂就将卫云衣逼开，自己在床沿边坐下为叶孤鸿把脉，“好在他在昏迷前就用自身的功力将毒素压制住，才没有伤及性命。”
“可是孤鸿哥哥已经昏迷好几天…”
“我自会替他解毒。”
这话无疑是一句逐客令。西门吹雪医术极高，叶孤城倒也并不担心。点了点头，他眼风一扫，示意卫氏兄妹随他出来。陆小凤见了，也拉着花满楼走出房间，让西门吹雪能够安心为叶孤鸿解毒。
“那柄隋刃剑，你从何得来？”古朴的八角亭中，叶孤城独自坐在石凳上，说话间神情清冷无动。
一听这话，卫云懿一个哆嗦，脸上更是血色尽失，与叶孤城的淡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连连深吸了几口气，他迫使自己镇定下来，“只是一个萍水相逢的人。那时他遭人追杀，我碰巧将他救下。他为了表示谢意就将隋刃剑送给了我，还给了我一本剑谱。我那时使的剑法就是从那本剑谱上学的。”
“给我看看你的剑。”说着叶孤城接过剑细细地瞧了一番，“果然是假剑。”
假剑？陆小凤听了也凑过来摇头晃脑地看了良久。他对剑并不十分了解，可毕竟在江湖中行走多年，对于名剑还是知晓一些。这剑在他眼里倒不像假剑，可既然叶孤城这样说了，想来这个判断不会有错。“做得跟真的一样，我看也只有叶城主这样的人才能辨别它的真伪。送了一把假的隋刃剑，还抹上了独门毒药…这么说有人早就设下了这个陷阱，目的就是趁叶城主不在的时候借卫云懿的手杀叶孤鸿，以此搅乱白云城？”
“好在西门庄主和叶城主回来了，想来叶公子的毒应该无妨。”花满楼皱着眉叹了口气，“究竟会是何人，竟要做这种事…”
“把你当时伤孤鸿的那一剑演示给我看。”想了想，叶孤城起身走出八角亭，随意地将右手负在身后，左手持着未出鞘的乌鞘古剑，目光轻轻落在卫云懿身上。
却仿佛有万千斤重。
卫云懿没有领略过这位绝世剑客拔剑的风采，更没有这样与作为“剑仙”的叶孤城执剑相对。看着面前白衣轻扬的人，他慢慢地咬紧牙关，一点一点地抽剑出鞘。
西门吹雪和叶孤城都是江湖中最顶级的剑客，他们身上也有不少相似之处。可他们带给对手的压迫感却并不相同。卫云懿并没有感觉到面对西门吹雪时那种热血沸腾只渴求一战的疯狂。可他仍然拔剑，剑尖遥指叶孤城。
这不是一种挑衅，相反，这是一种臣服。
没有人可以违逆叶孤城，天下在此人面前俯首。
口中一声轻叱，卫云懿动用了自己所有的功力，宝剑上光芒大涨，带着势如破竹的气势，沿着一条奇怪的路径刺向叶孤城。
陆小凤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一剑，见状挑了挑眉。
“你自是可以接下这一剑。”
“花满楼，你总是知道我在想什么。”将左手搭在花满楼肩上，陆小凤瞧了瞧自己的右手，“这一剑我当然可以接下。不过这一剑的确很诡异。那时叶孤鸿与卫云懿虽说是在比剑，可朋友之间不会下杀手也就不会真正设防，而且两人的身手也在伯仲之间。所以如今看来叶孤鸿为这一剑所伤倒也并不让人意外。”
不过这一剑能伤到叶孤鸿，可在叶孤城眼里也不过如此。横剑一挡，一道冰光透过剑鞘射出，直接将那柄仿制的隋刃剑打飞。
卫云懿退了几步顿住身形，呆呆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插在亭柱上的剑，最后只是怔怔地看着神色漠然的叶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