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若敢越雷池半步，死。
也不是没有人为叶孤城拔剑。白云城的子民视他为神祗，城主府的下人也都对他忠心耿耿，为这样的主人献出生命是一种无上的荣耀。只有他们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会让城主收到半分伤害，这是他们所有人的信念。
只是叶孤城一直用一种强势的上位者身份来约束自己，他保护着整个白云城，他不需要依靠别人，他的剑就是天意，所向披靡，天下皆俯首。
但是这一次，叶孤城似乎有一种异样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只让人不想拒绝。
就像之前在酒窖醉去，头一歪枕在坚实的肩膀上，传来的温度让人忍不住沉醉。
剩下的三名黑衣人狼狈逃走，一面哆哆嗦嗦地说着毫无意义的狠话。
西门吹雪懒得多看一眼，收好画影剑，拿起了包袱，“走吧。”
“等等！”刚刚回过神来的碧衣少女忙忙跑来，“你真的是西门吹雪？”
收到的回答是冷漠的目光。
“我也听说西门吹雪从不会为他人拔剑。为什么如果有人想对叶城主拔剑要先过你这一关呢？”少女话音刚落，整个人就抖了一下，连连后退了好几步，险些要跌倒。
“小姐，你没事吧？”侍女连忙扶住，关切地问。
少女摇摇头，一抬头，看着两人就要消失在视线中，脑子里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也顾不得刚才奇怪的恐惧感，几乎使出轻功追了上去，“叶城主！”
听到身后传来急切的呼喊声，正要翻身上马的叶孤城略一皱眉，扫了一眼奔来的身影，顿了一顿，却只是漠然地看着似乎冲自己而来的少女。
好容易追上，少女却没有急于开口，似乎没有看到一旁西门吹雪不耐的目光。蹙着眉打量了叶孤城一会儿，她终于展开笑颜，“叶城主，我叫卫云衣。我知道城主没有听过我的名字，本来我也不是什么江湖剑客。但不知城主是否知道我哥哥卫云懿？”
卫云衣这个名字叶孤城的确不知，但他知道卫云懿这个人。不但他知道，西门吹雪也知道。只是叶孤城知道此人是因为叶孤鸿，西门吹雪则是曾于卫云懿有过一面之缘。
当时那一战中可以说没有一人真正有资格让西门吹雪拔剑，只是他必须拔剑，因为那些人已将剑对准了自己。
除了卫云懿。虽然只是碰巧路过，但他已被西门吹雪周身的剑气激起了战意，何况本就是热血少年，得见剑神就足以疯狂。
待西门吹雪吹落剑上的血花时，卫云懿已将下唇咬得血迹斑斑，但他没有拔剑。
所以他活了下来，而且将自己的名字留在了西门吹雪的记忆中。
西门吹雪又看了少女一眼，如此一来果然觉着这兄妹二人有七八分相像。
“寒舍距此不远。不知云衣是否有幸请西门庄主于叶城主光临舍下？”这话可谓是不知天高地厚。可卫云衣虽习武，却算不得江湖中人，再一脸天真地说来，倒也让人无法动怒。
叶孤城只是漠然，也不做出任何表示。
反是西门吹雪眼神一动。他对卫云衣的印象并不好，也不为其它，只是正因为她在遭那两名黑衣人刺杀时身形一个不稳，偏巧将黑衣人的剑引向了叶孤城。虽以叶孤城的身手定不会有事，但依然让他心头不满。
可出乎意料的是，他竟应下了卫云衣的邀请，拉着叶孤城一起去卫府做客。
剑神剑仙联袂光临，这可是天大的喜事，一时卫府上上下下都被惊动。因长子卫云懿外出碰巧不在家，家主卫湛便与夫人卫唐氏出迎，一路将西门吹雪和叶孤城引到了正厅。
西门吹雪和叶孤城都不是平易近人的主儿，西门吹雪尤其懒于应付这些礼数之事。卫湛夫妇知晓这些，倒也不以为意，聊了几句就吩咐下人将贵客送到府里最好的客房。
这卫氏一族在当地是有名的书香门第，祖上曾出过一位右都御史，卫湛的曾祖父也是正四品大理寺左少卿。只是从他祖父这一代起族里所有子弟便不再为官，转而投身江湖。卫湛自己便是在少年时就出道，论武功自然不能于西门吹雪叶孤城这样的人物相比，可在江湖上也有些名气。而嫡出的长子卫云懿走了和父亲一样的路，自幼拜名师学艺，后在武当待了近三年，也是在那段时间里认识了出身白云城却对西门吹雪疯狂崇拜的叶孤鸿。卫云懿对此虽不以为然，但与叶孤鸿也有些交情，所以叶孤城才从堂弟那里听到这个名字。
挥退了侍女，叶孤城倒了一杯清水，水质看上去很好，便抿了一口，回味甘甜，倒还满意，“若我没记错，你我此次离开万梅山庄是为了川西一行。”
“是。”西门吹雪也在桌边坐下，倒了一杯水却没有喝，“待了了这桩事，你我自是去往川西。”
“什么事？”
“即便卫云衣没有邀请我们来卫府，我也打算暗查。…那七名黑衣人虽持软剑，招式却与那日来客栈偷袭的三名黑衣人十分相似。”
“你我被盯上了。”叶孤城平淡说来，“这次果然是机会。”
“是与不是都无所谓，拔剑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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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第 53 章
因着客居卫府，西门吹雪一早没有去练剑，只是坐在房中，拿着一块白色的丝巾一遍又一遍擦拭着手里的画影剑。
一遍又一遍，西门吹雪似乎想将昨日剑身上沾染的血腥气彻底消去，又似乎只是单纯地在擦拭自己的宝剑。
也不知擦了多少遍，他终于停下手，还剑入鞘，起身推开房门，在相邻的房间前停下了脚步。
身为一名绝世剑客，他的直觉自然格外灵敏。房间隐约传出的一丝冰冷气息让他皱了一下眉头，随即转身寻了一处隐秘的地方，一扬袖，一记信号弹冲天而起。
万梅山庄的人很快赶来，西门吹雪拿起奉上的笔墨写了一张药方，“马上去办。”
“是！”下属接过药方，直接施展轻功离去。
也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几人飞身返回，重新在西门吹雪面前跪下，双手奉上一只木盒和两个小瓷瓶。
西门吹雪点头，屏退了下属，自己回到卫府，察觉到门口的冰冷气息已消失，便敲了敲门。
“进来。”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
推开门，西门吹雪将木盒和瓷瓶放在桌上，一转头就看见盘膝坐在软榻上的叶孤城。只穿着雪白的中衣，头发也没有束，全散在肩上，随意地披着一件白色的缎袍，双手平放在膝上，显然是收功不久。
“‘流云’的事不便让卫府的人知道，我另让人准备了一些药物。这参丸，一会儿你记得服下。”说着西门吹雪就递过一个瓷瓶。
“费心了。”说到在中原的势力，白云城自是不及万梅山庄。叶孤城接过瓷瓶收入袖中，抬眼时眼底闪过一抹温和，“之前劳你为我拔剑，如今又动用人手为我备药，谢谢。”
适才虽是在练功，但他依然察觉到西门吹雪出现在门口，再联系到这些药物，便能明白这一盏茶的时间西门吹雪去做了什么。
“若他们将剑对准我，你可会为我出手？”
“会。但你不需要。”
“你是例外。不过我愿意你与我一同出剑。”
“你我不是已说好修习双剑么？”看着西门吹雪瞬时被点亮的眼睛，叶孤城的眼中也闪现出一抹光彩，“只是不知是否有人有资格让我们出剑。
“此剑并非杀人之剑。”
“你明明只会杀人的剑法。”
“只是我剑下有未亡人。”
“听起来似乎是我坏了你的名声。”叶孤城挑了一下眉，“那么那日在酒窖你为何不一了心愿？你错过了一个很好的机会。”
西门吹雪也挑了一下眉，“哦，听起来你似乎希望我那时做点什么。”
感到一丝寒意，叶孤城将外衣穿好，又裹上了白狐披风，一面听着西门吹雪的话一面转过头，“你给了我答案，我也给了你答案，互不相欠。你还想做什么？”
我真正相要的答案你可没有给。西门吹雪叹了口气，说起来把叶孤城灌醉，理亏的还是自己，也不好再说下去了。
垂眼的瞬间他没有看到叶孤城脸上促狭地一笑。
叶孤城很少笑，更从未促狭地一笑，他的神情在很多时候都是冷淡的，沉静的，不起一丝波澜。
只是这不自觉地一笑没有人看到。
“你可知卫湛的夫人出身四川唐门？”西门吹雪决定岔开话题。
“我只是听孤鸿提到过卫云懿，卫家其他人我不了解。”过去因着身份、性情的种种差异，叶孤鸿对这位兄长心存敬畏却不亲近，很少主动说起自己的事。所以当叶孤鸿自己提到卫云懿这个自己新结交的朋友时，叶孤城是感到一丝意外的。只是卫云懿虽是武林新秀，在叶孤城眼里也不过如此，“你担心她要为子侄报仇？”
叶孤城与唐门的梁子是早结下了的。不说紫禁一战时的是是非非，若不是西门吹雪医术了得，作为云旧的叶孤城中唐门毒药还真是生死难料。究竟谁更应该报仇呢？偏是不屑于仇恨罢了。
“她虽出身唐门，却早已是卫家的人。卫湛多年未纳一妾，可见夫妻情深，又有一双儿女。她即使有心报仇，也不会轻易动作。”
“若是唐门遭人利用？”
“命当如此。”
“到时我陪你回白云城。”
“若真发生那种事，你还是回万梅山庄为好，否则恐怕难保。”
西门吹雪摇头，“不过是个庄子而已，万梅山庄的实力从不在万梅山庄。这一点和白云城不一样，我还是陪你回去为好。”
“对于‘流云’我没有别的选择，否则还真得好生想想应该如何抉择。也罢，没有万梅山庄，你随时都可以来白云城。”
“若我来了而不走呢？
“随你。”
西门吹雪点点头，忽然收起了脸上所有的表情，面上如覆了一层寒霜。
门外响起了脚步声，随即是一个脆生生的女声传来，“叶城主，我是云衣。我可以进来吗？”
在世人看来对于西门吹雪和叶孤城这样的剑客，可以崇拜，可以敬畏，但是不可亲近，因为他们站在世人难以企及的高度，永远都只是俯瞰着芸芸众生。
有哪一个凡人敢去亲近一个神呢？
但卫云衣似乎总能忽视这种恐惧感。昨日晚膳时就与叶孤城说个不停，虽然叶孤城没有说一个字，可这丝毫不能影响少女的兴致，叽叽喳喳如同一只可爱的小麻雀。
“她来做什么？”西门吹雪眼神微寒。
“为何问我？你该问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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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第 54 章
房中的气氛很压抑，卫云衣的心情很郁闷。
她进错房间了吗？肯定没有。她敢拿头上刚打制的纯金步摇和腕上的西域白玉镯打赌，这间屋子里住的肯定是叶孤城！
那为什么西门吹雪会在这里？而且看上去还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她明明只是想找叶孤城啊。
怎么办？她能开口请西门吹雪离开吗？卫云衣眼珠一转，深深地吸了口气，慢慢鼓起勇气…
“你来这里做什么？”
正专心致志地做深呼吸的人被惊了一下，吓得浑身一抖，险些从椅子上摔下去。
我来这里做什么？往大了说这里是卫府，我身为卫家大小姐，自然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往小了说，这屋子里住的是叶城主，西门庄主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我…是…来找…叶城主的…”
“何事？”说话的仍然是西门吹雪。
“我…我有个问题要问叶城主…”
“什么问题？”
叶孤城仍旧一言不发，只摩挲着手里的腾空剑。
卫云衣显是急了，蹙着一双柳眉想了想，“算了，我还是下次再来吧。”说着她就往门口走去。可刚迈出第三步，她就在一片碧影中直奔叶孤城身边。
卫湛对子侄的要求极严，而对这独生女儿虽不算娇纵但也没有认真要求她习武。所以卫云衣的剑法相较卫云懿就差了许多，那日在客栈中的剑阵算是唯一拿得出手的，倒是这身轻功还算出彩，身形灵动轻巧。
可是哪怕是偷王之王司空摘星，也没有绝对的把握能够在轻功上胜过剑神剑仙。又何况是她卫云衣呢？
画影剑虽没有出鞘，剑气却已散开，卫云衣只觉全身一阵刺痛。
这是最后的警告。
再行半步，出鞘的剑下必然见血。
叶孤城看着眼前的画影剑，摇了摇头，松开了指间的腾空剑。他并不习惯与人有太近的接触，如今能够近他身侧而不引起他警觉的人只有西门吹雪。所以在卫云衣身形一动时他就已经扣住了腾空剑。
而西门吹雪再一次持剑挡在了他身前。
是不是今后只要与西门吹雪在一起，他就无需拔剑了？
又是之前那种无法言明的感觉，叶孤城皱眉压制住，扫了一眼卫云衣终于开口，“找我何事？”
少女吓得花容失色，险险地顿住身形才没有撞到剑上，傻傻地盯着眼前的剑，直到听到叶孤城的话才回过神来，抚着胸口一阵喘息，半天才说出话来，“我…我有…有一个问题…”
“说。”
“我…我能不能单独…跟城主说啊？”
“你直说就是。”
卫云衣无奈地叹了口气，又想了想，神情忽然变得有些忸怩，原本被吓得苍白的脸上浮起一抹绯红，“我…我想…想问…孤鸿哥哥…最近…怎么样…”
叶孤鸿？西门吹雪和叶孤城都是一怔。
“我听说孤鸿哥哥之前回白云城接手城主之位，后来城主您回了白云城，我就再也没有听到孤鸿哥哥的消息了…”少女的神情羞涩中带着一丝担忧。
“你认识孤鸿？”叶孤城从未听叶孤鸿提起过卫云衣。
“…有一次我去武当找哥哥，看到哥哥正与孤鸿哥哥比剑，所以…有过一面之缘…”卫云衣绞着衣上的飘带，“他大概…不记得我了。我…我只是想知道…他最近可好？”
叶孤城默然。事情的发展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卫云衣的心思已然很明白，可一来他不清楚叶孤鸿的态度，二来叶孤鸿断臂而失心疯的事一直封锁在城主府，外人并不知晓。如今虽情况有所好转，仍不便为外人所知。
“之前白云城出了那么大的事，我…我真的很…很担心他…”
“还好。”叶孤城的回答模棱两可，又别有深意。于叶孤城而言，剑术和白云城是最重要的，其余一切包括生命都不足以为道。而叶孤鸿虽也是叶氏子孙，但只要叶孤城在一日，白云城的事就无需他操心，生命的唯一目的只是剑术。那么能够活下去，能够再执剑，就很好。
“真的？”少女猛地抬头，眼睛亮晶晶的。
叶孤城点头。
“那…那我可以去白云城找他吗？”
“暂时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