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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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纱- 第7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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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皇上隆恩。”叶向高遂坐下说道,“老臣和内阁诸阁老、朝廷诸大臣商议了一回,拟了一份应急的折子。”

“你说说。”朱由校一听折子、而且是大学士写的折子就头疼,便让叶向高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来。

叶向高说道:“四川之事,老臣等票拟了一下……升四川布政使朱燮元为巡抚,调龙安、石柱等兵入援,另调杨愈茂为四川总兵官,率军入川,并调江西兵马入川,由朱燮元统一节制调用,平奢崇明之乱贼;升王三善为贵州巡抚,调集各镇兵马,并着令副总兵徐时逢、参将范仲仁领兵增援,由王三善统一节制调用;福建兵力空虚,毗邻浙江,着周起元为升浙直总督,筹备大军入福建剿邪教、赈饥民;以王化贞为辽东巡抚、熊廷弼为辽东经略……只是军费方面有些……”

阉党这边的人一听就不对劲了,怎么全是东林党的人或是亲东林的人?这时一个穿青色官袍的官员站了出来,张问也不认识是谁,那官员说道:“首辅大人,难道有才能的人都是你们一党的?袁应泰是你们推荐的,现在怎么样了,辽河以东的地方还保得住吗?”

叶向高听罢眉头紧皱,一张老脸涨得通红。这是什么小鱼小虾都敢上窜小跳出来指责首辅,内阁的威信因为党争,已大不如以前。要是在嘉靖、隆庆、万历早期那会,除非是皇帝司礼监不批红,内阁的意思那就和圣旨差不多,下面的人谁敢忤逆内阁?

“你是什么官职,竟敢责问首辅?!朝廷三申五令严禁拉党结派,你耳朵聋了、还是眼睛瞎了?”大胡子刘一燝性子急,立刻就跳出来维护内阁,为叶向高接招。

这种时候,小官既可能会被廷杖或者丢进诏狱,兵部尚书崔呈秀急忙趁皇上还没有被迫下旨之前,出来说话,一脸和事佬的样子道:“元辅,您的政略里一向以收拢人心、消弭党争为首要。用人方面,是不是也听听其他大臣的举荐?也好服众。”

叶向高冷冷道:“兵祸之地,离京千里之遥,就地提拔大吏,方能不耽误了正事,哪里顾得了去想谁是我的人、谁是你的人、谁又是他的人?朱燮元、王三善等人老夫连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是谁的人?熊廷弼又是谁的人?王化贞虽在京师与老夫有过交往,但他现在广宁,就近提拔官员,有何不可?”

崔呈秀身材矮胖,肚子比较大,一张圆圆的红脸,听罢叶向高的话,从容向后边一个清矍的中年红袍官儿拜道:“是周起元周大人吧?”

刘一燝见崔呈秀那副模样,早就火冒三丈,吼道:“崔呈秀,你休得阴阳怪气,内阁举人,是唯才是用,哪里有你们这般弯弯绕绕?用周起元任浙直总督有何不可?周大人任湖广道御史,起元单骑招剧贼,而振恤饥民甚至。居二年,后任陕西巡按使,风采甚著。当此多事之秋,这样的人才不用,用什么人,你倒是推举几个老夫看看!”

刘一燝不仅性格急躁,还是大嗓门,一通话下来,吼得左右的人耳膜嗡嗡乱响,头上的木梁上仿佛都有灰尘掉下来。

崔呈秀道:“我推举张问。张问在辽东清河堡,以不足两万的兵力,歼灭建虏三万铁骑,让他去平福建白莲教,有甚问题?”

刘一燝道:“清河堡之战是袁应泰布呈方略、刘铤统率各部的事儿,有底档可查,什么时候又关张问的事了?他充其量不过巡按到清河堡,瞎猫碰到了死耗子。”

张问听罢心里一阵不爽,心道:你吗的,你怎么不去辽东瞎猫碰死耗子一回?还有那个袁应泰,他这么牛笔,怎么把沈阳、辽东、铁岭、开原……全部地方都丢得干干净净?

但是张问没有说话,牵扯到自己的官职问题,不兴毛遂自荐,否则就要被说成是贪慕权位,瞧人家周起元,也是响屁不放一个,张问也和周起元一样,默不作声。

这时候崔呈秀说道:“刘一燝!你是说话不打草稿啊,姑且咱们就认为、那份由东林一派官员负责的什么底档可信,但是上边的命令,袁应泰明明是下给张问的,张问什么时候成了打酱油的了?”

刘一燝怒道:“张问擅自干涉巡抚事,杜松部下六万条人命怎么算?”

“那是杜松轻敌冒进所致,关别人何事?锦衣卫提督田将军那里,查寻到了杜松残部官兵的证词,你要不要看看?”

这时候叶向高又说话了,他看了一眼闷声不语的张问,说道:“别争了,老夫说过,内阁荐人,只看才能和德行,老夫先前没有想起张问,现在老夫也举荐张问主持东南。”

叶向高一句话出来,包括阉党的人都比较心服,很多已经委身阉党的官员,都在心里觉得叶向高虽然是东林党领袖,却很有公心。

第四折 众里寻它千百度

段十三 总督

殿中时而有人慷慨激昂地陈述、时而闹哄哄一片议论,很是热烈。内阁和六部官员,总算对主持四方的大员人选达成了共识。这些人选里面就包括张问,以左副都御史三品衔的身份代浙直总督,节制东南军政。

张问原来是四品官,这下又要升两级,就差皇帝或司礼监批红了;升级的原因倒不是表彰张问的功绩,而是浙直总督这样的大员,四品太寒酸了点,要用张问主持东南,就得升官。实际上就是三品官都有点寒酸,因为总督巡抚节制三司:都指挥使司、布政司、按察司,司使大吏都是从二品;不过张问那三品是三品京官,布政使等是地方官,张问挂三品御史衔主持东南勉强过得去。

“皇上,臣等这样安排可否恰当?”叶向高说道。吵了半天,终于可以松口气了。

朱由校坐在玉塌上,沉默了片刻,才说道:“一会将票拟传到司礼监,着司礼监批红吧。”

朱由校对大臣们商量的结果没有表示任何异议,很是配合大臣。因为他知道,自己虽然是皇帝,但是没有下边这些人拥护,就什么也不是。就像衙门里发的牌票一样,有皂隶去执行,它是一个很牛比的东西,如果没人执行,它就只是一张纸。

配合完大臣之后,朱由校又加了一句:“内帑再拨五十万两银子,充作军饷。其他的,首辅和大臣们合计合计,拿出一个办法来。”

又是一通争吵,张问作为当事人,不便参与争执,这么无聊地不知站了几个时辰,腿几乎都麻了。很久之后,大伙才把银子和兵力分配完毕,还有些地方的银子还是口头说说,得等到税收上来才能兑现。

等大伙都吵完了,叶向高正要总结汇报时,张问终于忍不住了,弱弱地问道:“浙江的兵和钱粮都分出去了,下官拿什么剿匪、赈灾?”

刘一燝扯着嗓门说道:“江南富庶之地,你身为总督、节制东南数省军政,就没有一点自己的办法?”

张问皱眉道:“浙直总督衙门都扯了,都衙里官吏没一个、钱粮没一分、兵丁没一人,我用什么节制、节制谁去?”

有权什么没有?张问自然是能想到办法的,可是浙江有很多东林党,张问想讨价还价,多要点东西。比如尚方宝剑啊、圣旨王命啊之类的,办起事来也省心。

刘一燝哼哼道:“你没那份能耐,怪谁?你不去,有人抢着去。”

朱由校这时发话了,说道:“朕从内帑再拨二十万两银子给你,另赐你圣旨王命,你有临机决断、先斩后奏之权,你用这二十万银子招募壮丁,主持东南。”

张问听罢急忙叩拜道:“内帑去年拨了一百万军费,今年刚开始,又去了五十万,皇上给臣的银子,臣不敢要。臣只有一个请求……”

朱由校心道:外廷都是想方设计让老子出血,张问却不要钱,看来还是自家亲戚知道体谅朕的难处啊。他心下有些好感,便说道:“你说,只要能办成事儿,要求合情合理,朕都答应你。”

“微臣曾经做过地方官,地方上情况复杂,勾连甚多。微臣只有一个请求,某些官员如果因公废私、不听节制,微臣上折子罢免换人,请皇上和内阁支持才是,另外微臣如果在浙江发现人才,欲以提拔,也请皇上支持微臣。”

张问这句话就是明白地说:老子要在浙江培植党羽了,谁不是我的人,都滚蛋。刘一燝、杨涟等人在场,如何听不懂?刘一燝当即就反对道:“这次四方用人,没有谁有你这么多七七八八的要求,你凭甚要求这要求那?”

“辽东、四川、贵州,又给钱又给人,下官是白手过去,况且那些要求都是总督份内之事,有甚过分?下官不过是先把丑话说在前头,免得有些人在朝里庇护私人,影响正事。”

刘一燝吼道:“谁在朝里庇护私人?”一嘴的大胡子上溅满了唾沫星子。

张问站在另一边,相隔好几步,见那口水乱飞,暗自幸庆,还好老子没有站在你旁边。

这时崔呈秀站出来说道:“张大人那根本不是要求,总督巡抚本来就有参劾罢免下属的权力,张大人只是将话说明白而已。谁庇护私人,又没有说刘阁老,您这么激动作甚?”

这么一通吵下来,全朝廷的人都明白了,张问投靠了阉党。同时阉党的人顿时就将张问看成了自己人。

这时候叶向高道:“为这些口角吵来吵去有甚必要?各位各司其职、共勉以报皇恩才是正事。”叶向高还是有些威望,话里的意思也中庸、从来都是说朝廷社稷为重,他那持重的话一说出来,大伙都多少要买两分面子,这才住了嘴。

或许叶向高是真心以朝廷为重、不愿看到凡事以党争内斗为重,但是他就算是三朝元老,也无法平息这党派中间的新仇旧恨。但说前朝国本之争以后,就流了多少血,党争已不仅仅是政见不同那么简单,还带着私欲、仇恨。

就像两个亲兄弟,本来是一家人;但是你杀了我老婆,我害了你儿子,而且你争我夺抢家产。那兄弟间的情分,也就是那样了。

在长期的争斗中,君臣离心离德,看不到希望。就像张问,也看不到任何希望;他现在很风光地当上了浙直总督,说不定哪天皇帝驾崩、阉党倒台,就得去刑场上风光。很多官员在这样的环境下是觉得银子最踏实,所以什么政见不政见压根不管,各自闷声发大财;张问却觉得银子也不踏实,就想闷声培养自己的私人势力,隐隐有不轨之心。

众人在御门吵了好几个时辰,这时候天都黑了,朱由校下令散朝,鸿胪寺官赞唱“退朝”,众官跪下高呼万岁,然后各有次序地出了御门。

张问走出左顺门,大伙才纷纷散开,分成几团人议论纷纷地向望恩桥走去。禁城中各处的灯笼已经挂起来,亮堂堂的犹如白昼。

张问慢腾腾地磨蹭了一会,等到崔呈秀过来,这才向其作揖并说了一些感谢的词。崔呈秀长得矮胖,张问足足比他高了一个头,这时故意站得远远的,否则两人的外表对比就太有反差了。

“今儿皇上都说支持昌言在浙江的政略,昌言只管放开了手办事,朝中老夫自有主张。”崔呈秀拍着胸脯说道,也是说给周围的阉党听,俨然一副老大会罩着大伙的神态。

现在阉党在外朝的势力依然比不上东林,好不容易逮着着东南几省的权力,崔呈秀当即就暗示张问,尽心打压东南的东林党,提拔自己人。至于福建的白莲教,都是些小虾小鱼,崔呈秀一时倒给忘记了。

张问一一答应,一起走出东华门,这才和崔呈秀告辞。他的轿子依然等在门外,这时玄月看见张问,就招呼轿夫将轿子抬了过来。

玄月骑马,张问坐轿,前后都有侍卫提着灯笼。刚走没几步,张问就挑开对玄月招了招手,玄月策马靠了过来。

“你速骑马回去,通知黄仁直和沈敬,到前院客厅等我。”

玄月拱手接了命令,策马而去。

张问乘轿回到家,门房开了角门,将轿子放入院中。张问从轿子上下来,正看见迎接的曹安,就说道:“曹安,你立刻把家里安排好、把路上用度的东西也准备一下,我明日去领圣旨、公文,领到了就启程去浙江。”

“是,少爷……少爷是任什么官?”

“浙直总督。”张问说到这里眼睛就放光,权柄,他的最爱。他又问道:“黄仁直和沈敬到了吗?”

“回少爷,到了,在客厅候着。”

“好。”张问随径直去客厅,找两个幕僚商议商议。

黄仁直和沈敬迎到门口,三人一起入内,张问屏退左右,分上下而坐。未等张问开口,黄仁直已看出张问脸上的神色有异,就问道:“大人,朝里出了什么事儿?”

张问道:“今日皇上召见,原本没什么大事,可是中途却一连收到几份边关急报。我上午去的,现在才回来,可是很出了一些事。袁应泰死了,连带辽东剩下的十万大军一起玩完,辽河以东的诸多重镇恐怕无力保住;四川、贵州、福建发生叛乱;福建全省都乱了套,官府荡然无存,朝廷已经任命我为浙直总督,节制东南军政,设法平定福建局势。”

黄仁直和沈敬听罢都有吃惊之色,黄仁直摸着胡须道:“这事也太突然了,此前老夫等连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张问灌了一口茶道:“我也是。我料到辽东迟早都会出事,不过没料到这么快。大概建州那边已经千里无粮,这青黄不接的时候实在过不去。”

黄仁直道:“老夫前几日在茶馆里认识了一个户部照磨的官儿;他打听到老夫在大人这里办差,就设法结交老夫。此人是从浙江调入京师的,对现在浙江的人事了解不少,老夫也趁机打听了一些消息。”

第四折 众里寻它千百度

段十四 出行

青石胡同的张家院子里显得有些凌乱。张问又要出京,曹安正在安排人做准备工作,该收起来的东西要收起来、该带走的东西要打包安排车马,于是难免要打乱日常的安排,院子里的物什、人丁等看起来比平时乱了许多。

一个院子就像一个小社会,各种身份的人各自做着自己应该做的事。现在要出行,张问应该做的准备工作、就不会是收拾行李,他正和黄仁直等人说话了解浙江现在的人事情况;没人没钱没粮,只有圣旨,要担任浙直总督兼总理东南军务,仍然是一件复杂而蛋疼的事情。

浙江现在的要员,相对去年有些变化。

新任布政使是钱益谦、东林党的人,钱益谦本来典试浙江,去年天启帝上位东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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