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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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纱-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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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烟一看顿时发出一声惊叹:“大人还真是丹青妙手……”

只见那副还未干透的画颜色均匀、笔法细腻,立体感十足,画中之人,面如桃花,身体曲线圆润流畅,正是在将抹胸脱去的瞬间动作。真是栩栩如生,跃然纸上,好像真的有一个美貌女子在面前脱那抹胸一般,露出半点嫣红,恨不得自己动手上去帮她撩开。

寒烟笑道:“早知大人有这手画,先前也不用回去取银子,惹得一帮子小人戏弄大人了。”

“哦?”张问看了一眼自己那副画,“这画值得起三十两?”

寒烟道:“妾身出三十两买这副画。”

张问忙道:“画中之人是寒烟姑娘,我也不好收那么多银子。这画就像琴,遇到知音,还在乎那点银子么?送你了。”

寒烟喜道:“谢大人的墨宝。”

张问想了想又提起笔,在旁边题了一句诗。寒烟用清脆的声音念了一遍,嘻嘻掩嘴而笑,抱住他的胳膊:“让妾身好生服侍大人吧。”

张问感觉到手臂上传来的柔软感觉,吞了一口口水,便丢下笔,一把将其搂入怀中,只听得一声销魂的呻吟,张问将什么烦恼都抛诸脑外了。

良久之后,寒烟气若游丝地讨饶道:“妾身觉得快死了,动不了了,大人、下回吧、大人……”

“寒烟姑娘真让人销魂,我也想下回,可一回就是三十两……要是都给你了还好,白白便宜了那帮奸商。”

……

第二天照常上班,衙门里的人见着张问仍然一本正经有板有眼的干自己的事,打梆的打榜打点的打点,但张问达明白这些人在后面肯定会嚼舌根,将昨晚那事作为笑谈。

张问坐在签押房,若无其事地看着各房报上来的文书和帐目。到现在为止,张问觉得已经给了沈家一个很好的印象,自己作为隐患的威胁已很小了。他在思考怎么才能放开手脚办点事,这么装傻混日子当然不是办法。

张问一边想,一边和旁边的黄仁直说话,“黄先生,帮忙看仔细一些,有什么疑点给指点一下。”

黄仁直摸着胡子玩儿,悠哉游哉地说:“大人要是事事都仔细看,能看得过来吗?”

张问急忙虚心请教:“请黄先生指点迷津。”

黄仁直道:“公文和帐目出了问题,按大明律,一般是追究吏员责任,大人管那么多干什么?只要抓住三点就行。”

“哪三点?”

“一曰课税,上虞县乃是中县,每年按中县的税收规格上交六成,上峰便不会责难;二曰刑名,维持本县平静无事,别老是让人越级上告,也不要激起民变叛乱。这两样都做到了,上峰如果还在大人的行政方面刁难,那大家都看不下去了。至于一些小节,像这些帐目,都是看看的把戏,没什么用,管账的该拿的都拿了,谁还记录在案?”

张问作恍然大悟状,说道:“那只要不激起民变,完成税收,怎么弄钱上面也不会管了?”

黄仁直道:“只要没有太明显的把柄,一般不会管……像大人这样的,虽然和上边的人有隙,但他们不会破坏一些规矩,一般就是外察的时候,察到大人发现不是自己人,就写一篇文章谴责大人道德败坏,弹劾罢免。”

张问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问道:“刚才黄先生说三点,还有一点呢?”

黄仁直指着面前的一张公文,说道:“就是这个。”

张问拿过来看了一番,是说绍兴知府的什么亲戚过上虞县境,县府调拨五十两银子到驿站,作为那什么亲戚的路费。

黄仁直道:“五十两显然少了,得五百两。”

张问听罢说道:“管钱粮的是县丞梁马,他们是故意整我?”

黄仁直点点头道:“恐怕是这样,而且省了这么些开支,羡余的部分,还不是他们拿了。”

张问顿时面有怒气。

黄仁直又道:“刑房书吏那事弄到这个份上,大人昨晚的事搞得人人皆知,引为笑谈,胜负已分。大人不要再咬住不放,尽快处理为上。大人不计较,反而让他们琢磨不透。”

张问叹了一口气,躬身拜道:“多谢黄先生指点。”

黄仁直呵呵一笑,忙起身还礼,说道:“老夫拿了大人给的工钱,所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自然要对得起那银子。大人不必如此。”

张问道:“黄先生一席话,那点俸银是付不起的,所以我要谢先生。”

黄仁直点点头,说道:“大人虽是进士出身,但毕竟年轻,能做到现在这样,已是不易。老夫受了大人这一拜,再说一句话。”

张问当下就谦虚道:“请黄先生赐教。”

“今年岁末有御史前往各地考察地方官员,大人只要过了御史那一关,起码这上虞知县是坐稳了,至少三年不会变动,那时候下边那些人,自然就归顺了。”黄仁直不紧不慢地说道,“县印在大人手里,他们要是不和大人合作,诸事不便。所以大人这时候不是想着怎么去斗他们,而是先坐稳了这位置,以长官的权力,还斗不过他们?”

张问道:“黄先生真是我的官场老师。”

“不敢,不敢,大人是十八岁中的进士,令老夫佩服之至,老夫考了几十年都没考上举人……呵呵,让大人见笑了。”

张问道:“以黄先生的见识,就算是做总督巡抚的幕友,也是绰绰有余,不知何以要跟我到这上虞小县来呢?”

黄仁直脸上露出沧桑的表情,强笑道:“大人是抬举老夫了,还是银子比较实在。”

张问尴尬道:“等本官有了银子,一定本利还上。”

“不急,不急。”

下午申时有晚堂,张问便下令升大堂,同样的仪式,同样的鼓点,同样唱道:“升……堂……哦……”

张问走上暖阁,在公坐上入座,皂衣跪拜,然后肃立。

“来人,带案犯黄大石上堂。”

这时候那书吏冯贵立刻紧张起来,实际上冯贵不是真的有恃无恐,他也是在赌,在新知县和旧主薄之间的选择。赌就有风险,如果张问的知县能坐得久,他冯贵肯定讨不得好。

但冯贵选择了管主薄,因为他觉得这帮人势力很大,选他们要稳一些,不像新知县张问,听说还得罪了上边的人。

黄大石戴着链条跪在堂下。

张问对冯贵说道:“念那日苦主的供词。”

冯贵当下心里就一喜,将供词念了一遍。张问问道:“黄大石,苦主李珂的供词,你可认罪?”

那黄大石一直注意着那个“从犬门入”,听得真切,当即就说道:“草民认罪。”

“好,拿给他画押。”

皂衣拿着供词下去给他画押。张问道:“现本官宣判如下,黄大石以盗窃金银罪,按《大明律》……”张问看向冯贵,冯贵低声道:“杖二十,枷示三日。”

张问继续说道:“杖二十,枷示三日。”

黄大石急忙磕头道:“谢大人不杀之恩,谢大人不杀之恩。”

皂衣将黄大石带下。

这时有衙役进来交签。签和牌票一样,都是派遣衙役用的,差点差役时使用签筒,筒中置签,上写各役姓名,差点某役,则抽其名签给衙役,事完差役将签交回。

牌票为纸质,上面用墨笔写明所办事情,限定日期,用硃笔签押,并盖官印。

衙役道:“禀堂尊,罗家庄欠纳粮税三年,去年已比较了相应粮长、里老,小的昨日得了堂尊名签,已拿了罗家庄家属,请堂尊示下。”

昨天黄仁直说对欠粮的一般都这么干,张问就发了签。这会儿他就回头问黄仁直:“比较是什么?”

黄仁直道:“抗税的,先打粮长,称为比较粮长,然后再比较里老,还不交,就比较欠纳家属。”

张问道:“那就带上堂来……比较。”

这时候黄仁直又低声道:“根本不是家属,肯定是欠纳粮户雇的乞丐。”

张问吃惊道:“为什么不按法律拿家属?”

“有亲戚在朝中为官。不按规矩比较,其他粮户会觉得不公平,所以雇了乞丐。”

“哦……”

这时候带上堂来的果然是个穿得破破烂烂的老头,骨瘦如财,怕就是为了一顿饭来代人挨顿打。

张问见他可怜,回头问道:“可以不比较吗?”

黄仁直道:“意思一下就行。”

张问便对边上的皂衣招了招手,那皂衣走过来,张问说道:“叫人下手尽量轻点,打完给顿饭吃。”

“小的明白。”

张问吩咐完,一拍惊堂木:“大胆抗税之人,给我比较!”

衙役将那老头按在地上,用板子啪啪打了十几下,就是比较完了。

“带下堂去。”

衙役正要去拖那老头,突然说道:“堂尊,他死了。”

张问大吃一惊,差点站了起来。后面的黄仁直低声道:“死了就死了,抬出去给雇主,自己解决。”

张问叹了一声气,说道:“抬出去,送还家属。”

过了一会,酉时已到,便击鼓退堂,张问回到内宅,换了衣服准备出去溜达。吴氏走进张问的房间,说道:“你又要出去么?”

张问点点头。吴氏皱眉,用严肃的口气说道:“大郎,你做了知县长官,乃是一方百姓的父母官,应该尽量关心百姓疾苦,怎么去那种地方?”

张问不觉脸上一红。

吴氏道:“你居然被人撞个现成,现在人人皆知,我听门子说百姓叫你……你知道叫什么吗?”

张问道:“什么?”

“昏官。”

第一折 乘醉听风雨

段十 卖身

昏官……张问在心里大骂那刑房书吏冯贵手段下流。他骂完冯贵,就拿起椅子上的青布直身宽大长衣,准备换衣服。

吴氏撩了一把掉在额头上的青丝,用严肃的口气说道:“大郎,老百姓已经说你是昏官了,还不退而三思,出去晃悠什么?”

张问取下松垮垮挂在肚皮上的镶银官带,头也不回地说:“昏官就昏官,总比没官好。后娘您不知道,今年年底有御史到地方考察,我当初在京师得罪了人……”

吴氏见张问取下腰带,咬了一下下唇,正色道:“大郎,快到屏风后面去!”

张问走进屏风,继续说道:“到时候那御史察到上虞县知县时,一看张问两个字,哼一声打个大叉叉,咱们就可以卷铺盖滚蛋了,然后背一屁股债成天介为柴米发愁。唯一的办法就是趁现在弄点钱,到时候把那官儿的腰包填满,才能继续做官。”

吴氏咬了咬,愁苦地说道:“只要大郎做个好人,日子熬熬就过去了,但一定不能盘剥百姓,知道吗……大郎,你要换那件青布衣服?”

“是呀,我得微服出去看看,有什么既不盘剥百姓,又能弄孝敬银子的法子。我可不愿意坐以待毙……县衙里这帮孙子,是铁板一块,我要是成天坐在这里,什么也做不了。”

这时候张问从里面走了出来,身上穿着青布直身长袍,头上戴着方巾,吴氏看说道:“那青布衣服你昨天才穿过,今天别穿那身,脱下来后娘一会给你洗了。”

“又不是很脏,穿都穿上了,懒得脱。后娘,你也换身衣服,一起出去走走,别成天闷在这院子里头,我在前堂的时候,你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吴氏正色道:“我一个妇道人家,怎么能随便出门?你也早些回来,明天下了堂,你也不在家吃饭么,那我少煮些饭。”

张问叹了一口气,“后娘也不必成天闷在家里,出去买买衣服,逛逛店面那些也好,那点花销也不是问题。”

吴氏黯然道:“还是少惹闲言碎语好,熬熬就过去了,等大郎……娶了妻,就有人说话了。”

张问只得一个人走了出去,月洞门口那几株桂花树已经开了花。高升和来福等几个跟班已经换好了衣服,屁颠屁颠地走过来,高升点头哈腰地说:“堂尊,小的虽然不识字,可也没想着要把条子给那冯贵,是冯贵拦住小的们,小的们不过就是差役……”

“行了。”张问道,“本官不计较那事了。”

就算没有那张条子,那冯贵设计好的,也会叫来公差让张问出丑,所以张问也没必要和这帮跟班计较,计较也没办法,他手里只有一个自己人,管家曹安,还得办其他要紧的事。

几个人一起走出县衙,外面就是县衙街,这条街挂着灯笼,但店面很少,来往的都是路人,东边有城隍庙,要从县衙街过去。向西走到县衙街的尽头,那里有个牌坊。

高升介绍道:“咱们上虞县一共三个牌坊,县衙门口有个忠廉坊,县衙街东西一头还各有一个牌坊。”

张问信步乱走,向南一转,不觉走到了沿江坊,那风月楼就在沿江坊上。这会儿夜幕刚近,曹娥江两岸的店铺都挂上了灯笼,红亮一片甚是繁华,江心有画船游弋,丝竹管弦之声,一派歌舞升平。

这时候张问见前边围了许多人,就忍不住也凑上去瞧。人群里边有个十四五岁的瘦弱女孩儿,正跪在地上,旁边插着一个草标,上书:卖身葬父。

张问这才看到后边有个东西,是一张草席裹着的尸体,那草席破烂不堪,只有大半截,让尸体僵直的小腿露在外面,脚上只有一双破草鞋,真是凄凉。

这时候旁边的高升低声道:“那草席里的尸体就是今天受雇挨打,被比较而死的乞丐,这女子是他女儿。”

一群人正议论纷纷,女孩儿低着头,一个中年长衣汉子蹲到地上,偏着头去看女孩儿的脸,看了一阵,问道:“要多少银子?”

女孩儿用蚊子扇翅膀一般的声音道:“十五两。”

长衣汉子瞪眼咂咂舌道:“啧啧,这么贵?一般奴婢也就八两,你这小脸模样儿也就普通,身上干瘪瘪的……就算年龄不大,最多也就十两十二两,这样,十二两,买副棺材也差不多了。”

女孩儿低着头道:“没有坟地,奴家问明了,地和棺材最便宜也要十五两。”

长衣汉子想了想,又问道:“身子破了没有?”

女孩儿红着脸低声道:“奴家尚未成亲。”长衣汉子还在犹豫。

张问摸了摸身上,有二十来两银子,心里泛出一股同情心理,想着帮这女孩儿一把,同时内宅也缺个丫鬟,弄回去帮后娘做点家务也行。他又想到自己和他老爹的死也不是没有关系,放在袖袋里的手迟迟没有拿出来。

这时旁边一个挑着担子的小贩见这边人多,便挑担走过来,一边吆喝:“卖梨,好吃的梨,梨……”

有路人问道:“多少钱一斤?”

小贩道:“五文,包甜。上好的梨,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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