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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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纱- 第2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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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玄衣卫衙门里全是女人,但丝毫没有女儿闺房的那种胭脂味,从大气古朴的家具,到神色凝重的幔维颜色,都隐隐露出一股子肃杀之气。

“属下等告退。”旁边帮助张盈处理公务的女子抱拳执礼退出值房。

这时张问才沉声道:“太后有喜了,你知道吗?”

“什么?妹妹……”从张盈脸上的惊讶可以看出,她此前也没听说这件事,“妹妹怀上了相公的血脉?”

张问道:“不然还能是谁的……说不定是个儿子,那样我张家就有后了。”

张盈踱了几步,心道:妹妹怀上相公的香火,而且可能是长子,并不是坏事。

如今张问家里女人成群,张盈也觉得烦,如果她们姐妹有了张问的长子,那一切都不用争了……她不想留在家里相夫教子,到外面捣鼓出了一个情报组织玄衣卫,其实最大的原因就是不喜和女人勾心斗角。

这时张问说道:“把脉的御医被关了起来,我觉得这样还是不安全。盈儿在宫里有玄衣卫,你去把这件事处理了。”

张嫣伸出手掌做了个“杀”的动作,冷冷道:“灭口?”

张问点点头:“只有死人不会乱说话。”

“嗯……”张盈想了想说道,“妹妹的肚子以后慢慢大起来,就再也瞒不住了,相公的大事进行得如何?”

张盈说的大事就是张问意图篡位的事。她又说道:“相公让我派人印制那本册子、散布在朝臣的门口,可起到效果了?”

张问呼出一口气,闭眼沉思了片刻,说道:“到现在为止事情发展都在我们的掌控之中,新浙党要杀三党的人,才能和妖书撇清关系。只要他们手上沾上了三党的血,为了避免被报复,就只能支持现在的政权;否则一旦三党翻过身来,参与妖书案的新党大员,谁脱得了干系?非得让新党血债血还不可。”

张盈道:“这样一来,相公登基的时候,支持的人就更多了。”

“这还不够,我还要做其他几件事。”张问忧心地说道,“天下从来不是靠阴谋能获得,但是……”

张盈忙劝道:“相公不要太过滤,明室衰微已成定局,天下自然就要让能者居之。”

“让我三思,三思……”张问紧皱着眉头道,“你先把那些御医处置了,现在还需要内廷维持朝廷稳定。”

“这个简单。”张盈对着门外大声唤了一声。待一个女官进来,张盈亲自手书了一道手令,叫她带着人去办事。

张问见状,便告别了张盈从衙门里出来。他走到乾清门时,正碰到太监李芳,便问道:“皇上这几天怎么样了?”

李芳躬身道:“皇爷……就剩一口气儿了。”

张问叹了一口气,挥了挥手,让李芳进去。他一面走向乾清门,一面看着眼前的黄瓦红墙,心里忐忑不安。

眼下的时局,张问不怕明朝的忠实追随者反扑,因为他们手里没兵没权……最大的隐患,其实在内部。

一旦宣布明廷的统治结束,张问自认可以当皇帝,但是觉得自己有资格当皇帝的人也许不只他一个。一些人就会这么想:张问不是朱氏血脉,他都可以做皇帝,我为什么不可以?

搞不好就会天下大乱,进入分裂局面。《三国演义》里有句话叫: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每当一个大统时期结束之后,分裂割据并不是没有可能。

所以,张问实在不敢轻易废除明朝皇帝,自立称帝。

第二天早朝时张嫣下了诏书,恩准孙承宗和汪在晋请辞回乡,并赐予了一些财物,肯定他们在任期间对大明朝作出的贡献。

张问整理了修建路轨的利弊上奏,请旨修建从京师到山西太原的路轨,太后恩准。这段路轨由沈家财团具体施工,因为他们有懂行的技工和人才,而财务拨款由户部侍郎商凌总理,监督由工部尚书孙九德负责。

孙承宗的老家就在北直隶,辞官之后距离京师也不远,但是江湖庙堂,距离就远了。wωw奇Qìsuu書còm网

他当天就收拾了东西启程,张问换了布衣长袍,和太监王体乾一起送至驿道长亭。孙承宗叹息道:“老夫此去,唯一的遗憾是没有为收复辽东尽到绵薄之力……”

张问道:“我一向敬重孙老的德才,但是庙堂之上,诸事迫不得已。”

孙承宗呵呵笑了一声,摆摆手道:“老夫应该谢张阁老一句才对,现今老夫无官一身轻,不必为俗事操心了。”

张问沉吟不已,不知孙承宗那个谢字,谢的是什么,是谢放他一条生路、还是谢无官一身轻?

这时王体乾说道:“我与孙老因乐曲相交,今天老夫带了琴过来,就以琴声送别孙老吧。”

孙承宗和张问便静坐听琴。王体乾先高喊了一声:“长亭更短亭,何处是归程?”随即一阵清幽的琴声从指尖滑出。

清幽中带着淡淡的伤感……长亭更短亭,何处是归程?

一曲罢,张问有些动容,说道:“待朝廷准备妥当,王师东进涤荡辽东之际,还要请孙老回来,方不负孙老平生所学。”

孙承宗也不客气,笑道:“那老夫就在家里等着张阁老的好消息。”他看着东边,收住笑容,高声吟道:“几听孽鸟语关关,尽罢虚弦落照间。却讶塞鸿偏有胆,又随春信到天山……”

吟罢,孙承宗抱拳道:“二位请回吧,老夫告辞。”

王体乾看着孙承宗的背影,叹道:“孙老有才,他的抱负不是在中枢做部堂大臣,而是再度督师辽东,为国守土。但是……”

但是兵权不能给孙承宗,因为他不是张问的人;否则万一朝廷有变,张问不是没事找敌手么?

王体乾的意思张问懂了,张问也没说什么,他们也不是认识一天两天。张问想了想说道:“王公公的琴,恐怕只有余琴心才能听懂。”

王体乾有些黯然。

张问又说道:“要不就让余琴心拜您做干爹,以后你们也可以时不时交流琴艺。”

“这可使不得!”王体乾又是惊,又是喜,心道:要是我当余琴心的干爹,那不是成张问的便宜老丈人了?

要是太监专权的时候,这种事外廷大臣也会干,但是现在完全不存在张问要巴结太监这样的状况,所以王体乾可不敢占张问的便宜。

张问颇有深意地看着王体乾道:“王公公与我很早就曾携手合作,我们的交情可不是一天两天了。”

虽然这种合作有相互利用的关系,而且张问说让余琴心拜干爹可能也就是随便说说,但这句话也让王体乾心里一暖。

很多时候,张问总是能在有意无意中拉拢身边的人,让他们小小地感动一把。人非草木,孰能真的无情?在冰冷的权力中,参杂一些温情也许会对事情产生微妙的影响。

王体乾是明白人,他可不敢随便乱来,便说道:“张大人的好意老夫心领了,但此事恐引士林非议,对张大人的名声有害,还是算了吧。”

张问笑道:“既然这样,那我也不勉强。”

段三五 祥瑞

春季来到,不仅朝廷在祭天祈求上苍风调雨顺减少灾害,地方上也积极地准备。河南黄河沿岸有一个知县就在做一件事:打捞被冲进河里的石雕龙王爷,打算弄上来重新安放在龙王庙里。

轻风拂面,浑浊的黄河水此时静静地流淌着,还没有展现出它狰狞的一面。河面上停着几只装满河沙的木船,正随着破浪左右飘动。

知县蒙世川正眯着眼睛看着河面上正在进行的打捞工作,他回顾左右笑道:“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黄河把龙王爷的尊身都给弄河里去了。”

一个幕僚陪笑道:“或许是龙王宫里不只一条神龙,内斗起来,龙王爷自然也遭殃了。”

旁边另一个大胡子摸着黑胡须道:“龙宫有争斗,人间也有争斗啊!前不久朝廷那场妖书案,受牵扯的人可不少,从中央到地方,多少人掉了脑袋呢。”

“贤侄慎言。”蒙世川忙提醒道。

大胡子忙躬身道:“是。”

蒙世川颇有深意地说道:“别管龙宫有几尊神龙,哪尊能佑得我县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咱们就敬哪一尊。”

这时听得河面上一阵吆喝,知县等人便把目光转向河面上去了。

船上的绳索已两头绑牢:一头绑在河里的龙王爷身上,一头绑在船上,并拉得笔直。那些民夫正扛起船上的沙袋往河里扔,随着重量减轻,船只便慢慢往往上浮,渐渐地把石龙从淤泥里拉出来。

忙乎了大半天,总算把一尊龙王爷从黄河里拖上岸了。民丁们拿着绳子上去,准备捆了往庙子里拉。

就在这时,一个监工皂隶跑了过来,说道:“大人,大伙发现一块奇怪的东西,您快来看看。”

蒙世川和几个佐官幕僚一起走到龙王爷跟前,民丁们让开一条道,指着淤泥中间的一块东西说道:“大人,您看,就是那块东西。”

只见被冲洗了一部分的淤泥中间,有一块大骨头,让人感到奇异的是,那骨头上隐约还有文字。

“多半是被冲进河里的甲骨。”蒙世川一看便说道,“来人,给我取来。”

待那甲骨被擦拭干净,蒙世川等人就近一看,上边好像刻的是四个字。知县回顾左右道,“谁能解读此字?”

左右文儒叹气摇头,皆表示不解。于是蒙世川按照书院里的规矩,先叫人把甲骨清理干净,再用墨拓备案,收录进县府。

这时一个幕僚说道:“大人,黄河出石出文,非同小可,一向都有预示天道的先例。此事必须上报才行。”

蒙世川觉得有理,便急忙命人上报知府。

……

这样的事儿,知府也只能上报,层层上奏,不多久,奏章便报到了北京。黄河出水甲骨,那是代表上天的警示!明廷便下令知县派人将甲骨护送到京。

甲骨被供奉在一只陶盆里,送到紫禁城。午门前文武百官汇集,都在围观这块黄河出水的骨头是怎么回事。

正中已经摆上了一张桌案,摆放了香炉,焚香烧烛,还有牛羊头等祭品,以便让“天书”送到这里来。

众官不明所以,一肚子疑虑,不知道朝廷里有些人又想捣鼓什么玩意。从黄河里捞出石头或者其他什么东西,说是天示,并不罕见,刘邦、武则天等人都干过这事儿……正史上记载是这些人出身就有祥云,成大事时也有各种天兆,比如黄河里捞出来石头等等。

但是,大明庙堂上的人又不是读死书的傻子,他们看史书,当然明白是怎么回事:什么天兆这些玄虚玩意,恐怕都是人们为了制造舆情而故意为之。

那么这次黄河里捞出块骨头,是不是也预示着新的一场政治图谋?众人不明所以,只待静观变化。

大家在肚子里胡思乱想,但是谁也不能说出来,否则就会被别人站在天道的高度给予无情的驳斥。

两个皂隶小心翼翼地抬着瓦罐走到午门楼下,将东西搁置在桌案上。内阁大臣张问和顾秉镰先拜了几拜,走上前去观看那甲骨,只见上面写的文字模糊不清,而且是甲骨文,根本就不认识。

张问遂对众官说道:“甲骨上刻着上古文字,有谁对此有考究,上来看看是什么字。”

新旧两党的官员都有人上去看,因为大家都不想被蒙在鼓里糊弄。大伙儿围着那块骨头看了半天,没看出是什么字……虽然朝里的官员都是科举出来的饱儒之士,但是这种上古文字早就失传了,简单的象形字体还大概猜得出来,一旦复杂的字就完全摸不着门路。

是什么字,大家都不知道,但是总算看出来一点:这骨头和上面的字的确有些年头了,不像是临时弄出来糊弄人的东西。

一个花白胡须的红袍官儿拿着一个放大镜仔细看了一会,说道:“什么字老夫不认识,但是老夫对古董有些鉴定经验,这块骨头,的确有千年以上的来历了。”

老头说了这句话,众人又眼见为实,这才松了一口气:既然不是临时弄出来的东西,那自然就不是预谋。

没人认识,张问只好叫人墨拓之后把骨头收入大库。

就在这时,一个青年官员说道:“既是天道,我等凡人不能解读,岂不辜负了上天的警示?我等应该尽力解读出来才对。”

有人说道:“可大伙儿都不认识,不知道上面写得什么。”

又有人道:“这第一个字有飘渺之感,可能是风字,第三个字有波光荡漾之意,可能是水字……这四个字应该是风调雨顺?”

众人听罢纷纷附和,都大拍马屁,说是朝政清明、敬畏天地,上天很满意,这才降下祥瑞。

那青年官员摇摇头道:“既然不能解读,万万不可枉度天意。下官听说大隆福寺的空灵大师对上古文字颇有研究,不如把墨拓拿到寺庙里,让大师解答天意如何?”

礼部左侍郎周治学立刻反对道:“这块甲骨从黄河里打捞出来,不过就是上古时的遗迹被冲刷到河中,偶然现世而已,谁又能保证是上天的警示?”

甲骨有些年头了,不是临时刻意为之。那么这东西不是预谋没有错,但是,并不妨碍别人借题发挥,马上捣鼓出来一些说辞。

刚刚才过去的那场妖书案,让三党损失惨重,礼部侍郎周治学是三党经过“新妖书案”洗礼之后剩下的为数不多的大员之一,他要领头对抗“奸党”,防止奸党借一块骨头发挥。

这时新党那边的一个官员语重心长地说道:“举头三尺有神灵,周大人慎言。”

周治学正色道:“如果真的是上天的启示,为什么这几个字谁也看不懂?如果故意要让凡人看不懂,又为什么要启示?”

一些官员纷纷附议,支持周治学。

这时张问说道:“无论怎么样,既然空灵大师能够解读,姑且让他看看,解得是不是有理,咱们再商量就是。”

周治学道:“上面的字谁都看不懂,却要交给一个和尚解读,岂不是把社稷大事置于一个和尚之手?”

首辅顾秉镰道:“周大人,你急什么,咱们只是让空灵大师解解看,又不是一定要听他的。难道这几个字不能给别人看了?”

周治学一语顿塞,不知如何辩驳,只得默然。

待大伙从午门口散伙之后,三党的人凑在一块,有比较迟钝的官儿依然没有闹明白怎么回事儿,不禁问道:“周大人,咱们为什么要反对解读甲骨啊?”

此官一句话,立刻遭到了周围同僚的鄙视,大伙的眼睛里仿佛都写着两个字,左眼“脑”字,右眼“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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