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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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纱- 第2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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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座山体上有许多矿洞,果然有路轨从矿洞里面延伸出来,一直通往矿山外面。身边的沐浣衣给张问以及旁边的官员解释着各种构造的功用,周围的官员一边听一边点头,好像很懂似的,实际上真正懂的那些官吏都不在这里,留下的就是陪着张问瞎逛,什么户部兵部的官儿对这玩意懂个屁。

这个矿洞构造复杂,除了路轨,矿洞门口还有齿轮和绳索。齿轮张问倒是粗略明白一点,小齿轮带大齿轮,可以省力。

山间的路轨是张问等人注重考察的,只见这种路轨由两段铁轨组成,下面有木料和石子枕垫,结构并不算复杂。张问便回头对沐浣衣说道:“路轨上的车辆真的可以载重几千斤?”

沐浣衣遂叫来工头,让木头传唤矿工将一辆驴车装满。那些矿工搬来石子装载一辆四轮驴车,将车装得满满的。

旁边有官员见状惊叹道:“一头驴拉的重量最多不过五百到七百斤,两头驴大不了就千余斤,这么大一车石头两头驴能拉动?”

沐浣衣笑道:“等一下您就看到了。”

这时一个赶车人坐上驴车,扬起鞭子“啪”地打在驴屁股上,那两头驴便向前移动,在众人“哦”地惊呼中,那装满了石头的驴车毫不费力地行驶起来。

沐浣衣道:“这座山上煤矿很多,但道路崎岖,要将煤运出山十分困难,以前的煤窑只能用人力背出去,待沈家接手之后,便投资修建路轨,虽然花费不少,但是长期来看,反而节约了成本。”

沈光祚趁机对众官说道:“人丁负重背煤,劳民伤理;而借助物力,使民脱离疾苦,善莫大焉。”

于是这事儿立刻上升到了道德的高度,大伙只能点头称是。这是大明朝的一贯干法,道德高低,一向是判定事务的终极观点,虽然很多时候只是幌子。

看完驴车的表演,张问等人又在煤山上转悠了一圈,光秃秃的没啥看头。眼看天色不早了,张问便率领一众不相干的官员前去房山府休息,只留下工部的官员在营地歇息继续考察。

房山知府王崇文早已带着府衙官吏迎出城池数里,礼节十分周全。户部侍郎沈光祚当着王崇文的面说了几句好话,让张问也嘉奖了知府一阵,于是王崇文对沈光祚立刻自称学生了……

走进房山府,只见城中灯火辉煌,繁华异常,许多作坊仍然在运作。王崇文解释道:“这些作坊的工匠,分作三班,每日只劳作四个时辰。”

户部右侍郎商凌也对张问说道:“王大人就任期间,上缴户部的税银不仅满额,而且是三倍之多。”

张问想起自己做知县的时候,收税能收满应交纳的六成,上边便十分满意了,这时便忍不住问道:“王大人是如何提高税收的?”

王崇文红光满面,躬身说道:“下官调整了地方律法,给工场作坊予以优惠,府内商贾聚集;同时流民到了府境,府衙便修建房屋提供粮食予以收留,编为新户,鼓励他们到工场做工谋生。如此一来,工商繁荣,税收自然就多了。”

就在这时,只听得一个官员冷冷道:“王大人,这么多人为您说好话,您破费了不少银子打点吧?”

王崇文一听怒道:“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您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上缴给户部的钱粮数额,是有据可查;我给谁打点了,你拿出凭据来!没有证据你就是诬陷。”

那官员道:“王大人您就少装模作样了,这种事大伙心知肚明。我是六科给事中,弹劾你难道还要看黄历?”

张问说道:“行了,咱们现在又不在庙堂上,这样弹劾也没用处,都消消气……王大人,带我们去作坊看看。”

这时沐浣衣道:“沈家在房山也开了一间纺织作坊,是这里最大的坊间,要不咱们去那里看看吧。”

“如此甚好。”张问道。

一行人便沿着街道走到沈家的作坊间,这工场占地甚广,果然符合沈家财大气粗的架势。坊间建在一条河旁边,河上修了个河坝,沐浣衣解释说是为了利用水力带动纺车。

张问走进坊间时,那些结构复杂的巨大纺车让他大开眼界,大的纺车有小房子那么大,上面无数的锭子滴溜溜直转,比起家用的纺车那是天上地下的区别。

另一间屋子里,一群人正在用煤炭烧一堆铁玩意,房顶上烟雾缭绕,张问忍不住好奇问道:“他们在干什么?”

沐浣衣道:“那东西叫‘以汽御动机’,也许可以代替水力拉动纺车,但是还不能投入实用,否则作坊就不用开在河边上了。”

“以汽御动?”张问大为好奇,便欲上前观看。

但是沐浣衣拦住了张问,说道:“汽机爆两回了,十分危险,万一出了事儿妾身没法交代……东边有一架正在安装的汽机,要不我们去那里看吧。”

一行人便转向到东面的一所大房子里,只见中间摆放着一堆铁玩意,好像还没完工,旁边还有许多机床在加工零件。

这种机床张问倒是见过,早就有了,不过经常是用来削磨玉石,用来加工铁器,张问倒是第一次看到。

段三十 龙脉 

从西山考察回来,朝廷立刻收到了六科给事中赵大才的一本弹劾折子,折子从各机构转悠一圈之后,到了内阁。

张问翻开折子一看,弹劾的对象是沈家财团,奏章上通过引据各种风水相术,说西山煤矿挖得太深,挖到了“龙脉”。

这不是扯淡吗,张问向来不信玄学,便随手丢到了一边。过了一会,内阁首辅顾秉镰到张问的值房来商量政务,见桌子上有本折子,便拿起来看了一遍,顿时说道:“这折子不简单。”

“龙脉之说子虚乌有,况且我大明的陵墓并不在西山,西山煤矿和龙脉有半点关系么?证据不足,批复斥责就可以了。”张问不以为然地说道。

顾秉镰道:“这本折子确实没有什么道理,但是值得注意的是,赵大才此人是三党的人……”

“哦?”张问沉吟道,“我对他倒是没有印象,真是三党那边的?”

顾秉镰沉声道:“老夫亲眼听见他在上朝时称呼孙尚书为恩师,确是三党那边的无疑。”

“你是说……这本折子是投石问路?”张问道。

投石问路是明朝庙堂阳谋的常规招式之一,常用于党争,也就是想要攻击对方的时候,先弄一件小事出来试试水,故称“投石问路”。像顾秉镰这种官场老油条,自然一眼就看出来了,而张问也很快醒悟过来。

顾秉镰道:“恐怕是这样。前几日张阁老去西山考察煤矿,亲眼目睹了路轨省时省力的状况,工部的官吏也详细地统计计算,于是援助西北先路轨的事儿眼看是利大于弊……新浙党一开始就主张修路轨,而三党极力反对,如此一来,新浙党将在西北大略上占据绝对优势。三党自然不会让对手好过,这弹劾的折子,应该就是先恶心一下新浙党,再图谋反击。”

张问听罢点头道:“元辅言之有理。”

就在二人商量的时候,一个吏员在门口说道:“禀张阁老,乾清宫执事牌子李公公求见。”

张问放下赵大才的奏章,说道:“带他进来吧。”

不一会,李芳便急匆匆地奔了进来,他那白胖的脸上泛出了奇怪的腮红,额头上也是细汗,他一边喘气儿,一边说道:“张阁老,出事儿了!”

顾秉镰忙走到门口,把值房的门轻轻掩上,回头说道:“李公公慢点说。”

李芳缓过一口气,急道:“皇爷眼看不行了……”

“什么?”张问大吃一惊,“前不久祭天的时候,皇上不还好好的么?我记得就是你抱着皇上的吧。”

李芳哭丧着脸道:“可就是那次染上的风寒,皇爷太小,身子骨弱,吹了点风,回来就不吃不喝的。初时大伙都觉得是小病,叫来太医开了一副药调养,可没想到,皇爷年龄太小,经不起这番折腾,一直就没好过来,刚才太医们说……”

张问也急得来回踱步,心道:要是小皇帝这时候去了,让谁来当皇帝?谁能有一个两岁不到的孩子好控制啊!更何况太后张嫣也算小皇帝的半个娘,张嫣完全可以合法地垂帘听政,多好的形势……要是小皇帝不幸夭折,这朝廷就难办了。

过了片刻,张问说道:“李芳,你即刻去宫里,把知情的太医奴婢等看住,别让消息外泄!沉住气!”

“是。”李芳说道,“太后在乾清宫,张阁老赶快过去吧。”

顾秉镰对张问说道:“张阁老,这事儿瞒得住一时,瞒不住太久,要是皇上真的薨了,很快就会天下皆知。”

“我知道……”张问紧皱着眉头,“怎么突然出了这档子事?”

“咱们得早做准备才好。”

张问搓了搓手,说道:“元辅,您立刻下达内阁调令,让南边的章照和叶青成立刻返京!”

“好,老夫这就去办。”

张问又道:“我得先去乾清宫一趟,元辅这事儿千万别和任何人说!”

说罢,张问便急匆匆地骑马去了乾清宫,一路上发现太监宫女神色如常,他这才稍微松了一口气。他进了乾清宫,听得太监说太后在西暖阁等候,便上了天桥。

张问走进西暖阁,见里面只有三个人,太后、张盈,还有太监李芳。

太后显然已经屏退了左右,只留下信得过的人。张问瞅了一眼李芳,心道:这种拍须溜马的人,关键时候根本就是墙头草,靠得住个屁。

张问便说道:“李公公,咱们分头行事,你去外边看着点,别让人嚼舌头。”

李芳听罢便应了出去。

太后张嫣见到张问,就像抓住了一根稻草,脸上的恐慌顿时缓解了一些,她皱眉说道:“皇上吃什么吐什么,太医束手无策,说皇上没多少时日了,这可该怎么办?”

“如果皇上驾崩,自然由太后下诏另立新君。”张问沉声说道。

太后低头沉思许久,说道:“信王朱由检是太上皇的亲兄弟,按理应该立信王为帝。”

这时旁边的张盈冷冷道:“信王身边有一帮人,太监王承恩不是省油的灯,且有王府内的一众嫡系文武人才。如果让信王登基,他们为了巩固皇权,我们这些人势必就没有好下场……要么束手就擒,要么与信王斗,如果要和他斗,为什么要立他为帝养虎为患?”

太后道:“姐姐说的有理,但如果不立太上皇最亲的人,恐怕天下人不服。”

张盈冷不丁说道:“相公大权在握,身边的嫡系人才有文有武,何不立相公为帝?”

张问听罢忙道:“我又不是皇家血脉,这哪里是诏立,分明就是明目张胆的篡位!”

张盈道:“妹妹已经是相公的人了,如果让相公做皇帝,不就能厮守在一起了?”她一边说,一边看着妹妹坐的那软塌,实在是尊贵异常。

太后听罢颇为心动,只是担忧道:“大明有国两百余年,突然篡位,会不会激起天下反抗?”

张盈说道:“我们没有选择了,如果不立信王,就等于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如果立信王,势必水火不容。唯有相公称帝,才是先下手为强,有人不服,讨伐便是。”

“此事不能太仓促!”张问沉声道,“不说激起天下反抗,就是咱们内部的人,也不一定全都支持我称帝……此事得从长计议。太后先稳住内宫,让太医尽力救治皇上,少安毋躁。”

太后点点头应了一声。

张问抱拳道:“臣还有其他事,先行告退。”说罢对张盈做了一个眼色,二人一起从西暖阁出来。

走回内阁衙门,张问和夫人上了楼梯,下令玄衣卫守在下面,不得任何人上来。张问一边说一边低声说道:“盈儿说得不错,如果皇帝驾崩,我只能篡位才有出路,但是先得办几件事,让新浙党的官员和西大营等将领都拥护我才行。”

张盈道:“这些人本来就是相公的人,他们为什么不拥护你?”

“西大营的将领,还有西官厅等官员肯定会站在我这边,就像黄仁直等人,他们连功名都没有,全靠我的庇护做官。但是新浙党那么多官员,不一定会支持篡位,他们是有功名的人,谁做皇帝不一样当官?这批人影响又极大,从中枢到地方,都有新浙党官员,如果能获得他们的支持,地方上的反叛会少得多……否则天下大乱,地方官各守州府不听中枢节制,我们要多久才能平定?”

两人上楼商量了一阵,依然不得要领。这事张问也不想和别人商量,毕竟是意图篡位的大事,只能和张盈说。他们是一家人,张问要是能做皇帝,张盈就是皇后,如果张问玩完了,张盈也没好下场。

张问从袖子里拿出赵大才的那份弹劾折子,又重新看了一遍,突然灵光一现,说道:“有了,这折子完全可以充分利用!”

夫人询问究竟,张问便和她商量了一阵,分头行事。

……

第二天上朝,张问便把折子拿了出来,让给事中赵大才当众宣读。三党的人一看这情景,觉得西北那边的事儿还有得争。

弹劾的折子投石问路,探明了路子,当即就有官员站出来继续展开攻势。那官儿自然也是三党的人,一个不大不小的官,他说道:“据风水之相,西山地下水系和龙脉相关,挖煤影响了龙脉,朝廷应该惩罚那些开矿的人。”

新浙党这边的人听罢,立时搞明白了三党的意图,他们心道:这会儿说矿山影响龙脉,那以后会不会说修路轨影响风水?

特别是户部侍郎沈光祚,顿时就怒了,因为西山煤矿是沈家的资产,虽然不是他沈光祚的,但是牵连起来恐怕也脱不了干系。沈光祚马上就站出来指着那官员的鼻子骂道:“西山煤矿开了这么久,以前没影响龙脉,怎么现在突然就有问题了,我看你们是机深志险、居心叵测!”

那官员大义凛然道:“沈光祚,我问你,是煤矿那点蝇头小利重要,还是我大明的江山社稷重要,啊?”

沈光祚听人直呼自己的名字,更是愤怒,当即就反骂过去,两边吵了起来。

段三一 妖书 

吵架一动了肝火,谁也别想说服谁。你和我讲道理,我就和你耍无赖;你和我耍无赖,我就和你讲道理,扯来扯去没个结果,然后宣布退朝散伙。

其实什么挖到了龙脉就是玄虚不实之事,谁也说不清楚。大伙都觉得没啥事,不料没过几天,又发生事儿了。

二月十三日天还没怎么亮,兵部侍郎沈光祚刚刚起床准备早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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