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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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纱-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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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安进来后,张问交代道:“曹安,你侍候了我张家两代人,我没什么留给你,京师那院子,你留着养老吧。”

“少爷……”曹安动容地跪倒在地上。

“起来,跪着干啥?那是你应得的,我还觉得给你的东西薄了,要是还剩几亩地也好。”

曹安不知道说什么好,拿着袖子抹着眼泪。张问继续说道:“还得交代你最后为我办两件事,第一件,把我后娘送回老家安顿好;第二件,我要是死了,如果能收得着尸身,就烧了,把骨灰洒张家后院那口枯井里。”

“我不去!”吴氏腾地站了起来,突然见着案上剑,伸手进拔了出来,“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我就是和大郎好怎么了,曹安,把我和大郎烧在一起……生同衾,死同穴!”

说罢便要抹脖子,张问伸手抓住剑锋,一股鲜血顿时从剑身上滑落。

张问冷冷道:“您急什么?这时候死了,不是给我徒添麻烦?把银票拿来!”

吴氏见张问受伤,急忙丢下剑,心疼地按住他的伤口,听见张问的话,她便毫不犹豫地把一万多两银子放到了案桌上。

张问笑了笑,看来这后娘还真是个死心眼的人。银子这东西俗气,充满铜臭,可再亲的人,谈到钱,说不定就不亲了,用银子看人,一看一个准。

“曹安,银票归你了,她用不着。”

吴氏为张问包好伤口,张问也不多说,换了官袍,说道:“上城厢的村民,很快就会把人送衙里,我先去把事处理了。”

张问走到签押房,也不升大堂,只待村民把太监送来,打发了村民。魏忠贤等人早已被打得半死不活,皂隶也不认识,直接投进大牢。

典史龚文报来收押名单,张问直接说道:“找郎中给这几个人看伤,然后放了。”

龚文不解,提醒道:“堂尊,乡民们说,那几个人是挖坟的重罪,堂尊是不是要审……”

张问端起茶杯不饮,也不说话。龚文急忙躬身道:“是,堂尊既用印,下官立刻放人。”

张问心中没有对错,也没有好坏,已经到这种时候,他不爽那帮商贾,就偏要反着干。商贾们不是又想借这件事,多个太监的话柄么,老子偏不买账,放了,有什么证据说是太监干的?要查我失职,猴年马月去了!

几个太监悄悄回到客栈,一个个狼狈不堪。魏忠贤一肚子怒火,要是依着他的性子,恨不得把那狗屁村子一把火烧了,将村里的人全部活埋。但当他们走到朱由校住的房间门口时,魏忠贤已经将报仇的念头忘得一干二净,他现在更多的是害怕。

门口一个信步巡视的人见着他们几个鼻青脸肿的样子,冷冷说道:“主人已经等了很久了,还不进去?”

魏忠贤等人躬身入门,刚一进去,就听见暖阁里咳嗽了一声,吓得太监们腿一软,扑通就伏倒在地上。

“啪啪……”魏忠贤使劲扇着自己的脸,“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而王和贵则一个劲咚咚磕头,直磕得头破血流。血从额头上流到他的眼角,王和贵只能眯着眼睛,眼皮直颤。双手手心按在地上,连血也不敢擦。

虽然朱由校极可能根本就没看外面。

里面一个声音道:“起来吧,这事错不在你们,在我失算了。”

魏忠贤急忙道:“是奴婢们该死,要早些去,就能脱身了,唉,都怪奴婢胆儿小……那坟地里,荒郊野林的,就是大白天的,也没人去呀……”

朱由校咳嗽了两声,他不是装比,是喉咙真像堵着什么东西似的,身子骨就是感觉不利索,朱由校问道:“上虞知县名叫张问?”

“是、是,回世子殿下,张问是丙辰年的进士。”

“你们能这么出来,不容易……”

第一折 乘醉听风雨

段三二 仗义

张问坐在暖阁里,合上面前的账目,高升急忙上来换茶。张问道:“今天是腊月初几了?”

高升道:“回堂尊,初二。”

张问低头沉思,黄齐被人下毒是冬月二十二,张盈说那毒是十日毒发暴毙,今天该是第十日了。张问已经向魏忠贤透露了消息,魏忠贤如果想让黄齐死,今天应该不会让黄齐拿到解药。

高升侍立一旁,黄仁直坐在旁边的案桌边翻开着来往公文,一切都那么平和,那么平常。张问说道:“腊八节快到了。”

高升道:“可不是,小的家里都在准备菜果,准备熬腊八粥了。要是家底实的,那腊八粥才好喝呢,榛、松、栗子、果仁、梅桂、白糖粥儿,香甜可口。”

张问也不管高升,只低低地吟唱道:“腊日常年暖尚遥,今年腊日冻全消。侵凌雪色还萱草,漏泄春光有柳条。纵酒欲谋良夜醉,还家初散紫宸朝。口脂面药随恩泽,翠管银罂下九霄……”

这时门外急冲冲地奔进来一个皂隶,揖道:“禀堂尊,黄税使死了,尸体在城隍庙。”

张问故作吃惊道:“案发现场控制了没有?”

皂隶道:“回堂尊,就近巡检已经带人将城隍庙围了。”张问站起身来,说道:“备马,本官亲自去勘察现场。”

衙门公差等人簇拥着张问赶往城隍庙,路过县衙街时,张问在马背上听见不远处的巷子里传来孩童们稚嫩的童谣:“红萝卜,蜜蜜甜,看着看着要过年……”

上虞县的城隍庙顶为悬山顶,七架梁与金柱之间用三升斗拱架,大殿四壁,结构独特。栋梁雕刻刀路明快,雄浑遒劲,极具明代建筑风格。庙外有个空地,百姓的公众娱乐节目,很多都在这里,如摆戏台等,也是小摊小贩的理想场所,人流量比较大。

张问赶到城隍庙的时候,案发之地已经被公差控制,众多百姓在外面围观,马捕头正带着皂隶驱赶百姓。

“怎么死的,有目击者没有?”张问问道。皂隶答道:“回堂尊,报官者及路人数人,已行看押。”

包围案发之地的皂隶给张问等人让开道路,张问走进去,左右看了看,说道:“周围无打斗痕迹,尸斑淡紫,死亡时间半个时辰以内。”

边上的书吏冯贵急忙挥笔记录。

“衣衫端整,无刀剑棍棒伤,肤体流脓,眼口耳鼻有黑血流出……指尖发黑,疑为中毒身亡。”张问从皂隶手中取过手套戴上。

首领官、书吏衙役等人听张问处理得十分娴熟,哪里还有以前那样的昏庸劲?都在心里想着,敢情这堂尊以前是故意装孙子?

张问从箱子里取出银针刺探脓血,见银针变黑,便回头对冯贵道:“以银针探之,银针乌黑,脓血有毒。”

衙门里人各自做着自己的工作,半个时辰以后,张问审问目击者,一一备案签押,然后命人将尸身运回县衙仵作房。

因为黄齐是税使,死在上虞县是件不小的事,张问立刻亲自斟酌词句上报上峰。等这些例行工作都处理好了,张问开始寻思张盈的事。这种毒张问从来没见过,黄齐的死,沈碧瑶定然知道是张盈动的手脚……

张问叫来曹安,叫他去风月楼找老鸨。这时候沈宅里没有人,张问也不知道沈家的人在哪里,张盈也神龙见尾不见首,只有风月楼的人,才能联系上沈家。

吃了午饭,曹安便回来报信来了,说风月楼的人叫张问下午去寒烟那里。张问会意,换了身衣服,便出了县衙,坐轿去风月楼。

老鸨带着张问上得阁楼,奴仆立刻在楼梯处放上一块牌子:修缮房屋。老鸨恭敬地退了下去。张问左右一看,整栋阁楼都没有什么人,楼底下许多着布衣的人走来走去把风。

张问走到寒烟那屋门口,敲了敲门,只听得寒烟的声音道:“公子请进。”张问遂推开房门,撩了一把长袍下摆走了进去,房间里一如既往的摆设,焚着香饼,进门便能问道一股清香。只是天气渐渐冷了,多了一盆无烟炭火。

寒烟正站在暖阁外面,见了张问,作了一个万福:“妾身见过公子,公子请到暖阁里坐。”张问说了一句不必多礼,便绕过屏风走进暖阁,边上有间耳房,上了珠帘,张问左右没见着其他人,心道沈碧瑶恐怕在那耳房里面。

果然那珠帘后面一个清脆的声音道:“妾身见过张大人,男女有别,恕不能相见,请张大人见谅。”

风月楼的头牌,挂牌就三十两银子的名妓寒烟,这时候几乎成了一个丫鬟角色,为张问端茶倒水,然后退出暖阁。有沈碧瑶在,她除了几句客气招呼话,连话也说不上。

张问在案旁坐下,端起茶杯饮了一口,才不紧不慢地说道:“上城厢的事,想必沈小姐已经知道了……本官多说已是无益,此次前来,是想说清另一件事。”

沈碧瑶的语调没有任何变化,“张大人请讲。”

张问道:“黄齐今天死在城隍庙,沈小姐应该也得到了消息,是中毒死的,下毒的人是笛姑。”

珠帘里面沉默了一会,沈碧瑶才说道:“张大人前来,不会只想说这件事吧?”

张问揣摩了片刻这句话,继续道:“毒是笛姑下的,但是笛姑原本只想救人,并没有打算杀黄齐,黄齐之所以中毒而死,是因为下官从中作梗。”

张问难得说了一回大实话,沈碧瑶却略有惊诧道:“笛姑并未开罪于大人,大人何以要从中作梗,现在又为什么对妾身说这些?”

张问想了片刻,这事要说清楚,得从原因说起。

“李家的老六李仁义,是本官的仇人,事情已经过去许多年,但本官一直记在心上,为了消除李家的戒心,本官费劲心思做了很多事。现在看来,是枉费心机了。”

沈碧瑶道:“大人只身处事,绝非常人所能,假以时日,如有势依托,定然不会在上城厢那种小事上出纰漏。”

虽然沈碧瑶是张问的对手,但能说出这么一句中肯的话,实在也非平常女子。她说的并没有错,如果张问有势力,有人可用,还需要亲自去上城厢的墓地么?

张问心道,假个屁时日,老子还有机会么?

“本官在午门佯装胆小懦弱,在上虞佯装昏庸,包括授沈小姐以柄,都是为了隐藏目的。但本官总不能一直这样吧,一直这样就做不成事了,在上虞县待着如何报仇?所以本官又要设法依附足够与李氏抗衡的势力,恰巧世子微服浙江,路过上虞县,被本官知晓。他们想用黄齐做替罪羊,所以本官就要设计为世子杀了黄齐。杀黄齐很简单,把笛姑下毒的事泄漏给世子的太监,黄齐就取不到解药了。黄齐就是这么死的,和笛姑无关。”

珠帘里边良久无语,沈碧瑶在想张问说的话。

张问也在沉思,这个原因说得是合情合理,只有合情合理,才显得真诚。但是从上城厢挖坟事件就可以看出,沈碧瑶绝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她肯定会找出张问话里的漏洞。

最大的漏洞就是,世子要用黄齐做替罪羊,杀黄齐需要张问过手么?张问和宫里啥关系都没有,凭什么让张问参与密事?其实这一点连张问自己都没想明白。

谁又会想到,原因不过就是魏忠贤是个傻叉呢?

沈碧瑶在寻思,且不论真假,张问为什么要专程跑过来为笛姑开脱?沈碧瑶最先想到的当然就是张问是多情种,不然他连进士前途荣华富贵都不要,老惦记着给死了那么多年的表妹报仇干什么?

张问暗自想,张盈(笛姑)看起来不像个冷血无情的人,史上的高明刺客,多是恩怨分明的人。这次老子替她扛死罪(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她起码应该感动一下吧。张问在猜测,张盈会不会因此答应帮他去杀李六。

毕竟张问这么一个读书人,要提剑去杀人,杀实力强大侍卫众多的李家老六,不太容易成功,张盈却要专业得多。张问临死也要把那李六拉来垫背。

房间里安静了许久,沈碧瑶才说道:“张大人说这些,是想妾身不要为难笛姑么?”

张问道:“笛姑是沈小姐的人,和本官何干?但上回本官来上虞赴任,在船上遭浙党刺客袭击,如果不是笛姑,本官早已死了。本官绝非恩将仇报之人,岂能在这时候害她,所以说明白了好。”

沈碧瑶道:“张大人放心,黄齐算什么人,妾身不会因为一个黄齐,就为难笛姑。”

第一折 乘醉听风雨

段三三 沿江

张问从风月楼出来,到得街面上,顿时就感觉热闹起来。摊贩们吆喝着,买主们讲着价钱,面铺门口的小二笑容可掬,生活其实也可以是这样的。张问轻轻叹了一口气。

“高升,让轿子先回去,咱们走走。”

几个人顺着沿江坊走路,走到街西,就是那座拱桥文昌桥,说是乡绅们积德修建的,好让上虞的士子们得以天佑,金榜题名。

张问走上桥去,果然看见桥身上有字,每次从这里路过,多是骑马坐轿,这次才发现上边写着出资人的姓名。

正在这时,身后一个声音道:“张兄请留步。”张问回过头,见是张盈,不过瞧着她那身男装,张问不禁露出了笑容。

张盈头戴四方巾,穿着程子衣,腰中间断以一线道横之,下竖三十六摺,倒真像一个翩翩儒生。饱满的额头亮晶晶的,面目秀丽,投足之间也没有多少女儿之态,当成公子爷看,是十分的俊俏。

张问笑道:“哟,咱们在这里相遇倒是巧了,白蛇传里的姻缘,是不是也从一道桥上开始的?”说罢回头看了一眼高升,高升忙作了一揖,带着跟班远远地跟着。

张盈背着手,脸色沉静道:“张兄这时候还能油嘴滑舌,佩服佩服。”又把双手拿到胸前,款款揖道:“不管怎么样,张兄今日的心意,愚弟感怀在心。”

“好!”张问突然叫了一声,引得路人纷纷侧目,张盈疑惑地看着张问。张问回礼道:“贤弟这一揖,当真是有神韵了,愚兄忍不住就叫好了,勿怪勿怪。”

张盈嫣然一笑,张问顿时呆得站在原地,喃喃道,“我现在真的明白,幽王为什么敢烽火戏诸侯了。”

张盈背过手,笑着对张问勾了勾手指,张问忙附耳过去,只听得张盈说道:“不瞒您说,妾身几年的笑,都一并留给大人了。”

这时桥上不远处,一对男女正在看江面上的风景说着话,女子拽着男子的胳膊说:“相公,你就吟首诗嘛。”

男子憋着红脸,指着头上的冬日吟道:“太阳出来绯红……”又指着桥道:“晒得石头梆硬。”

张盈听罢和张问对望一眼,相视而笑。

张问笑着说道:“今儿这事,愚兄其实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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