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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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纱- 第15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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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皇帝基本不到文华殿的,于是距离皇帝近这一点已经改变了。

不管怎么说,什么衙门都在紫禁城外面,独有内阁在午门之内,足可以证明它的地位。

张问站在内阁门前,看着那几栋并不十分高大的建筑,心下感叹良多,这个地方,应该是科举读书人的终极目标了,而自己现在才二十七岁,就站在了这个地方。回顾这十年来走过的仕途,不得不让人感概良多啊。

他久久站在这里,关于内阁、心里想了很多。其实内阁首辅制度是嘉靖时候完善的,嘉靖皇帝几十年不上朝,却时时把整个帝国抓在手里,内阁制度有不可磨灭的功劳。一直到张居正执政后,内阁一度拥有极大的权威,皇帝只要玩转内阁,就可以玩转整个帝国,于是政府运行得比较灵敏。

但是国本之争后,党争愈演愈烈,规矩都破坏了,朝廷就乱了起来,外廷的纷乱不是平衡,而是破坏,很多政略完全得不到有效的施行。所以此后的多任首辅,空有一腔理想和抱负,完全施行不下去,中兴大明成了一句空谈,除了拿些宫廷秘案吵吵闹闹打击对手,政略方面如一潭死水一般死寂。

张居正之后的首辅申时行看到了张居正的杯具,采取低调的政治姿态、做了太平宰相,此后多任首辅都努力学习,以期得到善终,并不提什么激进的革新、且无法控制朝局,除了东林党在和稀泥。

就在张问胡思乱想的时候,顾秉镰的话把他拉了回来,“张阁老,您怎么不进去呢?”

张问转过头,看见顾秉镰正站在旁边,听到顾秉镰称呼自己“阁老”,张问还有些不太适应,毕竟他觉得自己还算年轻。这时候张问有个想象,如果大明出了个甘罗,十二岁就进内阁,是不是也要称呼阁老?

顾秉镰面相很好,方方正正的国字脸,眉间有三道严肃的竖眉,虽然头发已经花白,但是须发飘逸有君子风范……其实上顾秉镰是被魏忠贤强迫推上台的,属于旧魏党的人。

天上还下着小雨雪,张问看见顾秉镰的帽子有点湿了,正好张问手里拿着一把油纸伞,他便将伞撑开,遮在顾秉镰的头上,一边客气地说道:“元辅来得真早啊。”

“老夫来的时候,张阁老已经到了,您不是更早?”顾秉镰爽朗一笑,完全没有焦急的表情,这一点张问很佩服,也很疑惑,一个人的城府不可能深到这个程度吧?人可以不把心里的话说出来,但是心情实在很难控制。

顾秉镰又看了一眼张问手上的油纸伞,低声说道:“最近吵得沸沸扬扬的驸马被刺案,听说现场有把油纸伞。”

张问不解地看着顾秉镰,心道你们还能利用这么一件事把我弄倒不成?我要真这么容易倒,那也太脆弱了吧。张问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打油纸伞的人多了去,莫非元辅也认为驸马是我杀的?”

顾秉镰笑道:“哪里哪里,老夫从未这样认为……再说老夫也管不着了,这是老夫的辞呈,您帮忙看看,一会就递到皇上那里去。”

张问接过那份折子,看着顾秉镰道:“元辅要辞官?”

顾秉镰摸着长须呵呵一笑:“老夫还留在这里作甚?别说,老夫现在心里面真是轻松了一头,总算可以回乡养老了。”

张问这时候才回忆了一下,顾秉镰在任期间确实没干什么事儿,什么都是魏忠贤的意思,他基本上就是抱着得过且过的姿态在做首辅,这时候他要辞官,估计还真没什么人想落井下石整他。

比如张问就不想把顾秉镰怎么样,别人读书做了一辈子官,都是一个阶层的人,也没什么私人恩怨;主要是顾秉镰从来不表现出自己想干什么事、他根本就没有政治主张,不过就是魏党推到前沿的一枚棋子而已。这样一个老人,虽然曾经站在对立的阵营,但现在他不当这官了,你整死他干甚?

其实顾秉镰不是傻,别人庶吉士出身,无数读书人中选出少数精英,能傻到哪里去,顾秉镰早都看明白了,他的做法是一种人生哲学……和李春芳有些相似,嘉靖以来的内阁大臣,得到善终的没几个人,李春芳就是一个,现在也许又会多一个顾秉镰。

“外边在下雨,咱们进去说话。”张问本着对长者的尊重,一只手轻轻扶了一下顾秉镰,一只手撑着雨伞。两人一起走进那厚重的朱漆大门。

一进大门,就是内阁衙门的范围,地方还算宽敞,但内阁建置之初,场地是非常狭小的,三四个阁臣,挤在一间屋子里做事,后几经扩建,才形成今日的规模。

内阁院子现共有三栋小楼,正中间一栋飞角重檐,宏敞富丽,是阁臣办公的地方;院子东边的小楼为诰敕房,西边为制敕房,南边原为隙地,后因办公地方不够,在严嵩任首辅期间,又于此造了三大间卷棚,内阁各处一应帮办属吏,都迁来这里。

现在内阁大臣只有顾秉镰和张问两个人,他们的办公楼就是正中间那栋飞角重檐小楼,进门便是一个大堂,堂中央供奉着文宗圣人孔子的木主牌位。大堂四面都是游廊,阁臣四套值房,门都开在游廊上。楼上房间,有的是会揖朝房,有的是阁臣休息之所。

张问还是第一次进内阁,他先在孔子的木牌前面跪倒行了三扣九拜的大礼。对于一个阁臣来说,已经有了极大的尊严,只跪几样人物,而孔子就是其中之一。

张问跪拜是因为第一次见这里的孔子牌位,以后就不用经常去跪拜了,顾秉镰这时就没有拜,他只是等着张问行完礼,然后指着厅堂南边的那间值房道:“老夫的值房就在那里,张阁老暂且居对面那套值房,等皇上恩准老夫归乡之后,您就可以搬到南边那套去,那是首辅的值房。”

“岂敢岂敢。”张问出于客套急忙谦虚地应付了一句。

张问观察着游廊上的那些值房,除了厅南和对面的两套房子,其他两套门上都上着锁,而张问那套值房刚被打开不久,两个杂役正在房中收拾。

东林党倒台之后,内阁长期只有顾秉镰一个人,所以这些值房大多都空着,估计顾秉镰在这里办公也有点寂寞了……同时国家的现状,从这些空空的值房就可以窥见一斑。

这时顾秉镰说道:“您那房子还没收拾好,先到老夫这边坐坐,等他们收拾。”

张问拱手道:“那就叨扰元辅了。”

两人一起向厅南的那套值房走去,只见值房一套一进两重,共有六间,机要室、文书室、会客室等一应俱全。顾秉镰便带着张问走进了会客室,皂隶端茶上来,二人便一边喝茶一边闲谈。

顾秉镰放下茶杯,叹了一声道:“兵部尚书崔大人正在那里瞎忙乎,想借驸马被刺案对付张阁老,老夫念在和他多年同僚的份上,也曾提醒过他,可他偏听不进去,老夫也是无奈。”

张问笑了笑道:“崔大人是因为心里不服气,他也做过浙直总督,我也做过浙直总督,而且他比我先做,但是现在我进了内阁,他反而地位不保,这种心情是可以理解的。”

顾秉镰摇摇头:“崔大人完全就没看明白这里面的关系,尽是瞎捣鼓,真是应了那句话,不怕神一样的敌人、就怕猪一样的朋友!”

张问也顾不得谦虚,忍不住笑了出来。

顾秉镰继续说道:“皇上见过王驸马之后,本来就十分生气,但顾及皇家的声誉,这才不愿意动王驸马。现在驸马死了,原本皇上会担心头上被泼脏水,崔呈秀倒好,把这事儿往张阁老头上栽!这不是反而帮了您的忙,让皇上觉得张阁老体恤圣心?崔呈秀要是敢弄出其他风声出来、玷污了公主的名声,那不是和皇上对着干吗?唉,老夫真不看好他的前程。”

张问听罢笑了,很是潇洒地坐在椅子上,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就在这时,顾秉镰突然问道:“老夫马上就要辞官了,这朝廷的事儿也管不着,老夫有点好奇,王驸马是怎么死的……张阁老,这里没有外人,也没有证据,您给说句实话,王驸马是……”

两人对视了片刻,张问低声说道:“就是我干的。”

第六折 肯羡春华在汉宫

段三 寻死

养心殿的御案上,放着两份奏折,一份是内阁首辅顾秉镰请旨告老还乡的奏折,另一份是外廷官员联名上书要求严查驸马被刺案的奏折。而朱由校正在一旁的椅子上坐着闭目听书,他的妹妹遂平公主朱徽婧正在读嘉靖实录。

实录的内容朱由校自己看是看不明白的,许多字都不认识,但是他又不愿意让王体乾等识字的太监在他面前读这样的文字,唯有他的亲妹妹朱徽婧,既有文化,又是亲近的人,更重要的是朱徽婧是个女的,不能干涉朝政,和朝政权力牵涉不大。

朱由校的那些祖辈们,他最敬重的居然是嘉靖皇帝、这个名声不太好的皇帝。其实成祖皇帝是个更厉害的人物,但是朱由校显然没有成祖皇帝那样御驾亲征文治武功的霸气,相比之下,嘉靖皇帝几十年不上朝,不出紫禁城,却玩转了整个帝国,使得朱由校崇拜万分,特别爱听他做过的事。

而且嘉靖虽然不是文盲,文化也高不到哪里去,因为他继位之前不是太子,明朝那些没有继承权的皇族子嗣,是不能受正规教育的,可想而知十几岁就继承皇位的嘉靖皇帝有多少文才了。

嘉靖皇帝那个内阁首辅制让朱由校想了很多,那时候的外廷不能说没有党争,但是完全到达没有影响国家运转的程度,后来的党争实在太不利于朝局了。

于是朱由校下定决心要收拢朝臣,不能让他们继续散下去。他一直就有这个想法,实际上很早他就在着手办这件事,三年过去了,东林党已经被他收拾掉,平息剧烈党争的漫漫长路总算在血流成河的血腥味中走出一步;魏党的执政后期,由于东林党已经被定性为邪党,凡是与之相关的人都被赶出了朝廷,如果不说朝政的清明程度、正确决策等方面,单说党争,魏党有其不可磨灭的功劳,后期党争确实减轻了。

但是有个问题,元老阁臣们一直抱着消极的态度,让整个朝廷乌烟瘴气死气沉沉,直到朱由校发现了张问,他认定张问就是张居正那样的激进派,改观朝廷就需要这样的人!

崔呈秀这样的外廷魏党,注定是要为了平息党争这个大业牺牲掉的,朱由校拿起崔呈秀的奏折,想了想,对门口的太监说道:“把王体乾找过来。”

朱徽婧看着朱由校手上的那份折子,先前她给朱由校读过,所以知道里面是什么内容,也听闻了王驸马被刺的事,朱徽婧心里当然明白是张问干的,她不仅对王驸马的死没有良心上的谴责,反而心里很痛快,她恨死了那个骗婚的王驸马,如果要嫁给这样的人,她宁肯一辈子孤独终老。

过了一会,王体乾就打着一把油纸伞走到了养心殿,因为外面的雪雨还没有停,王体乾走到门口,收起伞,递给旁边的一个太监,然后走到殿内跪倒行礼。

朱徽婧看着那把油纸伞,眼神迷离喃喃说道:“听说案发现场有一把油纸伞……”

对于和皇帝关系亲近的公主,王体乾也很恭敬,忙躬身说道:“回殿下,刑部上报的卷宗上,确实有记录,现场发现一把油纸伞,可能是刺客遗留下来的。”

王体乾带进来的那把油纸伞,还在滴着水珠,恍惚中,朱徽婧觉得这把伞就是张问交给刺客的伞,一种相联的感觉油然而生……以至于那伞上的水珠,都那么晶莹剔透、那么美丽而深情。

朱徽婧坐在御案旁边的软塌上,把手肘放在案上,撑着下巴,痴迷地盯着那把油纸伞。她真没有想到,张问会这么干,他会这么疯狂,朱徽婧心道:他有时候真是让人难以理解,他的不理智又那么令人着迷。

如果一个本来就经常很冲动、经常受情绪控制的人,做什么不理智的事,反倒很正常;偏偏张问是个理智到冷血的人,这样一个人做出这样的事,反而让朱徽婧着迷。

很显然,张问杀王驸马是一个错误,就算现在别人拿他没办法,实际上是一个隐患,他涉嫌谋杀皇亲,以后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人新旧账一起清算。这是官场履历上的一个污点。

朱由校拿起崔呈秀的那个帖子,对王体乾说道:“崔呈秀这份折子是从司礼监传上来的,你已经看了吧?”

王体乾小心地说道:“奴婢看了,崔呈秀等人怀疑是内阁次辅张问做的,要求调查张问。”他一边说一边想,要彻底扫除魏忠贤一党的余孽,让张问去干比较好,而且相对来说,王体乾更愿意看到张问掌内阁,虽然他们之间有些矛盾,但是张问总是会念及私情,不会把王体乾往死里整。

这种保持着距离又不是死敌的关系,王体乾认为很好。

朱由校一副漫不经心的表情问道:“那司礼监觉得该不该调查张问?”

王体乾脱口而出道:“皇爷,万万不可。这件事明摆着是魏党余孽借口动摇张阁老的阴谋,要是因此就调查张问,党争又要抬头,新政将以十分不稳定的情况开始。”

“朕想要缓解朝廷党争,你倒是明白朕的心思。”朱由校口上这样说,心里面却犯嘀咕,这王体乾和张问到底交情不浅,明里暗里两人有时总会相互扶一把。

王体乾听得皇帝的暖心话,高兴道:“奴婢心里边只有皇爷一个人,皇爷怎么想,奴婢就怎么做。”

不过,朱由校对于王驸马这件事,和他妹妹一个感受,就是觉得十分顺气,骗到朕的头上来了,就是一个死字!就算真是张问干的,朱由校也不计较,反而很是满意,他特别喜欢别人帮他做一些自己不便亲自做的事、而且把黑锅也背了。

魏忠贤没干多少好事,但是为朱由校干了一些他想干而不能干的事,又身负骂名背了千古黑锅。因此朱由校记得魏忠贤的好,他当初是真不想杀魏忠贤,想给他一个善终,但是有些事就算是皇帝也是无法控制的啊。

朱由校想了想,用手里的那份奏章轻轻拍着御案,说道:“凶手胆大包天,竟然刺杀皇亲,这事一定要严查到底!但是崔呈秀无端怀疑内阁次辅,毫无证据,朕必须得给内阁大臣应有的尊严,不能谁想查都能查,啊!就按朕的意思批红。”

王体乾阴着脸,因为低着头别人看不见,他犹豫了片刻,沉声说道:“还有件事儿……奴婢怕皇爷生气,不知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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