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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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明- 第39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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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即日起,凉城以东是察哈尔的牧场,土默特人敢过界者,我们会留下你们的肉体。”

滚烫的夏风由西往东,缓缓刮走了恐怖的察哈尔。直到视线中看不见一片旗帜,格日勒图命斥候出城追踪察哈尔大军的行踪,两个时辰后,斥候回来禀告确切的消息:“察哈尔人撤走了。”

格日勒图紧急派人前往河套。他很想亲自去走一趟,但托克博不在了,归化城不能再缺了另一个统领。

托克博没有见到额哲,在汗帐前面的草地上,他被突然冲上来的几个察哈尔武士摔倒在地。

一柄锋利的弯刀架在他的咽喉前,几个人把他绑缚的像个粽子。在某个瞬间,他以为自己就要死了。直到被捆在一匹健壮的战马上,他知道暂时性命无忧。

察哈尔人踏上归程,左若触怒了额哲,愤怒的蒙古大汗只好把怨气撒在托克博身上。

察哈尔大军没有再停留在凉城侧,而是一路往东,穿过郁郁葱葱的漠南草原,直奔张家口外。

十几个察哈尔骑兵路上专门负责押送托克博,饿了有人给他拿于饼,渴了有人来喂水。

额哲还没想好如何处置他,每当想找人商量事情时,他就会想到失陷的阿穆尔,对托克博的恨意也就更重一分。

四日后,大军到达张家口外,察哈尔汗帐来这里等候清廷的使者。

大军在张坝草原驻扎两日,满清的使团从宣府长城出塞。

阿穆尔手脚上的绑绳松开了,他被拴在离汗帐不远的一个矮小的帐篷门口,十几个察哈尔人看着他。

他看见察哈尔的骑兵队伍像草原上最野性马群蜂拥而动,满清使团被夹在其中步行走进察哈尔人的营帐。为首的使者不像他在归化城见过的那些粗鲁而强悍的女真人,那个人脸色白皙,体态轻盈,像一个人,……,一个死在归化的女真贝勒。

来使正是正黄旗索尼。

额哲穿了一件灰色的粗布马褂,两条古铜色肌肉虬张的臂膀抱在胸口。没有阿穆尔在中牵线,他和索尼见面时都不习惯对方的表现。

“拜见大汗”索尼弯腰行礼,不卑不亢,额哲傲慢的神态让他很不舒服。

“索尼,传国玉玺带过来了吗?”

索尼道:“正在宣府,大汗与我大清会盟向长生天宣誓罢兵后,我立刻命人把玉玺送过来。”

额哲皱了皱了皱眉头,昂着头问:“张家口集市何时开放?我想用战马换取一些铁甲。”

索尼浅笑,“等会盟之后。”他笑起来时,像一只无害的羊羔。

“何时会盟?”额哲等不及了,没有阿穆尔,他也要延续计划好的道路走下去。察哈尔不依赖任何一个部下而存在,当年没有阿穆尔,他也能在河套和归化与多尔衮决一死战。

“如果大汗愿意,今日就可以”

额哲像一头躁动的公牛:“清廷派谁来会盟,你吗?”

索尼似乎被额哲吓到了,后退一步,道:“摄政王命我代大清与大汗商议会盟,难道不行吗?”

“你?”额哲哈哈大笑,“你有什么资格与我会盟,多尔衮不能亲自到,满清至少也要来个亲王,当我察哈尔是科尔沁吗?”

大明为了拉拢察哈尔,送出了四千副盔甲和戚刀,陕西提督左若是大明军中第二人。相比之下,清廷只派索尼前来,确实分量不够,诚意不足。

看见额哲张狂的笑容,索尼不能控制自己想起惨死在草原的格格。

太后临行前有交代,大清当前处于危难之际,一定要“忍”字当头。太后的父亲死在河套,她都能忍,满朝上下还有谁不能忍?

他强笑道:“先前大汗没有提这个要求,我这就回去禀告摄政王。”

“还有一条,”额哲追说道:“我听说近日不少漠东蒙古部落逃亡辽东寻求庇护,请大清不要插手我蒙古的事务“这个,恐怕……”索尼再也笑不出来。太后出自科尔沁,蒙八旗中也有不少出自漠东部落的勇士,大清岂能把战败的科尔沁残部推给察哈尔。

“大汗,科尔沁战败了,请大汗放他们一条生路。”说出这样的话,索尼感到一股羞耻心涌上头顶。

额哲重重的哼了一声。

漠东蒙古不能碰,土默特人不能碰,那察哈尔向何处扩充实力?

他不想与索尼多言,等满清派一个有分量的亲王来这里,再继续谈这些细节。

索尼乘兴而来败兴而归,来之前他刚刚听说察哈尔与汉人和土默特部落之间出现矛盾,察哈尔大军甚至包围过归化城,没想到额哲还是这么无礼。

草原三派势力不能联合,也就没那么可怕了。上三旗站在太后的立场,绝不会放弃漠东蒙古盟友。

第693章腥风血雨(二)

左边是一块肥肉,可惜有左若大军在河套牵制,加上土默特人现在早有防备,如果强攻归化十有八九要偷鸡不成蚀把米。

右边是一盘美餐,漠东人还想紧抱满清的大腿,继续苟延残缓下去。

正午的太阳像个大火炉,热浪像顽劣的孩子随夏风在平坦的草原上肆意翻滚。

额哲躲在汗帐下的阴影中,他眼角的余光撇过不远处蜷缩成一团的托克博,他伸手摸了摸鞭子,然后又放下。心情不畅时,很容易愤怒、冲动,以至于失去理智去发泄。

他想起父亲,察哈尔在父亲手中兴起,又在父亲手中衰败,他继任察哈尔大汗时,蒙古的宗主国正在漠西被多尔衮逼迫的走投无路。

“父亲当年选择西迁,也是因为被女真人压制在朵颜草原无法呼吸吧”他转身走入大帐。一个部落在草原的兴起,没有可能是一帆风顺的。漠东新败,部众惶惶,如果满清下决心资助漠东,也许无需三五年,那些人又会察哈尔的劲敌。

所以,作为一个高明的猎手,绝不能做放虎归山的蠢事。

清廷使者未归时,察哈尔轻骑掩杀向沽源城方向。

张家口离北京城很近。

从前,宣府长城一直是宣大镇明军的布防重点。这里的长城的石墙不是缺少铁炮的察哈尔能够够攻破的,但清廷仍然在这里布置了五千守军,其中有三千正黄旗女真人。

索尼一日回到北京。

淮扬和湖广的战局还在僵持中,南边没有什么值得人留意的消息。

他不入皇宫,先到摄政王府禀告。大清的政事和军事都决于多尔衮一人之手,这次议和也是由多尔衮在主持。因牵涉到太后的家族部落,出身正黄旗的索尼出任使者,是朝廷平衡的结果。

未时,无风。

多尔衮双手持刀站在练武场正中,他手中紧握的是锋利无比的倭刀。一条不规则的刀身,刃薄如纸,握手甚轻。这样轻捷的刀,也需用双手执吗?

头顶的太阳俯视他的身躯,在白花花的地面留下了一个蜷缩成团的影子。

“霍”他一声暴喝,双臂挥舞,劲力短促,倭刀反射的亮斑在屋檐的阴影下如金蛇乱舞。

倭刀锋利无比,可惜薄脆,每伤一敌,也会自伤。放在军中使用几次后,便沦为废铁了。女真人虽善战,入关大小战事不断,战场每死一人,大清的根基就变得薄一些。此处战死三百,彼处战死五百,曾经悍勇的八旗女真已经折损近半。

多尔衮全部的精神都沉浸在倭刀的杀气中,光秃秃的额头浸出一层豆大的汗珠。

这几年,他的身体越来越差,几个动作后,已经有些微喘。十年前,他曾执刀上战场厮杀,现在已经不行了。年未老,体已衰。

“哎”他长叹一声,收手守势,把倭刀投掷在地上。刀刃触地弹起,发出“叮当当”清脆的响声。

他回到阴凉处坐下,立刻有侍女上前,手中捧着柔软的棉布擦拭他额头和脖颈附近的汗水。

一个侍从弓腰过来,找准机会小声道:“索尼求见”

“索尼回来了?”多尔衮细眉微皱,“带他过来”索尼这么快回来,可不是什么好事。

不一会功夫,细皮嫩肉的侍从引索尼过来。

“王爷”索尼行礼。

“额哲怎么说?”

“额哲要求请派亲王会盟”索尼顿了顿,“而且,额哲不想放过漠东部落。”

“草原的消息准确吗?”

“奴才已经确认无误,察哈尔、土默特和明军已经分道扬镳。明军骑兵往甘州卫所去了,很可能要从西路入寇陕西。”

“三家分开事情就好办了”多尔衮暗中松了口气,“只凭察哈尔自己,不但无法攻破宣府和盛京,只怕连沽源都没办法。”

索尼迟疑,问:“那议和之事……”额哲的条件太苛刻,大清不可能丢下漠东惨败的盟友的,他已心声拒意。

“议和还要继续让科尔沁撤入盛京,把漠东草原让给察哈尔,额哲还能放养几匹马?”多尔衮说笑。听说塞外三部散伙后,他心情愉悦,难得说了句玩笑话。

“科尔沁部落进入盛京?”索尼犹豫道:“辽东的牧场不够漠东人放养牲畜。”

多尔衮道:“无妨,让他们留下战马,牛羊都宰杀了吧,我要把他们全部编入八旗”

索尼大惊,道:“王爷,漠东人并非都愿意加入八旗。”

“加入八旗,为我大清征战,有什么不愿意?”多尔衮见索尼反应过度,面色一沉,道:“我大清为蒙八旗将士提供军饷粮草,不比在草原放羊辛苦强上百倍。”

牧民们多数愿意加入蒙八旗,但各部的头领和王爷们不愿意。没有了牧民,他们还能当谁人的头目。

索尼想了又想,觉得多尔衮这个主意危害实在太大,苦劝道:“漠东几个部落势弱是因为替大清征战失败,但大清要是把他们编入八旗,与察哈尔人吞并他们有什么区别?请王爷三思。”

多尔衮道:“眼下大清要全力应付明军,无力顾及草原。漠东残部留在草原逃不了察哈尔人的追击,把他们召入八旗,既可以加强大清兵力,也算是给额哲一个交代。”

原来是给额哲一个交代索尼没想到多尔衮如此迫切与额哲议和。

“你久居北京,不知各地的形势”多尔衮苦笑摇头,难得在上三旗部众面前露出颓态,“如果不从辽东调兵到大明,河南很快要出乱子。”

索尼对大清的军事只知大概,不解问:“左若率军奔袭陕西后,明廷湖广军有撼动河南的实力吗?”

“吴三桂出兵了”多尔衮提及那个人的名字时,仍然恨的牙痒痒。吴三桂背叛大清,是决定满清与大明的胜负手。

“与察哈尔议和,调辽东兵马入塞,缺一不可否则,我们真要退到辽东了”

局势危难时,需要满清八旗同舟共济,多尔衮对索尼说这些话,是希望他把这些情况告诉太后,让上三旗能够支持他。

第694章腥风血雨(三)

新剥葱白般的手指抚过柔软的皮袍,大玉儿不用眼睛看,只凭指尖的感觉便能辨别出摸到的是什么动物的皮毛。

野狼毛粗硬,白狐皮毛滑软,黑熊皮毛短柔……

她的动作突然停下来,身躯微微战栗。十几步外的侍女偷窥见太后的肩膀在轻微的抖动,一个个低下头去,把喘气的声音放到最低微。太后的手中拿着一张黑熊皮,她已经不记得多少年没有用过这张黑熊皮了,一摸到这张厚实的皮毛,她自然会想起一个人——她的父亲。

这张熊皮是十岁时冬天父亲送给她的礼物。那年冬天很冷,科尔沁还不像后来那么富裕,她还记得姐姐海兰珠看她身披黑熊皮裘衣时羡慕的表情。

嫁给皇太极后,她得到了无数赏赐,大汗常把各个部落进贡的珍奇物件赏赐给后宫。这件熊皮裘衣就显得灰土了,她不再穿它,但从盛京到北京,她收拾物件时,第一件就是把这件熊皮放在箱底。

“我再也见不到他了”大玉儿抹于泪水。如果不是为了自己,不是为福临皇位稳固,父亲也不会率漠东蒙古联军杀到河套吧。漠东人在给皇太极的女儿复仇,那个女儿不是她生的,她只有这一个儿子,坐在皇帝宝座上的儿子。

听说汉人把所有漠东人的尸首都扔进了黄河,以至于半个月后山陕黄河沿岸常能看见腐臭的死尸。可想而知,他们杀了多少漠东人。

父亲的尸骨也找不到了。

她默默的把熊皮裘衣重新放入箱子,像是在对待一件极易损坏的珍宝,合上木箱的盖子。

见太后就要转身,侍女的重新抬起头。

外面一个女官在往里面偷窥,等大玉儿完全转过身来,进门弯腰低声道:“太后,索尼求见。”

“索尼回来了吗?带他到正宫。”

女官退去,大玉儿招手命侍女拿一面铜镜过来。她脸贴着镜面确认双眼没有红肿,下令:“起驾”

自与多尔衮的流言蜚语传遍天下后,大玉儿召见外臣非常注意礼仪。她已经受够了与一个男人之间的传言,不想再来第二个。

一群侍女和小太监簇拥着大玉儿来到慈宁宫正殿,索尼已在那里候着。

大玉儿坐上主座,索尼摆衣襟上前跪拜行礼:“拜见太后”

“平身,察哈尔人答应议和了吗?”大玉儿与多尔衮一样迫不及待。

索尼轻咳一声,仿佛在确认嗓子眼清净,说:“察哈尔人答应议和,但又提了新的要求。”他顿了顿,接着说:“微臣已经去见过摄政王了”然后才把额哲的反应和多尔衮的看法一一转告太后。

朝政决于多尔衮一人,索尼回来先见多尔衮没有错误。索尼情知太后哀伤未退,不谈额哲的无礼,言语中的意思只当察哈尔要求亲王前去会盟也很正常。

这些都不重要,哪怕额哲要多尔衮亲去,大玉儿也无所谓。

但是她听到了重点,问:“摄政王真说要放弃科尔沁?”她语调急促,声音很冲,心底那沉积已久的火山烈焰就要蓬勃而出。

索尼不得不解释:“摄政王没有说要放弃科尔沁,他说大清眼下没有实力加入草原战局,放弃漠东草原也是逼不得已。”

大玉儿金色的护指敲在厚实的檀木椅边上,问:“你也这么看?”

索尼道:“微臣只是使者,哪里能拿主意。”

“哀家准你说”大玉儿坐立不安,微曲的眉头涌现出一层杀机。

索尼向左右稍稍偏头,偷窥见侍女和太监的布鞋,他把心一横,也不管这里到底有没有多尔衮的密探了,说:“臣以为不妥”

大玉儿僵直的身躯慢慢松懈下去:“说来听听”

“多年以来,漠东蒙古一直是大清的盟友,现在乘人之危把他们编入蒙八旗,大清从此失去草原人的心,不知会让多少蒙古人投到额哲的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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