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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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明- 第36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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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此次出使,能让郑芝龙上书请罪,那便是第一等功劳;能让郑芝龙放弃起兵,也算过的去,要是让郑氏猖獗谋反,只能说我看错了人。”

杨鼎卿沉思,暗中揣测马士英话中意思。

马士英点醒道:“岳州将军在陕西战事激烈,王爷不想两线开战。”坐在天下第一人的位置上,不让人揣测出心思太难了。

“江淮战事已经持续了大半年,兵部正准备让过江府兵回家休养,你把此事可用作障眼法。”

马士英随口说出来都是朝廷相争的关键消息,杨鼎卿只能频频点头。

中秋之后。

朝使出南京,分别往闽粤、广西、贵州、四川乃至陕西等地传旨,最关键的当然是闽粤一行。于此同时,驻守镇江沿岸的郑氏水师奉命调防崇明岛。

夏粮刚刚入库,离秋粮还有三四个月时。

杨鼎卿辞别摄政王南下。

杨鼎卿不是老道的使者,翟哲同意让他出使闽粤,完全出于对马士英的信任。

马士英的能力要远强于他的名声。在江南,要想让吏部尚书不受乡党影响,除了马士英,他也没什么更好的选择。宗茂做事无可挑剔,但吏部尚书不但要会做事,还要会做人,要在谈笑中遏制东林成党。

治国看来比打仗要难得多。

晋王府的书房中。

“烦”翟哲把手中的呈文放下,使劲挠挠头……

这封呈文是宗茂才交上来的,他已经看了七八遍。不是宗茂的论点和论据不明确,而是此论与当前求稳定大局不宗茂这么快便草拟出一份近万字的呈文,不是空乏的套话文,而是结合松江一地实情,罗列出新政后江南土地分布情况,缴纳赋税和不缴纳赋税土地的对比。

各人有各人的立场,此项策略实施后,户部收入至少能翻一翻。但户部的事情要是这么简单,他还需用宗茂吗?

户部未来有两个要务:推行官绅一体纳粮和发行大明宝钞。

这两件事办好能泽及万世,弄不好则要祸国殃民。

推行官绅一体纳粮的前提是他拥有对天下的局势的绝对控制力。

大西军入云南,孙可望平定沙定洲之乱,借助沐王府的威望绝对控制了云南,顺利推行官绅一体纳粮。云南才几个举人和进士?但如果孙可望攻入贵州、广西甚至湖广还要推行官绅一体纳粮,他就等着败亡吧。从来没有只用亡命之徒得就能得到天下的,剥夺读书人最大的特权,无异于与整个天下为敌。

发行大明宝钞更是一柄双刃剑。

这是一个充满诱惑的魔盒,前元发行过宝钞,明初发行过宝钞,但最终都是一地鸡毛。因为人之贪欲不可能得到完美的遏制。真正看破世情无欲则刚的人不会出现在朝堂上,甚至不会坐在那个宝座上。他相信自己可以驾驭宝钞,但如果宝钞只在他这一世推行,与明初的宝钞又有区别?

翟哲重新拿起呈文卷成纸筒在手心敲击,自言自语道:“宗茂没有错,只是,我该和他谈谈”

门外传来脚步声,翟天健隔着门轻声说:“爹,今日有家宴。”

翟哲看窗外,太阳不知何时落到山下去了。他竟然在书房中呆了整整一天,这已经不是第一次。

“当皇帝原来这么累”他双手掐腰,摇摇晃晃走向门外。

摄政王府大门是王府中最豪华的地方,翟哲崇简,王府内远没有外面看上去那么奢华。

走在树荫下的碎石小道,空气中散发着浓郁的桂花香,府中的桂花是范伊专门移植进来的。

翟哲走到宴会堂时,三位夫人和三个儿女已在厅内,范永斗、翟堂候在门外。

“王爷”宁盛快步上前弓腰迎接。翟哲登摄政王位,他是地位提升最快的人。

摄政王如同皇帝,但摄政王府没有太监,他的地位相当于大内总管。此番从扬州返回南京敲定朝政大局后,如没有极端情况出现,翟哲不会再回到战场了。这是他人生转型的开始,方进的地位急剧下降,宁盛的地位水涨船高。

翟哲微微点头,直接走入大厅主座坐定,其余人各归本座,侍女开始上菜。

厅堂中很安静,气息有些严肃,也许这就是帝王带来的压迫。

翟哲不喜欢萎靡之音,没有找来歌妓助兴,也不会在这种场合找人唱一场《金山战鼓》添堵。

宁盛给他满上酒,翟哲说了几句简短的开场白,“从前,我常年在外征战,极少有时间在家中相聚,今日只是家宴,随情尽心。”他很不善于调动气氛。

但等菜肴端上来,厅中的气息立刻活跃起来。

案桌上摆放的几乎全是晋地口味的菜肴,酒也是翟哲最爱的竹叶青,还有撒上香料和盐巴烧烤的羊羔,但并无什么珍奇美味。

范永斗最聪明,品尝了几口,进言道:“看见这些菜,臣便想起了介休和东口。”

翟哲的三个孩子都在江南长大,翟天健不喜这种重口味。翟天行年纪尚小,因常陪乌兰进食,不忌讳北地风味。

翟哲赞道:“我也想念那里”

“我也是”屋子响起了一个女声。不是范伊,而是乌兰。

乌兰盯着烤羊羔,有些悲伤道:“王爷,听说王爷已经收复了土默特蒙古,我想归化了不知王兄现在怎么样了土默特的形势很特殊,翟哲有明确的情报俄木布汗还活着。但土默特蒙古关系到他塞外长远规划,他需要把土默特完全掌握在手中,而不是交给俄木布汗。

“喜庆日,少想哀事。”翟哲柔声安慰,“等陕西的局势稳定下来,我派人送你回归化省亲。”

“我也要去”翟天行已经十岁,他比兄长看上去要敦实一点。

翟哲哈哈大笑:“你当然要去”

范伊也笑着打趣道:“你着急什么,先学会了骑马,才能去得了草原。”

翟天行举起右手,道:“大娘,我会骑马,明年我想去讲武堂,很快能学会骑马。”

翟哲神情严肃道:“你想去讲武堂,也要等长到你兄长那么大时,下个月,你就去苏州书院,不要再在南京城内虚度光阴。”他很少在家,极少管教儿子,他一说话,翟天行便垂头不敢在言语。

这几年,讲武堂和苏州书院成为江南发展最快的两大学堂,如小荷才露尖尖角,但已经表现出强大的潜力。

苏州书院名儒如云,讲武堂好在有个明确的归宿,又免食宿,两者都是少年人愿意去的地方。

家宴时间不长,翟堂和范永斗多看少说,这些菜肴甚至比不上他们自家的美食。

摄政王请他们过来,用这么简陋的晚宴招待他们,其用意不言而喻。

第635章宝钞(上)

八月中旬,翟哲尚未从才上任摄政王后繁忙的公务中解脱出来,江北给他送来了第一份大礼。

李来亨利用朝廷大义兼并朱守巢等两只义军,纠集六七万众由无为州北上,再次攻破庐江县城,兵锋直指庐州城下。

江北地形在庐州城是个交接点,庐州处于南北交接之地,坐江望淮,庐州城以北多是平原,庐州城以南多丘陵。

李来亨再次攻下庐江后,立刻在险要处设立关隘,不敢轻举妄动,派人来南京报捷贺喜,并请兵支援攻打庐州府江南兵马捉襟见肘,哪里还有兵马派往江北。

袁宗第死后,他麾下兵马原本就是忠贞营中人,现暂归李来亨帐下,庐江县已有正兵约一万五千人,作为一个牵制性战场已经足够了。

翟哲回书,朝廷无一兵一卒驰援李来亨,但准许李来亨整编英霍山区的义军。无兵无钱,只能放权。

处理完李来亨军中事,摄政王下令,召苏州书院方以智和黄宗羲入京。

半个月来,摄政王替代了皇帝,南京城的朝廷已经正常运转起来。有关摄政王的茶余饭后的谈资也不再显得那么新奇。

各地的士子都在准备马上要进行的科考,除了郑芝龙问题还在悬而未决中,大明各地一如从前。

信使把命令送到苏州,方以智接令苦笑。

这一个月来,江南只有一个地方对翟哲登摄政王反响最大,就是苏州书院。方以智在苏州书院中说一不二,把学生和士子们的咆哮声全都压制下去了。他昨日才和黄宗羲吵了一架。黄宗羲要返回余姚,但被他阻止。

一份公文,还有一份私信。晋王登摄政王了,对他还是很亲切。

方以智突然有些想念翟天健,摄政王世子是他精心雕琢的样品,那几年,他没什么事,把平生感悟教授给了一个孩子。现在想想,如果世子有一天会登上皇位,他所做的一切都值得。

书信字迹潦草,应该是一气呵成。公文上则全是端正的小楷,右下侧盖有摄政王的印信。

方以智先看书信,再看公文,脸色渐渐变得非常严肃。

思考了片刻之后,他把书信收好,手里拿着公文往黄宗羲的住处走去。

门外无人。

他轻轻推开门往里看,黄宗羲正盘膝坐在屋子朝远处的太湖方向发呆。书院前方是农田,再往前便是碧波荡漾的太湖。

稻田里一片翠绿,江南的晚稻才刚刚抽穗。

黄宗羲知道有人进来了,他没有回头。苏州书院中,敢不敲门就走进他的房屋的只有一个人。

他身躯未动,背身说:“密之兄,我会留在这里,完全是看你的情面”

方以智手里捧着敕令,道:“我当然知道。”

“翟哲狼子野心,我原以为他是大明的周公,没想到是操莽一般的人物。”黄宗羲犹然愤愤不平,“清虏未灭,他火急火燎从江北回到南京原只是为了夺权。”

方以智道:“太冲,你我既然下定决心,做这传道解惑之人,何必再揪心于朝中事再说,你也曾说过天下之治乱,不在一姓之兴亡,而在万民之忧乐。”

“密之兄,此言差矣,”黄宗羲双手按住竹床转过身来,见方以智手手里拿着一份公文,后面半句话缩回去,一脸防备的模样,问:“你找我有什么事?”

方以智把公文递过去,笑道:“如果你愿意,你可以得到一个当面责问摄政王的机会。”

黄宗羲接过来,草草看了一遍,扔到身边,道:“此乃乱命,我不会从,你也不许去,否则你我隔袍绝交。”

方以智走过去把公文收好,问:“太冲,你不想知道摄政王召我们去南京于什么吗?”

黄宗羲非常倔强,道:“不论做什么,你我既然决意只做传道解惑的人物,不必再去朝堂。”他用方以智刚才说过的话来反驳。

方以智笑道:“此行正是摄政王要我们去解惑。”

黄宗羲冷笑道:“他还有什么需要我们去解惑?”

“摄政王要发行宝钞,专门请我们二人前去问计”方以智透露实情。

“什么,发行宝钞?”黄宗羲突然放声大笑,笑的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问:“你是看我痛苦,特意来让我开心的吗?”

方以智神情严肃,道:“真真确确。”

黄宗羲突然变得很开心,道:“好,好,他要发行宝钞,就让他自取灭亡吧”

他二人不是只通八股的书呆子,对大明现存问题的弊端都很清楚。方以智问:“商号可用银票,朝廷为何不能用宝钞?”

黄宗羲转过身去,面朝窗外,不再说话。

“我决定往南京一行,你真的不去吗?”方以智于心不甘。

“你真的要去?”黄宗羲又掉过头来。

方以智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道:“我受王爷大恩,王爷有召,当然要从。”

黄宗羲怒斥道:“你只记得翟哲救你,却不知道大义之所在。救你的人在朝廷,要杀你的人难道不在朝堂?”

方以智总算明白过来,黄宗羲真正痛恨的人是马士英。他父亲黄尊素是当年东林六君子之一,死在阉党之手,马士英是阉党。

“大义?”方以智哼了一声,道:“我要说我曾经投靠了顺贼,你相信吗?”

黄宗羲忍不住道:“那是马士英对你的陷害”

“朝廷连顺贼都能谅解,我那点冤仇算得了什么?”方以智不想重提往事,再劝道:“王爷尚未决定何时推行宝钞,召你我去正是垂询此事,以保万无一失。”

翟哲也正是看了黄宗羲写的有关税赋和田亩方面的书稿,知道他是有才之人,才请他前去。

黄宗羲长叹一声,道:“宝钞,是翟哲无法控制的魔鬼如今朝廷兵事频繁,翟哲动了发行宝钞的念头,只怕是军中缺少银子和赏赐,长久以往,宝钞滥发不可避免,此乃饮鸩止矣。”他近年来编写税费改制书籍,看过不少前人总结的宝钞发行的利弊。

第636章宝钞(下)

两人的争论如从前一样没有结果,黄宗羲最终没有随方以智前往南京,但他也没有真与方以智割袍断交。

他对翟哲的感觉很复杂,他说过“天下之治乱,不在一姓之兴亡,而在万民之忧乐”,但自己说出来的话,自己也未必能完全体会和履行。

甲申剧变对东林党中有识之士的思想产生了巨大的冲击。早在甲申之前,陈子龙已经走向经世致用之路。黄宗羲的方向不同,他的思考在于天下剧变的本源——制度与人心,这是个在几百年后也没能得到完美答案的问题。

儒以一物不知为耻,方以智在这两方向都有涉猎。他们研究的东西没有明显的界限,甚至在许多的领域都有很深的造诣。

六年了。

从那次在秦淮河畔被义愤填膺的士子殴打后,方以智首次回到南京城。六年,早已物是人非,曾经的相好也不知嫁做哪家商人妇了。

秦淮河已不复往日模样,河坊边冷冷清清,南京城内最好的地方已经变成玄武湖畔。

酷暑刚过,秋风拂在他的脸上,这里的河坊本是难得的避暑胜地,但经过许义阳深夜横扫河坊后,士子富商不敢来这里寻欢作乐,官训丨也不敢再在这里扎堆买坊。

方以智站在河畔缅怀了许久,掉头离去。他在想当年的青葱岁月,也在想当年的纸醉金迷。

残败的河坊在诉说东林党最好的日子过去了。

方以智不确定忠贞营中是否有人能记得自己,如果复社士子知道他曾经确实跪在大顺军的脚下,黄宗羲等人会怎么看他?在甲申剧变前,他曾经有过担心,甲申剧变后,一切都变得不重要。

前日,他悄悄来到南京城,没想到一进城,摄政王世子立刻出现在他的面前。

儒家讲究尊师重道,但关系到帝王家完全不同。翟天健见他后仍如从前那般行礼,他不敢受。

这两天,翟哲一直没有召见他,他得以重游秦淮河。听说玄武湖那边青楼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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