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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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明- 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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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少?”柳全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

“两万石!”翟哲伸出两个手指。

柳全支吾半天,摇头说:“恕我无能为力!德翔魁余粮只剩下两千石了,粥棚每开一日,粮食还要少。”

翟岩目光紧逼柳全,脸色不悦。

柳全似乎全然不觉,自顾自的说:“虽然我没有粮食卖给你,但是我知道北地并不缺粮,大同府有多家商号储备大量粮食,尤其是大盛魁范家。只是如今北地粮食太贵,绝大部分受灾的百姓都买不起罢了。”

说完这些话,他似乎有满腔愤懑,又恨恨的说:“山西、陕西因受灾而导致民变,全因成化年间盐制改开中制为折色制不,如今大明财富过半集中于江南,无人再管九边人的死活。”

关于大明盐业改制翟岩也知道一些,但并不是十分清楚,问:“愿闻其详!”

柳全喝了一口茶水,给翟岩细细述说了一番晋商的荣辱史。

大明开国之初为了保证北部九边驻军的军需供给,实行了开中制,即允许私人运送粮草至北境九边换取盐引,经营盐业贸易,山陕盐商倚仗地处九边的本地优势逐渐兴起。

从南方运粮食至九边路途遥远,价格高昂,盐商在边境建立了大量商屯,雇人耕种收取粮食以用于更换盐引,此时山陕粮草供应充足,米贱银贵。成化年间,出身江南的首辅徐溥、户部尚书叶琪与徽商勾结变法,将开中制变为折色制。

折色制下,商人不必再到九边纳粮换盐引,可直接到淮浙盐运司交银换取盐引。江南徽州府商人倚仗地域优势逐渐兴旺,扬州成为南北富商交汇之地,山陕盐商甚至举家迁往江南和徽商相匹敌。

但自此时开始,九边驻军粮草供应得不到保证,北方土地贫瘠,军屯逐渐破坏,长年累积,九边粮食价格上涨远超南方。朝廷需花钱将南方的粮草运送到九边,边军饷银购粮甚至不够生活开支,兵士穷困者多,战备松弛。

后万历年间,盐政又变折色制为纲运制,利于大盐商垄断经营。徽商离两淮盐场近,往往举族迁徙经营盐业,山陕富商开始没落,徽商正式崛起。

柳全说完这些话已是口干舌燥,翟岩听的目瞪口呆,这些朝政秘闻是他从《盐铁论》上看不见。

柳全是山西人,对大明盐政变化深恶痛绝。无论朝廷出于什么目的,盐政改制加剧了北境九边的贫困,财富集中于江南,以至于如今山陕一旦受灾就饿殍遍野,边军和百姓都无法存活,只能逆天高举反旗。

翟哲想想,起身给柳全行了一礼,道:“今日我方才识的柳兄,在下受教了。”

大明竟然有这样的商人,在大明这样的人只能当商人!他几乎已经下定决心,一定要将柳全招揽到自己的麾下。

柳全回礼道:“不敢,在商言利,本不该多言。这些道理谁不明白?只是牵涉利益众多,无人愿出头罢了。我见右玉百姓饿死,于心不忍,才说出这些话来。只是……,只是如今手上确实无粮。”说完之后摊开双手。

“大盛魁有粮?”翟哲沉吟,想起那日自己撕碎的书信。

柳全神情落寞,说:“东口兴起,西口没落。如今宣大镇七八成的生意都在东口八大家手里,怎么会没粮?”

“如此多谢了!”翟哲拱手送客。

张家口,大哥,范永斗!那还真是解不开的死结!翟哲心中暗自纠结。

想到要去见范永斗,翟哲的脑子里闪现出那个伶牙俐齿女孩范伊,说起来,她应该是自己的未婚妻。去年一怒之下逃出张家口,也不知道这桩婚约还算不算数。

第55章面谈

翟哲入塞次日,耿光赶回杀胡口拜见,他现在常驻黑虎山外陈老大的老家陈家庄。

得益于孟康在黑虎山外的配合,近些日子耿光将走私贩货的生意做得风声水起。孟康杀人不眨眼,凡是碰见走私商队近乎全部屠戮干净,除了耿光的商队,再没人敢从黑虎山出塞。

杀人太狠,树敌过多实乃不智之举。耿光对孟康一肚子意见,也无可奈何,确实有人怀疑他与塞外马贼有勾结,苦于拿不到证据。

七八匹驮马携带货物从黑虎山小道出山,穿插往凉城察哈尔人的聚居地,换取皮毛甚至牲畜。虽然偶尔会碰到野蛮不讲理的察哈尔人强买强卖,但各小部落头目已经学会了善待汉人商队。

见了翟哲后,耿光将近况详细报告。

“大当家,几个月来,宁掌柜给我助力很大,黑虎山的经营也算是小有盈利。”

汇报的同时,耿光也不忘记加上宁盛的功劳。

翟哲找他来,可不是为了听这些。

“黑虎山的事,你自己把握,我想去一趟大同府,你找几个人给我带路。”

“啊,我今天带来的随从有右玉人,都认得大同府的道路。”耿光这才发现,翟哲听得有些心不在焉。

“如此甚好,我们现在就走!”翟哲一刻功夫也不想耽误。

耿光见翟哲起身欲走,着急说:“还有一事想请大当家定夺!”

“何事?”

“前些日子,孟康在黑虎山杀人太多,如今我们的名头在右玉不好听。恰巧右玉大旱,我想花点银子救济些人,扩充力量,也可能让右玉人对我们的态度改观。”他所说的当然不是指普通百姓,而是那些盗匪山霸。

“这些事你自己做主便可!我不要你挣钱,只要你将右玉县绿林把握在手中!”翟哲伸出一只手,用力攥成拳头。

“明白!”耿光重重点头。

耿光带来八个人回杀胡口,有四个是右玉县本地人。

当下翟哲带五个亲兵,叫上两个右玉人带路,当即出发赶往大同。

出了杀胡口只有一条山道,蜿蜒穿插在山林中直通往右玉县城。到了右玉县城,往东走官道直通大同府,往南走官道通往山西太原。

翟哲一行八人,巳时出发,山路狭窄,马速不快,未时才到了右玉县城。几人找了家饭馆快速填饱肚子,上了平坦的官道。

前半程路上少见行人,众人打马飞奔。等离大同二三十里地,道路两边能看见相互搀扶衣衫褴褛的饥民。翟哲担心马惊撞人,命众人减速,小心慢行。离城门越近,饥民越多,官府在大同城墙外设立粥棚,饥民从各地赶来就食。

等到了大同府城门外,天色已昏暗。

酉时大同城门关闭,一行人近乎紧贴着时辰进了大同,翟哲暗自庆幸前半程没耽误。

几人找了间客栈住下,紧赶慢赶奔波一天,翟哲要了几间后院僻静的房,又找来伙计问了大盛魁商号的位置,早早歇下。

次日清晨,翟哲找伙计要来纸墨,写了一封信,让随行护卫季弘前往大盛魁送给柯掌柜,自己在屋内等待。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院外响起脚步声。护卫拦住问话,翟哲早有交代,片刻之后一人推门而入。

翟哲面朝里屋而坐,等来人进门才转过头来。

进来的人正是柯掌柜,看清摸样后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惊呼:“是你?”

“河套之众会见海边之人!”翟哲脸含微笑。

“你跑到土默特部落去了?”柯掌柜像见了鬼似的。

“俄木布汗命我入塞面见范东家!”翟哲一点也没叙旧的意思。

柯掌柜仍然缓不过神来,半天方问:“你为何离开张家口不留一点音讯?”

“事起突然,来不及了,我要见范东家!”翟哲不想解释。

“好!你就在此地等我,东家在宣镇,我就去通知,明日可到!”柯掌柜叮嘱几句,转身出门而去,事情牵涉翟哲,干系到东家的家事,远比他想象中麻烦。

当天翟哲一直呆在客栈中,连护卫也禁止出门,以免招惹是非。

范永斗次日下午才赶到大同,接到柯掌柜的急报后他连翟堂也没来得及告知。

翟哲离开的毫无征兆,出现的更是突然,关键是关系到辽东人给他的嘱托,还有妹妹范伊,镇定如范永斗一时也心乱如麻,拿不定主意。等进了大盛魁,喝了几杯茶定了神,范永斗才平静下来,吩咐柯掌柜带路,前往客栈。

当日翟哲找店里掌柜商量,将自己住的院子包了下来,命季弘守卫,禁止闲杂人等进入。

范永斗来的时候神态很轻松,随身一个护卫也没带,柯掌柜被留在了院外。

“大兄!”翟哲拱手行礼。见到范永斗的从容,翟哲暗自佩服,没有惊讶,没有愤怒,完全猜不到他的心思。

范永斗细细打量翟哲,说:“黑了点,结实了点,更像个男人了!”

“大兄谬赞了!”翟哲将范永斗请进屋内。

“你找我有何事?”

范永斗一句话变被动为主动。

“我,”翟哲迟疑片刻,说:“柯掌柜两个月前给土默特人传过信,我奉俄木布汗之命,有事要找大兄商议!”

“说吧!”范永斗绝口不提逃婚一事。

“草原大旱,土默特人撑不住了,想向辽东人求援!”

范永斗挪动屁股,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说:“这与我何干?”

“你!”翟哲哑口无言。

半天后,他定定神,长舒一口气,说:“我奉俄木布大汗之命向海边之人求援,大兄若是袖手旁观也就罢了。”

“土默特人?”范永斗冷笑一声,说:“我只帮自家人!”

翟哲舔了舔嘴唇,在这个人面前,他有种无力感。

“你去了土默特部,为什么不打招呼?”范永斗问话的时候面上很平静,其实心中的愤怒如同惊涛骇浪。以范家的地位,范伊被抛弃简直是奇耻大辱。但他不能表现出来,一愤怒就输了。

“事发突然!”

翟哲的声音有气无力,这件事确实他不在理,虽然婚事本身不是他自己的意思,但婚约是真的。

“我只帮自家人!”范永斗加重声音。

事实上他当然不敢,只要这个消息传到辽东,他帮也得帮,不帮也得帮,大盛魁在女真人面前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女真人想和土默特人结盟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的事,但他不想错过翟家的这门姻亲。

张家口已被八大家掌控。以眼前来看,翟哲能被土默特部落委派谈判,又设立了商号,等察哈尔人被驱离漠南草原那一日,杀胡口离不了他的掌握,这门亲事绝对不能放手。

西口和东口同时被八大家掌控,范家又是八家之首,这才是范永斗深思熟虑的结果。

沉寂,时间流逝,良久。

“两万石粮食,三百副盔甲,”翟哲想想,说:“还有三百斤火药!”

又伸出四个手指,说:“换四千匹马!”

这绝对是今年两口最大的交易,也只有八大家才能消化如此多的马匹,这个价格留给八大家的利润并不大,但这本身就不完全是一笔生意。

“什么时候完婚?”

“旱灾过去!”

范永斗点头,说:“我相信你的承诺!”

目送范永斗拐角离开院落,翟哲斜靠在门口的椅子上,这是什么世道!土默特人的生死竟然要用他的婚姻来交换。

他想起范伊,那个和他已有婚约的女人,也许一切皆是上天注定。

第56章林丹汗

土默特使者求援的消息传至辽东。

果不出范永斗所料,岳托贝勒要求八家商号尽力帮助土默特人支撑下去,他要在察哈尔背后留下一柄匕首。

半年来,女真人与察哈尔人为争夺漠东蒙古部落各自机关算尽,林丹汗的霸道,皇太极的怀柔,已让漠东蒙古完全分裂。皇太极对归顺的蒙古人极其优待,不仅赐予牧场牲畜,遇到灾年时也会及时救济。

即便如此,黄金家族在多数蒙古人心目中的地位还是处于长生天之下,众生之上。对女真人来说,统一的蒙古是潜在比大明更可怕的对手。

有了八大家插手,这笔生意简单了很多,雄厚的资本、庞大的商队、与官府紧密的关系,都不是柳全的德翔魁可以比拟的。但翟哲坚持将柳全拉进这笔交易,让德翔魁与平魁也从中得到了一点甜头。

为了避免察哈尔部落注意,粮食出关与马匹入塞多在夜晚进行。背运粮食的货队趁黑暗翻山越岭,奔赴汉寨,孟康与萧之言沿途护送。如此多的货物运送非朝夕之功。范永斗借此机会在杀胡口内设立大盛魁分号,正式入驻西口。

德翔魁和平魁在与八大家的合作也获益匪浅,在山西商界中建立了名声。

翟哲与范永斗会晤了两次,并没有面见兄长翟堂。

粮食点点滴滴流出塞外,山西本地遍地灾民。那些都是用草原牲畜换的,天顶上不会掉下免费的馅饼。

九月份,漠南草原淅淅沥沥下了几场小雨,但对旱苦的土地来说不过是杯水车薪。

林丹汗上书大明朝廷的书信如同石沉大海,连同蓟辽总督袁崇焕被凌迟处死,再也没人敢提与察哈尔蒙古联盟一事。

九月底,林丹汗率三万铁骑将大同镇毗邻草原的新平堡包围的水泄不通,狼烟四起。宣大总督张宗衡急调大同总兵娄可敬救援,宣府总兵董继舒戒备。

新平堡下,察哈尔骑兵环绕奔突,遮天蔽日。

“攻城!攻城!让大明尝尝我察哈尔勇士厉害!”林丹汗的大声吼叫,声音嘶哑,看上去有些歇斯底里。

“大汗息怒!大汗息怒!”阿穆尔苦劝。

蒙古骑兵先在城堡下奔骑抛射,随后抬上简易的木梯,开始攻堡。

新平堡是大明沿边最坚固的城堡之一,连年修缮,城高墙厚。察哈尔骑兵骑射俱佳,但并无盔甲防护,又从未训练过攻城。

堡内守兵在守备姜镶的带领下殊死抵抗,城头煮开的粪水迎头浇下,三眼铳巨响后硝烟弥漫,察哈尔人抵挡不住,木梯被烧毁,坠落而下不计其数。

观战的阿穆尔心中悲凉,死在这里每一个人都是察哈尔的勇士。

这场战斗毫无意义,即便攻下了新平堡,甚至攻下了大同府又能如何,大明自立国以来从未对草原服软过。大汗即位十几年来,察哈尔东征西讨,刀锋所指,所向皆靡,直杀的蒙古各部心惊肉跳,纷纷倒向女真人,昔日的兄弟在察哈尔人的利刃下都变成了仇敌,如今这柄尖刀又挥向了昔日的盟友大明。

“欲与天下人为敌!”

阿穆尔忽然觉得自己再也看不见大汗一统蒙古的那天了。

察哈尔人缺少攻城器械,又没有攻城经验,连续两天也没攻下新平堡。第三日,大同总兵娄可敬率领援军到达新平堡三十里外。

大同镇的精兵强将早已在己巳年陪满桂埋葬在北京城下,如今根本无可堪一战的士卒。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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