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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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明- 第27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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斥候如风,接踵而至。

“报!勒克德浑军离开潜江正在急速向荆州行军!”

做一个决定就这么难吗?方元科来回踱步。

对父亲来说,这是要改变他坚守的人生准则。他若贪生怕死,畏惧强势,早在杭州城下向求降了,又怎么坚守到今日。

大帐的帘子终于动了,方国安迈大步走出来。

“无论方家怎么选择,我们不能放清兵往荆州城下。如果真的如大将军所愿,方家兵马损失惨重,也免除了以后的麻烦。”

江南无论文臣还是武将,都意识到未来都要在大将军府和朝廷之间抉择。

这是朝政危机发生之前的前兆,翟哲已经意识到这个问题,所以才对无力救援山西的前景感到悲哀。

听清楚父亲的话,方元科立刻跳跃起来,朝不远处翘首观望的传令兵下令:“即刻起兵,出发!”

明军起寨向潜江往西的官道杀去。

勒克德浑督大军在潜江城下休整半天,向荆州城下急行军。

他对明军的动向了如指掌,潜江的明军没有阻拦他的实力。而且,根据洪承畴的情报,方国安部不像江南其他明军那般坚决。

蒙八旗的骑兵率先快速通过潜江,去年他正是凭借骑兵偷袭了忠贞营。

女真人和部分汉八旗士卒在官道右侧的平原列阵,静候明军到来。

原本是明军的阻击战,因为方国安的犹豫,变成了清兵以逸待劳。

明军斥候在烈日下狂奔,通报清兵行军动向。

方元科真是急了,方国安仍然很镇定。他从来不以为以自己麾下这一万士卒能挡住清兵主力。

“左若来迟了!”这是他最好的借口。如果翟哲一定要惩罚他,他有左若这张挡箭牌。

两个时辰后,方元科看见了清虏旗帜在正前方飘扬。

他还没来的及列阵,远处传来怪异的牛角号声。

东西两侧的清兵旗帜绕过茂密的丛林杀过来。清兵占据江北和草原,对明军最大的优势是拥有更多的骑兵。

“列阵!”“列阵!”

明军前列的将士慌慌张张擎起长枪,鸟铳手在后列集中,装填火药铅子。、明军探路的骑兵眼看清骑逼近,不敢迎敌,向四周散开。

女真骑兵队列松散,一直保持匀速,在明军长枪兵百步之前下马,士卒们摘下背上的长弓,射向严阵以待的明军长枪手。

羽箭飞翔,铳声响起。

方国安军没有装备长鸟铳,普通鸟铳比不上步弓手的射程。

按照常规的战法,他们应该举盾与清虏的弓箭手抗衡,派遣轻步兵追杀先期骚扰的弓箭手。清兵的步卒还落在后面。

但明军是在急行军后仓促应敌,没有排出完整的防御阵型。

长枪兵没有装备铁甲,是最简陋的兵种。羽箭从长枪的缝隙中穿过,扎在紧握光溜溜枪杆的双手之间。

才长途奔袭过的士卒顶着头顶火热的太阳,张嘴吞吐粗气。

“出击,出击!”方元科当机立断,命长枪兵前行拉近与清虏骑兵的距离。

那些如苍蝇般讨厌的骑射手,在拍子将要触及到它们的后背时,一溜烟离开。

长枪队列渐渐脱离队列,但他们离女真弓箭手永远只差一步。

一刻钟之后,汉八旗的步卒赶上来。女真骑兵分开至两翼,咬住有些深入的明军。勒克德浑麾下是湖广最精锐的清兵,否则也不能在汉阳城下与左若对峙了两个多月。

“顶上去,顶上去!”方元科挥舞双臂,豆大的汗珠顺着铁盔落到战马的鬃毛上。

正在此时,中军响起撤退的号角。

“清虏急于援救荆州,我们只要在这里稳住阵脚,便可以牵制勒克德浑的精锐女真骑兵,为何要急于撤退?”他有一肚子话要向父亲诉说。

父亲不是改变主意了吗?

方元科不敢擅自脱离战阵,只能听从命令,稳住前军阵型徐徐撤退,不给清兵可乘之机。

清兵果然无心恋战,追击七八里后,兵马撤回。

方元科摘下头上铁盔扔到地上,急匆匆奔至中军。

“爹,为何要如此急于撤退?”

四周都是亲信部将,方国安脸色阴沉,答道:“清兵势大,我要等左总兵到来来,共同追击。”

他打这一仗,不过是为了堵住翟哲的嘴巴。

第473章联谋

荆州城下。

堵胤锡像一只瘟鸡歪歪斜斜回到兵营,两个膝盖好似撑不住沉重的身体。

柳随风躲在大营门口处兵帐的阴影处,偷看堵胤锡的从远处走来。在堵胤锡接到李来亨禀告的前一个时辰,他得到了暗营的消息。

何腾蛟此举确实出人意料。

傍晚时分,忠贞营结束了一天征战,李过回到兵营解去铁甲。

堵胤锡命幕僚来询问白日战事进展情况,并没有多说什么。

夏日的夜晚,一向令人向往。

月色如水银泼地。

兵营的角落传来嘶哑的信天游歌声。忠贞营的士卒一大半来自陕西,有少数老卒甚至从十几年前就开始追随李自成闯荡天下。

初始的杀戮是为了生存,再后来是因为欲望,到现在,变成了一种本能。他们在厮杀,等待死在此刻或者是下一刻。

思乡是游子无法治愈的心病。

柳随风在兵帐遮挡的阴暗处穿过

今夜,他要去拜访两个人,一个是李过,另一个是高夫人的弟弟高一功。

忠贞营十三支兵马,这两人的势力最强大,而且这两人对堵胤锡都很认同。

去年,堵胤锡单骑入大顺军残部兵营,拜见李自成的皇后高夫人,赢得了这几位军中大佬的尊重。

但是,忠贞营中各支兵马并不是都愿意屈膝在这位湖广巡抚面前。如刘国昌和刘国俊等人仍然以大顺朝册封的爵位称呼,袁宗第因为去年忠贞营在荆州城下之败,对何腾蛟恨之入骨。

夔东山势连绵,地理贫瘠,这些人随李过东下,有不少人正是如何腾蛟所说,想在荆州取一处栖身之所。

一个夜晚过去。

次日清晨,堵胤锡升帐点将。

忠贞营各部统领都到来,大家都想知道何腾蛟为何而来。

堵胤锡两眼布满血丝,他思考了一夜,没想出任何两全之策。

“诸位将军,赖忠贞营奋勇攻城,荆州城指日可下。总督何大人昨日特地率军来荆州驰援,赞赏忠贞营英勇善战。”他强作精神,明眼人一眼便能看出他今日状态与往日不同。

柳随风和章旷分立两侧,都不说话。

堵胤锡为了不得罪翟哲和何腾蛟,只能实行平衡之术,军议时让两人都到场。

“但是,有一个不好的消息!”堵胤锡厚着脸皮,转告何腾蛟的原话,“清兵知道荆州危机,特调集勒克德浑率部驰援,眼下正在与大将军麾下兵马在岳州府交战。”

“我忠贞营去年正是被勒克德浑偷袭,才败退夔东,今日仇敌重返,正是吾等报仇雪恨的好机会!”堵胤锡鼓足精神,慷慨激昂,饶了一大圈,终于把自己的目的讲出来。

堵胤锡的一番鼓动的言辞才结束,右边传出来一个轻柔的声音,“何大人不正是从岳州府赶过来吗?”

这是柳随风第一次在军议中说话,他只听了堵胤锡的前半段,立刻明白了何腾蛟的意图。

他觉得很恶心,为何腾蛟。

他对大明的官吏早就失去了信心,但何腾蛟的想法,已经无法再用正常人的思维来衡量。

章旷冷冷的接话:“何大人此来,正是为了加紧攻下荆州城!”

一股火药味在空气中弥漫开。

堵胤锡坐在当中,两人不敢撕开脸面,只能这样隐隐约约的针锋相对。

堵胤锡被柳随风的话憋住了,后续的说辞无法在持续下去。

他暗自叹息,这个时候,若是有人请命出战,一切就顺理成章了。但他环视诸将,众人都在大眼瞪小眼,李过和高一功沉默不语。

三个人像是搭了一台戏,一唱一和,众人都明白了其中的玄机。

章旷阴阳怪气的声音又响起来,“忠贞营去年败给勒克德浑,没想到今年连迎敌的勇气都没有了。”

堵胤锡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

李过胸口起伏,忍住没有说话。他能忍住,有人忍不住,一个明显模仿章旷语气的声音冒出来。

“湖广有大明的兵马几十万,畏惧清虏不敢为敌的人不多啊,忠贞营必然不在此列!”

柳随风笑如春风,章旷的脸黑如阴云。

袁宗第的话没有明指,但在场的诸位都知道他在说谁。

何腾蛟血淋淋的伤疤被揭开,他身为湖广总督,与清虏的交锋未胜一仗,多次畏敌而逃。也正因为如此,他才迫切想窃取荆州的胜利。

堵胤锡一看现场有爆发的趋势,立刻站出来打圆场,说:“清虏有援军,我大明也有兵马阻击,大将军已经调集大军在岳州府,各位无需担心。”

辰时过去,忠贞营还需继续攻城,诸将各自退去。不过,经历了这场风波,不少统领都有些心不在焉。对驻扎在不远处的何腾蛟部生出一份提防之心。

堵胤锡巳时奔赴湖广大营,章旷同行,柳随风留在忠贞营中。

李过率部攻打了一个时辰,退了下来,柳随风来到离战场一里外的兵营中。铳炮声和惨叫声像在耳边。

李过的盔甲整齐摆放在身体右侧,只穿了一套短衫盘膝坐在芦苇草席上,浑身上下皆已湿透。

这种天气下攻城,也真是难为了忠贞营的将士。

柳随风摇晃身躯走进来,“侯爷,如何?”

李过哼了一声。

“何腾蛟非良臣矣!”

李过擦了一把额头的汗水,道:“堵大人对我忠贞营有恩!”

“堵大人与何腾蛟当然不同!”

柳随风从不在忠贞营与堵胤锡之间插钉子,这是他会做人的地方,不回引起忠贞营将士的不满。

李过对柳随风真正的目的清清楚楚,犹豫着说:“且看堵大人回来如何答复。”

堵胤锡是站在他面前活生生的人,大将军翟哲还只是传闻中的人物。他宁愿相信自己已经见到的人物。

忠贞营的过去,让他非常谨慎,何腾蛟对忠贞营的仇视,更显得堵胤锡对忠贞营的信任难得。

柳随风轻笑,问:“侯爷会弃荆州之围吗?”

李过的眼神有些发呆。

若闯王还在,他又何必在此受气!

柳随风拱手,“侯爷好好想想,在下告退!”

忠贞营迫切需要一处安身之所,李过也无法左右诸将的想法。

第474章忠贞裂

湖广的大营也很热闹。

嘈杂的士卒让这里像个巨大的菜市场。有些士卒把五六杆长枪架在一起,上面晾晒了不少才洗完的布衫的短裤。

天热容易出汗,勤换衣服是个好习惯。

中军大帐周边是何腾蛟特意精选出来的壮士,实战能力不知如何,但个个相貌堂堂,雄壮威武。

堵胤锡迈着方步走进来,他带章旷同来,正是要找个证人。

“总督大人!”

何腾蛟站在大帐门口用手捂着嘴巴打了个哈欠,昨夜睡了个安稳觉,消除了他长途行军的疲乏。

他摆手让堵胤锡莫要多礼,着急问:“何时兵发岳州?督抚营的将士快憋不住了,都在盼着早些登上荆州城头杀贼!”

“大人!”堵胤锡等章旷走到自己的身侧,吞吞吐吐的说:“在下已经通知忠贞营的各位统领了,只怕那些人未必会听话。”

今日清晨那一幕,他是演给章旷看到,若忠贞营顺从,他无话可说。若忠贞营不听话,他也好有个说辞。

何腾蛟的笑容立刻收敛起来,脸色如一朵迅速枯萎的向日葵。

“哈哈,哈哈!”他发出两声干笑,“你看,如何?果然不出我所料,忠贞营的那些人都是些反贼贱坯,你还指望他们变成大明忠贞之士,人皆可夫的妓女还能变成黄花大闺女吗?”

等何腾蛟的情绪发泄完,章旷在一旁冷冷静插言:“忠贞营未必会不听堵大人的命令,只要清除掉那个柳随风!”

“柳随风?”何腾蛟居高临下看向堵胤锡,“那个翟哲的使者吗?”

“正是,大将军府的长史,这半年他给忠贞营送来不少粮食和银子!”堵胤锡为柳随风辩护了一句“你这是吃了别人的嘴短啊,堵大人莫非不知道翟哲是什么样的人?”一段酸溜溜的话从何腾蛟的嘴里吐出来。

堵胤锡很无奈,为了维持湖广抗清大局,他夹在翟哲和湖广总督府之间忍气吞声。

说起来很轻松,如果湖广能提供充足的粮食和军饷,他又何必占翟哲的便宜,任柳随风在忠贞营中呼风唤雨。

他说了一句公道话,“能敌清虏者,唯有大将军!”

“大将军?呵呵!”何腾蛟双手背在身后,冷笑道:“你饱读史书,当知道曹操事吧?”

堵胤锡这次没有反驳何腾蛟,而是保持了沉默,正是因为有此担心,他才站在湖广总督府一边,想以外镇的势力牵制朝堂。

否则,他怎会愿意与这样的何腾蛟为伍。

章旷比何腾蛟要冷静,他在忠贞营中呆过一个月,知晓那里的传闻,劝道:“翟哲反心已露,堵大人要是再不驱走柳随风,忠贞营只怕不再归湖广所有!”

这两人在这里唱双簧,真当自己是傻子吗?

“驱走柳随风?”堵胤锡提高声调,“大人知道吗,我昨日送来的一万石稻米也是大将军府从江西押运过来的!”

不与大将军府合作,没有翟哲提供的十几万两银子和稻米,忠贞营只怕还在夔东山区。

“可是,我们现在不需要柳随风了!”章旷说完这句话,见堵胤锡死死盯着他,若无其事的摊开双手,一脸无辜的表情,反问道:“不是吗?”

何腾蛟在一旁给堵胤锡算了一本账。

“湖广大军加上忠贞营有十四五万兵马,收复荆州后,我们不用再依靠江南的粮食和银子,将能主导湖广战场。”

堵胤锡苦口相劝,“江南和湖广,合作两利,分则两败。”

何腾蛟越来越不高兴,警告道:“无论如何,忠贞营不能进荆州城,你也说过,现在忠贞营就不再听命了,如果那些人入城烧杀抢掠,或者占据荆州不再离开,你我岂不是引狼入室吗?”

无语,叹息。

堵胤锡明白了。

他无法说服眼前这个固执的湖广总督。

“再给你一天时间,明日午后,湖广兵马会进军荆州城下,力争三日内破城,不用再在这里耽误时间。”

何腾蛟的话语像重锤敲在堵胤锡的胸口,他脸色惨白,嘴唇微微颤抖。忍辱负重,就是等来这样的结果吗?

“你回去吧!”何腾蛟甩摆衣袖转身进入大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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