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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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明- 第2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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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9章士子心

这是对钱家的羞辱,至少在柳如是看来是如此。

她是钱家的侍妾,但曾是烟花女子,平虏将军府让她亲自去领人,免不了又会惹来一阵流言蜚语。

但人要看清楚形势,曾经的东林党魁现在什么都不是了。她可以去,也可以不去,钱家人就在那里,那和她有关系吗?当然有。

柳如是仍然穿了一件宽松的儒生衣袍,把诱人的身材遮掩的严严实实。

她先来到巡抚衙门,再见到陈子龙时,找不到曾经的亲切。江南还是那个江南,人已经变了。一年前是马士英掌权,现在是平虏将军府管事,东林党人一直没有真正掌控这片土地。

前些日子,平虏将军府开考取士的在江南引起的议论和风波,让江南的士子开始分化。虽然最后以朝廷开科取士这个皆大欢喜的结局结束,但有些人开始意识到,大同王平虏将军翟哲是一头不受朝廷控制的猛兽。

这是好事,也是坏事。

翟哲需要真正能为平虏将军府做事的人,如果道不同,注定要走到对立面,那么从一开始就不要走在一起。

“河东君!”陈子龙很高兴,他以为这件事终于解决了,对钱家也是有个交代。即使不算柳如是这层关系,他与钱谦益也是朋友。

“卧子兄!”柳如是很冷淡。她有自己的理由去讨厌一个人,就像江南复社有不少士子把松江的几社看做是朝廷的叛徒,也许是陈子龙、徐孚远和夏允彝等人得到了那些人想要却得不到的东西。

陈子龙见她兴致不高,没有多想,说:“你先歇息下来,我这就联系宗主管,明日去领人。”

劳役营在杭州城北的余杭地界,男人在搬运各种物资,女人则被集中起来纺纱织布。

劳作的工坊属于商盟的产业,宗茂与柳全是多年的老朋友。

陈子龙亲自陪着柳如是到劳役营外,守卒拦住去路。不一会功夫,宗茂亲自从里面走出来,与陈子龙见礼。

柳如是第一次见宗茂,这个闻名已久的平虏将军府总管站在那里,浑身像在散发着刺眼的光芒,让人难以挣开眼睛。

那是一种不屑于掩饰的骄傲,也是对周边庸庸碌碌凡夫的毫不留情的碾压。

“难怪陈子龙不愿意与这个人打交道。”柳如是站在那里,知道宗茂从头到尾都没正眼瞧过自己,“这样的人怎能主管平虏将军府?”

至少,大明的官场容不下这样的人,但在平虏将军府也容不下大明官场那些得过且过的官吏,其中八成的原因要归到眼前的这个总管身上。十几年前,宗茂独自一人在北京就能摸清楚耿光贪墨的银子,又有谁能在他的手底下混日子。

宗茂行为举止,说话语气,无一处不在显示出干练,“陈大人,请稍候,人马上带到!”

陈子龙点头回礼。

不一会功夫,劳役营的木门打开,三十多男女老少相互搀扶往外走,兵丁提着鞭子在后面驱赶。

女人还能好点,男人身上无一不是伤痕累累,监工们下起手来可认不出他们是谁的家人,他只知道事情要是不能按时干完,麻烦就大了。

宗茂让开正中的道路,朝柳如是说:“一个一个认人,是钱家的人带走,不要认错了。”

柳如是躲避不开,只得站出来,挨个辨认。

钱家人垂着脑袋从如狼似虎的士卒中走出来,一个年轻人垂着脑袋一直往后缩,最后才从柳如是面前走过。

“这是钱家的大公子。”柳如是巴不得立刻结束这场闹剧,她与钱家人就像被扒光了衣服袒露在这些人面前。如果说,在来之前,她只是心里有些不舒服,那么现在她觉得这是一场羞辱。

“娼妇!”那年轻人在柳如是面前突然停下来,恶狠狠的骂了一句。

柳如是愕然,脸上迅速变的涨红,娇柔的身躯晃了晃。

“娼妇!”钱谦益的儿子钱孙爱又骂了第二句,这次声音很大,宗茂和陈子龙都听清楚了。

柳如是嘴唇动了动,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她知道钱孙爱为什么骂她,她却无法为自己辩驳。

在钱谦益到北京的这些日子,她因为国亡家乱的现状,生出放纵不羁的念头,在外找了****。而在明军收复江南那些混乱的日子里,钱孙爱把她的****杀死了。

“我本就是****,骂我娼妇也没什么不对!”柳如是只想尽快离开这里。

宗茂看着僵持的两个人,突然朝后面努努嘴。

两个兵丁冲上来,分别把钱孙爱的肩膀夹住,一个人甩着大巴掌对钱孙爱的嘴巴狠狠的抽起来。只两三下,给钱孙爱的嘴里留下了满嘴的碎牙。

就近的几个人发出惊呼声,柳如是捂着嘴巴,见钱孙爱翻白眼,嘴角满是鲜血。

一个老妇发出撕心裂肺的呼叫扑上来。

陈子龙大惊,出声阻止:“宗主管,不可!”

宗茂抬手命士卒住手,问:“他是钱家人吗?”

陈子龙连忙解释,“是,没错,我认得他。”

“我还以为是假冒的。”宗茂说的很轻松。钱孙爱这会已经瘫倒在地面,爬不起来。

柳如是想上前搀扶,但又不敢靠近,她一向被喜欢风花雪月的文人环绕,哪里见过这般粗暴的兵士。

都是那一句骂语引发的风波,陈子龙怕出乱子,连忙向宗茂告辞,与柳如是带着钱家人离开劳役营。

宗茂目送这些人离去,嘴角泛出一丝冷笑。他那几个巴掌是打给陈子龙看的,江南这场戏才开演。

“降清案”只干系半成不到的乡绅,宗茂初步盘查了江南的土地后,认为推行官绅一体纳粮将是必行之路,否则富庶的江南也养不起二十万大军。只做好人,干不了这件事。

只做好人,也无法为平虏将军府理财。收缴的每一两银子上都沾染了一家人的血泪。

冬天快到了。

清晨,江南的河也能见到稀薄的冰面。

清廷从扬州撤走一大半的兵马,南京城又变得热闹起来。柳如是回到南京,越来越多她曾经熟识的人来到这里,有些人是为了参加科考,还有些人是为了谋取一官半职。

她憎恨清虏,但对收复江南的平虏将军翟哲也没什么好感,尤其是经历了前几天的那一幕之后。

这里士子成群,有人找上了她,她的声望是一种粘合剂。

继开科取士之后,明年朝廷该收归各地田赋的的说法又在朝野蔓延开。

首先提出这个说法的是吏部尚书张肯堂,但户部尚书马士英这一次没敢像前次那般抢风头。朱大典又亲自站出来,喜欢赤膊上阵的作风不改。借助朝廷开科考,各地士子集中在南京的机会,各种说法沸沸扬扬,内阁大学士带头哭穷。

有人公然弹劾平虏将军翟哲私自侵占各地的粮饷,被很快被压了下去。

翟哲身在杭州,才送走范家的信使,对南京城的动静隐约有些不安,他没想到争斗来的这么快。

这一切背后都藏着皇帝的影子。

难怪朱聿键会选择朱大典为这个内阁首辅,他与他并肩战斗过,但眼下已经成了对手。朱大典行事毫无顾忌,再在内阁首辅的位子上坐下去,会是个大麻烦。

这是一杆枪,他和唐王都想使这杆枪,但朱大典到底站在朝廷的那一边。

何腾蛟兵围困武昌,堵胤锡连日攻打荆州,明军在湖广的战事进展很顺利,这也许是朱聿键敢再搞出点动静的底气。

如果再收复荆襄,南明与清廷将处于僵持之势,双方的内部都不安稳,也许这场战事会暂歇下来,但那可不是翟哲的愿望。

科考如期举行,翟哲的目光一直盯着湖广,潜往江北的斥候把清军的动向送往江南。

也许只有他一个人如此密切关注湖广的战事,堵胤锡在荆州城下打的很辛苦。这场战事不仅仅干系到湖广,更牵涉到他后续的策略。

柳随风常陪在他左右闲逛西湖,他们相识十年,又常常对弈,彼此都想猜到些对方心里的想法。

“也许我该派军支援湖广!”翟哲好像很难做决定。

你若是真想派军支援,谁能拦得住你?柳随风不敢把这句话说出来。

湖广战局的失败更符合平虏将军府的要求,何腾蛟是唐王朱聿键的最大的期望,那是他想用来对抗翟哲的人选。如果明军在湖广胜利了,对平虏将军绝对是个坏消息,对大明也未必是好事。

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有时候一场胜仗会带来更多的问题。

他献出一条计策:“王爷该向朝廷请命,大张旗鼓的请命!”

“湖广胜负在两可之数!”翟哲很矛盾。

柳随风继续说自己的话:“朝廷必然会驳斥王爷的请求!然后……”

然后,如果湖广失败了,隆武帝和朱大典必会威望扫地,再无人敢质疑平虏将军府的命令。明军在湖广胜利,平虏将军府也不会失去什么。但江南清廷怎么会眼睁睁看着湖广失守?

柳随风继续请命:“金声桓在江西还在江西首鼠两端!朝廷办事拖拖拉拉,我愿意为王爷说服此人归降。”

翟哲摇头,说:“现在还不是招降金声桓的时候,那个人我留着还有用。”

第450章舞弊案

站的位置不一样,看到的风景当然不同。

柳随风一心为翟哲筹划,翟哲眼里却是整个大明。

如果任由清虏在湖广守住了明军的反扑,甚至击败湖广的明军,江南将会直面两个方向的压力。

集权更优先,还是稳定战局更优先?翟哲的矛盾在此。

湖广在江南上游,何腾蛟若是战败了,清廷可顺江而下,也可在扬州渡江,江南将面临两面夹击的局面。他已成为多尔衮的头号大敌,江南将会直面清廷最大的压力。

他必须要尽快做出决定。

西湖很美,他还远没到解甲归田的时候。

没有人能给他分担什么,这就是身居高位者的孤独。翟哲现在明白了,难怪皇帝会自称“孤”或者“寡人”。

在西湖休整了近一个月时间,他抽空往胡广厚设立在余杭兵器作坊里走了一圈。

杭州境内有运河和新安江水运的便利,胡广厚的兵器作坊已有两千多人,比几个月前扩张了一番,不少人是新招收的学徒。宗茂下的订单一直排到明年中旬,火器出厂立刻付一半的定金,另一半会在交货两个月后支付。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走了一圈,翟哲很满意。江南的火器和兵甲的产能比半年前扩充了一倍,而且再没有从前质量不过关的毛病。宗茂之所以要压两个月的款,正是等候兵营士卒操练的反馈。他预料的没错,只要有钱挣,也许过不了几年,他该担心生产出来的火器和兵甲没有地方可去。

杭州平静,南京嘈杂。

一个多月后,南京城内的科考结束了,此次科考与往次不同,一切从快从简,很多士子留在南京等候放榜结果。

翟哲返回镇江。

他隐在杭州时,南京城有各种说法,等他到达镇江,那一切都像是在一夜之间消失了,没有朝臣再敢随意议论。

朱聿键也只是先放出点风声,当然不会就此幻想翟哲真的就把田赋上缴朝廷。这不仅仅干系到江南一地,湖广、福建、广东、广西,牵一发而动全身,他把希望寄托在何腾蛟身上。只要湖广稳住脚跟,能坚定支持朝廷,他才好一步步施为。

翟哲没有进南京,那里发生的一切现在与他没有关系。

腊月中旬,湖广传来很不好的消息,何腾蛟率东路大军从岳州攻武昌,被清虏贝勒勒克德浑率军击败,五六万败军退向长沙。

翟哲与郑芝龙商议后,上书请命,愿率军西进援助湖广。

朱聿键失望又惊恐,没想到他寄予厚望的何腾蛟如此不堪。湖广军虽败,湖北战役还进行中,堵胤锡正在围攻荆州,何腾蛟麾下还有近十万众。他以江南防线更为重要为由,断然拒绝了翟哲的要求。

若再让平虏将军的势力扩充到湖广,他再也没有了与军镇讨价还价的本钱,说湖广是他的救命稻草也不为过。

翟哲再上书,朱聿键再驳回。

朝廷的特使匆匆往南昌招降金声桓,朱聿键在密信中许诺,若金声桓剃发反正后驰援湖广,击败清兵可封王。既然已经封了两个王,他不怕再封一个,王爷多了也就不值钱了。

南京城沉浸在一种期待的气氛中,这里只有极少数人在关注湖广的战事。

烟花柳巷谈论的多半是科考的话题,秦淮河畔又重新热闹起来。

朝廷本次开科是被平虏将军府赶鸭子上架,朱聿键多半心思在湖广上,一直由首辅朱大典亲自负责。

正月初八,朝廷张榜。

一堆士子没有回家过春节,都在等着这一刻。

榜单从头到尾看下来,到底是没有考中的人多,现场一片唉声叹气。半上午时刻,正是看榜的士子最多的时候,不少人垂头丧气往外挤。突然有个年轻的士子站出来高喊:“那探花胡进才我认识,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出来的人,怎么成了探花。”

他挥舞手臂,抓住身边人,喊叫:“诸位都停下来,诸位都不要走,朝廷不公,这场科考有猫腻。”

四周流动的人群停下脚步,都将信将疑看着这个人。

“我是徽州府的周迪,那个胡进才是我的同乡,胡家有钱是真,但胡家的公子不学无术也很有名,今日尽然高中探花,实在是朝廷在寒士子的心啊。”

他这么一说,有鼻子有眼,原本要离去的人又转回来。

兵丁不敢对这些士子怎么样,眼睁睁看乱糟糟的场面束手无策,有机灵的立刻去禀告上官。

周迪站在场子当中,看周围渐渐聚集的人群,说:“胡进才昨日在秦淮河畔过夜,有不信的随我走一趟,看看我所说是真是假。”

看热闹的不怕事大,没考中的士子正一肚子的憋屈,当即有三百多人跟在周迪后往秦淮河方向而去。

等应天府的兵丁赶到秦淮河,只见一个白白胖胖的中年人被一群愤怒的士子包围起来,正是新科探花胡进才。

“就是这个人!”

这一次兵丁不再客气,各持棍棒一顿抽打,就要把士子驱赶开,从拐角的街道上冲过来两排城防兵丁。

这些人手里拿的可不是棍棒,而是明晃晃的长刀。

为首的是一个少年,脸上稚气未脱,说话一副老成的摸样:“堂堂留都,哪里来的兵丁竟然敢当街鞭打士子,还不给我住手。”

来人正是许都的儿子,萧之言的义子许义阳,他清晨就带着这两百兵丁来秦淮河畔埋伏,终于等到了这个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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