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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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明- 第2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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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六分钟后,他挥动右臂,像一柄无坚不摧的手刀,“进军!”

  这世上无万无一失的计策,所有的谋划都在追求一种概率。左若不敢让李成栋顺利过河,哪怕可能性极小,否则这一万兵马和那些新招收的百姓将陷入死地。

  阴天,黑的很快。

  大军穿插在死寂的村落中,偶尔传来几声犬吠。土狗没叫几声,立刻被主人关进屋子,兵荒马乱的年代,一点疏忽都有可能引来灭顶之灾。若不是剃发令,老百姓并不怎么待见大明的官兵,江北四镇当年在扬州没少祸害老百姓。

  通报的斥候越来越急,也越来越频繁。

  左若没有传达命令,将士们自然感受到一种大战来临前的紧张。

  大军行走了一个时辰,停下脚步休整,视线愈发模糊,千里镜也排不上用场了。

  等了不知多少时候,黑暗中不见边界的天边突然出现了几堆移动的幽灵鬼火,士卒们的目光自然看过去。只在转首闭眼的瞬间,那些如烛光般鬼火像急速传染的瘟疫,大批火光突然出现,让黑暗中多了一种温暖的橘黄色。

  “来了!”

  无需多说,士卒们知道那些人就是他们等待的敌人。

  中军的亲兵飘落在大军各处,压低声音嘱咐,“口中衔住木棒,不许发出声音!”

  黑暗中那些人看起来很近,实际相距还有四五十里。

  苏州河边,陈虎威召几个头领聚集。几句话命令后,他自己率三十几个好手躲入茂盛的水草中,其余四百七十人向石桥的两侧隐退躲藏,远离瞩目的桥梁。

  夏日,晚上多半会比白日要舒服点,即使在阴天。

  李成栋军行进的速度很快,过了没多久,躲在水里的陈虎威甚至听见了战马的嘶鸣。

  一万士卒行军的声音顺着大地和河水传播,陈虎威等人用水草挡住头顶,一双眼睛偷瞄渐行渐近的行军队列。

  不知过了多久,火光还有些距离,对岸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这是清虏的行军斥候!”陈虎威放缓呼吸,不再用眼睛看,只露出耳朵在外听动静。

  有人过河了,但陈虎威分辨不出来有多少人,他没有萧之言的斥候本事。

  过河的斥候渐行渐远,跟过来的兵马越来越多,沉重的脚步震荡陈虎威的鼓膜,只需微微的挣开眼睛,也能感受到外界的光亮。

  耳边越来越吵闹,李成栋的士卒没有在苏州河北岸停下脚步,士卒们一批批登上石桥,陈虎威连大气也不敢出。过河的兵马没有急于离去,竟然在岸边搭建帐篷,准备埋锅做饭,原来他们准备驻扎在南岸。

  停歇下来的士卒小声对话,有人到河边来取水做饭,最近时离陈虎威只有三四步的距离。

  石桥上脚步声不停,来河边取水的士卒渐多,陈虎威潜藏的位置恰巧是个合适的取水口,木瓢击打水面声音响在耳边。

  “这些下去迟早被发现!”陈虎威暗中摸出藏在身上的尖刺,暗自咒骂:“大军怎么还不突击!”

第398章半渡击(下)

近处、远方全是大队人马活动的声音,陈虎威像是置身于一个嘈杂的集市。

一个木桶拍打在水面,荡起的波涛掀翻他头顶的水草,陈虎威自然的往下缩了缩,突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惊呼,“水里有人!”

不知是哪个兄弟被发现了,陈虎威暴跃而起,左手拉住正在打水的士卒的胳膊,往里轻轻一拉,那人大叫“啊……”倾倒向河中。身体刚刚接触水面,叫喊声戛然而止,因为陈虎威的尖刺已经刺穿他的咽喉。

水边其他几个地方响起“扑通”“扑通”的落水声,有些人被直接拉入河底,张嘴在水底咕咕喝水。

可是苏州河的水是怎么也喝不干的。

“撤!”陈虎威毫不恋战,一个猛子扎入水底,往远离石桥的方向游去。

“水里有人!”

岸边的士卒惊呼奔走,有人取弓箭跟过来,可是水面的能见度极低,浪花悄无声息的翻滚而下。

陈虎威等三十人都是能在大海中翻腾的好手,一个猛子扎到三十步开外,露出脑袋换两口气,又潜入河水中。李成栋的部下多是中原和陕西各地的旱鸭子,即使有少数几个回水的也不敢在黑暗中下苏州河。

河道两边士卒们高擎火把奔跑,弓箭手跟上来,张弓对准被照亮的水流。

无论水性多好的人也必须要露出水面透气。

因为他们是人,不是鱼。

李成栋军中有箭术高超的射手,一双眼睛像夜枭般锐利,张弓紧盯着河道。

南岸,黑暗中。

七千双脚丫子怕打在地面,刀已出鞘,火绳已点燃。

这边河边的喧闹声还没停息,李成栋没把几个水寇当回事,正准备催马渡过石桥。

突然,他的耳中传来凄厉的呼叫:“有埋伏!”

远处先行的斥候的火把像丢了魂一样往回跑,紧跟着的身后的黑暗中全是粗重的喘息和嘈杂的脚步。

“杀!”终于有人忍不住先喊出来。

左边、右边和正南方,提刀的山民呼啸而至。

这一次,左若没有再用长枪兵打头阵消磨李成栋军的锐气,最精锐的中军冲在最前面,像尖刀径直插向石桥的方向。

他们已经等了很久,憋足了一天的力气全在此刻释放出来。

“偷袭!”

李成栋扭头看身后还有四处兵马没过河,身上瞬间冒出一层冷汗。石桥狭窄,再退回来已是来不及了,他催马紧敢几步过河,下令:“各营集合,迎敌!”

南岸边的营地中,铁锅中的水才冒热气,有人还在忙着搭建帐篷。士卒们慌慌张张中穿上才脱下的盔甲,找到架在一起的长枪。

黑暗中山民们像突然出现的恶鬼,他们喜欢这样奔跑的战斗,终于摆脱了紧密的军镇约束,可以攻向自己愿意去的地方。他们无所畏惧,因为两天的血战已让他们慢慢熟悉了战场的味道,那其实就是流鲜血的气息。

杂乱狂野的偷袭者形成弓背形状的队列死死圈着桥头,山民们把抢夺到手的火把扔进支开一半的帐篷。

熊熊的烈焰燃烧起,照亮了方圆几丈的战场。

歇息的清虏营地中,兵丁在找将官,将官在找兵丁。最外围的士卒慌慌张张的拿起兵器抵挡,当看见身边的同伴完全不顾自己的命运,消失在后方拥挤的人群中时,原本坚定的心也变得动摇。

左若指挥中军冲入敌阵后从正中间分开,如同一柄尖锐的长矛突然从中劈开叉,像长出两个头的毒蛇,然后,然后露出藏在后面的鸟铳手。

“停!”鸟铳队列的千总举手停住快步行走的队列。

鸟铳兵左手钢叉驻地,右手把鸟铳放在叉口。迎面的清虏见势不妙,疯狂的扑上来,最近的敌人离铳手只有十几步距离。

火绳燃烧散发出的香味像火盘上的油脂。

“放铳!”

火绳触及引线,在清虏绝望的吼叫声中,一排整齐的铳声响起。

硝烟弥漫之后,正前方成了修罗场的所在。铅子纷飞,当者皆靡。平胸射出的铅子不会快速夺取人的性命,所有铳手对面都是躺在地面惨叫连连的伤卒。

第一排鸟铳手才后退,第二排铳手更上。

“放铳!”

千总喊声在召唤恶魔降临。

这些鸟铳是松江城下和华亭县中的战利品。李成栋军中的鸟铳还算精良,但配备的实在少了些,打了两场胜仗,也只缴获两百多杆。不仅仅是鸟铳,山民们除了手中的利刃,身上的布衫,所有的东西都是从清虏手中缴获的。他们有三眼铳,还有简单的盔甲,有些是从死尸身上扒下来的,还有些是从俘虏那里夺取来。

两轮铅子过去,铳手原地装铅子弹药,原本杀向两翼的士卒在紧着号令向中间靠拢,双头蛇吐杏聚合,又汇集成一杆无可抵挡的攻城锥。紧跟在中军之后的步卒押上,把鸟铳手保护在后列。

好铁要用在刀刃上,左若把所有缴获的鸟铳和三眼铳击中在一起,作为突袭的奇兵。

不到半个时辰,李成栋军的阵型越压越扁,石桥上堆满了士卒,对岸的士卒像过河来支援,南岸的士卒被压制向河边。前面的士卒抵挡不住,后面的士卒已经退到了苏州河边。

“闪开!”石桥边的亲兵举刀呼叫,把李成栋的战马护在中间。

黑暗的河流中,一千水鬼顺流而下,各持短刀利刃。

“那个人,应该是南岸最大的官了!”陈虎威在水中如履平地,尖刺指向李成栋的方向。

水鬼们悄然潜伏向桥头。

离石桥头两百余步,陈虎威在水面露出脑袋,把火光下李成栋的面孔看的清清楚楚。

“杀上去!”

海盗们在水中无法携带重兵器,多使用短刃、尖刺等利器,还有些他们平日舍不得使用的倭刀。倭刀刃薄,锋利无比,价格高昂,唯一的缺陷是在与重兵器的碰撞中极易被损坏。

水鬼离岸边越来越近,终于有人发现了河道中的异常。

“水里有人!”

几个海盗飞跃上岸,细长的倭刀劈砍而下。倭刀重势,需双手紧握,积全身的力量用在薄如蝉翼般的刀刃上。

刀刃行走在夜空中没有带起一点风声,迎面格挡的长枪杆应声而断,薄刃切在对面敌人的肩膀上,一条断臂飞上半空。

“围攻李成栋!”

水鬼各自从河流中跳出来,紧跟在一群武技高超的同伴身后。

海盗上岸的地方离李成栋只有两百步的距离,亲兵拼死抵抗,李成栋被拥挤的人群向后推动,无暇再指挥大军作战。他的亲兵多是久经沙场的悍卒,经历片刻的换乱后,倚仗重兵器和厚甲的优势挡住了陈虎威等人的锐气。

但整个战场的局势已经乱了。

前后左右均被袭击,把南岸本就混乱的李成栋军彻底击成一盘散沙。

左若处在战阵中,细看混乱中的战场形势。李成栋军的阵型已经被压的很紧,再压迫反而会适得其反,莫要把这些人逼成背水一战无路可退的死士。

“长枪兵!长枪兵!”

中军停下突击的脚步,等待长枪兵上前压住阵脚。中军即是整个战场的风向标,山民们嚣张的气焰有所收敛,恢复稳健的战斗风格。

鸟铳兵跟在长枪兵身后,铳手们听从千总的号令射击,往往集中力量打击一处,以击溃战场的一角。这种挡不住的轰击,一点点消除清虏的抵抗意志。

李成栋军中也有些鸟铳手,但骤然遇见袭击,无法集中,被挤在战场各处。

“大人,撤过河吧!”亲兵们感受到溃卒带来的压力,能坚持到现在已是很难得了。

李成栋咬紧牙关,他知道退兵的结果。

“守住!有我在这里,谁也不许过河!”

原本都是大明的精锐之师,在这苏州河畔生死相搏。

战局到了眼下这个地步,谁先支撑不住,谁就要承担一场无法接受的败仗。

一刻钟。

两刻钟。

每一瞬间都有人死去,山民们慢慢生出一丝畏惧,李成栋的悍卒心头的绝望越来越浓。

火光中,左若和李成栋遥向对望。

左若站在战阵中指挥若定,稳如泰山,李成栋则像挤动的像被大浪拍打松散的石头,随时有崩溃的可能。两个主帅的状况反映了整个战局的形势。

左若抽出腰间的戚刀,神色凝重。

他很久没有亲自上战场杀人了,他麾下是没打过几次仗的新兵,但李成栋的表现值得他尊重。

以偷袭之利,兼半渡而击,才占据了眼前这么一点点优势,眼前这些人才是李成栋麾下真正的精锐。若他在松江城下碰见的是这支兵马,只怕会把自己坑在那里。

左若亲自持刀催动战阵。

戚刀得倭刀之利,绝倭刀之脆弱,这才是真正适合两军对战的武器。

“干翻清虏!”

不知是谁先喊出来,山民们的爆发出剩余不多的搏命之勇。

左若在亲兵的簇拥下杀入敌阵,他的戚刀刺入对面敌人的腹部。在那瞬间,他想起来这个人可能是他陕西的老乡。虽然如此,他的长刀还真毫不留情在那人的下腹转了个圈。

溃败无可挽回,李成栋的战马在止不住的后退,倒着屁股被拥到桥梁中间。

“李成栋逃跑了!”左若高喊。

“抓住李成栋,莫让他跑了!”山民们胡乱呼啸。

有些还真抵抗的清虏士卒抽空回头,见主帅的战马已经快到河对岸了,立刻丢失了所有的抵抗勇气。

清虏没有胡乱喊叫,他们在感受能承受的极限,就在左若砍翻第三个敌人时,南岸的李成栋军士卒几乎突然调换方向,像被猎豹驱赶的羚羊群,挤向只能并行四马的石头桥。

第399章崇明起(上)

“弓箭手!”

李成栋振臂高呼,他不是第一次打仗,也不是第一次身陷危境。在中原先当流寇与官兵打,再随高杰投靠官兵与李自成打,好像每次都选错了方向,一直处于弱势。投靠清虏后,原本以为是咸鱼翻身了,没想到还是这般不如意。

他在战马上手舞足蹈,喝叫:“弓箭手上前!”显示出极大的不耐烦和不满。

虽然他怎么表现,只要他在这里,北岸混乱的军阵就有了主心骨。军阵随他命令而动,放开石桥正对的道路,士卒分立两侧,枪尖指向石桥方向,严阵以待。三四百弓箭排在枪兵之后,张弓搭箭斜指向天空,准备阻击过河的明军。

南岸。

溃兵完美的诠释了兵败如山倒这句话的意思。

没有人再敢回头迎敌,溃卒任由长刀劈砍在后背,心头只有一个念头,“逃到对岸去。”

石桥上的士卒堆在一起,像包裹住的粽子,两侧的石栏杆摇摇晃晃,桥下是奔腾的苏州河。这正是李成栋最害怕的局面,他舍不得这些士卒死,他继承了高杰的四万大军,一大半的精锐都在这里。

石桥太狭窄,距离稍远点的溃卒近追兵已到了眼前,再没有希望从石桥逃走了,惶急中跳入苏州河。

“水里,水里,一个也别让他们跑了!”陈虎威指向身后。

一半水鬼翻身下河,灵巧的身躯在翻滚的浪花中时隐时现,没有人看见他们在杀人,但没有一个溃兵能成功游到对岸,战局到了现在,已经不用再精细指挥了,剩下的只是让山民自由自在的收割生命。

有人在呼喊:“投降不杀!”

左若的亲兵有不少来自陕西,喊出来的口音让不少溃卒很熟悉。

追兵杀入敌阵,想切割开拥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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