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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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明- 第20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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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非他是彻头彻尾的伪君子!若是伪君子,为何不直接投靠满清,而是渡海逃走!”陈子龙有些癫狂,在那里自言自语。

驾船的船夫偷眼看他,心中暗自嘀咕,“这个人不是有毛病吧!”要不是为了二十两银子,他才不会在这个时候冒险。不过听说浙东诸县也都上表投降了,到那里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

“无论他是怎么想的,我必须要见他一面!”

求见翟哲,是陈子龙最后的一点希望,尚归大明能战的军镇只剩下宁绍和福建郑氏了。但福建郑氏以水师见长,对江南无染指之心,也无染指之力。

从苏州到杭州城外,陈子龙不敢入城,付了剩下的一半钱,像个乞丐般上岸垂头疾走,一路躲躲藏藏,一见风吹草动便躲入路边从林中,花了三四日的时间到了富阳县。在江北转了一天,终于见到一艘冒险出来的破船,陈子龙大声招呼,把那艘船叫过来。

“你个乞丐,乱叫什么,把兵马引过来,你我就死定了!”那船夫唾骂。浙江总兵方国安的两万兵马退到严州府一带,这里常有溃兵出现。

“我要过江,求你载我一趟。”

“过江?”那渔夫上下打量。

“我有钱!”陈子龙从兜里掏出二十个铜钱,碰在一起啪啪响。

“就这些钱,太少了!”那船夫在陈子龙身上上下打量。

“只有这些了,求您了,我是绍兴人,往苏州走亲戚遇上兵灾,您就行行好吧。”陈子龙苦苦哀求。他还有银子藏在贴身处,但他知道这个时候绝对不能露出来。

那船夫等了半天,看着榨不出油水了,哀叹一声道:“瞧你那样,看你可怜就帮你一程吧,遇见这种事只能算倒霉,外面兵荒马乱,不在家呆着乱跑什么。”

陈子龙点头如捣蒜。

在万分警惕中渡过钱塘江,走了两日到绍兴地界,到了这里就安全了,集镇里比从前冷清些,他曾在这里当过司理,所以很熟悉。找店家买了些干粮,他又着急往宁波府赶路。他这辈子走过所有的路估计也赶不上这一趟,两只脚都磨上了水泡,但浑然不觉疼痛。

等他到了绍兴府前,见城门处拥挤了一堆人看布告,不少人在那里骂骂咧咧。

初始只是骂,到后来说的愤怒了,不知是谁起头,扔出一个鸡蛋砸在布告上,片刻之后鸡蛋如雨,整个一面墙上蛋黄和蛋清粘稠在一起,那布告很快看不见了。

“好大的胆子!”

城里响起一阵喝骂声,一列兵士冲出来,头上戴着花翎帽,前脑袋上竟然光秃秃,后面留了一撮短毛,像老鼠尾巴似的。

“怎么绍兴有这么多满人!”陈子龙大吃一惊,再细看又不像。

兵士之后,一个穿着官袍的人走出来,也是与兵士一种装扮,恶狠狠的骂道:“你们这些刁民,怎敢如此对新朝的诏令,这布告都看清楚了?一个月内,回去把头发都给我剪光了,后面留一撮只能穿过铜钱眼,剃光了也不行。再过一个月,若是不剃,那就等死吧,朝廷有令,留发不留头,留头不留发,都听清楚了!”

一个身材壮实的生员跳出来,骂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张素,你早早递上降书,换了这个知府,如今连老子都不要了吗?”

“郑谦裕,你不想活了吗?”张素大怒,回击道:“你回去看看你老子,你老子不也是剃发了吗?”

郑谦裕涨红着脸,吼道:“他是他,我是我!像你们这般不要脸,我还做不到。”

“抓起来,抓起来!”张素气急败坏,指着郑谦裕。

兵丁往那边郑谦裕那边赶过去,四周围观的百姓一阵乱哄哄叫,把两列士卒夹在中间,有嘲笑,有喝骂,更有胆子大的伸手想摸那后面的鼠尾辫。

等那兵士头目把刀子抽出来,百姓一哄而散,郑谦裕早不见了人影。

“反了,反了!”张素捶胸跺地,“到了日子再不剃,看我怎么收拾你们这帮刁民。”

陈子龙认识郑谦裕,他与许都等一帮人也曾是朋友,许都举事时,郑谦裕曾想投入,被他老子关在家里半个多月,所以未能成行。

“这是怎么回事?”陈子龙一时消化不了这个消息,拘着腰夹在百姓中乱逃。他本想找郑谦裕问清楚,但人群冲散后,郑谦裕不知所踪。局势越来越诡异,陈子龙不敢进绍兴府,思前想后还是找到翟哲才是正途,手中无兵,什么也干不了。

一路往东,到了观海卫地界,老远见到有骑兵行走,打着“萧”字旗号。

陈子龙先躲入路边树丛,矛盾想了好一会,决定迎上去。

他听说了萧之言降清的消息,他督宁绍军镇围剿白头军时,曾经与萧之言相处过。舟山与宁波隔海相望,这里可不是钱塘江,宁绍水师封锁海面,渔夫怕是不敢过去的。

“我是陈子龙,与萧副将和翟总兵熟识,特地从松江求见萧副将。”

陈子龙跳出灌木丛,挥舞着手乱叫。

巡逻的骑兵催马过来,看他一个书生,不像有什么意外摸样,将他拉上马,往定海卫所方向退去。

第378章风云

就是这个时刻了!

翟哲心中出奇的平静,心中像摆脱了千斤巨石。

大海很辽阔,胜过漠南的草原,但他还是向往大漠孤烟的风光,他想有一日他还会回到漠南草原。

战船离岸边越来越近,山草树木渐渐清晰。

剃发令下了!下的这么快!

他当然希望多尔衮下的越快越好,这些日子,每一天都是煎熬,还好多尔衮没让自己失望。

柳随风跟在翟哲身后半步,他知道这个命令意味着什么。但是……,但是大人好像预知了这个事件,从翟哲的如释重负,从翟哲的按捺不住,他似乎能猜测到什么。

当然这么愚蠢的问题他不会问出来。今日的翟哲让他熟悉又陌生,就像那一盘盘的棋局……,柳随风脑子一闪,想起当日钱塘江侧军帐中的残局。原来大人一直在等待,等待清虏犯错误。

船头劈开海浪哗哗作响,船上没有人说话,海风拂面,有一个潮湿的猩气。

翟哲扶住船头的木栏,脑子里把浙东各处的局势又过了一边,一切都烂熟于心,这些日子,他没有一天不想。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

只要能看到希望,稍有骨气的人也不会把巍巍峨冠变成鼠尾辫,他首要的目的要为那些人树起希望,那需要一个有轰动效应的胜利。他不要再让马士英或者是钱谦益掣肘自己,所以这场胜利只能属于他自己,而不是哪一个督师。

阉党不可靠,东林不可靠,文官不可靠,军镇不可靠,唯有匹夫之志最可靠。三军可以夺帅,匹夫不可夺其志。浪潮之后,方可见真心。

当然这些匹夫之志,要为合适的人所用,否则便是一盘散沙。

“在江南这几年,是我一直在等待此刻收拾残局,还是局势将我逼到这一步?”翟哲自问了一句,但他回避了答案。

观海卫岸边有几个在晃动,等战船靠岸,翟哲一跃而上,萧之言抖动肩膀从礁石上跳下来,“你总算回来了!”

“我早说过,我会回来的!”

他们之间虽然观点不同,但从未失去对彼此的信任。

“有个人在等你!”

“谁!”

萧之言一脸神秘,“见了你就知道了!”

从观海卫到定海卫所,一路快马加鞭,才进总兵府,一个人影迎面冲过来。

“你在这里!?”陈子龙恨不得揪住翟哲的衣领,话音打颤。

他在军中时曾经对翟哲和萧之言的关系略有耳闻,所以听说萧之言降清,翟哲潜逃时,他一直将信将疑。

“你为何不与清虏血战,掉头逃入海里去了。”陈子龙眼里的活要是能喷出来,翟哲该成了焦炭了。

“我一直在想,弘光帝被俘了,潞王投降了,我该拥戴哪个皇帝?”翟哲懒洋洋的回答。

陈子龙历经千辛万苦,又委屈又气愤,没注意到翟哲似笑非笑的表情,骂道:“这算是理由吗?你为卢公的学生,怎么卢公一点骨头也没学到。”

“当然,大明没了皇帝,其实已经不存在了!”翟哲一本正经。

“浙东有四位王爷,广西有桂王,靖王,怎么可能没有皇帝!”陈子龙喘着气。

翟哲看陈子龙一副比乞丐还可怜的摸样,决定不再逗他,“浙东的四个王爷,萧山的周王,会稽的惠王,钱塘的崇王,都被清虏的文书召走了,如今只剩下个鲁王还有点骨气,托病往台州临海,所以如今我不用选择了。”

“你要反清?”陈子龙疲倦顿消。

“我又没投降过清虏,何谓反清?”

此时方进端上一杯水来,陈子龙接过咕咕而下,长舒了一口气。

“来的路上,你听说了什么消息吗?”

陈子龙想起绍兴城下那一幕,“剃发?”

“正是,前日剃发令传到宁波,留发不留头,留头不留发!”

“所以你……”

“鲁王就快到了,你就在这里等好消息吧!”

安顿好陈子龙,翟哲转身进了总兵府书房。

浙东还是翟哲的天下,逢勤一万两千兵马在桐庐山区,朱大彪联络白头军分布在金华府和衢州府各县。绍兴府和宁波府各种消息一日内便传到他手中。

“我麾下多是新兵,与清虏及三镇降卒在野战时,胜负难料,所以首先要出其不意攻下杭州,然后示弱守之。”

“柳随风!”

“在!”

“你与马士英、方国安等人熟识,拿着三万两银子前去犒军,就说我在浙东拥鲁王为君,命他进攻富阳县,随后向临安进军。银子给方国安,给马士英带句话,鲁王的朝廷里,我会给他留个位子。方国安和马士英的关系一向不错。”

“遵命!”

“这两人如惊弓之鸟,未必敢进军。逢勤的兵马不日将出桐庐,等他们到富阳县,富阳县城应该已经被拿下了!这样有集结有三万兵马在富阳县城下,只需做出向临安进军的架势即可。”

翟哲细细给他解释。

“清军大部驻扎在杭州,有三万多人,富阳县只有三百守兵。季弘在里面已经布置了内应,剃发令下,群情汹汹,只要大军到来,富阳、临安一鼓可下,杭州驻军必然来救,你命逢勤一定要守住,不可冒进,只需相持。”

“遵命。”

“路上小心,带上一百轻骑。”

夏日的夜晚是一天中最舒服的时候,定海卫所的信使悄然出发,往桐庐和严州府行进。各地乡民正在为剃发之事议论纷纷,一股怒气在浙东弥漫。

严州府在桐庐往北,方国安是因为逢勤挡住往浙东的道路才不得不往那里。

逢勤接到命令的时候正是拂晓,柳随风一身被露水打湿,一点倦意也没有,把翟哲的书信交给他。

不用口述,看书信就明白了。

柳随风连喝口茶也没喝,找逢勤换了几匹马,找了个向导引路,往严州府分水一带赶过去。

不用点火把,接着拂晓的露出的一点明亮,逢勤飞快看完书信。

“众军集合。”

在左若和孟康等人背后议论纷纷的时,他们这几个亲兵从来没对翟哲表露出一点怀疑,这就是忠诚。

辰时过去,众军集结完毕。

“进军,富阳!”

逢勤只说了四个字。

一千骑兵像欢悦的野鹿跳出山林。宁绍大军退向舟山岛,但八成的骑兵留在岸上,萧之言那里有一千五百人,还有两千人正在逢勤麾下。出桐庐山的道路行走了整整一天,骑兵先行,大队步卒紧跟其后。一万多步卒分鸟铳兵、长枪兵、虎蹲炮兵和重甲斧手,浩浩荡荡。

逢勤不急不躁,命大军休整一夜。

斥候四周警戒,遇见闲杂人等立刻捕捉回来。

次日清晨,两千轻骑风驰电掣往富阳县而去。

“明”字旗迎着朝阳招展,官道两侧的百姓都看呆了,先是沉默,随后低着头爆发出一顿压抑的欢呼,四散离去。

富阳县令得到消息,城门才关闭上,骑兵便出现在地平线中。

骑兵绕城两周,稀疏的箭雨飞上城头,随后是各种大嗓门的喊叫。

“诸位都是我大明的子民,为何要学那清虏吊着鼠尾辫丑陋的模样?富阳县里没有一个男儿吗?尔等死后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

“看看你们县令那个模样,不觉得恶心吗?”

“大明王师归来,驱逐鞑虏出塞!”

城头鼓噪一片。

富阳县令眼看弹压不住,在城头喝叫下令:“放铳!”

“砰…砰…砰!”一阵鸟铳响声。

骑兵射箭之后迅速退后,铅子到了六十步外不能穿过衣衫。

“鲁王大军将至,有好志气的男人打开城门。”有掷弹兵的骑兵往四边城门处各扔了两个火药包,战场的气氛立刻被点燃。

“北边城门开了,王屠户带人开了城门。”城头乱作一团。

骑兵不顾城头鸟铳兵攻击,飞一般冲入打开一条裂缝的城门,挥舞长刀劈开二十几个正在与百姓缠斗清兵。

长刀如收割稻子般断去一颗颗头颅,二十几颗头光秃秃脑门,带着鼠尾辫的脑袋掉下地面。

城门一开,原本胆子稍小,还在观望的老百姓也沸腾起来。这边北城门才攻下来,城头的县令已经被百姓揪住送到进城的骑兵前。富阳县城那种压抑突然被掀开,到处是尚未剪发的百姓在追打已经剃发的百姓士绅。

剃发令下了有七日,限期一月。有少数人提前剃了发,但大多数人尚在观望。

入城的骑兵当即把县令和兵士关押起来,封锁四门,维持秩序,但群情激愤的老百姓挡不住,哪怕是曾经的友邻,若是剃了头发也免不了往上踩几脚。

先剃发的以官绅为多,平日里有身份的人如今被打的死去活来。

入城的骑兵千总一看形势不对,立刻下令把剃了头发的人押送到城门口集中,又命骑兵巡逻维持秩序,再有胡乱打人抢劫者,立刻关押,一顿折腾终于把富阳城内的控制住。

夕阳西落时,逢勤率大军入城,把担任清廷官员的几人在街心四牌楼斩首示众,首级挂在四面城门楼上示众,又抄没家产。

其余剃发的百姓命绞去鼠尾鞭,释放回家。

第379章初战

富阳处于钱塘江上游,往北是临安,往东是杭州一马平川。

这里的战事过去整整一天,方国安派来打探军情的斥候到了富阳县城外,见到城墙上竖起的“明”大旗,急忙往严州府回报。

静如处子,动如脱兔。

此战乃是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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