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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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明- 第1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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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自己一手操练出来的骑兵当做步兵使用,翟哲很心痛,但大同的地形就是如此,这一仗打不打完全由他自己决断。前方激战正酣,他抬头看见左侧左若军像庖丁解牛般在女真人的营寨中穿插,总能寻找到战局最脆弱的地方。

论对战局的把握翟哲军中再没有人能赶得上左若了,这支强军也有一半的功劳要落在左若身上,也正因为如此他对左若既欣赏又防范。好在选中的逢勤没让他失望,一年多的时间成功将左若训练出的半数军队掌握在手中,为他减少了很多决断的难处。

身在惨烈的战场中,翟哲也会三心二意,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发现自己越来越多的揣测人心。真是人坐到越高位,脑子里想的东西越复杂吗?他若还是张家口的富商庶子当然不用考虑这么多,因为他从未拥有过。范永斗在大盛魁内问他为何而战,为汉人?为大明?还是为他自己?他想了很久也回答不上来。制霸天下?痴人说梦。若不是生在崇祯年的翟家,一辈子当个富商庶子也不错,但现在做的越多,才发现对这个世界越陌生。杀败了清虏又如何?这大明朝就有希望了吗?

突然感觉脸上一凉,一滴水落在翟哲脸上让他清醒了片刻,他伸手摸了一下,又一滴水落在额头,他心中一惊,“下雨了!”

“下雨了!”他空中喃喃,突然像惊醒般怒喝:“冲!”今夜一直还没出鞘的长刀现在空气中,“杀入敌阵!”

戚刀砍上重甲,连破两层,再一个回旋从缺口处刺入肉体,对面的女真人惨叫一声右手厚刀落地,翟哲身边的亲兵卫长刀划过,一颗斗大的首级落地。

右路偷袭的人马突然发力,势如破竹突破对面女真人的防御,爆炸声此起彼伏。

战场的局势一目了然,阿巴泰脸色越来越难看,他无法容忍自己的兵营被一向孱弱的明军突破成这种样子,下令:“命中军人马上前阻击!”

山坡顶部。

“下雨了!”稀疏的雨点落在逢勤头上,他一跃而起,让身边的孟康吃了一惊。

“要出击吗?”孟康抬头问。

出发前翟哲命他听逢勤的命令行事,他心中虽然有些不舒服,但还是可以接受,只要不是听那个整天一副臭脸的雷岩谦的命令即可。翟哲心疼重甲骑兵训练不易,这次战斗没让雷岩谦参加,让他很不爽,花钱最多养出来的军队关键时候只能作壁上观。

逢勤静观战场局势,一向木讷的表情瞬间多变,最终又蹲在地上,咬牙说:“再等等!”一边将右手伸在空气中感觉雨滴的密集度。

山下明军的攻势越来越猛,孟康看的抓耳挠腮,逢勤的目光死死锁定中军处女真人的火把。

“攻下去!”逢勤突然站起来,抽出腰中弯刀。

孟康一跃而起,抽出腰上的斧头,有个人对他下令其实不是坏事。

逢勤指向山下传令兵穿插不绝的中军大营,说:“你率本部人马杀向那里,女真人的主帅在里面,只要听见外面爆炸声立刻退出,不可恋战,从原路返回。”

“好嘞!”黑暗中五百士卒踩着焦黑的地面冲向山下。

中军卫士奉阿巴泰之命加入战团后左若和翟哲前进的势头被阻止住。阿巴泰不想在黑暗中与明军决战,那样他军中的弓箭手无法发挥最大的作用,也无法追击扩大战果,只要能守住营寨,天明后明军自然溃败。

正在他心思稍安定时,听见右侧黑乎乎的山上响起密集的脚步声。

“那边有人!”阿巴泰惊呼。他话音未落,孟康一个飞跃下山,挥斧杀入。女真人中军精锐才被调走,守备空虚,孟康一个冲锋沿山道往前突破一百多步。

“保护贝勒!”女真人反应迅捷,四周散乱的士卒汇集向中军大帐周边。中军后侧,孔文荣惊恐不安看向五六百步外的战场,突然身边一声惨呼,他扭头看见一支长箭钉在火炮营副将的咽喉。孔文荣东张西望不敢喊叫,黑暗中流箭纷飞,不知是否是女真人误伤所至。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侧后方一队人马旋风般杀入火炮营,黑暗中的偷袭者逢人就砍,火炮营的汉人从未经历过白刃战,一个个像是吓傻了,腿脚发软站在原地动弹不得任由长刀割破喉咙。

“有人偷袭!”孔文荣一句话只喊出一半,又来一支箭插入他的咽喉。他和副将都站在营帐门口通明的火把底下观战,成为弓箭手明摆的靶子。

“夺下那几座马车!”逢勤挥舞弯刀下令,他的武器只是在做做样子,他这个身材冲杀在最前线是自找苦吃。

马车上牛皮帐篷被掀开,露出人腰粗乌黑的铁柱,逢勤一跃而上,伸手摸过,一股清凉深入肌肤。

“这就是火炮了!”逢勤眼神中闪过一丝留恋,决然下令,“将炸炮装进去!”他主管火器营,多年浸淫下对各式火器烂熟于心,这种火炮只在书中见过,现实中还是首次触及。

一个个小炸炮包塞入火炮口,士卒留下火绳在外。

只花了一刻钟功夫,清虏火器营十二辆马车全被攻下,除了火炮外还有火药铁球和和一些补给。

逢勤看不远处有清虏救援的士卒冲来,下令:“点火!撤退!”

火绳头一点点亮光在黑暗中移动,三五分钟后,震天的声响让战场中所有人停下手中动作,一阵巨大的气浪从逢勤身后掀过,令他脚步一个踉跄,巨大的铁炮被掀起又落在地上。

密集的雨点落在翟哲脸上,他仰天长啸一声,下令:“撤退!”

第257章紧追

黎明前最后的黑暗中,刷刷的雨水在清洗山道和岩石上的血迹,其中有女真人的也有汉人的,大同镇兵马踩着泥泞的道路退入波澜起伏的群山。

春雨贵如油,但这场雨来的太不是时候。明军不能利用铳炮等火器,本就孱弱的战斗力还要打折扣。

“跟上!”各部把总在黑暗中招呼本部士卒,以防在有人在黑暗中迷路失散。

小半个时辰后,翟哲身上衣衫已经湿透,他麾下士卒虽然是骑兵,但不缺少奔跑、越野和攀援等耐力训练,一路上将姜镶的士卒甩在后面,若不是他有意滞后,恐早将姜镶丢下。

一个时辰后,天色微微发白时,众军在阳和至大同的岔路口停下休整。雨后的山道很滑,众人奔走一夜,厮杀了半晚,翟哲麾下士卒尚能支撑,姜镶的鸟铳手队列拉的很松散,只有六成士卒同时到达驻地。

“翟参将!你麾下果然都是身经百战的勇士!敢与清虏野战!”姜镶摸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称赞。他与翟哲是老相识,心中原本对翟哲投明后被封为参将还有些芥蒂,并肩作战一次后态度大为改观。

“得姜兄相助才敢有此一战!”翟哲将潮湿的发髻解开,像在草原时一样披散在肩膀,说:“黑暗中不知斩首多少,就算没能击败清虏,也算是给他们一记教训,不能再视大同如无人之境。”

“此战能摧毁清虏铁炮,当算大胜了,胜过斩杀一千首级!”姜镶言语夸张。

翟哲明白他的意思,大明边镇虚报战功很常见,曾经有斩杀良顺百姓的首级充当流贼,姜镶这么说是想报捷。他微微一笑说:“此战姜兄战功居首,若没有你的火铳,我等断然无法突破清虏甲士。”他不想与姜镶争功,他才被命为参将,立下再大的功勋也不可能再被提拔,不如做个顺水人情。

“多谢翟兄弟!”姜镶会意,拱手称谢,踌躇片刻,说:“你我相差十几岁,脾气倒是很相投,若翟兄弟不介意,你我日后就以兄弟相称!”

翟哲神情一呆,姜镶此举倒是大大出乎他意料,他入塞后在大明官场人生地不熟,清虏入寇后他的名声更差,姜镶怎会在这个时候伸出橄榄枝?他思忖片刻,嬉笑一声,说:“我一直称姜兄啊!”无论姜镶是何意图,他现在最缺朋友。

“倒是我粗心了!”姜镶放声大笑。风格迥异的笑声中,两人达成了一种默契。

大明各镇士卒近乎是将领的私兵,例如姜镶掌管的参将营虽然归大同总兵虎大威统领,但虎大威不能像掌控私兵一般指挥操纵。边镇兵马派系林立,姜镶是前任大同巡抚焦源博的红人,换了上司后也想找个同伴和靠山,完全跟在虎大威后面只能成为总兵的附庸。他的心思不像长相这般粗犷,此时选择与翟哲交往可一石三鸟。翟哲麾下兵马善战,与翟哲交好有机会捞取战功;翟哲掌控杀胡口商道,自从他入塞后,军中人人都盯着这点好处,想从中分一杯羹,翟哲多少要放点出来表示态度,这等好处若是不占岂不是愚钝;最重要的一点,姜镶感觉到总督大人对翟哲的重视,虎大威绝不会给机会让他在总督大人前露脸,他若和翟哲走的近了当然能常入总督大人的眼。

辰时过去,落在后面的士卒三三两两跟上,逢勤和孟康率埋伏的士卒强行军也赶到汇集地点。各军清点人数,还有些人不知是迷失在山林中还是在黑暗中战死,两支人马都没有时间再等待,因为留在后面监视女真人的萧之言前来禀告,阿巴泰率清虏大军随着众人的足迹追了过来。

姜镶拱手:“翟兄弟,就此别过,你要小心!”打完这一仗后他要重返大同城,坚守那里才是他最重要的任务。

“你也一样!”翟哲翻身上了大黑马。

两支人马就此分开,翟哲部骑兵徐徐退向朔州方向,吃过一个大亏的女真人不会放过他。

春雨下起来就没个停,群山中烟雾缭绕。

阿巴泰追到大同城下,不熟悉南下的道路不敢贸然追击,命人快马加鞭飞驰往石拂岭下禀告多尔衮。夜袭中女真兵马损失不大,只有汉人的火炮营几乎全军覆没,他暗自庆幸只调集了三成火炮入塞。

石拂岭。

两军正在这场大雨中血战。

阿巴泰的信使赶到时已是第二日,岭上不像昨日那般喧闹嘈杂。山西副将万昌被斩首后草草埋葬,王朴亲自巡视军营严肃军纪。卢象升一怒之威让他心中有些发虚。总督大人不会对一镇总兵下手,但杀了他的副将,其中包含了很浓的警告意味。山上守军做好了准备,元启洲磨刀赫赫,但清虏人马破天荒的没有攻山。

山下连绵数十里的兵营在烟雨下甚是安静,多尔衮在营中徘徊,昨日一战严重打击了他的信心,军中士气低落。他们深陷大明境内,没有底气再去面对一场败仗。

清晨天色才亮的时候,斥候骑兵带了一个头戴斗笠的骑士入塞。来人进入大帐后将斗笠掀开,露出敦厚朴实的面孔,“拜见王爷!”正是前一次来的信使。

“又见到你了!”多尔衮兴致不高,后背靠在椅子上没有动。

来人和上次一样,像变魔法一样掏出匕首,割开破旧衣服的补丁,取出一张写满字的布片,说:“这是我家主人费劲辛苦才得到的!”

亲兵接过来呈上。

多尔衮接过来,满怀期待的展开,一看之下压抑心中狂喜。布片上清楚标注山西和大同两镇大多数营堡驻守兵马的数量,其中明显可见山西军镇守备空虚,宣大镇多数人马集中在宣府一地。那人开口解释:“宣大镇督师将大同百姓尽数迁徙往山西,沿途有兵马巡逻守备,来往道路不便,所以来晚了。”

“不晚!”多尔衮收起布条,说:“大清不会忘记你家主人的功劳!”

那人面无表情,拱手道:“如没有事,在下告退了!”

“路上小心!”多尔衮竟然关照一个汉人的安危。

等那人出营,多尔衮取出布条细细观摩,皱眉沉思,若宣大主守宣府,他为何不去攻打山西?

辰时时分,从西北阳和方向有两匹快马飞驰入营,直入中军大帐。

“报,昨日得胜堡援军在阳和县山中被明军翟哲部伏击,阿巴泰贝勒击溃翟哲部兵马,但随军携带的大炮不慎被摧毁。”信使报信时心中惶恐不安。

“怎么回事?”屋漏骗逢连阴雨,多尔衮果然暴怒。

“翟哲部人马逃向山西方向,阿巴泰贝勒请示是否要追击!”信使硬着头皮传达完消息。

第258章凶手

士卒踩在布满深坑低洼的山道上,骑兵践踏之后的官道完全不成形。大道正中随处可见身穿马褂女真士卒赤裸双臂,呼喝着号子推动陷入泥泞中的马车轮轴。杂乱的景象让多尔衮像是才从浑浊的泥水中爬出来,浑身上下说不出的难受,这真是一场煎熬的战争,若非如此,皇太极也不会让他领军挂帅。

“快点!不要磨蹭!”各营牛录、甲喇额真挥鞭喝骂,催促下属兵士,没有掳掠到汉人青壮劳力,他们只能亲自动手搬运军中物资。

“这是什么鸟天气,这是什么鸟地方!”杜度浑身湿透,不知是汗水还是雨水所至,忍不住破口大骂。

多尔衮冰冷的目光扫过去,杜度讪讪一笑,埋怨声戛然而止。多尔衮没有再责怪杜度,此次入塞交战不利、士卒辛苦,又没有得到财物,军中已有怨言,当务之急是要打一个胜仗提振士气。

他招手命走在前面的亲兵过来,说:“命阿巴泰率大军向朔州方向进军,沿途小心为上,若遇见翟哲部骑兵不要冒进,等我大军到来再做计较!”

“遵命!”传令兵飞马离去。

无论多尔衮如何烦恼,战场的主动权实际上还掌握在他手中,这是进攻方的优势,但他的优势也经不起挥霍。

石拂岭雨战后的第三天清晨,岭下的女真大军收拾营帐,调转方向重回大同府。守军直到午后才得到消息,卢象升命斥候各处打探,查明女真人的去向。在女真人意图未明之前,他只敢留在石拂岭不动,但守住了这里,他又开始担心山西镇的安危。

大同往南四五十里地,山势不像边境那般险峻。石缝中绿草在贪婪的吸收空中的湿润,努力生长,一年中这样的好时节错过了就不会再有。

萧之言控马在走进湿漉漉的山林中,马蹄踩在松软的草地上悄无声息。这种天气站在山顶看不清山脚,能见度只有四五里地,对斥候绝对是个考验。

“驾,驾!”几里外的迷雾中传来骑士焦急的催促。

听声音萧之言就知道来的是何人,他军中士卒一半是他几年前亲自招募的马匪,多数人能一口叫出名字。“嘘!”他打了个清亮的口哨,催马从山林中走出来。片刻之后,四个骑士在山道中现出身影。

“王豹子,有消息了吗?”萧之言老远招呼。

来人在萧之言二十步外下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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