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迹染风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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迹染风尘-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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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未谋面。”
“那何以能够辨认只产於苗疆之物?”
雅同心翻个白眼,难道我不识字,不会自己看书?
“家师所撰医书上,略有涉猎。”不要再磨蹭废话。催道,“兄台,我所剩时间不多了。”
官轻痕嗯了一声,又问:“你的名字?”
“……”敢情死到临头的那个不是你,还能这样优哉游哉的问名字!
雅同心耐著性子,眼光四下一瞟,正巧看到一株名为断离的毒草,便信口编了个名字:“夏离。”
“我名唤官轻痕。”
“……方才兄台言谈之中有提到。”
“这是正式自我介绍。”官轻痕朝他伸出手,嘴角上扬,苍白唇瓣绽出一道清丽弧线,“中原人问候礼仪,是不是都从肌肤相触做起?”
这个人一路上都不冷不热不咸不淡,此刻突如其来流露出的善意和微笑,叫雅同心一时没有防备。他瞪著那张皎洁如月的端丽脸庞,忽然想到这个举止莫名的苗人似乎还长得蛮好看,不由就有点失神。
待回过神来,尴尬咳了两声,不去同他手心相接,只後退半步,道:“兄台误解了,中原只兴抱拳作揖,不仅男女间授受不亲,便是男子间,也不惯肌肤相触的。”
大雅男风盛行,他自己对身为兄长的雅月圆亦曾动过不可言说的心思,对同性间的肢体相触,较常人敏感许多,因而雅同心并不愿伸出手去。再者,这个叫官轻痕的不知道脑袋里究竟在想什麽,万一给他算计,落个不明不白下场,他可不敢掉以轻心。
官轻痕也不恼,轻轻一笑收回手去。
“还剩最後一味,但在方才那条清泉边。你能循迹走回去,我便告知你调和解药的方子。”
慢悠悠的看著他道。
果不其然,他看到雅同心拿著药囊僵立在了原地。
“那汪泉水里有一种名唤‘招提’的小鱼,长不过半厘,是解你身上毒性的药引,约摸需要十条,方能催活药性。”
长可及地的白发在慢慢紧肃的气氛中,微微拂动,似乎感染了主人愉快戏谑的心情。
无血色的薄唇中,吐出的每一个字都看似玩笑,却无一不带有冷静的杀机:“夏离,一炷香功夫。你若来得及,我救你。”
他俩一路寻药,已离相逢地点很远;即便雅同心体力尚足,即刻飞奔,赶至泉水边至少也要一个时辰,中途便会毒发身亡。
雅同心绷紧了脸,一语不发牢牢盯著官轻痕。後者不闪不避同他四目对视,微觉可惜。
这个中原人,比他想象中要来得有趣。看起来是饱读医书,对毒物药材的熟稔度,恐怕亦不在他之下。
若能将此人纳入教中,想必堪与野鹿他们四人并驾齐驱。莫谷会是如虎添翼吧。
轻叹口气,官轻痕挪开视线,已笃定雅同心是个喘不了几口气的死人。
他方转过身走了一步,雅同心凉凉的声音传入耳畔:
“官兄莫不是指的这几只小家夥?”
他手头勾著一只橙青色小玻璃瓶,在密林昏暗的光线中晃啊晃,官轻痕眯起眼,看见瓶中清冽泉水里,游动著十来个小小黑点。
戏谑的神情一点点收了起来。
白发男子把视线上移,移到雅同心被剧毒缠身而露出倦怠虚弱之色的眼眸上。
那双原本应当是闪亮清透的眸子,染满血丝,疲倦不堪,颊边灰白死气甚为明显。但即使如此,雅同心眼底最深处,也灼灼闪耀著灵动与不屈的神采,如同晨曦来临之前躲藏在浓厚雾霭後的耀眼日轮,虽一时遮蔽,依然拥有穿透一切阻碍的勃勃生机。
官轻痕不觉抿起唇,定睛凝视了雅同心许久许久,久到他自己都有些恍神。
“解方,官兄,现在肯,给在下了吗……”雅同心眼前陡然一黑,勾住小瓶的手指脱力,眼见就要碎裂一地。
官轻痕倏然飘至他身畔,一手抄起下坠的小瓶,一手扶住他朝後栽去的身体。
雅同心脱力倒入官轻痕怀中,嗅得他身上撩人心神的淡香,苦笑著暗忖,这莫谷教的邪人,行事作风,果然叫人难以揣测……
感觉到官轻痕从他手中接过药囊,将辛苦采得的几味药材倾倒出,再手脚利落的混淆在一起。
昏迷过去前的最後一点意识是自己口唇被撬开,瓶中泉水连著十只招提,一滴不漏灌入喉咙里。
这滋味真是难受──
昏昏沈沈想。

第四章
干树枝在燃起的篝火中劈啪作响,深夜阴沈的黑影蜷伏在被火光照亮了大半边的山洞口,林中阴冷的寒气,也一并被杜绝在温暖如春的石洞外。入夜已深,官轻痕选择的这间不大山洞足能遮风避雨,容纳得下五人同时伸展身躯躺卧。
雅同心恢复意识,打开眼帘,映入视野的是银白得不掺一丝杂质的长发。
官轻痕背对他盘坐篝火前,手上转动著一根叉了几条鲜鱼的长棍,侧面映照著跃动的火光,眉目间一派恬静自如。听到雅同心翻身发出的动静,略微挑了挑眉,并不转过身看他:“饿不饿?”
雅同心舔舔唇。毒性消逝後,虽然腹中饥肠辘辘,但更为明显的是口干舌燥的感觉。
他点点头,又摇摇头。
“渴。”很自然的对这个萍水相逢的男子开口要求,“有水麽?”
“你昏迷时我已喂给你许多清水,你觉得口渴,只是毒素褪去後的错觉。”翻动长棍,将烤得散发出滋滋香气的鱼翻过一面继续,“现在你最需要的是进食。”
雅同心撑著地坐起来,动动手脚,发觉自己还很虚弱,所幸毒素应当是褪得干净了。
向後仰靠到石壁上,四下打量一番。山洞不算很大,但收拾得分外清澈,不见寻常洞穴中的动物尸骸或残枝烂叶,官轻痕显然花过一些力气。
“多谢兄台相救。”
看他娴熟转动烤鱼的动作,这些杂活琐事做来极其顺手熟练,不知在莫谷教中担当何等职务?大概是勤务或内政之类罢?
雅同心伤势一有起色,立刻盘算著如何利用这个误打误撞的机会打听到一些内幕消息。
“唤我名字即可。”将鱼递过来,官轻痕语气平淡,“救你的是你自己,我说过,如果你没有几分自保的本事,我不会出手。”
雅同心诧异挑眉,“呵”了一声。
明知若不是自己有察识毒物的天赋,在泉边第一眼看见“招提”时就敏锐察觉到是药引而偷偷灌入瓶中,这个叫官轻痕的定然说到做到,会对他见死不救;这救命之恩打了多少折扣还未可知。但中原礼节繁琐虚伪,就算对方救人的诚意不足,口头虚以委蛇的客套还是要做足做够,倒是想不到这面貌好看的苗人倒是实在,一口就挑明因果,没兴趣受他那口不对心的感恩。
非我族类,不过还算是个性情中人。
接过鱼,笑笑道:“官兄客气了,你我素昧平生,在下贸然闯入密林,带来不明不白的麻烦,就算将在下弃诸林中视若未睹亦是人之常情。那般陪护,最後还出手解救,到底还是欠了官兄一份情,这恩,夏离铭记於心。”
官轻痕看他半晌,似乎想分辨他话语中真正的感激之情有多少。
雅同心给他若有所思的看著,心里暗地嘀咕,几句场面上话,这苗人犯得著这麽认真去琢磨?
搭讪著岔开话题道:“官兄为何会在此地出现,是家住附近麽?”
还未得到答复,腹中一阵轰鸣作响,居然是饿到肠胃发出抗议。
官轻痕面部不易察觉掠过一抹笑意,雅同心正好看到他嘴角微微上扬,旋即又把隐约笑容隐回。
他道:“鱼要凉了。”停止对话,专注去吃自己手边的鱼。
套话企图失败,雅同心摸摸鼻子,只好先对付饿得七荤八素的肚子。但面对那几条虽然散发著诱人香味,但色相著实不怎麽好看的黑糊糊物体,四王爷……有点犹豫。
在苗疆行军虽久,平素衣食起居一直有下人打点,他还从未吃过这等不曾加以佐料、全然原汁原味的食物。
不晓得下不下得了口……
那边,官轻痕三口做两口已经吃完,催他:“你不是饿了?多吃点方能恢复体力。”
不好拂人家盛情,雅同心硬著头皮,咬了一口。只觉鱼肉鲜嫩爽滑,去掉了平日那些添油加醋的佐料,回复了天然本味,竟然别有一番清香。
当下食指大动,风卷残云全数消灭,末了还意犹未尽舔了舔手指。
官轻痕一直看著他。
自从他决意解救这个衣衫褴褛的中原人後,暗地已经起了爱才之心。雅同心展露出来的用蛊识毒的才华,是他多年来罕见;雅同心对毒物的敏锐感与直觉,也证明了他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天纵之才。莫谷教以毒立教,信奉蛊毒为世间唯一真理,具有使毒天赋的人许多年来一直可遇不可求。
他继承上任教主遗命,带领教众从外域杀回中原,当下正值用人之秋。
“事先已有约定,作为给你解方的代价,你要将炼制那只血色蛊虫的方子传授於我。”等雅同心终於舍得把鱼骨头扔掉,官轻痕道。
“君子一诺,这是份所当为。”雅同心巴不得跟他多相处一阵,套点信息出来。他道:“只是这蛊虫炼制,你知道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光是集齐蛊引,或许就要延滞一段时间。”
官轻痕唇边有一丝笑意:“无妨。林间天然毒草药草甚多,应是一应俱全,不用回返中原。你方才问我家居何处,我就住在密林附近,教我炼蛊的期间,可以暂住我处。”
投向雅同心的眸子黑而有神,灼灼其华,“未知意下如何?”
他黑眸里含有隐隐的设计神采。雅同心回想起一个时辰前遭他摆了一道,险些不治的惊险场面,模糊也意识到与这白发男子同行,决计不会只有教蛊炼毒那般简单,指不定还要斗智斗勇,比拼实力。
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纵然前方龙潭虎穴,他既然接下了扫平莫谷教的使命,既然将雅月圆平安送回王城而自己一肩扛下所有,就再容不得半分瑟缩。
先费心同官轻痕接近,再慢慢打探虚实,借机看能否混入教内最好。
微笑著颔首:“夏离原本就云游四方,学艺未曾长进便无面目回禀家师,盘桓一段时日同官兄互为增进也好。还望官兄不吝赐教,也让夏离学得一些苗疆奇术,回去中原也有交待。”
不料雅同心竟然不假思索便一口答应,官轻痕眸中神采更亮,忍不住嘴角又上扬几分。
──教中真是许久没有出现过这样年轻又有才华的人了,若能将之纳入麾下,为莫谷教尽心出力,便是要付出若干高昂的代价,亦有一试的价值。
身为一教之主,对待外人绝不心慈手软的官轻痕,却同上任教主、他的师父一般,如出一辙的惜才爱才,且同样信奉一个道理:不论贫富,无分贵贱,不究种族,有能力者,自让其居上位。
对雅同心,他看对了眼,便只余如何诱入教的种种盘算了。
只是这两人均是各怀鬼胎,无意中走了一条你情我愿的路。

第五章
密林走到尽头,枝繁叶茂光影交错的景色不复,眼前出现一个低凹谷地,错落有致生长著各色低矮花草。
花草种类繁多,但并不似野生,长势初看是散漫恣意生长,再定神分辨,每种不同植株各有各固定的地盘,绝不会侵占到别家花草的范围中去,看得出是有人精心栽培,刻意区分药草边界。
雅同心停住脚步,笑著问官轻痕:“这里是官兄培植草药的隐秘之所,夏离贸然进入,会不会有所打扰?倘或见猎心喜,无意中采摘了官兄要紧的宝贝,那可如何是好。”
“这里都是寻常草药,真正珍稀的又岂会生长在这种普通至极的环境下。”官轻痕领著他沿一条小径,径直走向谷地最深处伫立的一处草屋而去,“你若看得上,尽管随意。”
雅同心自然是说笑,方才粗略扫一眼,已看出谷内种类虽繁多,但并无甚奇花异草。交浅无法言深,官轻痕肯将初识不久的他领来的地方,绝无可能涉及莫谷教机密;大概就是最平常的药草培植所在罢了。
他细思著如何促进对方对自己的信赖感与认可度,边跟著官轻痕迈进那间整洁干净的草屋内。
草屋方窗朝向东南,采光良好,内中置有一床一榻,少许被褥、硬木枕;一方圆桌旁散散放著几张圆凳,桌上杯盏茶壶一应俱全;靠壁角立著一个盥洗架,铜盆内搁置著一块脂白色方巾。
官轻痕等他目光在屋内巡视了一圈,道:“炊具油盐类在柴火房,林中有野味可打,你我二人於此处自给自足半旬当不成问题。夜间你睡床,我睡榻。”
“官兄救我一命,感激尚来不及,夏离怎好意思再鸠占鹊巢?”
“是我要向你学艺,这点小事不用再推拒,”顿了顿,官轻痕拉起他垂下在身侧的手,拧眉道,“何况你毒素方褪,正是要好好歇养的时候。”
不防官轻痕居然就这样心无芥蒂执起他手,雅同心毫无防备,想快速抽手回来,又顾忌著风俗差异。或许在大雅男子看来属於同性间“示好”的举动,在这个莫谷教邪人看来只是再普通不过的照拂。
想想自己确实比他更需要良好的歇养环境,便索性放宽了心,大方道:“既然官兄好意,夏离却之不恭,先行谢过。”
官轻痕点点头,松开手,走到桌旁给自己沏了一杯冷茶,一饮而尽。放下茶杯的瞬间,鼻子素来敏锐的雅同心嗅到杯中残留物依稀传来一股奇特异香,不禁好奇这看似隔夜茶的液体究竟是何物质,怎麽那股香氛自己好似从来没有接触过?
再看官轻痕,淡白色唇瓣慢慢有了一些血色,没有初见时那般白得骇人了。
雅同心心内掠过一念,不由再仔细端详他的唇色。饮了那杯“茶”後,原本就线条姣好的两片唇瓣,明显的色泽豔美起来,染上一袭淡淡水红,像涂抹了唇脂的豆蔻少女,清丽脸庞愈发生动灵俏。
慢慢证实了脑海中的想法,但尚未来得及整理思绪,只是一个劲盯著官轻痕的唇看。同时还冒出一个奇异观感──这个苗人的唇形还蛮耐看的,水润水润,像水分饱满的水蜜桃,教人有忍不住想咬一口尝尝滋味的冲动……
他看得太入神,目光凝住太久,终於看得官轻痕察觉到了他全神贯注的视线,姣好的眉峰一挑,问:“我的脸上有什麽?”
“呃,无,方才走神了一会。”雅同心大窘,赶忙调转视线,扫掉瞬间的心猿意马,“……官兄是一个人住在此地?为何要到这麽偏远的地方居住,你的家人呢?”
“我没有家人。”官轻痕道,“暂居此地,目的和你一样,是寻访奇草。”
他猜想得到雅同心方才失神的原因,想必跟他服用的茶药有关。
手中还握著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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