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落清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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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落清歌- 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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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渊一路好兴致,纪璘雪自然亦笑脸盈盈。
  到了江南,免不得要坐船。
  一只小舟横过几丈清波,南方的男子女子皆柔美温婉,说话轻糯,像是入口香甜的新鲜莲子。
  夜间便留宿客栈,偶尔也求宿于民居。
  夜间静谧,间或有鸡鸭叫声,也不过两三声,随后自然沉寂。
  江南风情,实在藕断丝连,叫人如何不沉醉,如何放得下。
  这一日,自然仍旧顺流而下。这条河水,是经过正修建的水渠的。
  风迎面而来,清爽又暗含轻柔,很是神清气爽。清渊自从来到江南,夜夜好睡,精神反而比在宫中好许多,因此兴致高昂,当即便摸出长随身边的萧,长吸一口气,吹出箫声袅袅,衬着清晨水上清风,别有意境。
  不知从何处而来的萧瑟和鸣,不绝如缕,如此天作之合,听的人如痴如醉,宛若天籁。
  清渊听见和鸣,心知这样技艺不输自己,越发好胜起来,箫声逐渐高亢,很是振奋。
  那和鸣也随之攀升,只是仿佛存心让过他的箫声,不肯摄其锋芒,始终轻柔环绕,甘做陪衬。
  一曲终了,即使纪璘雪不懂得乐律,也听得出来这和鸣的美妙。
  小舟眼看着就要飘远,临水的阁楼忽然开了一扇小轩窗,不见人影,却听得见一把温柔清澈好嗓音:“公子好箫声,若是赏光,还请怜淮楼一叙。”
  纪璘雪来不及答话,清渊已经自作主张将船靠岸,三步两步蹦下去,笑着抬头,朗朗答一句:“承蒙错爱。”
  纪璘雪忽然有不好预感。
  清渊拉了他,往怜淮楼里去。
  纪璘雪抬头看,那牌匾正写着“怜淮楼”三个大字,只是收拾的再怎么干净清幽,那脂粉之气却是挡不住的。
  拽住清渊,纪璘雪一字一字说:“这不是正经地方,别去。”
  清渊却是漫不经心的神色:“小倌楼而已——无妨,又不做什么,只是难得遇上佳人主动相邀,不去岂不是辜负了人家。”
  不想败了清渊的兴致,纪璘雪不再开口,两人抬步迈了进去。
  上了二楼,方才那开窗的屋子,此时门前正立着一个人。
  眼若星辰,面如白莲。
  明明是沦落风尘的人,却偏偏气质清灵,眼神干净,仿佛养在深闺的公子少爷,教养气度均属上乘。
  那人见了礼,轻轻笑,笑意清澈如同窗外流水,无风自动:“扶疏谢公子赏光。”
  这一把好嗓音,听的人心先软三分。
  扶疏让开门请他们进去,奉上的不是茶水,而是两盅晶莹玉润的粥:“时辰尚早,大约不适宜茶水,素粥一盏,不成敬意。”
  扶疏扶疏,果然妙人。
  清渊端起粥,一笑,绝色倾城:“扶疏公子,端的是温良如玉。”
  扶疏压低了眉眼,并没有一丝烟火气,干净的不似人间有。
  清渊目光灼灼。
  纪璘雪心头一跳,不好预感更加强烈。
  此时只见扶疏伸手递调羹,手指散发玉一般的无暇柔光。
  清渊接住,笑意更胜:“叫我清渊。”
  纪璘雪知道自己所忧成真。
        



☆、扶疏

  若是摒弃偏见,扶疏其实是个极好的人。
  知书达理进退有度,说话做事无不妥帖。况且气质绝佳,如同初冬新雪,一尘不染。
  清渊与扶疏谈论音律,纪璘雪自然插不上嘴。
  扶疏看纪璘雪一直静坐,倒是想换个能三人闲聊的话题,只是清渊兴致高的很,抓着扶疏越谈越兴起。
  经不住清渊几次三番的磨,扶疏只得拿出自己的瑟,小小弹一支短短的旋律。尽管曲子短小,清渊却也听的如痴如醉。
  纪璘雪原本还抱着一点希望,但是这希望,终于挣扎着灭了。
  清渊居然逗留到怜淮楼开门迎客,要知道,青楼楚馆之类,素来是做黄昏夜晚的生意。清渊与扶疏切磋乐艺竟然能自清晨闲聊至傍晚,自然是青眼有加另眼相待才会如此。
  扶疏的门被敲响了,进来一个华服的男子:“扶疏,你今儿个是被巡抚大人定下了的,还不快点收拾收拾……”
  “扶疏今天不见客。”清渊不等扶疏开口,先自作主张给了吩咐。
  来传话那人大约是看多了这种迷恋的追求者姿态,冷笑着讥讽:“这位爷,你要是看上扶疏了,就拿出银子来,怜淮楼自然把你奉做贵客,若是没有银子,这怜淮楼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随便来的地儿!不过看你长得不错,说不定也能值得几个钱呢。”
  清渊身份尊贵,金银之类在他眼里当真是有如浮云,被这下贱粗鄙的人如此讽刺,几乎当时就要跳起来。
  纪璘雪按住清渊,强拉着他出去。
  清渊自然是恼了的:“你拉我做什么!那人不要命了,敢如此冲撞我!”
  “这是民间,你是微服出巡,为的不就是看看平时看不见的实情?”纪璘雪与他讲道理,“犯不着为了那人大动干戈。”
  清渊知他说得有理,只是仍有一件事放不下:“那我要去给扶疏赎身!”
  “给扶疏赎身?”纪璘雪虽然有此预感,却没想到清渊是当了真的。“扶疏一看就不是普通小倌,那样气度风貌,定然是这怜淮楼的头牌。银钱之类咱们自然是够的,只是那人,轻易赎不出来啊。”
  “为何赎不出来?”清渊反问他。
  “你方才没听见那人来叫扶疏,说今儿个是巡抚大人把他定下了?”纪璘雪一点一点与他抽丝剥茧,“这事情一旦与官府扯上干系,等闲动不得。”
  只是清渊这一次说什么都劝不住,眼见着是真的把扶疏放在心上了:“等闲动不得,我却偏偏要动得!”
  清渊不再听纪璘雪絮叨,问清路人往巡抚大人家的路,立时就去了。
  他们到的比扶疏还要早上几分。
  那巡抚肥头大耳,清渊一看就恼了:这样俗气的一个胖子,怎么配扶疏那样出尘纤美的人来伺候。那巡抚还操着一口官腔鄙夷的看着清渊他们两人,要不是纪璘雪在一边拦着,只怕清渊亮明身份后第一件事就是抓这胖子去给先皇陪葬。
  那巡抚一见清渊手里的镶金玉牌,立刻从凳子上滚下来行大礼。
  等扶疏进了巡抚大人的门,见着的不是肥头大耳的巡抚,而是今日与他相谈甚欢的翩翩佳公子清渊。
  明显清渊身份不一般,扶疏过去见礼的时候就难免稍显拘谨。
  “扶疏,你愿不愿意跟我走?”清渊问,语气热切。
  扶疏像是被烫着了一样猛的抬眼,然后又温驯的低下头去:“扶疏是走不了的,谢东家不会放了扶疏……扶疏多谢公子美意了。”
  “我只问你,愿不愿随我走。”清渊难得强硬。“至于能不能走,你不必担心。”
  扶疏沉默许久,然后像是隐忍着什么巨大的苦楚一样,蓦然跪倒:“若是公子能救得扶疏出苦海,自当结草衔环当牛做马,无以为报!”
  清渊动手去扶他,扶疏却已经哭成一个泪人。
  让人带扶疏去休息,清渊把巡抚找过来,三言两语的吩咐。
  第二天,怜淮楼里的头牌小倌扶疏公子,就因为从巡抚府中离去时不小心被强人所掳,最终香消玉殒。这一事,惹出多少离愁别绪,一代佳人最后落个如此下场,着实让人唏嘘不已。
  清渊和纪璘雪离开的时候,身边就已经多出一个同行的人,名唤若桢。
  扶疏改头换面。如今扶疏一死,世间再没有那个红遍江南的扶疏公子,只剩如今的若桢。
  若桢虽然想不到清渊贵为天子,却大致猜得到清渊身份显贵,不是显贵之子就是皇室旁支,自己这一次,应该不会再沦落风尘去受那非人之苦,因此心中自然是感激敬重的。
  若桢跟着他们一道走,纪璘雪自然是没想到。
  只是有若桢陪着,清渊明显开心许多。时不时有萧瑟相合,声如天籁,闻者无不沉醉。只有纪璘雪,听着那和谐完美的乐声,却实在不知作何表情。
  这一路,纪璘雪逐渐沉默,只是看着清渊与若桢两人于舟尾谈笑,只得移开目光望千里烟波浩渺。
  终于到修建中的水渠,清渊和纪璘雪停下船沿水而走,确实如朝臣所述,不少当地百姓手捧装着饭食的竹篮送给修建水渠的工人,还有些男子,则背着装有石土的箩筐一趟趟运送。
  此情此景,更是让清渊喜笑颜开。
  问起若桢的时候,若桢也夸赞这一工程必然千古流芳利在千秋,清渊自然喜不自禁。
  纪璘雪看着若桢站在清渊身侧仰头微笑的美好侧脸,只觉江南如此柔美的景致,都成了穿心蚀骨的鸩酒。
  他喝下去,一分分封喉。
  回宫就不必小心翼翼,清渊亮出金牌,自有当地官员三拜九叩浩浩荡荡送他回京。
  依旧是一声恭恭敬敬的“小爷”,纪璘雪听在耳里,除了苦笑,居然做不出其他表情。
  至此,若桢知道自己遇见的,竟是这天下之主。骇然跪下去行大礼,却被清渊一手扶住。
  纪璘雪冷眼看清渊扶起若桢,那样亲近自然,刺眼炫目。
  “若桢,随我回宫。我许你一生平安喜乐,再无忧愁。”清渊如此许诺,用指尖拭去若桢眼角泪滴。
  如此深情,如此奇遇,如此佳人,如此般配。
  如此心痛。心痛如斯。
  纪璘雪冷笑。
  原来终究还是被辜负。
  阮霜。果真是一语成谶。
  他果真自作自受,落到如斯下场。
  四肢百骸,再无温度。
        



☆、纠结

  若桢跟着回了宫,清渊为了表示恩宠,封为御瑟公子,取“琴瑟在御,莫不静好”之意。
  纪璘雪自然还是身份尊贵的小爷,除了他自己和三水,大约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同。
  三水被差遣到纪璘雪这边,是清渊的吩咐。
  纪璘雪在心里冷笑:最顺手得宠的大太监分给自己使唤,在旁人看来只怕圣眷正浓,但是他比谁都清楚,清渊在若桢的涟琴轩逗留的时间之长,只怕已经冷落了他的一干妃子。
  三水自然也知道主上在那位新来的御瑟公子身上下的心思。
  涟琴轩,就在主殿一侧,近的连轿辇都用不着。那里面的摆设装潢,是变着花样的雅致贵重,甚至暗地里找来了最好的琴师准备打一张好瑟送给若桢——这件事,纪璘雪自然也是知道的。
  清渊压根就没打算掩饰他对若桢的心思,纪璘雪就算闭着眼睛捂起耳朵也免不得要知道一星半点。
  纪璘雪嘲笑自己的低贱。
  明明清渊已经转了心思,他却还赖在宫里,不愿走。
  可是,清渊潇洒干脆,只看新人笑不闻旧人哭。纪璘雪却不得不拖泥带水。
  夜间共眠的情景,简直远的像是上辈子的事。连回忆起来,都觉得模糊不清,隔着一道戳不破的帘子。
  他到底为什么还赖着不走。
  纪璘雪在空空荡荡的主殿里,看着日升日落,清晨黄昏。
  他毕竟,还留着一点情。
  纪璘雪明知道清渊已经多日不见人影,不说嬉闹,连打发奴才来看看的举动都没有。
  但是,纪璘雪偏偏还记着大年那一晚,清渊在桌下牵着自己的手。
  就算一切转头空,纪璘雪也还是茫然伸着手,当做认不清清渊变心的事实。
  这一日,纪璘雪心烦的厉害,于是在庭中练剑。
  又是长久不曾握剑——上一次握剑在手,还是和清渊一起下江南的时候。
  三月的江南,美得不似人间有。
  江南的扶疏,亦动人心魄。
  纪璘雪心烦意乱,剑自然也不若平日来的顺手。明明是用惯了的,却还是一时大意划着了手心,一线血立时染红了手掌。
  “三水。”拧着眉毛,纪璘雪叫三水,想拿来一卷手巾将手先缠了。冷不防被人按着了:“怎么这样不小心?”
  纪璘雪稍微震动了一下,随即不动声色的稳住了:“你怎么来了。”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多日不见的清渊。
  “三水!”清渊大声叫,三水一溜烟跑出来:“皇上万岁……”
  礼行了一半就叫清渊拉住了:“赶紧拿干净布巾和药膏来!怎么伺候的小爷,伤着了都没人理?”
  三水一看纪璘雪手上的伤,脸就白了。
  纪璘雪冲三水点点头:“你去吧。”
  清渊犹自愠怒。
  “是我练剑的时候不当心划伤着了,迁怒三水做什么。”纪璘雪语音淡淡,似乎清渊的突然出现或者长久不见都没有放在心上。
  三水已经赶着拿东西过来,仔细把纪璘雪的伤处收拾妥当。
  一只手自然练不成剑,纪璘雪把剑给了三水让他放回去,自己站着,没动。
  清渊伸一只手来拉他:“站在外面做什么,进屋去。”
  进去了,相对着坐下。三水送上茶水点心就退下,一时无话,房间里安静下来。
  纪璘雪既不想喝茶也不想吃东西,但是现在如果不做点什么,实在让他难受。
  “璘雪,”清渊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心情舒畅,“你知道吗,我学会了一首新曲子《流云》。这曲子可实在难得很,原本只有瑟才弹得出它的意蕴,可是若桢替我改了改,这曲子现在用萧吹奏出来也同样精妙动人!”
  看清渊兴致勃勃拿出自己的萧,纪璘雪有些为难: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该作何表情。学会了首新曲子要吹给他听,他该喜;可是偏偏是若桢替他改的,他却无法忽略清渊提起这名字时眼里的神采,这又让他喜不出来。
  清渊微阖了眼,缓缓吐出一口气,气流带动着他手中的萧发出极为优美动听的旋律。
  清渊吹奏的专注,就忽略了纪璘雪脸上的表情。
  再怎么动听精妙的旋律,拿给一个心乱如麻的人听,都只能是对牛弹琴罢了。
  尽管纪璘雪也努力想让自己好好欣赏箫声,但是那箫声一入耳,若桢的脸就在他眼前晃。
  琴瑟相和,是多么风雅的事。纪璘雪甚至能想象得出清渊与若桢和鸣时的陶醉神情,那两人并肩而立的情景,想必是格外的赏心悦目。
  纪璘雪目光复杂的看着清渊。
  这样优雅,这样华美,这样高贵,这样出尘。
  他确实更适合持萧在手,更适合与若桢那样识情趣又风雅的人并肩而立,更适合诗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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