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阀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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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阀风流- 第7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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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

褚裒咏的极是深情,张迈叹得甚是幽然,不由得将怀中小狗抱紧,涩然道:“也罢,心中难割,亦确实离不得它!”瞧了瞧褚裒,似这才发现身边多一人,遂问刘浓:“瞻箦,这位郎君是?”

褚裒揖手道:“钱塘褚裒!”

张迈抱着小狗,拱手道:“哦,原是褚氏郎君,张迈见过。”

这时,孙盛亦至,二人原是旧识,当下便见过。

张迈似对褚、孙二人看不上眼,淡然应对之后,便悄悄将刘浓拉在一旁,低声道:“瞻箦,那褚裒倒亦罢了,这孙盛皮里不一,君何故与其同在?”

嗯?!

刘浓眉梢轻挑,暗道:其人,身浑行浑而心不浑矣!

稍作揖手,淡然笑道:“谢过仲人兄提闻,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况且,亦只是同行于途尔,何需言得其他。”

“然也,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

张迈抱着狗喃念,神色渐呈肃然,少倾,将狗置于地上,揖手道:“瞻箦,真浑玉矣!和光而同尘,莫在于此!张迈不及也!”随后似想起甚,轻声问道:“我至会稽乃求学,莫非瞻箦亦同?”

“正是!”

“哦……”

张迈点头而应,心中却微惊,待见刘浓面色淡然,遂正色笑道:“瞻箦之才拔冠于群,会稽学馆自是可入得!来,来来,我为你引见几位好友!”

说着,便要拉刘浓的手前往。

刘浓悄然而避,随着他大步踏向城墙下,途经褚裒、孙盛时,微微作揖以示歉意;心中则奇:其时会稽学馆甚少有南人前来,张迈份属江东四大门阀,怎会来此求学?

张迈似觉察刘浓之疑,边走边道:“我亦不愿来,奈何王公日前致信阿父,是以不得不来!”看了看左右,见无人,悄声续道:“来后便悔,听闻顾、陆、朱,皆无人至!”

哦,原来如此!

刘浓默然未言,心道:怪道乎祖言于我送饯时那般惆怅,想必其亦蒙邀约,只是陆氏不愿至……王导想修复南北之壑,难也……

二人说话间,来至城墙下。

张迈朝着众人笑道:“诸位郎君,此乃张迈好友,华亭美鹤刘瞻箦!”

刘浓揖手道:“华亭刘浓,见过各位郎君!”

语出,顿静!

华亭,次等士族?

众人皆怔,而后窃窃私语。

他们早已有觉,眼迎二人前来时,远远见得刘浓风姿美仪,皆在互相打听此子是何人,然却无人识得。正自惊凝,却听得刘浓报名华亭,当即辩出其身份。他们皆是会稽世家子弟,虽不似王谢袁萧那般高贵,但亦都是中等偏上门阀。听闻张迈带来个次等士族,尽皆面显不愉、不屑,纷纷顾左右而言它,视刘浓如无物。

有人看着别处,歪着嘴,戏问:“华亭在何?闻所未闻……”

刘浓洒然一笑,淡声道:“华亭有鹤,燕雀如何得知!各位郎君,别过!”言毕,将手半半一拱,随后转身扬长而去,抛却身后惊怒眼光落满地。

张迈追上来,面色羞惭且怒,低声骂道:“这些北伧眼中无珠,怎识得华亭美鹤!都怪张迈不慎,使瞻箦受辱,尚望瞻箦勿怒,勿与鼠目之辈计较!”

唉!我亦是北伧啊……

刘浓暗暗作叹,顿步看向张迈,揖手笑道:“斯事与仲人何干,怎可自责!君且回,既是前来求学,你我相见时日尚多!切莫因刘浓之故,与人交恶。”

“瞻箦!”

张迈愣愣的一声轻唤,却见刘浓翻袖已去,青冠月袍漫在落日中;遥遥一叹,转身行向城墙,顺手抱起地上亦步亦趋的小狗。四目相对时,突地情动不可自拔,猛然转身,朝着刘浓大吼:“瞻箦,且闻啸尔!”

“嗯,啸……”

闻得吼声,刘浓徐徐回身,眯眼看向城墙下的张迈,嘴角缓缓浮起笑意,沉沉一个揖手,随后负手而立。青冠、月袍,孑然。

啸!

啸声起于微茫,清越胜笛,洋洋洒洒,似绕城郭不散。倏尔,张迈啸至兴处,将狗一抛,双手叉腰,啸声直若滚雷,隐闪霹雳,四野皆惊。

如孤舟之浮海,若狂风之催林。

慢慢,啸声渐幽,突现雨后山岗,静秀之松。

徐徐,归作于无。

就着惊眼,将着金日,二人对揖。

月袍美郎君缓缓起身,爽然一笑,随后转身,挥着宽袖,踏着木屐,纵声咏道:“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情!”

“哈哈……”

朗笑,笑声毕,人已挑帘入车中。

“瞻箦,妙哉!”

“妙哉!”

“妙哉!!”

“妙也……”

络绎不绝的赞声纷踏而来,有男有女各作不同,而那得赞的美郎君已然放帘,仿若置之未闻。辕上白袍哈哈大笑,猛力一挥鞭,青牛“哞!”的一声清啼,踏向城门。褚裒、孙盛见闻此景,面色各异,对对一窥,纷纷跳上牛车,随其而去。牛车鱼贯而入城门,落日随即闭颜。

远远的,有个中年儒者抚须问道:“此子何人?风仪颇孤!”

身侧锦袍人淡然笑道:“幼儒兄,此子弱冠而至山阴,想必是为求学而来。其乃何人,不日便知!嗯,倒是那江东小步兵张迈,去皮即真矣!”

“然也!”

中年儒者眼望城墙下的张迈,笑意逐渐盈脸,随后斜身看向另一侧,笑问:“女皇,你且评评,此诗若何?”

在其身侧,有一排华丽的牛车,首车珠帘半挑,清脆的声音透帘而出:“回禀谢世叔,此诗之体,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女皇学浅,不敢妄评。但若论立意,似乎,似乎颇是熟悉……”

“小妹,熟在何矣?”另一车有人问。

清脆的声音犹豫道:“女皇难以述之于言,但觉魂似一诗也。”

中年儒者问:“何诗?”

“冰雪林中著此身,不与桃李混芳尘……”

……

牛车穿行于山阴城,刘浓、褚裒、孙盛三人挑着边帘打量这座水中城池;刘、孙二人从未来过山阴,是以尽皆赞叹此城秀美。

行得一阵,孙盛指着前方咂舌称奇。

二人随之而望,只见街面上行来一群女子,当先之人着世家女郎装扮,颦颦婷婷,窈窕多姿;身侧则围着一群女婢,齐齐迈向一栋声乐画楼。

褚裒来过山阴,知晓些许,遂笑道:“安国莫惊,山阴非比别地,王谢袁萧等,并不拘子女外出。若是安国有兴,意欲偶遇罗敷,大可四下游玩,不定可得。”

“季野休得取笑!”

孙盛面露窘色,亦不知看见甚,笑道:“王谢此举,皆因此地唯余王谢!”

褚裒笑道:“然也!”

刘浓淡然微笑,漫不经心的掠眼而过,只见那画楼前伫立着四名带刀甲士,心道:偶遇非偶矣!军府甲士,精锐之卒!若是闲杂人等敢行纠缠,怕是偶遇未得,一刀已落矣!

会稽学馆位于城东。

褚裒早早遣人至此预定了居所,便欲领着二人同往。孙盛自无不可,刘浓本想独赁而居,但此时天色已晚,便亦想将就一夜,待明日再寻别地。

牛车停靠曲柳畔,茂密的槐杨树掩着排排别院。

褚裒命随从前往打探,随从回时低语几句,褚裒面色微变,随即跳下车匆匆而往。不多时便已复返,木屐踏得啪啪响,面呈怒色,忿忿地道:“安敢欺人太甚!”

孙盛道:“季野,何事?如此作怒!”

褚裒遂将事情原委道出,其原本在此订得院落一所,不想因近日前来会稽者甚众,再则其迟来已有两日,掌堂先生便将院子赁于了别人。褚裒自是不依,与掌堂先生争吵一番,谁知那掌堂先生亦非等闲,竟是袁氏家生子弟,根本就不卖褚氏颜面,放言:退订可、赁房无!

褚裒在钱塘时何等风光,几曾受过这样的厮鸟气,面上神情数变,胸中憋闷委实难当,竟“碰”的一拳砸在柳树上,而后捧着手,疼得大声叫道:“瞻箦,安国与我为证!斯日若得志,定当荡此恶气排胸!”

“恶气为何?”

慢幽幽的声音至左侧传来。

三人闻声而望,只见在碧绿清幽的河道中,飘着数叶蓬船。问话之人懒懒的坐于船头,微仰着身子,双手撑在背后,脚上木屐划水而过,剖得水纹斜分。

此时,褚裒正性起冲头,焉管你是谁,索性叉着腰,掂着腹,冲着满河之水,放声道:“吾有三恶:气不顺,则恶;意不达,则恶;念不至,亦恶!”

“哦!”

船头之人微微偏头,心不在焉的掠至岸上,随后眉稍轻扬,漫声道:“原是,三恶之人。”稍顿,再道:“仿若与我,不相干。”

言罢,将手中的果子一抛,激得水中“咚”的一声响,绽起水莲作朵。便在此时,船尾梢公将竹杆向下一挺,轻舟随即箭射而出,至半月桥洞滑过。

孙盛瞅了瞅天色,见月将起,再不寻得居处,恐怕将露宿于野,无奈道:“季野,汝之三恶已叙尽,咱们莫若就此起程寻访驿栈如何?”

“哈哈,便去,便去!”

褚裒目逐轻舟之尾渐尔不见,胸中恶气尽出,随即纵笑不断,惊得栖树之鸟扑簌簌乱飞。

当下,三人作决,暂栖驿栈。

来福皱眉道:“小郎君,怕是驿栈亦无,莫若至城郊寻农庄吧。”

“嗯!稍后若无,便往。”

刘浓踏上牛车,将将放下帘,便听有人在帘外叫道:“三位郎君,稍待!”

第八十一章谢氏麒麟

水城之晨,格外清明。南山之雁,穿过袅袅轻烟,冉冉向北。城之北,小小别园掩浮于水,排排翠竹巧作篱笆,乍遇风起,便作沙沙。

红日尚未出,读书声已闻。

“青青子矜,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软软糯糯的童声飘院而出,为这醇静的早晨凭添几分生动。

刘浓立于檐下,闻听着诗赋声慢慢杳杳,心神一片宁静。清风袭来,携着露水的芬芳,忍不住的伸了个懒腰,对着双拳缓阔缓阔。目光则漫过所居小院,前后只有十来间房,俱是雕栏作画,纹木成廊。仿若画格,院外有院,每院各不相同,亦各不相连,独成一体。

据昨夜那名谢氏随从所言,此地乃是谢氏水庄并不常住人,只是每逢春秋时节偶栖;其奉自家郎君之命,愿将此庄三所客院借赁。而那在船头与褚裒作言之人,则是谢氏郎君毋庸置疑,却不知是哪位。褚裒曾以言语问及,但随从言:郎君有吩咐,只借赁,不言其他尔!

谢安?理应不是他,而今怕是尚未出世,亦或总角尔。谢氏虽英才众多,唯谢安光芒如炽、掩尽风流。若非他,便是谢奕,谢尚,谢据……

“小郎君,该读书了。”墨璃抱着一摞书踏出室来,瞧见小郎君在廊中呆呆发怔,嘴角微微一弯,面上泛起柔柔浅笑,缓步上前低唤。

刘浓犹怔,眼光迷漫。

墨璃只得加重声音再唤:“小郎君……”

“嗯?!”

刘浓猛然回神,瞅了瞅高高的白墙,摇了摇头,随后洒然一笑,大步踏向院中。矮案、苇席皆已置好,绿萝正跪在席中点芥香,见欲燃未燃,便鼓着腮轻轻吹。

唇作樱红,一点。

待见小郎君的月袍下摆行至案前,慢慢抬起头来,媚然笑道:“小郎君,先吃早餐吧!”

案上置着三碟小菜,一碗粥,凉拌胡瓜绿油油的,极是喜人。刘浓避过绿萝水汪汪的眼睛,撩袍落座,捉起粥碗默然就食,心中感叹:唉,委实教人难敌呀!

绿萝眨着眼睛,心道:小郎君,何时才能开窍呢……

墨璃悄悄瞥了一眼绿萝,轻身跪在另一侧,心道:若再不收敛,我要不要告诉碎湖阿姐呢……

三人心思各异。

匆匆食毕,《军书檄移章表笺记》摆上案。

刘浓捧卷埋头苦读,心神融入其中,剑眉时皱时舒,嘴唇微微阖动……

每日皆同,两个时辰读书,两个时辰练字、画,两个时辰练剑,时尔兴致尚得鸣琴。世人皆知华亭美鹤冠绝于群而惊于其才;唯有美鹤自知,一切皆来自风雨不辍。

若想至彼岸,岂不逆水而行!

初升红日,一半落在院中美郎君案前,一半斜拂院墙注入隔壁画亭。

红亭浮绿水,三个小小郎君排排跪坐。一个六岁长得虎头虎脑,叫谢恒,乃谢广谢幼临之子;两个五岁,一个长得眉清目秀,叫谢安;一个长得肉蹲蹲的,叫谢万,皆为谢裒谢幼儒之子。

三张矮案并作一处,三个小小郎君规规矩矩的晃着脑袋诵《毛诗》。

矮案上置放着果子,红、黄、绿皆有。

谢万最贪吃,嘴里背着,眼睛却一直溜着果子不肯放。而这一切皆落入身侧谢安的眼中,其大声道:“禀报阿姐,万弟诵得有错!”

“哦,错在何矣?”

矮案对面,正在看书的女郎缓缓抬起头来,约模十四五岁,长得明眸皓齿极是秀丽。她叫谢真石,是谢鲲谢幼舆之女,亦是三个小小郎君的启蒙老师,专事负责晨间功课。

谢安按膝起身,朝着自家阿姐揖手道:“阿姐,万弟将:‘仲氏仁只,其心塞渊,’诵作:‘粽子三只,其嘴塞焉’,是以有错!”

言罢,摇了摇小脑袋,落座。

谢真石瞟了一眼胖胖的谢万,见其坐立难安,但神色间却似有不服;柳眉一挑,执笔轻轻击案,嗔道:“万弟,汝可愧之,汝可悔之?”

胖谢万摇晃着起身,答道:“阿姐,我将辩之!”

“咦,那你辩来!”

谢万瞪了一眼谢安,慢吞吞的大声道:“仲氏仁只,其心塞渊,皆因胸中有物!粽子三只,其嘴塞焉,亦因胸中需有物!食之,自有可物!”

言罢,笑嬉嬉的落座,身子却挤向谢安。谢安不着痕迹的踹了他一脚,他悄悄的捏了谢安屁股一把,各有胜负,平分秋色!

“啊……”

谢真石眼睛眨啊眨,歪着脑袋想了想,亦不知想起甚,笔端一挑,指向正襟危坐的谢恒,淡声道:“恒弟,汝可辩之!”

“是,阿姐!”

谢恒最是稳重,先是沉沉的向阿姐行礼,而后再向谢安、谢万微一揖手,方才正色道:“阿姐,恒弟无可辩之,但敢问万弟一言,食得可饱?”

“然也!”

谢安眼珠骨噜噜一转,随即大声嚷道:“万〃8○○ΤxΤ〃 ˋc○Μˋ弟,适才你偷窥果子若干回,窥一眼,诵一句;恒兄问你呢,食得可饱?藏物可多?”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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