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阀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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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阀风流- 第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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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刘浓微愣,难道此问为互辩机锋?当即揖手笑道:“敢问道人,此为松下三问否?”

“嗯……”

这下轮到僧人怔住,缓缓抬眼看向刘浓,见其眉正宇危,似乎正欲答而辩之;蓦然间仿若缘法自在、慧觉忽来,朗声笑道:“有何不可?”

“咦!!”

支遁与华袍郎君闻言作惊,支遁更轻声唤道:“法虔兄,怎地……”

“然也!”

僧人出言而制,随后笑道:“道林勿需如此,刘郎君才识过人、慧心独具,法虔亦愿互引而佐证矣!然,君子论证,何言胜负?是以,不论作何,刘郎君皆算过得松下三问。若何?”

“理应如此矣!”

支遁眉间神色一松,而那华袍郎君却嘴角一歪,缓缓摇头,却在此时,听得刘浓朗声笑道:“道人好意,刘浓心领!然,却不可受矣!”

“咦……”

华袍郎君猛地侧首看向刘浓,而后者却仿若未觉,犹自温雅的笑着。

刘浓迎目与僧人对视,辩锋已然开始。

若是刘浓受其所授,亦并非不可,然如此一来,辩锋时必失锐利。虽不知这道人是有心如此,尚是随意而言。可刘浓却不敢大意,当仁则不让矣。

僧人摸索着案上琉璃茶壶,缓缓笑道:“刘郎君,此壶出自华亭,如今却在此地;一切皆在缘法,彼出以是,是以因彼也!故与刘郎君有是必有彼而有缘也!有缘即为缘法!”

“然也!”

刘浓笑道:“彼出以是,是以因彼,诚也!然,道人应知,缘自在,因法也;是以琉璃出华亭而归太滆,是彼在此也。故,此非刘浓之由彼也!”

嗯……

僧人抚着茶壶的手微微一顿,半晌,笑道:“非也,缘法自在,在因在果,万物皆在其中;缘法不可离,岂可分人、事也!刘郎君需知,人行事,而事导人也!”

唉!

刘浓暗暗一叹,僧人将万物纳入缘法因果,自己无论如何亦不可逃脱,但亦不愿如此混淆,委实不愿与其多作纠缠,索性笑道:“即便如此,缘法自在,在于道;道生缘起,刘浓顺道而随缘,然,此乃道之缘却非刘浓之缘也!之所非,皆在相与于无相与,相为于无相为也!”

此言甚妙:缘法自在,而我直指本心,因缘际会下,虽顺缘而随缘,却不会因缘而去觅缘、附会于缘法!故,即便我存于缘法,而缘法非我!一切,皆在相与无相。

若是僧人再辩,亦只能辩言辞,而不得再论其他。此已非关辩论,而在刘浓本心!其终不敢忘:毕生追索,便是所行即是所愿,哪怕再如何举步维艰,亦不愿更改!

闻言,支遁凝眉深锁,再思及过松道时刘浓所言,似有所得,又仿若更加迷堕。一时间,思来索去,只觉有物即将在眼前破开,然,却终有欠失……

华袍郎君则眉头疾挑,亦在细细推敲此语,突地,似已拿捏作准,长身而起。竟负手行至刘浓面前,略作拱手,淡然道:“我在院后相待!”

“不必了!”

注:僧人在那时称道人,称兄,有名望的称公。不必奇怪

第六十六章斯人已逝

相对曲案,二人慢笑。

稍徐。

僧人注视着刘浓,缓缓挽起双手,作揖道:“华亭美鹤刘瞻箦,真乃古之君子也!法虔,敬也!”言罢,按膝而起,敲钟三响,一慢二快。

“咚,咚咚!”

钟声响起时,刘浓微微一笑,作揖还礼。

支遁搓掌笑道:“瞻箦志存于胸,缘法亦不可摧之。若论风姿修拔,吾所见闻者,唯王氏郎君,可与汝共辉矣!”

“哼!”

华袍郎君冷冷一哼,袍袖一挥,单手揽在背后,面上神色颇是值得人推敲。

闻得哼声,支遁神情窘然,亦不知怎地,其面对华袍郎君时,总让人觉得有些怪异,恰若被缚之鹤!

僧人摇头缓笑,知晓些内情,有心替支遁解围,便对刘浓笑道:“刘郎君,松下三问已过,可咏赋三阙。常闻美鹤擅咏,今日是咏诗尚是叙赋?”

“且慢!”

华袍郎君袍袖一抖,斜踏一步,淡声道:“法虔兄,萧然借方丈之地一用,可否?”(方丈指寺僧所居之室。)

僧人眼底藏笑,挥手道:“莫说方丈之地,便是将此寺让于子泽,又有何妨?”

“不敢受也!”

华袍郎君嘴角一歪,眉端轻扬,侧身向刘浓拱手,淡然道:“刘郎君,萧然受人之托有事相告!”

受人之托?

刘浓惊疑,面却不改,揖手道:“刘浓谢过萧郎君!不知是何事?”

“且随我来!”

华袍郎君脸颊浅皱,稍作还礼,便转身向松侧法虔居室行去。

刘浓紧随其后,心中则在细细思索:料来,这萧然与支遁与法虔应属旧识,而后者皆是有名的雅僧,与会稽上等门阀交往频频。江东萧姓鲜见,气度如此凌傲,莫非是兰陵萧氏?他受何人所托?莫非是建康王卫?嗯,不对,王、卫刚致信而来,哪又会是谁……

待二人度至居室中,支遁慢慢吐出一口气,涩然道:“见得他来,支遁想避却途遇瞻箦。唉,此乃缘法,不可避也!”

僧人笑道:“既不可避,放怀便是,鹤呢?”

支遁负手而立,淡然道:“放了!”

“哦!”

法虔看着眉色尽舒的支遁,心中怦然而动,随即缓缓一笑,揖手道:“恭喜支贤弟,桎梏已去!”

“嘿!”

支遁讪然一笑,毕竟尚有牵念不至烟过无痕,遂转移话题:“萧然向来性傲,此时不愿闻刘郎君咏诗,料来已然心服,只是爱惜颜面尔!”

“然也!”

僧人会心而笑,随后想起支遁与兰陵萧氏间的纠葛,劝道:“支贤弟,若是不愿再避,理应……”

支遁道:“法虔兄,彼事已逝,何必再提。”

方丈之室内,一丈四方。檀香如徐,矮案呈黄。

“华亭刘浓!”

“兰陵萧然!”

果是兰陵萧氏!

刘浓淡然而笑,接过萧然递出的信帖,只见帖上书着四字:瞻箦亲启。字锋苍劲若古不似王、卫,亦与陆纳、朱焘、郭璞不同,更不消说那两位女郎。拂平心中奇疑,将其揣入怀中,揖手道:“谢过萧郎君!”

咦!

萧然见其并不拆信,嘴角翘起,淡声道:“守礼古君子,守礼为何?”不待刘浓接话,又道:“萧然途遇陶龙骧,陶翁尚有口信让我传之!”

寒门之首?!

刘浓渭然而怔,不由地想起那年已六十尚且搬砖不堕志的老翁,真是字如其人,拔之若峰,不忘其韧也!

半晌,方回神,揖道:“请萧郎君言之!”

“陶龙骧言:存志、藏志,皆因我道不可失,而欲展志。而后,若有幸得起,望再续瞻箦之茶矣,请携祖氏郎君一同前往!”

萧然侧目打量案左神鸟负雏衔鱼香炉,似被其精巧之功所迷,而眼角余光则瞄着刘浓的神情举止,待见其眉色稳若清风过岗,心中委实拿捏不准此人倒底是何心性。身为次等士族,得闻有贵人愿拔擢其才,却仿若无丝毫变化。不浮不冷,好似心净如明,如此气象尚是首见矣,情不自禁的暗叹:诚如支道林所言,此子,犹似谷口之松,我不可窥,倒与一人相似……

想起那人,萧然眼前似浮现一丛大紫。

拔擢……

正四品以上主府官者,可不经吏部对心怡俊才拔而擢之。陶侃原为正四上阶,现为正五上阶,究其原委皆在王敦。王敦因忌陶侃军功,趁其前往述职时将其扣留,并夺其荆州刺史之职贬为平越中郎将,任广州刺史。陶侃部将不愿南下,领军欲抗。王敦大怒,披甲欲杀陶侃,幸而帐下谋士归劝,遂命陶侃连夜起行而赴广州。是以,才有了姑苏古渡口月下相逢一事。

而此时,广州为蛮荒之地贼人四起。陶侃自身前途尚且堪忧,却犹自不忘其志,对刘浓与祖盛期以日后拔擢。需知刺史一般是正四上、下阶,然亦有例外,广州刺史便不过是正五,皆因州亦有上、中、下之分。

其言在此,足见其志在何!

唉!陶龙骧……

刘浓暗暗体会胸口那信帖之暖意,眼神既沉且缓,少倾,旋身,面南,深深稽首,半刻不起。而后面向萧然,揖手道:“谢过萧郎君!”

“别过!”

萧然微微阖首,随即起身,大步踏出室内,待见支遁沐浴在阳光中神情颇闲,而其却越看越不顺眼,冷冷再一哼,向法虔略一揖手,随后负手而去。

支遁亦不恼,只是默然无奈摇头,倒是法虔笑慰道:“其天性如此,不必见责!”

便在此时,刘浓自室中徐徐而出。

……

桥然与祖盛皆止步于第二问,当闻得内院传来三声钟响时,二人齐齐怔住。

半晌。

祖盛渭然叹道:“瞻箦与那郎君皆在内院,亦不知是何人答出第三问?”

“唉……”

桥然抚掌叹道:“松下三问,一问难胜一问,不论是何人答出,皆可敬也!”

绿萝眨着眼睛道:“定是我家小郎君!”

“为何?”僧童奇问。

“因为,因为……”

绿萝因为了半天,见众人皆看向她,心中羞窘,更因为不出了,眼光乱漫,突地凝住,嘴里则一字字道:“是、小、郎、君!”

莫非瞻箦出来了?

众人皆惊,顺其眼而视,只见松后一截华袍飘冉。

……

“唉!缘起性空,寂信何持?”

寺墙外,松树下。

一名郎君见僧童座前香已燃烬,看了一眼墙内,仰天而叹:一墙之隔,恍若隔得三世矣!

默然而退!

此去彼起,孙盛眯眼看着十丈外古松,不由地想起适才悄然听见刘浓所言:若是久滞,必困于心!随后眉色一正,拂袍而起,疾步行向桎梏之松。

将将行至近前,正欲揖手,三声钟响已来。

顿手!

肃静!哗然!

满座衣冠闻得钟声,急剧而静,再由静而哗,仿若投火星入蚁窝,霎那间、爆发。

谁?何人?何人可三问皆答!

顶冠而齐,皆向寺墙。

僧童亦惊,微微歪头,瞄向朱红之门。

“吱嘎!”

亦不知过得多久,僧人默然将门打开。

华袍昂然而出,漫眼掠视四下冠带,嘴角一裂,径自而去。一干郎君顿时愣了:他出来了,那,那定是刘瞻箦了!华亭美鹤刘瞻箦……

穿行,穿行于人、海。

一路沿水,一路行马,相伴相随所为何来?蓬船靠岸,华袍郎君回身,望向灿烂红日辉映下的太滆孤岛,淡然而笑,转身疾步踏向马车。

……

“瞻箦!”

“小郎君!”

刘浓、支遁、法虔三人联袂而行,踏下石阶,穿过松墙,度步至前院。一眼便看见桥然、祖盛满脸惊喜,而绿萝晶亮的眼睛让人欲溺。

小僧童跑过来,嘻嘻笑道:“我就知道,你琴弹得那么好,怎会过不了!”说着,又侧身朝祖盛手一摊:“拿来!”

“唉!”

祖盛从怀中掏出一枚香囊,看了看,这可是他仅有的香囊,不情不愿的抛给僧童,随后似想起甚,苦笑道:“瞻箦,我虽与他赌,然,我唯愿输尔!”

“知也!”

“哈哈!”

刘浓、桥然齐笑。

法虔言作为首次答出松下三问者,岂可轻视,遂请刘浓当众咏赋,以便与众人共赏尔。此举为积蓄声名之途,刘浓自是受其好意。

扬名得趁早,扬名需妙传啊!

众人徐步而出,踏碎一地惊羡眼光。

待法虔命人朗声宣示四座后,刘浓摇着大袖,不徐不急地行至松下,推手至眉,朝着寺庙一个遥揖,向着环座郎君团团一个默揖,随后沉心、敛意。

左手缓摆背后,右手挽袖在前。

待情起时,面带笑容,朗朗三首长诗携着清风涌洒而出,惊得满座俱震,便是替其代笔的桥然亦满脸惊愕,竟忘记落笔……

正是,今方我纵声于湖,有诸君为证!

……

柳道口,有离亭。

刘浓与支遁在此作别,支遁打消了出尘念头将回建康。

临走时,支遁看着面前美不可言的玉郎君,思及这一日前后心历,一时竟无言。良久,方自怀中摸出一物,递给刘浓,笑道:“瞻箦,可否替我存掌此物,待你至建康后,你我再续。”

刘浓接过,笑道:“道林,一路金风。他日,建康,再逢!”

“别过!”

“别过!”

支遁豁然而笑,揖手。

刘浓还礼,目送其跨上牛车,隐在柳道中。手中之物软软的,是支道林用来系鹤的绳子。

……

数日后。

山穷水尽凝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蓬船穿过狭窄水道,停靠柳岸。

三位郎君轻身跃下,向柳丛深处而去。踩着青草,闻得燕子啾响如短笛,几蓬草舍呈现在前。再近,微风斜斜,竹帘轻荡于门前。

好一派山居幽水畔,真教人眼目净洗,心神亦凉如水。

行至竹篱前,桥然朝着院内揖手,大声道:“吴县桥氏桥然,携友拜见老先生!”

无人回应!

桥然再道:“吴县桥氏桥然,携友拜见老先生……”

等得半晌,仍是无人回应,四下里唯余燕子悄鸣,竹帘打门。

祖盛指着荒杂的院中,皱着眉头道:“玉鞠,莫非你记错了?此地根本就无甚隐士!”

嗯?

桥然回首望向水道古柳,再细细一思,正色道:“断然不会记错,三年前,我曾随阿父来此地拜见过,有水道焦柳为证!”

祖盛道:“进去瞧瞧!”说着伸手推竹篱。

“非礼勿……”

桥然心中颇觉不妥,然祖盛、刘浓已擦身而进,只得跟着迈入院中。

瓜葛已枯,矮案断肢半截入土,竹制器物斜散四处。门前,竹帘被风挑晃牵着蛛网,一半一半。一切皆在泛黄,时光,亦或过往。

桥然强自笑道:“或许隐士离去了,再居别地!”

刘浓问道:“隐士姓甚名何?”

桥然答道:“不知!”

不知?然也,隐士本不知而未知矣!

刘浓踏上门阶,正欲挑帘。来福疾步越过,挥手揭帘,珠网缠得满脸。而他却浑不在意,胡乱一抹,嘿嘿一笑,将半掩的门推开。

迎目而视,满目疮痍!

几片木板作床,其上落满尘埃,苇席歪在半边。矮案一张,竹制笔架滚倒在侧。以手抚去简上绵灰,竟是《大人先生传》残卷,忍不住的默念:且近者,夏丧于周,周播之刘,耿薄为废,丰、镐成丘……汝之茅土,谁将与久……不修为修而治,日月为正……日没不周方,月出丹渊中;阳精蔽不见,阴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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