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阀风流》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门阀风流- 第54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言罢,垂席而坐,以手示意刘浓聚端。(清谈分主客,主方开启谈端,客方可聚端、锁端,就一件事而辩玄!若锁端有隙,主方则可直接以谈端难住对方!)

君子以思患而豫防之!

刘浓眉间轻扬,这孟离以《周易》开启谈端,胸中倒亦藏得些东西!微一叩指,淡然笑道:“君子以思患而豫防之,此患非彼患,汝患在形,而此患在意。是以道济天下,故不为过;旁行而不流,故而不忧。形物于绳笼,在于名教尔!昔日嵇叔夜越名教以任自然,已然尽释其形意矣!何故自扰?”

其声慢淡,锋而不锵。

孟离将士庶不同流引以为患,而此正是天下门阀主识。刘浓自然不可直驳,遂巧妙的将人、事分离,不论其患,只论其形意。一语将孟离的谈端锁住,形意之间,暗合本、无之论!正是清谈玄论主调,顿时将所围众人心弦拔起,尽皆安神以待孟离谈证引论!

“非也!”

孟离见刘浓已然扣锁谈端,不过他也知晓简单的谈端制不住刘浓,慢慢的将乌毛麈往左一打,胸中早有成算,朗声道:“患之所在,在乎伦常之间,伦常之数,固本在源;上中下闻道有异,不笑不足以为道。故,闻道之自然,在本矣,在体行而知意矣!”

此言极锐,以老子言:上下之所不同,闻道亦不同。就若三岁小孩与六十老翁所闻之道,同或不同?可言之为同,亦可将无同。三岁可至六十,沿途而同归矣;三岁所闻、六十所悟此为不同矣!而这一切,皆因有本可循矣!若无本可依,如何能至?

“妙哉!”

有人拍膝大赞!

“不敢苟同矣!”

刘浓洒然一笑,拇指点扣食指,片刻亦未曾沉吟,昂首便答。其言似滚玉,洋洋洒洒数十言,句句相扣,字字若珠玑。引得围观众人时尔深思,倏尔微笑。更有甚者捶案击首,似乎深陷其中难以自拔。便见得有人持盏遥揖,言:闻君一席言,恍觉岁月悠。

其间,每当刘浓将其反驳,桥然与祖盛必然互饮一盅大声叫好。而每当孟离解难而出,李彦等人亦是抹得额角细汗称赞,心中则是惶惶:任谁亦可看出,孟离渐落下风!

这一辩,足足辩得一个时辰,至黄昏辩至月出。

有人掌灯而起,有人思而忘返。

到得后来,孟离锁眉沉思耗时愈来愈久,而刘浓却依旧云淡风轻,时不时的浅抿一口清茶润喉,眼底则闪着锋芒,心道:时候已至……

最后一击!

一语落地,候得两刻孟离犹答不出,只见他浑身上下犹若抖筛。面呈惨白,唇间发紫!

“唉!”

刘浓撩袍而起,向着李彦淡然叹道:“我观孟郎君似有恙在身,不宜再思,便请这位郎君将其好生照顾罢!”随后朝着亭内亭外团团一个揖手:“诸位曲席聆听,刘浓谢过。”

众人齐齐还礼。

“啪!”

孟离再也支撑不住,只觉天旋地转眼花耳热,胸中一口气堵着顺不过来,猛地歪倒在地抽搐不断。

咦,颇似羊颠疯!

刘浓见其口吐白沫,心知不能教其咬断舌根,大步疾掠至其面前,随意掏出一卷丝帕,胡乱揉作一团往他口中一塞,渭然道:“快快延请良医……”

经此一骇,李彦等人惊若寒蝉,当下便抬着抽个不停的孟离窜入夜色中。

待其一走,满堂华彩!

“啪啪!”

“妙哉!”

掌声如雷鸣时,刘浓淡然而笑。

在那绿柳深处,有个华袍郎君抿尽杯中最后一口酒,徐徐抬起头来,面上微微一笑,轻轻阖掌三击,随后撩袍而起,跨上马车隐在夜中。

因清谈辩论刘浓三人错过今日行程,想就近赁得驿栈,殊不知早已人满为患。

祖盛便提议就地夜宿,正好醉卧画亭垂柳,赏月而彻咏。

突见星月下,有翁乘着牛车而来,朗朗作言:“华亭美鹤岂可染露在冠,老朽有庄一所,若是不嫌简陋,可暂作洗羽栖息矣!”

甚好!

虽说踏游山水时,露宿于野乃平常事;但老翁盛情难却呀,三人亦难掩欣喜之色,当下便随其而归也。而绿萝与祖盛、桥然侍婢尽皆欢呼……

勾月挑飞檐,婆娑柳树影影灼灼。

刘浓将将练剑完毕,桥然与祖盛便联袂而至。只得小半日,二人便已熟络起来。祖盛性子随和且擅谈,只需稍事接触便赢得桥然的好感,瞧俩人模样,真恨不得勾肩搭背也。

俩人挥着大袖,兴至盎然的聊着刘浓与孟离的清谈。日间那一场清谈,孟离败得一踏糊涂与吐血无异,而刘浓的名声想来会更上一层矣!

三人对坐室中。

桥然是邀约之人,便将心中行程安排道出,此番踏游预期将耗时十五日至二十日。准备绕太滆而行,途经吴县、无锡、毗陵、阳羡、最后返至吴县桥然庄中。其间一路饱揽秀丽山水,将会拜访霁月观、太滆寺、另尚要去隐水深处,寻访桥然之父昔年结识的一位隐士高人。

“妙哉!”

刘浓听得心喜而赞,如此安排与昔年由建康至华亭相差无几,不过当时因流民之故,走的皆是大道,根本未曾细心领略吴郡山水。

当下,祖盛提议长夜漫漫莫如手谈!

手谈即为下棋,刘浓自忖棋艺不佳,捉着茶碗于一旁观战。

焉知只得半个时辰,祖盛便败下阵来,抹着额间密汗,涩然叹道:“唉,枉我祖茂荫自称族中第一圣手,殊不知,强中有强矣!”

桥然埋头捡着棋子,淡然笑道:“茂荫兄,莫非族中只有你一人弈棋尔!”

“哈哈!”

三人对视一眼,哄然而笑。

桥然正色道:“若论手谈,相较一人,我之棋艺浅薄如纸矣!”

祖盛奇道:“是谁?竟比玉鞠棋艺更高?”

桥然摸索着棋壶,缓缓笑道:“棋之一道,在诡若行兵,在礼似对鸣,在节恰作变,在奏随人心,高下孰难定论。然,若论棋风与棋道,吾所见者,唯小妹游思已臻至品性矣!”

“玉鞠高论矣!”

闻言,二人肃敬,而刘浓则想起珍藏的那幅画来,若无此洞若观火的妙心,断然作不得矣!

“郎君!夜深了……”

院外传来一声娇唤,祖盛的侍婢雪瞳与敛月俏生生的站在月洞口。两个女婢面红若坨,娇羞无限限。而祖盛则尴尬的看了看桥然与刘浓,回头喝道:“今夜彻咏,不眠!”

桥然笑而不语。

刘浓心知二婢所为何来,此事于世家之中并不鲜见,忍着笑意,淡声道:“茂荫、玉鞠,明日既要行路,早些安歇亦好!”

祖盛犹要辩解,却见桥然已然先行起身,只得讪然一笑与刘浓作别。

二人刚走,绿萝便眨着眼睛道:“小郎君,要歇着吗?”

刘浓将茶碗一搁,淡声道:“再练会字,你若累了,可自行歇着!”

“哦……”

绿萝声音拖得悠长,仿若带着淡淡幽怨,随后悄然跪在案侧研墨,心里暗思:何为端庄……

……

月色同轮,有缺。

吴县陆氏庄园。

抹勺提着烟雪燎云灯,转过柔色水廊,无声行至室口,悄悄往里一探。但见里面的小娘子,软软的伏在案上,两把小梳子梳啊梳,亦不知在想甚。

月光穿透窗,温柔的拂着。她仿若月下的小猫,乖巧恬静而迷人万分!歪歪的坐着,小小金丝履自襦裙的一角薄露,而那三千青丝则似水缓流,眷眷的缠绕着腰间,盈盈一握。

吴郡的骄傲,陆舒窈。

“噗嗤!”

抹勺掩嘴轻笑,将迷离的小女郎惊醒。

小女郎懒懒的抬起浓密的睫毛,低声喃道:“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奈何,酒极辣喉……”

抹勺踏进室中,巧巧一个旋转,轻身跪坐在案前,递出手中锦囊,笑道:“小娘子,咱们不用学饮酒,灵丹来矣!唉,听说七郎君的随从差点将牛累死呢……”

“哦!”

陆舒窈淡淡的应着,突地眼神一凝,随即辩出眼前锦囊,一把抢在怀中。

……

斜月洒桃林,漫石而生白。

一束殷红胜血穿梭于月廊,在那抹朱红身后青袍成列,鱼贯而入院中厅堂。

烛火摇曳,暗香浮燎。

李越跪坐在长案后,平目缓视眼前诸人,淡然道:“乌程县共计士族两户,庶族五户;即日起,汝等需得各行其事,各司其职。李三何在?”

一名带剑青袍按膝阖首,沉声道:“李三在!”

李越道:“十日内,汝带两人入张氏,不论事大事小,皆需回禀!”

李三道:“是!”

李越再道:“李五何在……”

三炷香后,青袍隐去。

独留李越与红筱对坐。

稍徐,李越慢步摇至窗前,遥望树梢之月,突地想起洛阳,不知洛阳之月,是否亦如此明净……

第六十二章寒门之首

一声鸣啼天破晓,客卧蓬中恰醒来。

终宵微雨将四下洗得安静清幽,推门时阵阵清新竹香扑面而来。顶着青冠踏立于廊下,入目尽是翠竹作篱笆,若是细瞧,便会见得露珠滚于叶尖欲滴未滴。

小小农庄依水而建,青瓦木楼烟映雾色中。院中植着三两桃李,枝杆苍劲若古,未曾修剪俱作原态。雨燕往返枝头,啼声脆嫩。

“啾啾!”

刘浓目遂燕子穿廊抖落两翼雨线,心中暗赞:好一幅青青客舍新雨后!

清心,洗眼。

夜里来得仓促未曾觉得,如今眼目尽开时,适意的漫视这农庄,虽不见匠心繁华却犹若天作佳成。情不自禁的跨步而下,缓缓穿出月洞,行至雨亭。

亭亦与别家不同,未挂帷幄,只有六片竹帘。帘未染色,只作翠青。

“嘿!”

“嘿嘿……”

亭后传来奇怪闷呼声,似乎有人在早练。刘浓缓步绕至亭侧,小心翼翼的控制着脚下木屐,不让其发出半点声音,深怕一个不留神,将这晨间的静湛如水打破。

初晓,红日透出一角,斜落。

亭侧有人搬砖,竟是农庄老翁。

但见其两手环抱着一摞青砖,迈着沉重的步伐跨向雨亭对面。待放下砖时抹了一把汗,回首时见另一面的砖已经搬空,便将刚搬过来的砖再度抱在怀中,复又搬回原位。清砖边角犹在滴水,老翁抱着砖步履蹒跚,红日照着他的后背,汗透满衫。

这一幕,幽静中透着诡异。

六旬老翁搬砖?!

他是谁?

刘浓因惊而怔,远远的看着老翁佝偻的身子。刹时间,心神为之而夺,竟再也听不见林中鸟叫,眼中唯余老翁来回的身影犹若静画。

胸中则是怦怦心跳。

待搬至第三遍时,老翁终于发现亭侧呆怔的刘浓,将怀中青砖仔细放好,挺了挺胸膛,挥手朗声笑道:“瞻箦,昨夜睡得可好?”

镇静!

刘浓右手缓缓抹过颤抖的左手,混乱的心神稍见平复,深深一个揖手道:“刘浓谢过老先生留宿,敢问,老先生贵姓?”

“何必言谢!”

老翁呵呵笑着,随意的挽着被砖弄脏的袍袖,漫不经心的回应,待见刘浓仍弯身不起,颇喜他温文知礼,遂笑道:“昨夜已然言过,大家皆是旅人,偶然相逢于途,何必定知姓甚名谁。”

想了想,一时兴起,随手指着青砖问道:“瞻箦,可知此物为何?”

呼!试试看!

刘浓暗中呼出一口气,心中打定主意试探老翁,凝视那沾着雨水的青砖,沉声揖手道:“刘浓愚钝,言语如若有失,老先生莫怪。此物为砖,广建楼宇;此物为专,桎梏胸中;此物为志,存于心中!老先生日日搬砖不辍,善养浩气于身,善存豪志于心,终有一日可健步如飞矣!”

“嗯?”

闻言,老翁闲漫的神情猛地一顿,随即眼中精光骤放,上前一步捉住刘浓手腕,亦不作声,只管眯着眼晴细细辩看。

腕中力沉,眼神锋锐似刀!

刘浓迎目而视不避不让,背后右手俩指点扣不绝。

半晌。

老翁见得刘浓眼底清澈,面不改色,心中颇是惊奇,嘴里却笑道:“好,甚好,老朽搬砖三十年,至今方知吾道不孤也!来来来,咱们亭中饮茶!”

青帘徐挑,呈现朴素矮案一张,陈旧苇席两面。

老翁当着刘浓的面,随意的将身上汗湿外袍一除,再拿起案上置放的干净布袍一披,徐徐落座。待坐下时,看见刘浓犹自站着,遂笑道:“瞻箦,莫非嫌弃亭简席陋乎?”

刀伤!老翁背上遍布刀伤!!

果真是他!

刘浓压住心中震惊,撩袍落座。而此时,已然将其辩得八九不离十,心中则在奇怪他怎会到得此地,应该在荆州才是啊!难道我记错了?

几番思来转去,蓦然想起一事,抬眼看着健硕的老翁,一时竟是无言。

他,应该是刚从王敦刀下逃生!!

“来,尝尝这山间老茶!”老翁提起矮案上的陶壶,微一抖手,茶水如珠线滚落茶碗,色呈浑杂。

满满斟得两盏。

用手背轻轻一推,茶碗便溜至刘浓面前,随后自己则捧着另一碗,举腕仰脖仿若饮酒,一口便去得大半,笑着赞道:“好茶!且饮!”

好茶?

刘浓看着面前色泽浑黄的茶汤,应是林间匆匆采来的原茶,行的是炒茶之法,是以色杂而味浓。捧起茶碗一饮而尽,嘴间又涩又苦。

心中莫名的犯酸,知晓老翁为何赞它好茶。然也,一如这茶,苦中不堕志,正是他的一生啊。

便在此时,来福与绿萝遥遥寻来,绿萝行至亭边浅浅万福,轻声道:“小郎君,祖郎君和桥郎君寻你呢,说是该起行了。”

刘浓道:“请他们来!”

“是,小郎君。”

绿萝领命而去,来福则默然守在一侧。

亭中肃清,略带萧索。

老翁到底年纪已大,搬砖出得一身汗,正需饮茶解渴,一碗刚尽便又提起了茶壶,边饮边道:“老朽活得六十载,唯爱这茶中滋味……”

一盏苦茶,各中滋味谁知!

刘浓回味着舌尖缠绵苦意,心中激荡,一时情难自禁,索性不管不顾,朝着老翁揖手道:“老先生,刘浓粗通煮茶,愿为老先生煮茶一壶,以谢留宿之恩。不知可否?”

“哦?”

老翁不疑有它,慢慢将茶碗一搁,拂着花白长须笑道:“老朽自到吴郡便常闻汝之美名,世人皆言华亭美鹤擅咏、擅音、擅辩,却不知瞻箦竟擅烹茶,莫非老朽孤陋而寡闻乎?快快煮来!”

“敢不从命!”

刘浓淡然一笑,命来福取茶具来。心中则打定主意:精心替这教人尊敬的搬砖老翁煮上一壶好茶,让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