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阀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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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阀风流- 第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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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

刘浓默然无语,心道:现下有求于人呢,尚是忍忍吧。这种家族间的争斗非同小可,皆是你来我往倾力博弈,虽不似明面厮杀,却往往比厮杀更为惨烈,稍有不慎则一溃千里!狮子博兔亦得尽全力啊!

稍徐。

杨少柳微眯着眼,淡声道:“甚好!将未知危局拒之于外,确属最佳!有长进……”

刘浓两手拢在眉前,重重一个揖手,沉声道:“谢过阿姐!”

杨少柳冉冉起身,行至门口,突又回头,俏声道:“剑卫需得尽随,我会让红筱亦去,再带上五名隐卫。若事有不谐,尚有下下策可为!”

下下策?

刘浓斜倚门口,目送雪色襦裙隐在月洞口。暗道:确是下下策啊,不至万不得已,切不可行此策。就算真能得逞,不能拔根,有何意义?要作,便要彻底……

思索间面色沉寒,随后洒然一笑,笑意瞬间陡转融雪:各方棋子皆已暗布,严阵以待便是!纵是那张芳背后真有张氏照拂又若何?他自身不过是个庶族,这便是其致命弱点。不必过多,只需万事俱备后雷霆一击,一击破族!而现下我首要之事仍是积蓄声誉,以待他日及冠尔。

树欲静而风不止!岂可因风而掩树……

转入室内,自行研墨,准备练字。

来福按剑而至,低声道:“小郎君,莫若把此事给参军说说?”

闻言,转动的墨条稍顿,刘浓缓缓抬起头来,微笑道:“来福,别担心,此事尚不至劳烦参军。不过,倒是可以让参军打探一下。嗯,我修书一封,明日你遣人送至建康!”

“是,小郎君!”

来福顿首,重剑扣环,锵锵作响。

……

六月初八,天高,云阔。

丛丛白云环绵成阵,鸿雁斜插而过,掠向北方,啼声悠远漫长。

“啪!”

鞭响清脆,牛车浮现于柳间。辕上的车夫抬头仰望,见得巨大的庄墙耸立于山岗,回头笑道:“郎君,快到华亭刘氏了!”

“好极!”

帘中声音极喜,随后边帘疾挑,一个圆脸大眼的郎君探出头来,远远看见浑白的庄墙与山体连作一起,恍若城池巍峨莫匹,咂舌道:“真壮矣!不愧是华亭美鹤栖息之地,气势极雄!”

……

桃林青绿。

此时桃花尽凋,落红随雨润得林间似染一层朱。林中深处,碧绿潭水浑似玉,四绕六角风亭,条条硕大的鲈鱼穿棱来去。

潭边,嫣醉将手一扬,洒出一把鱼食。

唰唰唰!

静湛如镜的潭中顿时白鱼飞舞,掀起浪花朵朵。其中有一条极是勇猛,将要跃出水面时尾巴猛地一拍,竟临空飞腾三尺。嫣醉大喜,于千钧一发之际,伸手一探将其捉住,两手捧在怀里,随后嘻嘻笑道:“夜拂,瞧你钓了半天,所钓的鱼,都没我这条大!”

夜拂捉着鱼杆正在潭侧垂钓,慢慢回头笑道:“钓鱼,养心,随性!”

“哼!”

嫣醉嘴巴一翘,抱着扑通乱跳的鱼转身便走,待行至亭口时,脚步放缓,低声道:“小娘子,嫣醉捉了条大鱼,咱们晚上熬汤喝,可好?”

“仙嗡!”

亭中,杨少柳试拂琴弦,似嫌音不准,微皱着眉头调弦,偏头时见嫣醉抱着鱼站在亭外,眼睛一眨淡声道:“我不喜吃鱼,娘亲喜欢。”

“哦,那,那……”嫣醉叠蠕着有些舍不得,一转眼,看见假山上有人正摆案作画,嘴角一弯,抱着鱼朝假山奔去。

假山之颠,案长有丈,绿萝、墨璃侍于两侧,而刘浓正凝神悬笔细描。这是一幅全景图,描的是落花时节,红绿相间,花凋果现。其间又有青潭,红亭,假山逐一呈现。甚至隐约可见得在那亭间,帷幄深深,嵌着一缕宛约的身影,似伏首埋琴。画作已近半,恰是关键时刻,刘浓不敢大意,每日只描一角。而现下,正堆染到杨少柳弹琴……

“小郎君,饮茶!”

绿萝见小郎君额间现汗,嘴唇开阖似渴,便将手中茶碗递过去。

刘浓看亦不看,将笔在茶碗中一荡,继续作画;画得一阵,见笔墨似乎有些淡,可如此淡墨却正好勾勒出若隐若现的意韵,心中极是满意,将手一伸。

墨璃赶紧将手中墨碗递过去。

刘浓顺手接过,目光仍注视着画作,微笑着徐徐点头,缓缓的把那墨碗凑到鼻下,正准备喝。

墨璃惊呼:“小郎君,喝不得!”

“嗯?”

刘浓微微怔住,看了看墨璃,再看看绿萝,见二人皆拼命忍着笑,心中暗自奇怪,突然间觉得鼻下味道有些不对,一低头,画墨!

“噗嗤!”

“格格……”

两个美婢再也忍不住而掩嘴娇笑,特别是绿萝,浑身都笑颤了,极尽窈窕媚惑。

刘浓亦觉好笑,幸而尚未入口,不然真与卫协一样痴了。思及卫协,便想起他与王羲之回赠之礼来,果真特殊。卫协送的尚好,是一幅《春雨润山图》,画风极妙与其昔日相较大有精益;刘浓正是得其画作激发灵感,再得陆舒窈暗传笔法,才敢行这幅《夏日桃亭》全景图。而王羲之所赠果然不出其风范,白母鹅一只,前来随从言:王小郎君说白将军太孤单,名字已取好:白牡丹!

微微一笑,将笔一搁。

来福与嫣醉沿着山梯而来,嫣醉几度想要越过来福,可是他仗着体格魁梧不让道,气得嫣醉嘟着嘴将手中大白鱼一挥,想用鱼尾巴抽他脑袋。

来福一低头避过,身形窜得更快,三两步迈至山颠,扬着手中锦囊,呵呵笑道:“小郎君,锦囊又来了!”

“哦!”

刘浓心中甚奇,自从那日由拳作别后,顾荟蔚的锦囊便再未来过,今日怎地突然来了?伸手取过,抽出一看,随后淡然而笑,将其揣入怀中。

来福将声音压低,再道:“尚有一个!”

“嗯?谁……”

刘浓接过另一枚锦囊以及一封信,阵阵幽香袭来,极是熟悉。并未打开细看,而是将其好生珍藏在怀中,是陆舒窈的味道,暖暖的,香香的。信则是陆纳寄来的,说对竹叶青甚是思念,请务必回赠美酒十坛。

“哈哈!”

刘浓放声大笑,随即问道:“陆氏随从何在?”

来福笑道:“小郎君放心,适才陆氏随从已将陆郎君所言道出,碎湖已赠酒十坛,装了满满一车呢。不过,咱们吴县有酒庄,陆郎君为何舍近求远呢?”

刘浓淡然笑道:“这个,我亦不知!”岂会不知啊,陆纳此举无非掩人耳目尔!

“让开,该我啦!”

嫣醉只要不在杨少柳身边,便有些肆无忌惮,挥着白鱼将来福逼开,随后大声道:“小郎君,我家小娘子说了,主母喜吃鱼,拿去,晚上熬汤喝!”

怕是你想吃吧!

刘浓瞅一眼那硕大的鲈鱼,见其活蹦乱跳的,想起新鲜的鲈鱼确实味美,便笑道:“嗯,来福拿着吧,晚上叫嫣醉一起……”

闻言,嫣醉顿时乐了,两眼眯成一条缝。

这时,碎湖提着裙摆,轻快的行至山颠,万福道:“小郎君,有客到,娄县祖郎君!”

“茂荫?正待他矣!”

刘浓洒然一笑,挥着宽袖向庄内行去。

……

乌程县。

乌程县份属吴郡,县城不大,方园十里。县中只有两家次等士族,即乌氏、程氏。另有五家庶族寒门,乌程张氏便是其中之一。

正值日中,县府外老槐树上蝉鸣不休。

“吁!”

车夫骤然回拉缰绳,青牛吃痛,脖子猛地一歪,原地打得半转方才顿住。

“混帐!”

车内传出一声冷喝。

车夫吓得浑身一抖,赶紧将帘一挑,低头道:“府君,适才是牛惊了!”

车中人迎帘而出,约模三十来岁,面目长得普通,眉色松驰隐显哀意。站在车辕上,抬头瞅了瞅树上乱鸣的夏蝉,心中烦燥,说道:“叫人,以竹竿赶之。若赶不尽,责十杖!”

“是,府君!”

车夫偷瞧一眼正挥袖而去的程府君,心中暗暗叫苦:府君啊,你与县丞张芳暗斗,与我们何干。我是差役,你让我赶牛车!赶得不好挨骂倒也罢了,现下又让我来赶蝉!这夏日里的蝉,能赶尽么……

程府君将将踏入县府,迎面便行来一人,着县丞打扮,身材挺拔年近四十,面呈黝黑、唇薄眉挑,两目略略一对,那人立于石阶上遥遥揖手,沉声道:“见过府君,姚氏族田纠纷一案已结,两厢皆服!”

“哦,皆服?”

“然也!”

县丞淡然的说着,随后再度一个揖手道:“已至休沐时辰,张芳先行告退!”言罢,跨下石阶,面上略带笑容与程府君错身而过。

程府君转目盯视其背,逐其至府门口消失,猛地一口唾沫吐在地上,骂道:“呸,下作卑贱,不修诗书只会钻营之辈!若非顾得江东张氏颜面,岂会让汝这跳梁小丑如此辱我!”

随后又渭然叹道:“唉,便再忍你半载!半载后……”

……

乌程县南郊,桃花凹。

一条清河由东至西缓流,夹河两侧尽是桃林。若是逢得花期,五里桃花开两岸,应是美不胜收。可惜此时花期已过,两岸独留翠翠成森。

其中共有三所小别庄,皆为乌程县程氏所有。每逢三至五月桃花尽烂时,远近士庶皆喜至此咏赏桃花。程氏便将别庄对外租赁,既可赚些钱财,亦可因此结识些同等世家,一举两得。

此时,几辆牛车停靠于庄门前。

首车挑帘。

迈下一个身着儒袍的中年人,面目英俊不凡,拿眼瞅着庄前那片绿桃林,仿若颇是欢喜,抚掌笑道:“不错,不错,世人皆爱桃花开,唯我独喜落红谢。此地,可暂居也!”

说着,至后车扶下一位富态的老人。

那老人仿若身体染恙,边行边咳,瞅了一眼桃林,颤危危的说道:“儿啊,你行商聚财不易,何苦为老父这半入土的身子乱使钱……”

闻言,一个身着葛衫的郎君眉间轻挑,赶紧笑道:“李先生你们远道而来,又得县上名医余郎中推荐,我见李先生侍父纯孝,这才以如此低廉的……此地最适静养……独此一户……”

这郎君好生一番作态才将那商贾户镇住,让其陶了钱财暂居于此。两厢粗粗交付后,匆匆跨上牛车遥遥而去,深怕那商贾反悔追来。

待其一走,儒袍中年人挺身大步迈入庄中,四下一阵打量,嘴间轻展,淡然笑道:“咱们便在此地,会会那县丞张芳吧!”

言罢,将手一拍,簇簇青袍陆续浮现,中夹一点殷红。

此人正是李越,自其带着人到得乌程县后,便以替其父治病需拜访名医为名,再以因病需得静养之所为由,找到这好赌成性的程氏子弟程鸣租赁小别庄。乌程非比华亭,若长期滞留此地且无相应理由、合理身份,难免惹人侧目;恐事尚未办妥,县府差役便来核籍矣!

而此次前来,事关华亭刘氏声望,不容泄露,不容有失!唯谨慎,果决,方能不破!

第六十章桥女游思

秩秩斯干,幽幽南山;如竹苞矣,如松茂矣!

聚游!

吴郡之地,山秀水丽,不论春夏秋冬何季,总有风花雪月可续。每逢正季时节,遂有世家子弟聚而悠游,携得三、五子,或行山游水、或访庙拜观、或踏幽径而寻隐逸之士。

其间,见月斯咏,闻歌漫舞,极尽雅事。

而这青俊郎君聚友踏游,亦是士庶家族喜闻乐见的要事,一则:可使族中精英子弟交友广阔,互相增长人脉学识;二则:年少未立时,如何才能声名播于野?大多皆是如此游来游去,游出来的。

天刚放晓。

“小郎君,多带些衣衫,怕是要游上一段时日呢……”

“来福,梅花墨可得带着,要好生保管……”

碎湖捧着东指着西,时尔命墨璃拿着这个,倏尔叫绿萝奉上那个。此次踏游,小郎君尚是首次参予,由不得她不重视。况且,这一游怕是时日不短,总得方方面面皆考虑到才是。

忙得一早,足足装了两车!

而她犹不满足,歪着脑袋总觉尚有漏失。

突然,来福笑道:“小郎君、碎湖,来福觉得咱们得带上墨璃或是绿萝,你看那祖郎君带着两个侍婢呢。”

“是呢!”

碎湖得他一提醒,眼睛晶亮如星,暖暖笑道:“对着呢,小郎君,是得让人跟着侍候,来福不会束冠……”

“嗯,便如此吧!”

刘浓坐在乌木矮案后,悬腕将最后一笔勾撩,随后用嘴轻吹字迹待干。名士踏游山间时,喜带侍姬亦不是毫无道理,这束冠颇是麻烦自己断然束不得,若是让个粗燥男人跪在身后梳头束冠,想想都渗人哪。可若是夜不散冠,现下日头渐热,不遭蚊蝇才怪!

华亭美鹤可不能成臭鹤呀!

淡然一笑,将案上信纸折了,分别装入两枚锦囊,慢慢起身命来福遣人送走。再一转眼,见碎湖的眼光在绿萝与黑璃俩人身上溜来溜去,知她尚在犹豫让谁去。心中不由得乐了,轻笑一声踏出室中,拜别娘亲和杨少柳去了。

一炷香后。

绿萝脸红红的踏出室来,端着手轻盈的转过回廊,下楼后向着院中车队飘去。车侧有六名带刀白袍环围,听碎湖说其中尚有一名杨小娘子的隐卫呢。

碎湖叫我端庄,可我已经够端庄了……

……

刘氏携着一大群婢仆送至庄墙口,杨少柳未见前来,有外人在时她向来隐匿不出。刘氏看着儿子,心中虽有不舍,可亦知道此事关乎儿子积蓄声望,只得再细细叮嘱一阵来福,随后才将握着刘浓的手放开。

“啪!”

鞭声响起,浩荡车队穿林而出,两辆首车并例而行,边帘尽挑。

祖盛趴在车窗上笑道:“瞻箦,世人皆知华亭刘氏有三美,岂不知应有四美,不,五美矣!”

“哦!”

刘浓将手中书籍搁在膝上,淡然笑道:“哪五美?”

“美鹤、美酒、美琉璃、美鲈鱼……”言至此处,祖盛瞄一眼后车中坐着的绿萝,嘴上贱贱的笑着,拖着嗓子意味深长的打趣道:“尚有窈窕美女矣!”

说着,他一时兴起,竟放声咏道:“月出佼兮,佼人撩兮;舒窈纠兮,劳心俏兮;月出皓兮……”

舒窈?!

刘浓微微一笑,缓缓摇头,随后捧起膝上向秀所注《庄子》默读。但见嘴唇开阖不闻声,心则随其而远矣!他极爱竹林七贤向秀《注庄子》,其间言论不偏不颇追索真道;不似郭象剽窃其论反注庄子,就算言词再美,亦不过缚粉自喜而已。

祖盛咏得口干,抿得一口侍婢奉上的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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