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阀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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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阀风流- 第30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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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此一言,众人皆惊,齐齐看向小谢安,神情各作不同。莺雪不懂画,却知自家郎君懂,见朱焘目瞪目呆,不由得也跟着一惊,手中丝巾便软了。于是乎,小谢安趁着众人发呆之际,飞快的,狠狠的,多看了几眼。

“哈哈……”、“格格……”诸君哄笑,莺雪掩嘴娇笑。

已至午时,道寺邀请众人入内用食。朱焘嫌室中香火缭人,遂命道寺摆案于枯松畔,众人围案而座。少倾,僧僮托着木盘鱼贯而出,内置各式清素之食,俱乃山中野菜,芽黄叶绿,满满摆了数案。刘浓浅尝其味,鲜嫩可口,细细一嚼,隐约有清新雨韵与林间芬芳。

食毕,一名僧僮快步而来,对道寺低声耳语了几句。道寺捧着雪毛麈弯了弯腰,笑道:“载余前,钟山复得一景,乃应天地之灵运而自生,可为一绝。”

祖盛抹了抹嘴,指着画墙,问道:“何景,可堪此画乎?”

道寺微笑道:“各有擅场,孰难较高低。”见众人生奇,合麈于掌,团团一揖:“此画乃匠心描神,彼景乃神意自然,若言奇绝,当于此树一般。”说着,指了指枯木逢春树。

朱焘早已等得不耐,挥手道:“勿需多言,速速前往。”

当下,道寺引众人沿狭窄的墙道走向寺外,边走边道:“此景原是山间一顽石,生于杂丛,不见其色,不见其姿。忽一日,天雷震寰宇,降雷束如虹。待雨歇云开后,小道心有所感,孤身而往,恰见一仙,凌于山颠。近而察之,原是一石。”

闻言,刘浓微微一笑,众人则大奇,脚下步伐随之加快。这时,道寺却脚步一顿,落在了尾后,待众人踏出寺门,叫住刘浓:“成都侯,且留步。”

刘浓正欲跨门而出,当即顿步。

道寺抱着雪毛麈,迎前几步,恭声道:“成都侯容禀,小道竟忘一事,寺中有一人,昔日曾言及成都侯。小道左右思之,兴许乃成都侯旧识。”

刘浓道:“哦,不知乃何人?”

道寺低声道:“此人客居于此,乃因隐故,是以,尚请成都侯移步。”说着,弯身静待。

刘浓眉头一皱,想了一想,跨出寺门,请众好友先行,自己随后便至。而后,回转入寺,随道寺而行。

墙道甚窄,道寺在前引路,左一弯,右一拐,越拐越深,既而,来至幽僻内院,刘浓细细一辩,乃是寺中待客之处,门前植着青松,阵阵花香透院而出。

道寺上前,拉着铜环扣了扣门,清脆的声音回响。

须臾,院内传出一个声音:“何事?”

道寺道:“有客来访?”

“有客来访?莫非是阿父?”

院内声音嘟嚷着,璇即,“吱嘎”一声门响,内中探出一个脑袋,睁着迷蒙睡眼左右一阵瞅,待见了松树下的刘浓,眼睛蓦然一直,继而,嘴角一弯,惊呼:“成都侯!”

“荀郎君……”刘浓微怔,此人不是别人,正是荀灌娘之弟,逃婚之荀羡。此时,整个建康城皆知,荀氏荀羡不堪为司马女婿,故而,远逃豫州,为何在此?

荀羡揉了揉眼睛,脸上笑容浓郁,见佐近再无别人,当即跳出院门,朝着刘浓深深一揖:“荀羡见过江东之虎,成都侯。”话尚未落脚,已然挺身而起,笑嬉嬉的道:“莫非,阿姐亦至?”说着,朝着左右墙道,探首探脑的轻唤:“阿姐,阿姐……”在其心中,阿姐与成都侯实乃一体,刘浓既来,阿姐当至。

“荀娘子未至,仅吾一人。”刘浓微微一笑,心思却电转如潮,暗道:‘安伏于危,越是危险之境,越容易为人轻忽,荀氏不愧为谋士世家,竟将荀羡藏身于建康城外野寺。灯下黑,司马氏若遣人往豫州,不缔于南辕北辙,呵呵……’

道寺笑道:“果乃成都侯旧识,相逢于寺,即乃有缘。二位且慢续,小道告辞。”

道寺离去,荀羡见阿姐未至,神情微显失落,渐而又神采飞扬的拉着刘浓入内,向刘浓讲解内中致景,他在此地深居简出,憋得已久,见人则惊,深怕被人捉回去,实与怆鼠于异,是以只得摆弄些花花草草,状若盆栽,倒也各具其姿。

此时见得刘浓,荀羡便如见了亲人一般,好生一阵絮絮叨叨。刘浓本不想理会,但其乃荀灌娘之弟,只得耐着性子听荀羡不住倾诉:山风呜咽,空雨无奈,愁绪满怀……

稍徐,荀羡也不知想到甚,顿住话头,神情颇是扭捏,红着脸,搓着手,问道:“成都侯可曾见过寻……寻阳公主?闻阿父言,寻阳公主自幼跋扈,娇横无比,容貌犹胜贾,贾后……此,此乃真乎?”说着,眨着眼睛,面露紧张之色。

荀羡年方十四,是故稚气尚存,刘浓闻其所言,即知此事乃荀崧之意,荀氏自持高门大阀,自是不愿身为外戚。东晋初年,司马氏嫁女已成愁,高门难入,低门不就,只得于中等世家中寻觅。荀氏过江即衰,恰乃中世。

“唉……”荀羡见刘浓不答,尚以为真如阿父所言,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抑头看天,幽幽地道:“其貌若陋倒也罢了,若其真乃跋扈之辈,荀羡,荀羡宁死不从,愿为,愿为玉石俱焚矣!”说着,以拳击掌,来回徘徊,显然在思索如何才能玉石俱焚。

荀羡懊恼,刘浓无奈。奈何几番欲告辞离去,荀羡皆可怜兮兮的看着刘浓,央求稍作停留。少倾,成都侯细细一思,深觉此事颇有蹊跷,但却不知诡在何处。

这时,僧僮奉朱焘之命前来寻刘浓。

成都侯心中豁然一松,再也不顾荀羡愁眉苦脸的模样,挥着宽袖出院,木屐敲着青石板,响声又快又急。荀羡怔怔的看着犹自晃动的木门,再瞅了瞅院中孤零零的盆栽,抬头时,恰逢一叶随风飘来,辗转而自在,心中蓦然一动,眼睛咕噜噜一阵转,撕下一截袖子遮住脸庞,叠手叠脚的窜了出来。

野寺融身于松林中,外看浮白一片,内中却极大,尚有几许侧门。僧僮领着刘浓走廊窜巷,待至一处境地,青木小门虚掩,隐隐透着一蓬樱红,刘浓脚步一顿,从门内向外看去,只见门外有一株大红乔木,根骨苍劲,笼得数丈方圆,枝叶若红掌,摇曳于风中,沙沙作响。

僧僮笑道:“此树乃佛语,原本独秀于山后野谷,世人难得一见。得道寺眷顾,命人移植于此。每逢风来,若栖身于树下,沉神入其中,即闻佛语如絮。成都侯,不妨一试。”

刘浓嘴角微微一裂,佛语……红槭树而已,不过,如此姿容确乃罕见。复因身居木门缝隙处,故而,清风漫漫袭来,由然一烈,裂得袍角微微起伏,拂得身心清新舒爽,令人情不自禁的便想融身于树下,枕听风语。想了一想,朱焘等人尚在等待,岂可滞留,便笑道:“景虽好,却非吾所向。”

僧僮双手合什,笑道:“成都侯若喜,但且一闻。红阳侯等人正行观奇石,小道前往告知便可。”言罢,朝着刘浓深深弯身,继而,转身即去,嘴角带着浓浓笑容。

佛入东土,寄身于道,如今五斗米道大行其势,‘佛’自不甘于后,是故,莫论道诗亦或这僧僮,皆不遗余力的宣扬佛法。那天雷震神石,想必与那枯木逢春一般,俱乃人为!

刘浓自是不会去拆穿他,如今见得状若华盖的红槭树沙响于风中,心中竟好似真闻佛语,一派安然静湛,轻轻的推开染着青苔的木门,嵌身于风里。虽未逢秋,山间草木繁茂,不知名的野草青翠柔软,木屐踩于其上,不闻声。

渐行渐近,风渐微,几叶红掌飘落枝头,打着璇儿眷眷飞,时而缠绕着青冠,倏而眷恋着袍角。

“落日出前门,瞻瞩见子度。冶容多姿鬓,芳香已盈路……”轻清的唱声不知响于何处,似喃若语。

刘浓神情一怔,此乃《子夜四时歌》,昔日曾闻桥游思唱过,轻声依侬,正是吴歌哩曲。细细一辩,歌声来自树背后,扭头一看,却因树杆粗达丈余,未得一见。

“芳是香所为,冶容不敢当。天不绝人愿,故使侬见郎……”歌声悠悠,伴着微风,轻轻浅,慢慢浸,极其好听。

“宿昔不梳头,丝发披两肩。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刘浓顿步,神情迷怅,恍惚间,似回到了上蔡,与桥游思一道,坐在桂树下,相互依偎,抬首望月。桥游思散着长发,一半铺于白苇席,一半浅拂于刘浓之怀。

“气清明月朗,夜与君共嬉。郎歌妙意曲,侬亦吐芳词……”天上月桂树,月映人相依,游思,游思……

歌声清婉,叶絮清清。刘浓目若沉渊,左手微微颤抖,轻轻撩着袍角挽于手中,转过树身,深怕惊赫了唱歌人,嘴里却喃着:“游思,游思……”

“惊风急素柯,白日渐微蒙。郎怀幽闺性,侬亦恃春容……”歌声持续,浅唱如月白风清,有女坐在红树下,抱膝于怀……

第三百九十四章月树灯笼

山风习习,似拖若拽,扯得无载背后绫沙若蓬展。

一路蜿蜒,清风匍匐至山颠,吹得细柳弯腰,惹得莺歌清嘹,无载的脚步却落得轻缓,略带几许踌躇与无奈。待至山颠,早有僧僮静候于山溅畔,引着无载等人前往后山,一观奇石。无载心知,并非往观奇石,而乃观人。

镇南将军何许人也,无载不知,仅于宫闱中见过一幅画像,然则,当无载观画时,心中浮现的人却并非画中人,那人骑着白马,身披墨甲,头上戴着狰狞的牛角盔,樱红的盔缨随风颤。初见时,远而望之,无载心想,此人定乃莽夫无疑。殊不知,近而闻音,那人却摘去了头盔,长得极好看,剑眉似横松,漆目若湖海,最是那微薄的唇,吐字冷淡,言语却暖人。迄今为止,无载犹记得那临别一吻,微涩、浅甜,宛若幽兰之芳香,令人回味悠长。而她,尚咬了他一口,落痕极深……

思及此处,无载嘴角浅浅弯起来,眼眸里泛着难掩的窃喜。渐而,忽忆夜中裸呈相对,脸颊寸寸红透,眸子却不羞。

此际,微风凉爽,萝裙曳地,诸女随僧僮穿林走亭,寻阳公主蹦蹦跳跳的,恰若一只欢快的林中雀,无载看着寻阳乱蝶穿花的身影,恬静的笑着。俄而,寻阳扬着一枚红掌叶,轻盈奔来,娇声笑道:“阿姐,此乃何物?”

僧僮合什道:“此乃佛语。”

“闭嘴,何需汝多言!”寻阳公主冷冷一喝,僧僮面上一红,匆匆低头。

无载笑了笑,接过红掌,细细一辩,叶红若血,伸指六枚,内中纹络清晰,恰似掌纹,轻声道:“此乃红槭树,吴中有植,极其难得。”说着,歪着脑袋想了一想,莞尔道:“据闻,吴郡有女,名唤子夜,曾于绿槭树下作《四时歌》。月中七姐得闻,随歌漫舞,忽而不察,手中红绫坠落于树。至此,人间绿槭作红树。”

“哇哦,真美,阿姐真博识……”寻阳公主眼眸若星,极美、极好奇。在其心中,无载见识极广,与宫中其他姐妹一较,即乃女中名士,无所不知。

无载把红掌递给寻阳,笑道:“无人之时,若于树下唱《四时歌》,兴许七姐得闻,可随一愿。”

寻阳一听竟有此事,兴致顿起,她也会唱两句《四时歌》,当即便欲去寻那红槭树唱歌许愿。无载四下瞅了瞅,笑道:“山广林深,安知红槭落何处?”

寻阳笑道:“叶随风来,只消捕风便知。”说着,扬手捕风,见风从西来,嘴角一弯,笑道:“阿姐,寻阳不观石,寻阳见七姐去也。”言罢,嬉嬉一笑,提着裙摆朝西便奔,尚且回头看了看无载,好似深怕无载与她争。身后跟着一群婢女,远远缀着一队便装带刀侍卫。

无载微微一笑。

僧僮张了张嘴,扬手欲唤,却又不敢,眼睛咕噜噜一转,忍住话头,引着无载等人继续前往后山。

浅阳浮白,微不见影,林中一片寂静,唯余丝履着草声,无载随着僧僮左弯右拐,来到一处境地。

此地乃是飞崖,崖畔种着绿松,矮松掩朱亭,清风漫萝裙,由外向内观,目难见亭。入亭往外观,苍翠四野一目尽揽,便连徐徐山风亦恍似入眼。东南向,有石孑立于颠,漫眼一观,首若戴冠,身似披纱,怀抱一麈,凌然若仙。凝眸一观,又似是而非,处于形似而神像之间。

而此刻,一群人围着奇石评头论足,有男有女,郎君英姿,女儿妖娆,尚有一个小郎君,手中捉着一根松枝,东指指、西戳戳,好似正在大声说着甚。僧僮朝着内中一人指了指,无载漫不经心的顺指一看,那人头戴玉冠,身披华纱,嘴上蓄着三寸短须,动静举止间,傲若孤松,凌凌生威。

既而,人群中,唯一的女子轻步上前,替那人理了理颔下冠带,那人低着头,温柔一笑。无载看见,他揽上了那女子的腰,而女子则媚然一笑,娇躯微靠,两人并肩行向临风处,风来,卷起袍角与裙角,女子微微搭眉,男子傲然似笑。

僧僮眼底骤然一缩,飞快的瞅了瞅无载,低头轻声道:“此乃镇南将军之姬,名唤莺雪。镇南将军常年征伐于外,枕戈侍甲,身侧仅有一姬,殿下……”

“勿需多言。”

因风烈,无载挽了挽背纱,轻迈华履,走到亭畔抚栏处,未再看石与人,赁栏望向亭外,但见山风逐轻云,嫩翠掩花樱,时有清溪倒挂,若涓潺流。云缕若丝,丝丝惹人愁,花若贴镜,迷离亦悠悠,即便那如练清溪,百般剪不断,千般上心头,徒惹满腔心海向东流。

东流……

风往东来,轻拂耳际青丝,摇得琅环微响。无载伸手,婉上华纱寸寸褪,皓腕凝脂露雪指,微微转指,细细捕风,轻轻一笑:“即如风,忽而西,俄而东。”言罢,横眸流波,不看那垂立于亭的僧僮,也未看不远处的奇石与人群,抓着裙摆,踩着青草,沿着林间幽道,径自往东。

“咦……”一片红掌静卧于青丛中,无载弯身拾起来,嘴角弯得更翘。复行一阵,再捡一片,越往东行,红掌四落,不多时,无载怀中便抱了一小摞。

华履盈然,红掌妖艳。

愈往东,林愈静,仿似可闻心跳声,走着走着,雍容华美的红槭树秀入眼睑,无载怔了一怔,继而,“格格”一笑,拽着裙摆飞向华盖红树,怀中红掌飘飞,缠着背纱,眷着华发。

待至树下,无载抬起头来,抹了抹额角细汗,凝望着流云拂华树,而此时,清风漫漫吹,枝叶沙沙响,思海由然一静,眨着眸子想了一想,挥手摒退一干婢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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